清脆的巴掌声猝不及防, 声音又亮又响。
沈闻秋打下去时没有收敛力道,直接将沈罗衣打得歪了歪头,嘴角处甚至还溢出了一丝血迹。
“你, 你打我。”沈罗衣捂着脸, 不可置信, 缓缓看向身前的沈闻秋。
沈闻秋收回手,淡淡睨着她,不置一词。
沈罗衣眼眶一红,狼狈又委屈, 声嘶力竭:“你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说着, 她手一抬,就想把这一巴掌还给沈闻秋。
沈罗衣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赤阳堡灭了,爹爹失踪了。她平静的生活,被这些人搅合的天翻地覆。
家没了, 哥哥不但不安慰她, 还打她。
她选择装聋作哑有错吗, 没错……
就像她所说, 娘是她的娘, 爹同样也是她的爹,娘都已经死了, 难道她要陪着娘一起去死, 才算对的吗?
那时她才四岁, 如果她和他那样, 记爹爹的仇,那爹爹岂会再疼她。
他十岁,他有选择……她才四岁, 她没得选择。
沈罗衣手刚一抬起,就被沈闻秋紧紧扣住。
“这个世间,最有资格打你的人,就是我。”沈闻秋恶狠狠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第一次认识的亲妹妹:“你可真是沈镇远的亲女儿。”
“说得好像你就不是爹的儿子一样。”沈罗衣瞪着沈闻秋,讥笑。
沈闻秋:“你还真说对了,我不是他儿子 ,我今儿起就改姓,从此,我叫穆闻秋,我跟着娘姓。”
清幽小筑,此刻不再清幽。
沈闻秋与沈罗衣兄妹剑拔驽张,双方都恨不得咬死对方。
沈闻秋恨……以前他只恨沈镇远,现在,他是连沈罗衣也恨。
不,他不是恨她,而是恶心她。
她不配他恨。
十三年,他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十三年,在这期间,他还小心翼翼守护着她的童真,不让仇恨牵涉到她。
他一直只觉得,沈罗衣是娘留给他唯一的亲人,与他同样留着娘血脉的亲人。
哈,结果……到了今天,他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在娘死的那一天,她就什么都知道。
有句话他没说错,她和沈镇远一样。
一样深的心计,一样深的城府,一样虚伪,虚伪得让人恶心。
四岁,那年她才四岁……
她是怎么做到亲眼见到沈镇远杀了娘之后,还面不改色,依旧天真烂漫地,向沈镇远卖乖的?
十三年了,十三年他都忘记不了娘临死前愤恨的眼睛,而她,却从来没有被影响过。
关于这事,沈闻秋也是前两天才知道。
赤阳堡被灭,沈闻秋想回去将穆仙儿的坟墓从赤阳堡祖坟牵出来。
因为,穆元德已经同意了,将娘的亡灵引回穆家祖坟。
穆仙儿是被沈镇远杀的,沈闻秋想,她肯定不想呆在沈家的祖坟里。
而且,他以后不打算再姓沈,他要改姓穆,从今往后,他只祭穆家祖宗,不祭沈家祖宗。
回到赤阳堡,那个辉煌一时的大堡,已满目疮痍。
看着练武场上干枯的血迹,沈闻秋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这里,是他的出生之地,也是他娘一生的悲剧之地。
在去祖坟的时候,他路过了沈罗衣住的阁楼,想着她从小爱美,又天真烂漫,应是不会喜欢苍山枯燥的生活 ,便想收拾些她曾经喜爱的东西,带去苍山,供她消遣。
等他在她阁楼中发现了一些东西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是世间最大的傻子。
她……
娘被沈镇远杀死时,她竟然就躲在院子里假山的另一侧,和他只有一石之隔。
他浑浑噩噩掉进了水池,而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装做不懂“死”是什么……
这就是他的妹妹……
如果真不懂也罢,可是他在阁楼里找到的东西,却偏偏证明着,她其实懂,她什么都懂。
她懂……她懂沈镇远杀死娘代表什么,但是,她却在日记里写着什么,她已经没娘了,不能再没爹。
恶心,恶心得他想吐。
“你要走,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让我见到你,他日我若遇上你,我会……弑亲。”沈闻秋冷酷地道。
沈罗衣一惊,赫然看向她:“你敢。”
沈闻秋幽幽注视着她:“我为什么不敢?”
他的眼睛里,再没有往日对沈罗衣的宠爱,只剩冰冷。
似乎也将沈罗衣列入了仇人名单之中。
沈罗衣被沈闻秋冷寒的目光,看得心里一个哆嗦。
她侧开眼,硬着脖子,虚张伸势地道:“舅舅是不会让你杀我的。”
沈闻秋讥笑一声:“你不是说,他不是你舅舅吗?”
兄妹二人针锋相对,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却在这时,小溪一侧,突然奔过来两道身影,这两个人的身影刚一抵达,郁方就靠了过去。
而两兄妹这场僵持,也因他们的到来,顿时弥散下去。
沈闻秋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大步出院,跟着郁方前去查看情况。
而沈罗衣刚悻悻退回了竹屋。
她倒是想走,想离开苍山,可是离开苍山后她能去哪里?
爹爹不知行踪,又被诬蔑勾结回纥,被朝廷通缉。她若离开苍山,怕是一下山,就被那些愤恨回纥人的人打成肉饼。
她没地方去,只能留在这苍山,和这些让她讨厌的人呆在一起。
沈罗衣进屋,铁球上的青君目光淡淡地看了眼竹屋,然后轻侧眸光,看向来竹屋的三个人。
看完后,她视线微转,淡淡落到远处,似走了神,又似在思索什么。
“你们怎么过来了?”郁方向孟九重和况曼迎上去。
看着二人还带了个伤患回来,郁方疑惑问:“这是谁?”
郁方只听闻过黎初霁的名字,没见过人,所以不知道况曼带来的人是黎初霁。
“我二师兄,黎初霁。”况曼和孟九重越过郁方,将人搀扶进院子,急道:“郁老,麻烦你帮我瞅瞅,我师兄怎么了?”
术业有专攻。孟九重虽会医术,但是却比上郁老这个对医术钻研了一辈子的人。
来的路上,孟九重就给她说过,他看不出黎初霁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方看了一眼人事不知的伤患,蹙眉道:“先将人扶进屋,我看看再说。”
况曼闻言,赶紧将黎初霁扶进了竹屋客房,而郁方则迅速去将自己的药箱提了过来。
郁方进屋,况曼稍退一步,将地方让给郁方,好方便他看病。
屋里一时静悄悄,谁也没开口说话,静等着郁方号脉。
时间缓缓过去,郁方号脉的手,始终搭在黎初霁的手腕上。
看着神情越来越严肃的郁方,况曼大气不敢出,眼里带起担忧。
这么久都没出结果,黎初霁他……
又等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没有丝毫动作的郁方,终于轻轻收回了手。
收回手后,郁方什么话都没说,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瓶子,迅速倒了一颗药丸出来,喂进黎初霁的嘴里。
药丸喂下去,黎初霁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比方才稍强了一点点。
郁方见状,紧紧夹起的眉头终于松缓了下去。
将药箱收起来,郁方朝况曼和孟九重点了点头,然后往院子外走去。
况曼见状,赶忙跟了出去。
石桌前,郁方将药箱搁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严肃地看向况曼,道:“你师兄是中了蛊。”
“中蛊?”况曼惊了一下,随即有些懵。
……不会是阿娘被黎初霁跟的厌烦了,下个蛊将人给弄走吧?
郁方点点头:“刚才我给他仔细看过,这种蛊叫寒冰蛊,中了此蛊的人,全身冰冷,但脉象却不会有任何变化,此蛊蕴于气管处,以寒气封锁人呼吸,让人活活窒息而死。好在他功力够强,以前应该是练过龟息术,在中蛊后,以龟息术的特征,保持呼吸。”
况曼眉黛紧蹙,轻问:“致人死亡的蛊?”
郁方颔首:“这是一种快速至人死亡的蛊,中蛊半日,就能要人性命。”
况曼眸子暗沉。如果是要人性命的蛊,那下蛊之人便不可能是阿娘。
虽然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不待见圣慾天出来的人,但在兴远府时,提起黎初霁阿娘脸色上并未有厌恶,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说陌生人。
就算她出于什么原因,不待见黎初霁,也不至于取黎初霁的性命。
这里面,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郁方继续道:“蛊是催人命的蛊,不过,黎初霁似乎对毒的属性有所了解,所以,才能熬到现在。”
况曼:“郁老刚才给师兄喂下的是何药?可能解寒冰蛊?”
“没办法解。”郁方摇头:“他服下的药是我闲来无事,以邪心焰特性练出来的药罢了,没别的用处,就是能克制冰。”
刚才喂给黎初霁的药,是他前不久练出来的。
他与穆元德隐身苍山,没什么事,正好前段时间伦山蛊后给穆元德中了冰蚕蛊,一冰一火在穆元德体内驰骋,他一时好奇,就研究了一下。
谁知道,现在这药却派上了用场。
况曼眼中闪过急切:“解不了?那我师兄……”
郁方看她很焦急,倒了杯凉茶递给她:“蛊这东西很神秘,中原少有研究。我解不了,你娘肯定能解,找到你娘,他就无事了。”
中原的医者,少有会蛊术的。
他只知道,养蛊的一般都是女人,而这世上,除了伦山女人养蛊,百濮之地,也有人会蛊术。
有伦山蛊后在,黎初霁身上的蛊根本就不是问题。
况曼咕噜一口,将茶倒进喉咙,灭了灭火气,道:“我阿娘在百濮,距离这里有十几天的路程,师兄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郁方闻言:“你师兄是从百濮之地回来的吧?”
他们这边的消息网一直关注着伦山蛊后,知道伦山蛊后去了百濮之地,而黎初霁好像也跟着她一起去了百濮。
如果百濮……
不好,伦山蛊后该不会陷在百濮了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刚才还不慌不忙的郁方神情突然一变。
“阿曼,九重,你们现在出发,赶紧去一趟百濮。”郁方没给二人问话机会,继续道:“据我所知,百濮也有人会养蛊,你娘去百濮,必是和蛊术有关。现在黎初霁又中蛊回来,你娘……可能陷在了百濮。”
刚才想着伦山蛊后能解蛊,却忘记,伦山蛊后去百濮的原因。
如果她真的是为蛊术而去百濮,那……
郁方的推断,让况曼眉头紧紧夹了起来。
她娘不会真在百濮出事吧?
郁方说罢,蹭得一起站起来,掀开自己的药箱,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药瓶给况曼和孟九重。
“这是解毒丹,虽然解不开蛊毒,但却可以压抑毒素,你们到了百濮后,一定要小心。百濮虽不比伦山神秘,但也非普通人能闯,你们现在就去,快些……”
伦山蛊后陷入百濮……盟主体内的冰蚕蛊只剩一月半的时间,一旦冰蚕蛊被邪心焰给弄死,那盟主必将再次陷入失智之中。
到时候,怕是比以前更麻烦了。
盟主的仇家太多,这苍山虽然隐秘,可随着这段时间进进出出的人,早晚会暴露出去,万一再次失智 ,到时候,怕是没地方躲了。
当年盟主能安然躲入苍山,可是杨御谋划的。
如今杨御已过世,没人能再找出一个利于盟主的隐蔽之地。
所以,一定要在盟主失智之前,把伦山蛊后找回来。
郁方将药递给况曼后,又道:“你们先出去,一路留下暗号,我会尽快把事情告知盟主,让盟主安排人在百濮附近接应你们……”
“九重,你师父体内的冰吞蛊差不多还有一月半的时间,就会被邪心焰耗死,你一定要在冰吞蛊彻底失效前,将你丈母娘给带回来,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郁方严肃交待。
郁方这一分析,况曼和孟九重突然想到,穆元德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还得靠冰蚕蛊压抑邪心焰。
况曼起身:“郁老,我师兄就拜托你了。”
刚才他既然能不慌不忙地提出,她娘可以解蛊,那就证明,师兄体内的蛊,他就算没办法解,也有办法压制。
现在最关键的是阿娘……
阿娘去百濮是为了什么,师兄又是如何在百濮受伤的?
还有云飞师兄……青蒙哥离开许良山的时候,告诉她,云飞师兄在蛮地,蛮地离百濮不远,黎初霁在百濮受伤,被娇黛黛的人送回来,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算了,这些事,等先去了百濮在说。
况曼和孟九重得了郁方叮嘱,说走就走,沈闻秋见状,提出要与况曼他们同去。
苍山有个沈罗衣,他现在看到她就心烦意燥,眼不见为净,干脆离开算了。
沈闻秋这要求一提出来,况曼和孟九重还没说什么,郁方就先一步无情道:“不行,你的功夫,去了只会拖后腿。”
一直坐在大铁球上的青君,听到沈闻秋的话后,清冷的眸子,轻轻转向况曼。
片刻后,她伸手,解开手腕上一串铃铛状的东西。那东西模样和铃铛一模一样,但在她取下来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声响。
取下铃铛,青君身子微纵,落到石桌旁边,手一伸,将那铃铛递给况曼。
况曼抬眸看向她,并未伸手接她递过来的东西。
况曼认识青君,在兴远府时,她与她曾有一面之缘,后来在东义县时,她从青蒙手下救走沈罗衣,那出刀的飒爽风姿,况曼至今都记得。
青君同样也认识况曼,但在此之前,二人没有任何交集。
清寒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驱蛊铃。”
况曼垂目,接过这个铃铛:“何用?”
青君身子微纵,飞身回铁球上,坐下后幽声道:“可驱蛊虫。”
况曼微愣:“……”
“能解我师兄体内的蛊吗?”木了一下,况曼反应过来,目光追落到青君身上,立即问。
青君:“不知,只知道它可以驱蛊。”
“在中蛊之人耳侧摇三下,蛊虫会顺着手腕上的血管爬出。”声落,青君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况曼收回视线,拿着青君给的驱蛊铃,转身就立即竹屋。
孟九重和沈闻秋见状,也赶忙跟了进去。而郁方则抬头,目光不明地往铁球上的人看了一看。
驱蛊铃……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但看得书太多,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只记得,这东西是个奇宝。
罢了,回头让闻秋问一下她。
想不起来,郁方也没勉强,抬步入了竹屋。
柳暗花明,谁也没想到青君手上竟会有这等奇物。有了这东西,黎初霁身上的蛊,不用等伦山蛊后回来,便能解掉。
虽说郁方能压抑蛊虫,但蛊虫在身体里太久,到底有伤害,谁也不知道时间拖得太久黎初霁会不会出事。
入了竹屋,况曼麻利的将黎初霁左手胳膊的衣服挽起来,然后拿着这个没有声音的铃铛,在黎初霁的耳边摇动了三次。
三次之后,况曼就将铃铛拿离了他的耳侧。
她转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初霁的手臂。
也不知寒冰蛊是什么东西练出来的,楞生生将一个人的体温给降到了死人才能有的温度。
等了半盏茶,黎初霁胳膊上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顺着血管往手腕之处移动了过来。
况曼见状,骤然伸出手指,轻轻一划,划破黎初霁的手腕。
刚划过,血就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流出来的血,让况曼再一次见识到蛊虫的神奇。黎初霁全身冰冷,可偏从伤口处留出来的血,却是温热的。
血液的流动,似乎让血管里的东西,加快了速度。
没多久,它就顺着血掉到了地上。
那是一只红白相交,看着极为恶心的虫子。况曼一见到这虫子,伸脚,就想摁死它。
她脚刚伸到半空,就被郁方出言喊住了:“等等,等等,别弄死了,让它活着,活着我好研究研究。”
说着,他赶紧取了一个瓷瓶过来,弄双筷子将那恶心虫子,夹进了瓶子里。
“郁老,帮我看看我师兄,蛊毒已驱,他何时能醒过来?”况曼坐到床塌边,开始着手为黎初霁包扎伤口。
百濮离东义县这么远,她就算是赶过去查看阿娘的情况,也不急这一点时间。
先把黎初霁弄醒,问清楚他百濮那边的情况,免得他们去了后,双眼一抹黑,啥情况都不清楚。
郁方将装蛊的瓶子收好,上前两步:“我看看。”
说罢,他的手在黎初霁那只未受伤的手腕上捉了捉,这一次,他脸上的神情,总算是没再吓到人了。
片刻后,他放下手,道:“我去给他弄药,一会儿就能清醒过来。”
郁方明白况曼问这话的原因,他也想让他醒过来,问问伦山蛊后的情况。
伦山蛊后可千万别真陷在百濮,要是真陷进去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说来也奇怪,那况飞舟看着也不像薄情寡意之人,怎么妻子落难回归,他却不闻不问,只派个弟子跟着?
其实这问题不止郁方疑惑,所有的人都疑惑,其中还包括况曼。
况飞舟找穆元德要另三味绝情蛊的药材消息时,并没将伦山蛊后的情况告诉他人,连况曼他也只字未提。所以,这也导致大伙都不知其原因。
郁方去药房配了副药,很快,他就拿着药回了竹房。
也不知道他配的是啥药,反正合着水给黎初霁灌入口后,黎初霁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毕竟中过蛊,黎初霁醒过来时,还有些分不清今朝是何夕,待看到床侧站的况曼,那双迷糊的眼睛转向清醒。
“阿曼。”虚弱的声音,从黎初霁喉咙里唤出。
声音嘶哑,透着恍惚。
况曼赶忙倒了杯水过来,孟九重见状,将虚弱无力的黎初霁扶起来,接过况曼手中的杯子,喂他喝了一些水。
刚喝完水,黎初霁醒来的迟钝脑子终于完全清醒。
他似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得一张,赶忙道:“阿曼,快传信回漠北,师娘被困在百濮,让师父赶紧过去救人,迟了师娘可能会出事。”
黎初霁虽然是在况曼还未恢复记忆前,就跟着伦山蛊后离开的兴远府,但他与青蒙一直都有通信,知道阿曼恢复了记忆,也知道这八年,师娘和师妹都经历了些什么。
时间虽相隔八年,但黎初霁却不觉得,他与小师妹之会有什么隔阂。
阿曼二字,叫得极为顺口。
“二师兄,你慢慢讲,我娘如何了?”况曼眼里划过担忧,眉头轻蹙,问。
黎初霁吐了口气,道:“师娘与阿萨族的人斗蛊,他们斗蛊的时间是三月二十,师娘若输,就得嫁与那阿萨族的族长,若师娘羸,阿萨族便要将一样东西交给师娘。而且,师娘还与阿塔族的一个女人有仇怨,阿塔族的人,正在全百濮找师娘。”
“啊——”阿曼惊了。
这什么鬼赌约。
输了就得嫁给对方,阿娘要再嫁,阿爹咋办。
“师娘一意孤行,我劝不了她。”黎初霁说道,又道:“你赶紧通知师父,晚了,师娘可能真的会事,阿萨族还好,这个族似乎是觊觎师娘的蛊术,所以才有斗蛊一说,但阿塔族却是铁了心要杀师娘。”
况曼听到有人要杀伦山蛊后,眉梢一冷:“我知道,我和九哥会立刻前往百濮,你好好在这里养伤,等我将阿娘带回来了,咱们一起回圣慾天。”
“给我详细讲一下,你们进百濮后的事,还有阿娘……的情况。”
总感觉阿娘有些怪怪的。
她和阿爹感情明明很好,现在两人却莫名其妙形同陌路。
这还不算,还和别人打这种赌。
这万一阿爹知道了……
况曼打了个颤,有些不敢想。
她觉得阿爹可能会狂暴……
等遇上娘,她得和娘好好谈一谈,现在先弄清楚百濮的情况再说。
黎初霁点了点头,把他进百濮后的事,详细告诉了况曼。
黎初霁是尾随在伦山蛊后身去的百濮,他不知道伦山蛊后入百濮是为了什么,但她目标很明确,一入百濮就开始打听阿塔族一个叫妮怜的女人。
后来终于打听到了消息,然后在某一晚,她闯入阿塔族,在阿塔族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于是就招了一群毒物围攻阿塔族,并威胁阿塔族交出妮怜。
阿塔族拒绝将人交出,于是,她让那一群毒物,陪阿塔族的人玩了整整一夜,一夜之后,阿塔族的人有一大半受伤了,甚至还有几个陨命。
这个族似乎也会练蛊,她的毒物对他们杀伤力不是很大。
在天亮后,她避开众人,出其不备的杀了阿塔族的族长,并威胁道,十天后还不交出妮怜,她就继续杀。
两方的仇就是这样结下的,然后阿塔族在百濮对伦山蛊后下达了追杀令。这事没过去多久,她又和阿萨族打起了赌。
黎初霁对百濮不熟悉,又不敢跟伦山蛊后太紧,所有的事,都是他尾随在她后面,自己发现的。
"意思是说,我娘目前在阿萨族?"况曼紧拧着眉问。
“不一定,师娘对百濮很熟悉,我时常将她跟丢,不过三月二十,她肯定会出现在阿萨族。”
他既已回中原,想必是离开百濮有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他也不知道师娘在哪里。
师娘在百濮这一连串的举动,他一个都没看明白,也不知道师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况曼垂眸分析了一下,抬头看向黎初霁:“我知道了,师兄好好养伤,我就这出发去百濮。”
问清楚情况,况曼不再耽搁,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似想到了什么,侧身肃然问:“二师兄,是谁给你下的蛊?”
黎初霁:“我也不大清楚,但我想,应该是阿塔族给我下的蛊毒,因为师娘攻击阿塔族的时候,危机关头,我曾现过身。我在百濮,只在阿塔族出现过。”
况曼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况曼要去百濮,孟九重自然不可能落下,抬步,跟着况曼出了竹屋。并让郁方传信郁战,告知郁战他们的去处。
时间紧急,况曼和孟九重都不打算回东义县,二人从苍山直接去了合石镇,在合石镇上买了两匹马,就直奔百濮。
二人离开,溪边小筑暂时恢复清静。
沈罗衣躲在屋内未曾出来,郁方去给黎初霁煎药,沈闻秋飞身到铁球上,懒洋洋坐到青君身边。
“青君身上竟还有驱蛊铃这种奇物,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过?”清朗声音响起的同时,沈闻秋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般,轻轻躺下,脑袋枕在青君的腿侧。
青君收回不知落在何处的视线,微垂眸,落到沈闻秋脸上,只吐了两个字:“捡的。”
“捡的”……两个轻飘飘毫无重量的字,若是被那些觊觎这驱蛊铃的人听到,怕是会气得吐血。
那回纥大祭师谋划这么多,为的可不就是点尸沙与驱蛊铃。
说起来,大祭师最想要的,其实是驱蛊铃。因为,驱蛊铃关系着他的性命。
当年他为了回纥大计,曾潜入伦山,做过伦山女人的蛊奴。
虽后来逃出了伦山,但体内蛊虫却极多,他费尽老力解了不少,但有一蛊却始终解不了。
那蛊得修练过伦山秘术的蛊后才能解,可偏偏他与蛊后这一脉仇深似海。
蛊后这一脉的人,绝不可能为他解蛊。不但不会解,说不定一知道他还活着,就会立即催动蛊虫,让他丧命。
所以,他需要驱蛊铃。
据说,驱蛊铃是伦山第一任蛊后所炼制,可以驱除万蛊。那铃里面,有一个蛊王血练出来的东西,只要轻轻一摇,就能驱动所有的蛊。
而如今,大祭师汲汲营营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这么被青君一声不吭送给了况曼。
送完了,还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捡的。”
计划最怕什么?
变化——
也不知道回纥大祭祀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吐血,直接一命呜呼。
“宝物还能捡,哪里捡的,我也去捡一个。”淡淡体香萦绕在鼻端,沈闻秋像个痞子似的,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回纥大祭师会不会气死,没人知道。这边沈闻秋一脸惬意,懒洋洋地靠在青君身上。
眉间蕴了十几年的惆怅,随着赤阳堡的覆灭,渐渐散去,整个人看着清朗了许多。
虽然小筑内,还有一个很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沈罗衣,但这不妨碍他的心情。
“墓里。”青君回答很简洁,还是两个字。
沈闻秋听到墓这个词,眼里划过淡淡怅然。
二十六了,青君已经二十六了,这个年纪放在世间,有的女人孩子都十几岁了,可青君……
不过没事,有他在,他一定不会让她再将年华耗费在那墓里。
沈闻秋一敛眼底神情,痞痞一笑,逗着青君开心:“还有吗,我也去捡一个。”
青君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人也冷清。
他与她处一块,他若不说话,她可以沉默十天半月不开口。
青君摇头,澄澈眼睛淡淡地看着沈闻秋,仿佛是想说什么。
“青君你曾说过,找到你要找的人,你就可以不用守着那个墓了。咱们啥时候动身去找你要寻找的人?”
沈闻秋抛开驱蛊铃的话题,直视着青君那双平静的,仿佛能安抚一切忧愁的眼睛,谈起了她从出身那刻起,就背负起的责任。
当年,他遇上她时,他十岁,她十三岁。
苍莽大山,她只有一个人。
——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告诉他,她出生就生活在那座大山中,她父母皆已逝去,在刀法大成之前,不能离开乌山。
而他,父母也死……
没错,他也父母双亡,在父亲利剑刺入母亲身体那一刻,也死了。
他们俩如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兽,相依相偎,抵御着失父失母的恐慌。
她是他那时唯一能握住的光,他将自己所有的苦恼都告诉她,她也将他的事,告诉了他。
她说,她在守一个墓。
等到他日,那个能开墓的人来了,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问她,若开墓的人不来呢!
她说,那就守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他不希望她守着一个死人墓一辈子。
他言语蛊惑她,告诉她时间太久,也许能开墓的人,根本就不知这里有个墓等着他开。
她得去找,找到那个能开墓的人。
当时,她就像现在这样,楞楞地看着他。那双清寒的眸子,似有什么想对他说,但又因她不擅语言,不知该怎么表达。
他在等,等她告诉他。
可是等了好多年,她却始终都不曾说出来。
沈闻秋以为,这一次青君依旧会缄口不言。
等他说完话后,沉默良久的青君,开口了。
她目光轻错,看向远方的树林,仿佛是在回避沈闻秋的目光般:“开墓的人,也许已经现身了。”
沈闻秋微怔。
怔愣之后,他眼睛浮起夸张的笑:“谁?走走,我们现在去找他,让他赶紧去接手这个墓,你答应过我的,等你不用守墓了,要陪我踏遍河山的,你可不能失信。”
“你曾给我说过,你在沈镇远的书房外,听到了天玄令。”青君收拢目光,冷清面容上带起与以往有些不同的神情,似乎在闪避。
“我找的,就是天玄令的主人。”青君头颅微埋,声音极轻:“抱歉,我让你调查你父亲,是为了天玄令。”
说完这话,青君的眼神闪避,通身溢出一丝愧色。
乌山守墓人,等着的就是天玄令的主人。
天玄令……几代守墓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的东西……
天玄令现,天机墓开,乌山守墓人的使命便结束。是逍遥江湖也好,隐归山林也罢,再不受束缚。
她以前听他提过,天玄令可能在穆元德的手上,所以,他要布局引出穆元德时,她没有阻止,甚至以身为饵。
今日她来苍山,为的也是天玄令。
不过这些事,需要等穆元德回来后,才能商谈。
但不管如何,当初,她的确有利用他……
当年,她让他调查他父亲,就是因为天玄令。天机墓沉寂太久,如果不找到能开墓的人,那下一个守墓的……
她不希望有人再走她的路。
太孤单……
如果不是后来遇上了沈闻秋,而他又时常上山陪她,她想……她可能会……
沈闻秋听到青君那句抱歉,顿时便明白她在愧疚什么了。
他浅浅一笑,探出手,勾着她耳侧随风飘动的发丝:“认识你这么多年,难得见你也有小心机的时候,你不需要抱歉,如果当年不是你让我查,也许,我还走不出来。”
父杀母的阴影太大。
大到他崩溃。
毕竟在那之前,父……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慈父,在他心中的形象是那么高大。
这高大形象突然崩塌,压得他粉身碎骨,险些窒息。
但调查之后,却不一样了……
因为越是调查,他就越清楚,他的父亲自始自终就是一个伪君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当有了个坏人的形象竖立在那里,他再难过,再痛恨,都不会崩溃了。
说起来,他还要感激她。
是她陪着他走过了那段最痛恨,最迷茫的岁月。
青君:“你不怨我?我利用了你……”
“你那不是利用。”沈闻秋摇头,笑道:“走走走,咱们现在去找你要找的人。”
青君清寒的眼睛难得溢出一丝温度:“不急,等你舅舅回来后,再说。”
*
苍山竹屋,青君与沈闻秋岁月静好。
而一路赶着去百濮的况曼和孟九重,却是极不好。
两人才出东义县没多久,就又被盯上了。天空中,那该死的畜生,又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追上了她。
相同的套路,让况曼有些烦不胜烦。
要是她有翅膀,她一定飞上天,将那畜生的毛全部给扒光。
况曼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刨了回纥人的祖坟。
他们的阴谋所针对的不一直都是天玄令和穆元德吗,如今穆元德已出江湖,怎么这会儿,还死揪着她不放。
不会是她杀的那些回纥人里,有某个身份很特殊的人吧?
盯准她了是吧,回头得空了,她一定冲入回纥大本营,点了他们的皇帐,不然,还真以为她好欺负了。
没错,况曼又被回纥人盯上。
那只盯梢的老鹰,应该是莫鹰,极为机敏,从跟上他们之后,就没停歇过,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着,让孟九重想射杀,箭头都够不到。
唯一算好的,就是这次回纥人只是盯梢,而没有在路上埋伏。
他们若是埋伏,二人怕是得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
况曼和孟九重忙着赶路,都没去管这跟踪的莫鹰。爱跟就跟,若真的想要截杀他们,他们也不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