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川的出卖, 并没有在况曼心里投出多大浪花。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古人早就将外族的本质看得明明白白。
血脉牵引,就磨灭了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他既做出选择, 那就要承担事情暴露后的结果。
没什么好可惜的。
对回纥人, 况曼是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
甚至不分男女老幼。这也为什么在凤凰寨时,她会将那些孩子也杀掉的原因。
别以为孩子就无辜,回纥人养孩就如同养狼,小时候没威胁, 但一旦长大了,就是头恶狼。
她心慈手软放过他们, 谁又来放过中原人的孩子。
看完资料后,况曼将其中一些资料抽出来,塞进了怀里,其它的则叫伙计收好, 然后和孟九重回了南街。
她取走的这一份资料, 是东义县回纥探子的资料。
捉了一个童川, 倒是拨出萝卜带出泥, 好几个隐藏在城里的回纥探子都被审讯了出来。
其中还有几个昆苗接手回纥消息网后, 安排进东义县的。
这说起来,其实还和东福客栈有点关系。江湖人都知道, 东福客栈信息强大, 消息快, 昆苗也知道这一点, 于是便安排人手到东义县,想通过东福客栈的进出人员,和一些他们售卖出去的消息, 分析中原武林局势。
后来包打听过世,娇黛黛接着东福客栈,就关门歇业,不售卖消息了。这也致使昆苗安排过来的人,好多都潜藏了下去。
这一部分人,也就况飞舟入东义县后,才开始频繁行动,而他们关注点在况家这对父女身上,好多人,到现在都还未被发现。
况曼准备把这部人的资料交给县太爷,回纥人是中原共同的敌人,要忙大家一起忙,她和孟九重只有两双手,哪可以管得过来这么多。
回到南街,还未进门,况曼便瞧见东福客栈外面,停了一辆封得严严实实马车。
赶车的人虽然穿得像是一个车把式,但那挺拔的腰肢,却出卖了他。
这是一个气息不弱的人,他静静伫在马车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况曼打量过去的视线,并不隐晦,车把式似乎发现了她,目光轻抬,往孟宅这边看了一眼。
等瞧清楚是况曼后,他就收回了目光。
况曼眼里闪过疑惑,双手环胸,单脚抵在地上,倚着门口大树,看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东福客栈里就走出了两个打份像富商的中年男人。一看到中年男人,况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县太爷办事挺麻利的,这么快就找上了东福客栈,就是不知道,娇黛黛接不接他这趟任务。
看到县太爷,况曼想起了揣在怀里的回纥人消息,她抬脚,举步往马车走了过去。
车把式见她走来,稍警惕了一下,便又放松了身体。
这会儿吴拥和周柄生已上了马车,况曼朝车把式笑了笑,然后敲了一下马车的窗户。
吴拥刚才上马车时,有看到况曼往这边走来,知道敲窗户的是她,推开车窗,看向况曼。
况曼没废话,直接将怀里的资料取出,递给吴拥。吴拥看完资料,都不用况曼开口说,就明白是什么事了。
他什么都没说,朝况曼颔首了一下,便和周柄生一起离开了东福客栈。
当天下午,县衙的抓捕活动,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借口下,快速展开,并以极快的速度完成。
这次抓捕的时候,县衙捕快队伍里还多出了很多生面孔。
况曼把资料递出去后,便回转了自己家。
回家后,况曼进了孟九重的书房,摊纸磨墨,提笔开始写信。
八岁之前,况曼曾读过书……不过时间过去太久,字她还认识,但却不大会写。
也不是说不会写,而是习惯了现代简体字,再写繁体字时,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写好信,况曼吹了吹信上的墨,等墨风干后,将信叠起来,塞进一个信封里,然后和孟九重打了一声招呼,拿着信去了蓝庐书生的府上。
这封信是写给她阿爹的。
回纥人觊觎天玄令,为了天玄令布局这么久,还如此大动干戈,这快令牌必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如今这令牌在阿爹手上,阿爹必须得趁着回纥人没发现之前,解开这块令牌的秘密。
这块令牌牵扯几个家庭的悲剧。她也好,孟九重也罢,甚至是沈闻秋和穆元德,也因这块令牌失母失妹……
回纥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的东西,绝不能落入他们得手里。
到了蓝庐书生府上,况曼也没多说,只将信给了蓝庐书生,让他将信送去圣慾天。
蓝庐书生拿到信后,立刻去安排,第二日就以带沐锦云游玩的借口,离开了东义县。
蓝庐书生虽不是圣慾天的人,但幼时在圣慾天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大哥黎初霁又是未来的魔教教主,他和圣慾天之间关系,根本就没办法剪断,让他送信,比让别人送信更让况曼放心。
况曼不知道况飞舟收到信后会如何,但是想来,应该会着手开始调查天玄令。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半月过去,协助穆元德处理泾山后续事宜的郁战,风尘仆仆回来了,并且,还带回那把遗失了十几年的凝血剑。
这半月,江湖风起云涌,沉寂十几年的血鸦卫,突然出现,并且一现身就将赤阳堡给灭了。
没错,就是灭了赤阳堡。
在江湖上鼎盛了近百年的的赤阳堡,一朝覆灭。
这次血鸦卫出手极为凌厉,整个赤阳堡,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不,还有一个活口,那人是沈罗衣。
沈罗衣在血鸦卫前往赤阳堡的前一夜,被一个蒙面人带走,并送去了苍山,丢给了依旧还在疗伤的沈闻秋。
血鸦卫的出动,再次震慑住了整个江湖。
江湖人人惊恐,私下各说纷云,有人甚至还道,是不是朝廷容不得武林发展了?
要不然为什么一出手,就灭了整个赤阳堡。
赤阳堡前段时间才前往边关捐赠了不少物资,现在竟被血鸦卫灭了。
也有人想起了前段时间,江湖上的传言,怀疑赤阳堡是不是真与回纥有勾结,所以才会被血鸦卫灭掉。
东义县这边的武林人,倒是知道原因。可是因为泾山那里后续消息没有传出来,又事关回纥,众人默契地没敢往外说。
江湖人心惶惶,八大门派成了鹌鹑,纷纷守紧大门,不让弟子外出。
好在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赤阳堡一灭,朝廷官报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涌向各州各省。
这官报别的啥都没讲,只罗列了赤阳堡勾结回纥的各项罪名,并且,还整个姜鲁通缉沈镇远。
血鸦卫将赤阳堡连根拔起时,并没有在赤阳堡里发现沈镇远的行踪,甚至赤阳堡真正的势力,刑堂的人,也一个都没发现。
这些人,无疑是在沈镇远暴露后,由明转暗,躲起来了。
没将正主杀掉,皇族大怒,发出的通缉比官报还快。
这份通缉悬赏,赏银高达三万,甚至只要发现沈镇远行踪,都会赏银。
沈镇远实力高深,江湖上能杀他的人没有几个,朝廷也没指望江湖人能杀得了沈镇远,所以,就算是沈镇远的消息,朝廷也给赏银。
朝廷官报,让整个江湖哗然。
夹杂在官报之下,还有一两个江湖势力的覆灭。
不过,两个江湖势力都是小门小派,因沈镇远叛国之事太严重,这两个消息倒是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只有一些与这两个江湖势力关系较亲近的人,知道一点。
郁战回来了,一回来,就将凝血剑交给了孟九重。
凝血剑,凝血剑……
看到这把剑,况曼莫名的,就觉得身体有些发痛。
悬崖之上,那被凌虐的阴影太大,大到……就算她将自己练成铜墙铁壁,依然牢牢记住了这把剑划破肌肤,划破血管时,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
一生,一世,况曼觉得,自己都没办法忘记。
孟宅庭院中,花香扑鼻。
气氛有些沉肃。
剑没回来之前,况曼和孟九重都期待着它的回归,可等真正回到手里了,却又……
孟九重也好,况曼也罢,脸上都没有这把剑回归的喜悦。
石桌上,凝血剑就那么搁着,况曼与孟九重坐在石桌两侧,静静地看着这把剑。
剑是穆元德在沈镇远的书房暗阁中找到的,处理完赤阳堡的事后,穆元德就将剑交给了郁战,让他带回来给孟九重。
这把剑是孟泽毕生最骄傲之作,剑里……蕴含着他对儿子的期待。
可是,这把剑从出炉那刻起,似乎就注定了风波不断。
让孟泽陷身武林纷争,不得不隐退江湖,后又……
“九哥,把剑收起来吧。”沉默了一会儿,况曼目光从剑上抽回,落到一旁边的花盆上。
孟九重深深叹了口气,踌躇着伸出手,将凝血剑拿到手上。
不知是怀念,还是感慨,微凉的手掌,顺着凝血剑的剑鞘,轻轻勾勒了一圈,然后将剑抛给郁战:“将剑挂回书房,我必用仇人的血,为它开鞘。”
凝血剑的回归,似乎引动了孟九重的仇恨,眉宇间浮起了丝丝杀意。
况曼起身,看着郁战手中的凝血剑,素手轻触着腰上的鞭子,神情莫测道:“九哥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
泾山一战,她与孟九重皆受了内伤。
内伤难养,她有异能傍身,恢复起来较快,但孟九重……
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已无大碍。”孟九重道。
况曼黑眸透出星火:“那九哥可有兴趣,陪我走一趟大草原。”
她决定了,她要先回圣慾天。
阿娘那里,等她从百濮回来后,再说。
百濮地势复杂,阿娘行踪又飘忽不定,去了也难找到阿娘。眼前,该以天玄令和沈镇远为重。
仇人躲得太深,她已经不想再去一个一个找了,他们既然想要天玄令,那她就回去守在天玄令身边,早晚,他们会寻上阿爹……
这份恩怨持续太多年了,不解决,他们一家三口就算团聚了,心里依旧不会释然。
孟九重听况曼说起草原,似乎明白了况曼的意思。
“郁战,守好家门。”他袖子轻挥,将凝血剑吸入手心。
看着此刻剑已上身,没有任何言语,毅然随她入草原的男人,况曼嫣然一笑:“九哥,待他日前尘了去,再无纷扰,咱们回阿凤村可好?”
娇脆的嗓音,如悠扬钟声,在孟九重心底扣响。
孟九重赫然抬眸,看着少女唇边漾着的浅笑,眉宇蕴着的肃然突兀间化做了虚无。
他薄唇轻轻上扬,疏朗回道:“好。”
二人不言而喻,相视微笑,踏出了孟宅。
况曼和孟九出一出孟宅,就直往平顺布匹店走去,欲去牵马,然后直奔关外。
但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人还未出南街,身后遥遥响起娇黛黛焦急的声音:“孟公子,况娘子,你们稍等一会儿。”
况曼顿步,侧回头看向娇黛黛。
娇黛黛站在东福客栈的大门口,正急切地向他们挥着手。
况曼收回视线,与孟九重对视了一眼,二人带着疑惑,转身去了东福客栈。
刚一走进,娇黛黛什么都没说,凝重道:“两位请随我来一下。”
说罢,娇黛黛转身,便往客栈后方的内院走去。
况曼眸底思疑,抬步跟着她去了内院。
青幽小院中,娇黛黛一入院子,就肃然道:“况娘子,我这儿有个人,你带回去吧。”
她话刚落,院中客房里,阿莽背上负着一人,走了出来。
况曼本欲问娇黛黛,是什么人,到嘴边的话,一瞅见阿莽带出来的人,当即知道了娇黛黛的意思。
况曼神色一紧,一个错步,滑到阿莽身边。
孟九重也是一惊,急急上前,和况曼一同将人扶住。
将阿莽身上的人扶住,况曼疑声问:“娇掌柜,黎初霁怎么回事,为何会出在东福客栈?”
阿莽背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跟着伦山蛊后入了百濮之国的黎初霁,也是况曼的二师兄。
此刻,黎初霁情况有些不大好。
神智不清,晕迷不醒,脸也煞白的犹如一个死人。
况曼刚扶住他,就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冰冷。
那是一种毫无温度的冰,仿佛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东西般,不但如此,还全身僵硬。
况曼神情大惊。
二师兄不是和阿娘一起去了百濮吗?
黎初霁已和伦山蛊后入百濮有段时间,自从他们去了百濮之后,况曼就再没收到过他们的消息。
百濮之国,虽叫国,其实却不是国,那里地势险峻,形势复杂,是由数个不同族群组成,每一个族群,都有自己的权力中心,所以中原才会称他们为百濮之国。
那地方风俗民情都与中原不同,而且里面,同样有擅长养蛊的部族。
与伦山有些相像,但伦山比百濮更神秘。
自从况飞舟出现在江湖上之后,黎初霁就抛掉手上一切事宜,一直缀在伦山蛊后身后。
这两人,在况曼还在许良山上的时候,就入了百濮,一去便没了身影,可是现在黎初霁却出现在了东福客栈?
不但出现,还受了诡异的伤。
况曼在搀扶住黎初霁的当下,就摸了一下黎初霁的脉门。
黎初霁目前虽看着像是个死人,气若悬丝,但是脉搏还有跳动,生命体征还在。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娇黛黛摇摇头,道:“我的人在百濮外的一个小镇上发现了他,发现他时,他就已有些不大对劲,我属下一直跟着他,跟了三天后,他就成了这样子。我属下见他所行方向是兴远府,便猜测他可能是要回东义县,于是,就将他带了回来。”
人虽是她属下带回来的,但个中细节,娇黛黛也不知道。
几个月前,她知道伦山蛊后和黎初霁去了百濮,便吩咐下去,让人多留意一下,属下可能认为她和他们有交情,所以,将人给弄回来了。
况曼眉头紧拧,深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我可以见见你属下吗?”
娇黛黛轻恩了声,朝阿莽颔首了一下。
阿莽会意,去将那个把黎初霁带回来的属下喊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看着和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穿着一身樵夫的短打衫,皮肤黝黑,不知实情的,只认为这是一个常年劳作的男人。
“掌柜好。”男人一进来,便恭敬地朝娇黛黛弯了弯身,娇黛黛轻轻挥手,道:“阿路,这位是况娘子,她想问问你有关黎初霁的事。”
男人一转身,又朝况曼抱了抱拳。
况曼向这个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直奔主题:“路大哥,还请麻烦告知一下,你是如何遇上他的?”
阿路是做情况工作的,几句话就将事情讲清楚了,而且,还点出重点。
他是九天前,在中原与百濮边界遇到黎初霁的,黎初霁当时情况就有些问题,脸色苍白,走路极为飘忽,一到夜里,头发和眉毛还会结霜。
他跟了他三天。
这三天里,黎初霁不停不歇,一直在往兴远府的方向赶。
三天后,他晕倒在路边,整个人仿佛就跟死了一下,他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还没死,于是就将人带了回来。
并道,黎出霁出现在那小镇,往前二十几里处,是百濮一个叫阿孝山的地方。
阿孝山里有一个部落,这个部落以采药为生,经常采药来中原出售。
如不出意外,黎出霁就是从阿孝山百濮的。
况曼凝眉,思索了一下:“可有我娘,伦山蛊后的消息?”
阿路:“她比黎初霁早半天进百濮,不过他们入百濮的地方,不是阿孝山,而是从距离阿孝山两百多里路的青凰山进去的。”
况曼:“青凰山那边什么个情况?”
阿路:“青凰山那地方很复杂,地势太险,势力盘综错杂,且查得很严,一般人进不去。”
“青凰山有一个专门防范中原人入百濮的镇子,正常走商还好,但要想进百濮办什么事或是找人,就必须接受这个镇子的盘查,将所办之事,所找之人告诉这个镇的镇长,镇长会以信,通知他所要找的人,然后层层把关,才会放进去。那边有的部落养蛇,有的部落养虫,也有部落以采药为生,更有武力值不亚于中原的高手,比阿孝山复杂很多。”
况曼:“伦山蛊后入了百濮后,可曾再现过行踪?”
阿路摇头:“不曾,一进去就再未出来过。”
况曼听头,眉头打结。
思索半晌,诚道:“多谢路大哥告知,也多谢你将黎初霁带回来。”
况曼向阿路道了谢,抬眸,向娇黛黛道:“娇掌柜,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等来日有空,我请你喝酒。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娇黛黛:“去吧,去吧。对了,你如果要去百濮,我的人可以借你们一用,阿路马上就会回转百濮边界那边,你们要去了,想打听消息,可以去那个镇子上找他。”
娇黛黛听完况曼问阿路的话,便猜到了她接下来的打算。
哎,街坊是个麻烦人物,也是累人的。
想到累人,娇黛黛额头一挑,赶忙道了一句:“别想用一壶酒就打发我。钱还是要照给的,你回来后,咱们再慢慢清算。”
都差点忘记自己是生意人了。
嘶——,感觉自己最近好像有点不务正业。
上次送消息去平谷县,钱还没收呢,这次又送出去这么多消息。
不行,回头算账的时候,得仔细算清楚,亲兄弟明算账,帮忙归帮忙,但账要结清楚。
况曼侧头,爽快道:“行,回头咱们一次结清,清了,我们再喝酒。”
说罢,况曼与孟九重带着不知受了什么伤的黎初霁,急急出了东福客栈。
出来后,二人都未回孟宅,而是带着人直奔了苍山。
黎初霁这模样,肯定是受了伤,但是受的什么伤,两人都不知道。
孟九重刚才搀扶人时,为黎初霁抓过一下脉,脉象很平和,与正常人相同,但却全身冰凉,呼吸极弱。
他这模样,如果把他丢在大路上,摸过他体温的人,都会将他当成死尸处理。
黎初霁的情况很不正常,他们得去找郁方,让郁方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出了东义县,刚走到十里亭,远远就见十里亭外,一全身胄甲的将领,领着一队无数士兵,慢慢靠近了十里亭。
而这会儿,十里亭处吴拥和周柄生正满脸欣喜地看着这个将领。
况曼和孟九重有急事,和吴拥还有周柄生打了声招呼,就从十里亭入了山。
周柄生看着二人搀扶的人,疑惑地问吴拥:“吴大人,他们搀扶着的那个人是谁?”
吴拥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回道:“回周大人,这人是圣慾天的少主黎初霁。看样子,黎初霁好像受伤了。”
吴拥这个县令比很多地方的县令都要尽责。
他虽不怎么管城里江湖人的事,却从不错过各方消息。
黎初霁没在东义县出没几次,刚来东义县时甚至都没几个人知道他是魔教少主。吴拥能知道这些,还是后来况飞舟入住了蓝庐书生的府上,再联想到蓝庐书生开始,是被黎初霁和况曼压着回来的,而黎初霁那时自称是蓝庐书生的胞兄……
从这些线索中,他一点一点摸出了黎初霁的身份,后来,他的猜测又经过城里那些江湖人的证实。
“黎初霁 ,圣慾天少主。”周柄生听到吴拥的答应,眼里闪过一丝沉思。
黎……
据说当年黎大人的两个孙子,便是流落进了圣慾天。而且,皇上隐隐还和四王爷提过黎家兄弟,这人据说……
罢了,武林人受伤是常态,黎家后人若果真出事,甚至陨命,也轮不到他来担心,相信皇族会另有按排的。
况曼和孟九重急急入山,对于在十里亭遇上的事,二人都未去讨论。
周柄生在东义县,不敢离开,一直在等着外援。这段时间,况曼和孟九重一直警惕着县衙,担心有人夜袭县衙,把这个钦差大人给咔嚓了。
结果等了半个月……夜袭是有,且还挺频繁的,可好像用不着他们出力。
因为,他们发现有波人也在保护着县衙,甚至偶尔还会追出县衙,去追杀那些夜袭者。
这波人似乎也没避开他们,二人顺着他们一摸……结果,却摸到了平顺布匹店。
平顺布匹店,穆元德的旧部……
穆元德除了一个前任盟主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个血鸦卫的首领身份。
至了这会儿,况曼和孟九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老人家的旧部,怕不止是旧部那么简单……这些旧部,不少人怕都披着一层血鸦卫的皮。
既然他们出手,将那些夜袭的人全部杀回去了,那况曼和孟九重便撒手不管了。
而周柄生似乎也在这些帮忙的人中,察觉到了什么,甚至猜测半个月前他逃入东义县,暗杀者不敢再追,忌惮的可能就是这些暗中帮助他的势力。
半月过去,娇黛黛那封信送出去了,援军也终于赶来,兴远府的事似乎也快尘埃落定了。
朝廷的事,况曼只关注,兴趣却不大。
*
溪水涓涓流淌,苍山幽静小筑。
郁方站在溪岸,捋着胡子,一脸满意地看着在林中飞梭的人。
沈闻秋的经脉彻底接好,这会儿正在加紧练习自己的轻功。武林瞬息万变,没有功夫傍身,那和砧板上的鱼,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他还有一重沈镇远儿子的身份。
沈镇远如今已是人人喊打,他是他儿子,一旦出没江湖,身边纷争绝对不小。
虽然他没什么大志向,但也没想过年纪轻轻就归隐山林啊。
他还和青君说过,等他日,她的任务结束后,就陪她走遍河山,欣赏各地风情。
没武功傍身,万一出事了……总不能次次都让青君“英雄救美”吧。
想到青君,沈闻秋目光微抬,往竹院中,坐在那大铁球上的冷傲少女看了一去。
溪风习习拂过。
曾经用来禁锢穆元德行动的大铁球上,玄色锦衣少女懒洋洋坐在上面,清冷的面容,看着有些高傲。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林中,不知是在看练习轻功的沈闻秋,还是别的。
在院中石桌上,还有一粉衣罗裳,头带步摇的女孩。
这女孩神情忧郁,双眸明明灭灭地呆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少女,是赤阳堡覆灭前夜,穆元德从赤阳堡里带回来的沈罗衣。
赤阳堡注定万劫不复,皇族不会放过沈镇远这个危害到姜鲁安全的人,穆元德用自己的后半生,保下亲妹的两个孩子,让皇族放弃斩草除根的心思。
没错,就是后半生。
穆元德现在,几乎已完全成了皇族的刀。
以前吧,他虽掌握着血鸦卫,但身在武林,有些可做可不做,皇族不会强迫他,能自己选择,但是现在……
好在姜鲁皇帝脑子很精明,知道怎么用人,才会让人心甘情愿,甚至彻底效忠皇族。
皇帝对穆元德的要求,和以前一样,看顾好武林,不能让武林混乱,必要的时候,去回纥汗庭,杀掉回纥这一任的可汗。
说起来,这一任回纥可汗早就该被咔嚓掉了。
这一任可汗,是一个心计手段都很出色的可汗,以前他受回纥各方部落制裁,还不凸显,但自从稳定了回纥内部后,就开始慢慢彰显手段,致使边关冲突越发频繁。
在发现这个可汗的能力时,皇族就想过暗杀他,但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因为,那时穆元德已经出事,神智不受控制,疯疯颠颠,根本就没办法执行任务。
放他出来执行任务,到时候,别回纥可汗没有杀掉,又把江湖弄得动荡不安,那才难收尾。
皇族还曾私下接触过圣慾天,希望况飞舟能出手,结果……况飞舟比穆元德更惨,双腿皆断,还妻离子散,整个人郁郁沉沉,谁都不搭理。
姜鲁有高手,回纥高手同样不少,武力不够强,怕是靠不近皇庭,就先被斩杀了。两个适合,并有能力暗杀回纥可汗的人,都出了问题,皇族没办法,只好暂按此事。
说起来,姜鲁这个皇族还算有点良心,穆元德出事,他们也没说弃之不管,虽私下在物色下一个接替穆元德的人,但能帮的还是尽量帮一下。
比如,郁方的那些医书,还有一些血鸦卫。
不然,穆元德哪来那么多旧部。
皇族没有神医,他们手上的医者,论医术还比不上郁方,郁方要救穆元德,皇族帮不上什么忙,就将自己太医院的医书,全借给了郁方。
郁方也是在皇族给出的医书中,查到邪心焰与寒魄针的。
这往之事,暂且不提。
穆元德以自己下半生换亲妹两个孩子的命,但是现在……有人似乎却不稀罕。
沈罗衣沉坐在石桌上,那双温婉的眼眸里布满了仇恨。
她没有掩饰,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在林中,飞梭攀爬的沈闻秋。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眼睛骤然一缩,三柄飞刀如射出去的箭头,寒光闪烁,直往沈闻秋所在的方向倾射而去。
飞刀刚越过竹篱笆,铁球上的清冷少女眉头轻轻一蹙,搁在脚边的刀,突兀轻动。
一束寒光从,从突然跳开的刀柄里急射而出,须臾间拦截住沈罗衣射出的三柄飞刀。
女子轻垂头,目光冷淡地看着石桌旁的沈罗衣。
沈罗衣抬头,眼睛仿佛涂了毒般,恶瞪着青君。
这边的动静,惊扰到了练习轻功的沈闻秋与郁方。沈闻秋轻轻纵跃,从树林中回到竹院。
他垂目,一双向来轻浮的眼睛,像滴了墨般,紧紧凝着沈罗衣。
“你若不愿意留在苍山,那马上滚吧。”冷肃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还带着厌恶。
沈罗衣狠狠刮着沈闻秋,声音仿佛是从牙齿里蹦般:“联合外人残害爹爹,忤逆不孝,你不配为人。”
“不配为人”四个字歇斯底里,仿佛沈闻秋真的如她口中所说的那般。
沈闻秋呵笑一声,脸上瘆出痛恨:“我不配为人,那你呢,你配?”
“我以前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能无忧无虑,做着你的赤阳堡大小姐,结果……你却什么都知道,知道了,你竟还能狼心狗肺地享受着他给的一切。”
沈闻秋神情阴郁地瞪着沈罗衣,咬牙恨道:“娘要知道,她生的女儿是这么个畜生,肯定一生下来,就把你掐死。”
沈罗衣双目凄楚,撕心裂肺地咆哮道:“她是我娘,那爹就是不是我爹吗。她死都死了,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像你这样,给爹爹一刀,才算对得起她吗?你选择记住她的恨,我选择遗忘恨,我有什么错。凭什么我一定得和你一起,对付爹爹,恨爹爹。”
“爹爹那么疼我,我为什么要记恨他。”
沈闻秋惨笑一声:“这个道理我跟你讲不通,不过你心计真深,深得我背脊发凉。四岁,阿娘死的时候你才四岁,你不愧是他的女儿,他的那份狠心,你倒是继承了十足十,四岁,就能伪装得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你的这份心计,我自愧不如。
说罢,沈闻秋顿了顿,自嘲一笑:“你也别恨着这个,恨着那个,等舅舅处理完他的事后,舅舅会教你怎么做人。”
“舅舅,哈哈哈。”沈罗衣大笑,笑后怒道:“他追杀我爹,我没他这种舅舅。”
穆元德要是她舅舅,为什么要破坏她的生活,追杀爹爹。
“啪——”
沈罗衣话刚落,沈闻秋一个巴掌毫无留情,骤然落到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