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
大街上, 小摊贩挑着货,陆陆续续归家。东福客栈内,娇黛黛修长手指, 轻轻勾着酒壶上的柄, 潸然一声:“月圆, 人不回。”
回头,盈盈眼眸轻落,看向纹丝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酒壶的少女。
少女水眸澄澈,仿若一汪清泉, 清澈又纯粹。
她脸上没有笑,木木呆呆的, 仿佛是在走神,可细看却又不像,因为她的眼睛太明亮。
“况娘子,天黑了, 该回家了。”娇黛黛伸手, 轻轻推了推况曼, 仰头又浅酌了一口酒:“酒量不错, 下次有好酒了, 咱们再来喝。”
倒是没看出来,她的酒量这么好, 她店里一共八壶上好花雕, 小半下午, 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
她这会儿喝的都些熏了, 她却跟个没事的人般,还在一口一口小酌。
不过,有人陪着喝酒也不错。
下次心情不好, 再请她一起喝酒。
盯着酒壶的况曼,听到“该回家了”四个字 ,机械地点了点头。
慢吞吞从板凳上站起来,提上酒壶,一言不发越过娇黛黛,一步一步走出了东福客栈。
迈出去的脚步很稳,没有一丝飘忽感,看着和平时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但莫名的,就是好像哪里不对。
娇黛黛瞅着自己走不算,还将半壶酒带走的况曼,睨着她的背影,横眉道:“让你打一次秋风,下次只能喝,不能带。要带走可以,给钱……”
况曼离开东福客栈,没出一点差错地走到了孟宅大门口。
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她略有些迟钝地探出胳膊,往木门上极有节奏地慢拍了三下。
三次后,她举着酒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门。
很快,木门被人从内里轻轻拉开,孟九重英挺的脸从门隙里伸了出来。
刚一伸出,鼻端萦绕起了的酒香。
酒香醇厚,这在香味中,还溢着丝丝少女独有的青草味。
孟九重微怔,目光轻错,落到她举起的酒壶上,润声问:“喝酒了?”
脑袋已经严重迟钝的人,没有回答男人的问话,举着酒壶,跨过门栏,一步一步,机械地走进屋里。
那跨出去的步子,仿佛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每一步距离都一样。
今儿,是况曼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喝酒,还一喝就喝了近四壶纯酿花雕,哪个新手喝酒敢像她这样……
偏偏她已经喝得脑子都糊涂了,外表却楞是看不出一丝酒醉的感觉。
娇黛黛以为她酒量好,孟九重一开始也没发现她喝醉,毕竟眼睛太亮太清明,哪像一个喝醉酒的人。
直到她进屋,举着酒壶,一声不吭提水,洗澡——洗澡时,手上还举着她从东福客栈里带回来的酒。
孟九重一开始也没察觉到她的异状,直到在书房里翻阅了一会儿书,都未听到卧房那边的动静,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孟九重眉头轻拧,将书搁到桌案上,起身走出书房,站在卧室门外喊了一下。
“阿曼,天冷,别洗太久。”
房内静悄悄的,未有回应他的声音,连水声都不曾有浮动。
孟九重薄唇轻抿了一下,微探手推开门,走到屏风后:“阿曼。”
屏风后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孟九重凝眉,赶忙错过屏风,前去观看。
刚错过屏风,便见少女和衣坐在浴桶里,衣服已经被水全部打湿,头发也湿漉漉的。
纤细双臂轻搁在浴桶的两侧,背部紧贴着木桶,而那个她从东福客栈带回来的酒壶,依旧还被她举在手上。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仿佛夜空下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然而,这么亮的眼睛,却没有焦距,不知在看什么地方,昏黄烛火明明灭灭,将水中的少女衬得有几分娇憨。
娇娇憨憨的模样,是孟九重从未见过的。
孟九重眸瞳微缩,急忙侧开视线,深深呼吸了一下。
缓了缓,他声音轻轻地道:“阿蔓在看什么?”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视线尽头,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
少女没有回应,还是呆呆的看着墙壁。
不,也不能说没有回应。
她还举起酒壶,木讷地往小嘴里倒酒。不过……酒壶里的酒好像没有了,连一滴酒都没从壶口滴下。
没酒了,她依旧没将这个酒壶丢掉,而是继续举着。
看到这里,孟九重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喝醉了!
孟九重看着合衣沐浴的少女,眼里闪过丝哭笑不得。
这种醉酒的反应,他闻所未闻……
孟九重摇摇头,上前两步,走到浴桶边,润声哄道:“阿曼,水凉了,先起来。”
说着,他伸手,欲将她手中的空酒壶取走。
手将搁到酒壶,一直没有反应的况曼,好像终于有了点自己的意识。
她歪头,哼了一起,拒绝将酒壶给他,而是把酒壶往怀里抱了抱。
孟九重:“……!!”
喝醉酒的人没有道理可讲,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况曼这会儿,就是这种状态。
脑袋晕晕乎乎,觉得有人要抢她的酒……
她眼睛一鼓,抱着酒壶,蹭地一下,从水桶里站起来。
站起来后,拖着一身水迹跨出了浴桶。
按说,像她这种醉得已人事不知的,走路应该是飘的,可偏她奇怪的很,脚步又沉又稳,还特别急。
一出浴桶,人就跑到了柜子前,把酒壶给藏进了衣柜里。
藏好之后,她似乎满意了,一步一步向床榻走去。
看那姿势,是要休息了。
可这会儿,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这一躺上去,那张床还能睡人。
“阿曼,要睡觉,咱们先把湿衣服换下。”孟九重脚步一错,将人带入怀中。
湿哒哒的衣服,没让孟九重感觉凉意,怀中柔软,反而让他呼吸加重了两分。
也不知况曼到底有什么听到孟九重说什么,反正,她是没继续往床上躺了。
孟九重呼了口气,眼光微侧,往东福客栈那边瞅了两眼。
以后,还是少让阿曼去找娇黛黛。
况曼受伤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孟九重在照顾他,换衣喂药,他已驾轻就熟。
孟九重搀扶着况曼,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转身去衣柜,找出一套干爽的衣服,然后回身,为况曼将身上那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
换衣服时,哪怕况曼乖乖巧巧,不动不闹,对孟九重来说都是个很艰巨的任务。
独有的青草香,在这一刻成了最考验人的存在。
换好衣服,况曼没事,孟九重却已大汗淋漓。
最后,释出内力将少女湿透的黑发哄干,温热的大掌轻托着她,将人放到了床上。
为她盖好薄被,孟九重深深吐了口气。
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去。
他侧眸,目光柔和地看着闭上眼,已浅浅呼吸的女子,转身踱去院中,找来木桶,提上一桶凉水就往自己身上浇。
夜色朦胧。
今晚对孟九重来说,是个难眠的夜。
但对况曼来说,却是四个月以来,睡得最安稳的夜。
*
翌日,和曦微风从半掩着的窗户轻轻吹入,床上熟悉了的人,似乎有了清醒迹象。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刚醒来,况曼还有些迷糊,揉了揉松惺的眼睛,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许是昨日酒喝得有点多,况曼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懵。睁着迷糊的大眼睛,环视了一圈,修长手指轻轻抵着太阳穴,揉了一揉。
天亮了……她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阿曼,醒了。”湿润的声音,在屋檐下响起。
孟九重端着一碗浓汤,进了卧室。
将手中的汤搁到桌上,孟九重抬眸:“过来把解酒汤喝了,你昨儿喝了多少久?”
“忘记了。”况曼掀开被褥,穿上鞋,走到桌边:“九哥,我昨晚喝醉了,没干什么出格的吧?”
昨儿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
酒后的事她都不记得,只记得娇黛黛心情不好,邀她喝酒,那酒特别难喝,一喝进嘴里,嗓子就烧得痛。
她本想拒绝,但看娇黛黛那愁意浓倦的脸,又啥都说不出来了,只得跟着她一口一口闷。
喝着喝着,脑袋就糊成了浆。
啥都不知道了……
“没干什么,就睡了一觉。”孟九重浅笑,随即道:“收拾一下,衙门那边已来两次人催促了。”
况曼哦了一声,赶忙将衣服拢好,几下将孟九重做的醒酒汤喝掉,然后吃了一碗猪油面,便和孟九重一起出了孟宅。
对门的东福客栈,生意依旧很差,娇黛黛不在客栈里,不知去了哪儿。
走过几条大街,来到县衙。
刚到衙门口,便见张勇悬着大刀,匆匆从县衙里走出来,他似乎有什么急事,走得很特别快,还差点撞上了况曼。
“张捕头要去办案?”况曼招呼了一声张勇。
“况娘子,你们来了,赶紧进去,大人找你们有急事,已经催促好几次。”张勇只稍停了一下脚步,便急急出了县衙。
况曼眉头轻拧,和孟九重对视了一眼,大步进了县衙。
县衙内这会儿很清静,所有在衙门里走动的人,都轻手轻脚。
这里,似乎出了什么事……
不但如此,况曼还瞧见县衙里,有几个眼生的人。
这些人武息较强,看似随意抱剑伫在一旁,但那所站的位子,却是封锁了县衙的所有出路。
孟九重和况曼一进衙门,就有几道视线,隐隐聚向了他们。
连那抱在怀中的武器,似乎都已蓄势待发。
“况娘子,你们来了,快快快,县太爷有急事找你们,赶紧随着我进去。”
就在气势一触即发之刻,柯秀才从衙门内院走了出来,他走的有些急,额头上都布起了细细的汗珠。
好在他出来了,他要晚一步,外院这里,说不定就要刀剑相相了。
况曼看了眼神色焦急的柯秀才,眼里闪过疑惑。
昨日柯秀才让她们来衙门时,还未曾这么急促,现在却……
衙门里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这些个持器而站的人又是谁?
况曼收起疑惑,举步跟着柯秀才往内院步去。
内院里的防御,比外院更加严密,几乎都快三步一人,五步一哨了。
而这些人看着都眼生,没一个是曾在东义县出现过的。
好在况曼没疑惑多久,带路的柯秀才可能已县太爷嘱咐过,不用隐瞒况曼他们,于是,边走边将事情原委告知了况曼二人。
“况娘子,咱县衙昨夜住进了一位大人,这位大人是朝廷派来调查兴远府官员的钦差。钦差大人一出京城,便被人追杀,昨夜,甚至还在咱东义县外十里亭处,被人伤了。”
柯秀才的声音很低,但守在内院的这些人,都是些会内家功夫的人,几乎都把他的话听到了耳里。
见他毫无避讳地将钦差的事告诉入府的两个人,持刀侍卫都下意识往况曼和孟九重身上看了两下。
不过,他们并没有阻止。
现在整个兴远府,唯有这东义县是安全的,衙门师爷将此等大事告知这二人,想必有其用意。
况曼也压低声音,问了声:“钦差大人受伤,和大人找我有什么关系?”
柯秀才:“大人原本是想,等你们回来后,让你们前去接应一下钦差大人,不过现在钦差大人到了,接应是不用了,但是,还需要你等帮忙保护一下。”
到了如今,谁还不知道况娘子的凶残啊。
大人昨夜可是说了,厉害的可不止况娘子一个,连她身边这不声不响,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孟秀才,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据说泾山上的时候,这两口子大开杀戒,杀了不少回纥人。
“钦差大人身边这么多人,哪用得着我们保护。”况曼说着,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
二三十个不亚于郁战的高手,还请他们干什么。
柯秀才缩着头,看了眼内院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附耳道:“不一样,他们是朝廷派出来的,你们代表的却是东义县的态度。”
声音还是很低,但再低都和掩耳盗铃没啥区别。
况曼没说话,微笑着看了看柯秀才,三人一起进了县太爷的书房。
书房内,檀香阵阵,花梨桌案边,县太爷恭敬而站,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轻靠在太师椅上,静听着县太爷汇报兴远座的局势。
这个人脸色虽不好,但目光却极具神韵,儒雅中带着丝不容忽视的严厉。
县太爷见柯秀才领着况曼夫妻进来,当即停下嘴边的话,朝况曼二人点了点头,然后对坐在木椅上的人,介绍道:”周大人,这两位便是这次发现泾山异状的江湖好汉,这位是孟九重,乃是县里的秀才,这位是他娘子,况娘子。”
周大人听完县太爷的介绍,目光轻抬,微不可查地审视了况曼二人几眼,然后一笑道:“两位英雄大义,如无你二人发现泾异样,我姜鲁危矣。”
打量完人,周钦差起身,放下一身官威,抱拳弓身以示谢意。
况曼和孟九重哪敢受他的礼,皆侧开了身体。
况曼舒眉轻道:“大人客气,国之安危,我等江湖儿女又岂能袖手旁观。”
况曼这话,让周柄生听得很舒服。
周柄生放下拳头:“两位请入座,我与吴大人有些事,想拜托两位帮下忙。”
况曼与孟九重对望了一眼,坐到案前的椅子上。
周柄生也不和二人客套,直接道明了今日请他们的目的。
原来,这周柄生想让他们帮他送一封信去鄂州,信的内容周柄生没有说,只说这封信很重,还道他的人已经被人监视住,送不出这封信。
况曼凝眉,看向县太爷。不是想他们保护一下这个钦差大人吗,怎么又变成送信了?
县太爷吴拥也很无奈,他的确是想请况曼和孟九重,在钦差周柄生留宿东义县这段时间,保护一下他的安全。
他可不想周柄生,死在他管辖的地方。
要是他在东义县出事,他也别想升不升迁的事了,乌纱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现在,这个钦差大人就是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暗杀。
周柄生被人盯上,从京城到这里,一路被人追杀,连兴远府都不敢进,一抵达兴远府境内,就直接奔来了东义县。
现在,整个兴远府,只有这个把事桶到皇帝画前的吴拥还能相信,其他的,周柄生一个都不敢信。
他这一趟兴远府之行,只为调查兴远府是否有和回纥勾结的官员。
结果……他前脚出京城,后脚就遇上追杀,这无疑是有人在阻止他调查此事。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在朝堂之上,且还知道皇上的安排。
他离京可不是以调查奸细的名义离京的,而是以去边关传圣旨的名义离京的。
能知道他真正目的地是哪里的,只有皇上身边亲近的人……
这人应该手握大权,周柄生不敢贸然行动,甚至不敢去找兴远府的督师派协助调查,因为,他已经从吴拥这里知道,吕承风和回纥有勾结的事。
掌管一省治安的督师人外族勾结……事情太严重,不心处理,绝对会出内乱。
所以,他准备让人送信,去找鄂州的督师,让他带兵前来兴远府,然后抓捕吕承风。
鄂州督师与吕承风不同,这个督师是宁阳公主的儿子,皇上的亲表哥,是皇上的人,只要将兴远府的厉害关系告知,他定会出手。
朝廷上的事,况曼和孟九重都不熟悉,也不大想插手这些事。
他们只是江湖草莽,朝堂风云瞬息万变,非一般人玩得转。
况曼从不觉得是聪明人,她觉得,她要是去掺合这些事,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不愿意,但况曼也不会傻乎乎地直白拒绝。
听完了周柄生的请求,况曼掀眸,道:“为周大人送封信倒是没什么,不过,大人,你的这封信,如果由我和我夫君送,最后能不能送达,我们不能保证。”
况曼虽没明着拒绝,但官场上的老狐狸,又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周柄生眼神微暗,轻嗯了一声,道:“此话怎么讲?二位少侠能独闯泾山,又岂会连一封信都送不出去。”
况曼笑了一笑:“周大人刚到东义县,县太爷怕是还没来及告知周大人,我与我夫君身边的麻烦怕是不比大人少。甚至不夸大的说,我们夫妻,一直生活在回纥探子的监视中,大人这封信,一旦交给我们,回纥人怕是立即就会知道,也许还不等大人要找的人赶来东义县,暗地里的人,该布局就布局好,只等大人你跳局了。”
况曼话落,不给周柄生说道的机会,又道:“我与夫君之所以能发现泾山的回纥据点,就是因为我们和回纥枯鹤院有私仇,他们在山上设局埋伏我们,所以,才被我们发现的。”
况曼说话半真半假,反正就是不想接这活。
杀回纥人,她心甘情愿。但是……让她为朝廷办事,她却不大愿意。
朝廷太复杂,只要看得明白的人,都不会去趟这一波风雨,连他阿爹和穆前辈也只在武林,而远离朝廷。
没看穆前辈有个血鸦卫的身份,也不置身朝廷去管那些闲事吗。
他,只愿做那把皇族稳定江湖的刀,而不是去和这些人勾心斗角。
当然,这一点是况曼猜,不过,况曼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只要不是贪图权势的江湖人,就没几个愿意去朝廷上混的,如果大家愿意,那边关的守将,还不得都是草莽出身啊!
姜鲁皇族可是一直很鼓励武林人去参加武举的,可瞅瞅,哪一庙夺得武举状元的,是江湖上名声雀起的少年。
几乎都是一些世家族弟……
“回纥枯鹤院?”周柄生震惊。
枯鹤院……回纥神权的代表,是一个完全不亚于回纥汗庭的组织。
回纥与中原年年战争,身后,都有这个枯鹤院的影子。
况曼点头:“大人,我是圣慾天教主的女儿,就算大人不关注武林事,应该也知道,圣慾天与回纥枯鹤院私仇颇多,你让我送信,那封信能不能送到,我真没办法保证。我短短四个月时间里,和回纥人对上,多达五十几次,大人你确定要我帮你送这封信?”
况曼也不算危言耸听。
她在陇西的时候,一天三杀,杀了差不多十来天,在加上泾山上的战斗,搬着手指头一数,五十次绝对有。
周柄生震惊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况曼。
他回头,看向吴拥。
吴拥轻轻点头,证实了况曼的话。陇西暗杀他也有所耳闻,东义县有个东福客栈,那里是消息汇集地,有些消息,就算他不刻意去打听,也能听到一些。
有个从陇西回来的江湖人,还说过,况娘子连夜里住客栈,都会遇上杀手……
周柄生看到吴拥点头,神情麻木了,看况曼的眼睛,蕴起了丝佩服。
四个月,五十次追杀……结果,人却还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听到这些,周柄生打消了让况曼和孟九重帮他送信的心思。
这对小夫妻是个麻烦体,比他身边的麻烦还多,他叹口气,道:“罢了,既然况娘子不方便,那我再琢磨琢磨,看看让谁去送信。”
周柄生目前不能出东义县,整个东远府,算来算去,竟是这个小县城最安全。
东义县这地方小归小,但情况却有些复杂。这个县城里,住的江湖人比较多,那些截杀他的杀手,对这地方似乎有些忌惮。
昨夜追杀他的人,一见他进了东义县,便纷纷撤了走,没再继续追击他。
他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况曼看了眼周柄生,垂眸,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大人如果想要送信,不防让县太爷去一趟东福客栈,那里,也许有人能为你送信。”
娇黛黛有一条独属于她的信息网,把信托给东福客栈,比谁送都安全。
吴拥听到东福客栈,眼里闪过一丝窘意,咳嗽了一嗓子,道:“周大人,想送出信,东福客栈的确是最好的渠道,不过……大人最好还是亲自,我去的话,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泾山一行,他从东福客栈带出来的人,三分之一没来,回来后,他去给各路好汉送补偿的银子,差点没被娇掌柜怼死。
他上门,说不定娇掌柜听都不听,直接把他关在门外。
况曼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了。吴拥向周柄生讲了一下东福客栈的存在,然后便退出了书房,带着况曼和孟九重住外院走去。
到了衙门大堂,吴拥道:“况娘子,最近你不出门吧?”
况曼侧声:“应该会出门。”
她还想去找找阿娘,弄清楚,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孟九重这边的人给出消息,说阿娘去了百濮。百濮属于蛮地,地势险峻,势力错综复杂,她还在考虑去还是不去。
据江湖上的消息,伦山之女虽修蛊,但是修蛊术的却不止伦山这一个地方,百濮之地的女人,也修蛊毒,也不知道阿娘到了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得让人先调查一下,确定阿娘的位子,再去寻她。
还有就是沈镇远……杀身之仇,她又岂会放得下。
吴拥紧夹眉头,有些为难地道:“况娘子,若不急着出东义县,还请援手一下县衙。周大人在县衙,我这县衙……”
吴拥话意未尽,但况曼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周柄生在县衙里,这县衙就成了明晃晃的靶子,随时有可能被人攻击。
况曼哂然一笑:“大人要有事,尽管让人去找我就成,只要我在东义县,定随叫随到。”
吴拥听到况娘的回答,眼里终于透出放松:“况娘子巾国不让须眉,女侠也。”
三人说了几句,况曼就和孟九重离开了县衙。
离开前,况曼回眸,笑看了一眼县衙大门。
这县太爷真有意思,还以为他急着找她,是有关什么泾山或是赤阳堡的事呢,结果……
赤阳堡,说到赤阳堡,她和孟九重是不是该去一趟赤阳堡。
据沈闻秋说,凝血剑是在沈镇远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假的在暗格中,那真的呢?真的剑,是在沈镇远手中,还是在当初那个拿着凝血剑虐杀她的黑衣人手中。
孟九重说过,他从小习的是双手剑,凝血剑是为他量身打造,有了这把剑,他的实力才能完全发挥出来……
罢了,先让人打听打听,回头再做打算。
况曼和猛九重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走着走着,就走到平顺布匹店。
到了这里,况曼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转,笔直进了布店。
今儿店里的生意似乎有些不大好,冷冷清清,崔岩不在店里,看店的伙计坐在柜台后面,撑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他似乎只是浅眠,明明闭着眼睛,但况曼和孟九重一踏入店里,这伙计就立即清醒了过来。
“客官……”伙计熟练的抬头迎客,一看走进来的是况曼和孟九重,他声音戛然一顿,赶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公子,夫人,你们回来了。”
孟九重轻颔,微侧头看了眼况曼,然后阖下眼帘,道:“童川在哪里?”
阿曼走进布匹店,唯有可能是寻童川。
童川背叛了他们,可他为什么背叛,他们因人在泾山,却没收到消息。
“在暗牢里。公子和夫人要提人吗?”伙计恭敬回答,引着两人往后院走去。
进入院子,三人一直走进客堂,况曼坐下后,冷肃道:“不必,我只想知道审讯的结果。”
一个背叛者,没有见的必要。
她只想知道,是什么让他背叛了他们。
童川的身世,在他第一天进孟府时,郁战就告知过她了。
一个从小养在组织内部,其还是当亲信来培养的人,他是怎么接触到回纥人,又是如何和回纥人勾结在一起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夫人请稍等,我这就去拿审讯结果。”伙计听了况曼的话,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退出客堂,去隔壁房间取了厚厚的一叠纸过来。
“童川从一开始,便不是我们的人。”将这些写满了消息的纸呈给孟九重和况曼,伙计冷声道。
况曼接过纸:“哦,不是说两岁就被带回来了吗?怎么,难不成,两岁时就知道给回纥人做内应了?”
“当年那个死在盟主府的侍剑是回纥人,童川是他的儿子。”
伙计点到即止,况曼和孟九重却从他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察觉到了什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拿起这些审讯结果,仔细看了起来。
伙计将沏好的茶放到两人手边,悄悄退出了客堂。
两柱香后,况曼和孟九重看完了这些资料。
将纸搁放到桌案上,况曼端起茶杯,清清酌了一口:“回纥人的探子,真是无孔不入。”
说罢,她讥诮道:“狼崽子,就狼崽子。教会了他人的生活,他依旧是只狼。”
“回纥是个祸患,不知道师父知不知道侍剑当年的所做所为?”孟九重喝了一口茶,深眸中透出危险。
况曼放下茶杯:“他们所图的东西,肯定对回纥很关键。我觉得,我该先回一趟圣慾天,见见阿爹了。”
穆元德果然没说错,这一连串的阴谋,其目的,就是为了天玄令。
天玄令目前在阿爹手中,阿爹似乎也不知道这块玄牌有什么用处……
*
童川的背叛,并没有况曼和孟九重认为的那么复杂。
不过是一个血脉牵引罢了。
说起来,他们都认为穆元德中剧毒邪心焰是沈镇远所为,可审讯出来的内容却告诉他们,当年穆元德最亲近的侍剑,也在其中掺了一脚,而且,是最狠的那一脚。
邪心焰的毒,一直都是侍剑所下,下在穆元德每日必入的书房香炉里。
足足给穆元德下了三年,而穆元德毒性爆发,则沈镇远亲手送上的一壶佳酿。
那壶穆元德喝下的酒,就是引爆邪心焰的关键。
而侍剑……
这个被穆元德从漠北救回去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是回纥人。
他潜伏到穆元德身边,完全是想监视盟主府,然后看看能不能伺机挑动中原武功风波,让中原内部先乱起来,乱到一定程度后,说不定,就是强大回纥的机会。
侍剑潜伏在穆元德身边,真的任务还未开始执行,却先一步发现了穆元德身上的那块天玄令。
不过,这快天玄令穆元很珍惜,侍剑只看到过一次。
侍剑当时不知这是什么东西,直接画了一张图传回回纥,紧接着,就接到了沈镇远送来的邪心焰,让他每日,都给穆元德下在香炉里。
侍剑这一下,就下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得到命令,让他想办法偷取天玄令,可是……穆元德一直将这东西随身携带着,三年,他都没有机会拿到。
直到回纥那个大祭师和沈镇远秘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沈镇远才将邪心焰最后一味引子,放进了穆元德的酒壶里。
他们本来是想用邪心焰毁掉穆元德,并伺机取走天玄令,结果……穆元德武力太强,那么多人围攻他,都楞是让他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侍剑最后,被沈镇远杀掉灭了口。
而童川……当年郁方找到他时,明明打听到他娘已去逝,这才将人带回来,可是谁知道,十三年后,他去逝的娘竟活了,还成了兴远府中,那个回纥富户奸细的妻子。
原来,他的娘也是回纥人。
这个女人,一直都知道童川就在兴远府,却从来没有联系过,直到童川被郁战带走,她认为童川可能已打进了穆元德的内部,才开始慢慢接触他。
双方接触的时间是在况曼去了陇西之后,因动作晚了一步,好些信息他们都错过了。
如果他们早一步知道孟九重的真实身份,江湖上就不会多一个孟寻。
假孟寻一动,直接将当年那批受害者的目光引到了回纥枯鹤院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