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老鹰盘旋, 两只鹰瞳时不时扫过地面。密林中,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下,几株弯曲的小树交织纠缠, 搭出了一个只能容两人的小树屋。
这树屋很好的挡住了莫鹰的盯梢视线。
况曼和孟九重席地而坐, 拆着从凤凰寨里盗出来的信。
孟九重凝着眉头, 看完那封从京城来的信,然后将信轻搁到一旁,将与这封相同笔记的信挑捡到一旁。
他想瞧瞧,这人都和回纥人通报了些什么消息。也想看看, 能不能顺着这些书信传递的消息,将这个隐藏在朝堂里的奸细给揪出来。
旁边, 况曼捻着一张信纸,目光定定地看着信上的内容人,一双精致的眉头,紧蹙而起, 似乎在分析着什么。
“沈镇远的姐姐过世多少年了?”况曼声音略显沉疑的响起。
孟九重动作微顿, 抬头看向况曼:“不清楚, 我也只听师父稍提过两句, 怎么了, 沈镇远与凤凰寨勾结,与他姐姐有关系?”
师父也只偶有说过。
说沈镇远的姐姐, 乃是江湖上少有的奇女子, 一手丹青如梦似幻, 所用武器, 竟是一只笔。
以笔挥墨,杀人于无形。
可惜,就是去逝的太早。
况曼将手里的信递归孟九重, 单手托着腮,疑惑道:“刘元恺的身份,啧啧啧……还真是个意外收获。难怪穆元德为了他,不惜答应为回纥人运矿。这一次,咱们说不定还捉到了一条大鱼。”
说着,况曼眼里闪过狡黠。
留下刘元恺的命,简直太明智了。
她本是想用刘元恺加速赤阳堡的覆灭,现在嘛……也许,可以通过刘元恺,和回纥某个人联系上,甚至能探得回纥重要情报,也不一定哦。
说起来,回纥和姜鲁在某些地方上还是有区别的。
这种区别,有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
回纥地广人稀,又是游牧民族,中原派人潜伏回纥做内应极为不易,但回纥派奸细进中原,却是一派一个准,只要脑袋够聪明,往往都能很好的潜伏下去,甚至能一步一步,潜伏进姜鲁的权利中心。
可现在……如果操作得当,说不定,中原也能有一个回纥权力中心的探子。
就看这个人……配不配合,能不能为中原所用。
孟九重垂眸,一目十行看完况曼递过来的信。
看完后,孟九重深色眸子,顿时浮现惊愕。
“沈兰是回纥可汗的宠妃?”孟九重向来持稳的神情,被这封信打碎了。
沈兰——沈镇远的姐姐,一个已死二十多年的人!
这封信上的消息,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惊讶非常。
要知道回纥人看不上汉女的,在回纥男人心中,汉女不过就是一个消遣的玩意,心情好了逗乐一下,心情不好,直接杀掉。
哪怕是为他生了孩子的汉女,在回纥人那里,悲惨结局也是注定。
可是现在……这封信里,竟说沈镇远那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姐姐,成了回纥可汗的宠妃。
而刘元恺则是这个宠妃与回纥可汗的儿子。
不过,有个汉人宠妃,已经是回纥人对他们可汗最大的容忍。
可汗与普通回纥贵族不同,在回纥人的心中,可汗身体里流着天神高贵的血液,只有可汗与贵族之女所生的儿子,才能继承此等高贵血脉。他们绝不允许皇室出现血脉不纯、掺杂汉女卑贱血液的王子存在。
所以,刘元恺一出生便被所有回纥贵族下了格杀令,连可汗都不允许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之所以让沈兰生下这个孩子,只是在赌,赌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儿,他就能和他心爱的女人拥有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孩,那这个孩子注定见不到阳光。
男人自以为的爱情,在权势面前,就是一场笑话。
沈兰和这个可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刘元恺的出生,不受人欢迎,包括他的父亲。还好,他还有一个疼他的母亲,沈兰生下孩子,一得知是男孩后,就立即布局弄了一个死婴出来,顶替了她生的孩子,然后命心腹将刘元恺送回中原,并交给了沈镇远。
而沈镇远在收到亲姐姐的孩子后,也不和他是怎么想的,直接将之收成了徒弟,养在身边。
在后来沈闻秋经历了丧母变故,自暴自弃,越发不成气时,沈镇远重心转移到了刘元恺身上,甚至将刘元恺当成了赤阳堡的下一任堡主在培养。
而这一次,回纥人就是用刘元恺身世这个消息,威逼利诱让沈镇远答应帮忙运矿的。
回纥人也不是傻子,在回纥的大本营里,沈兰以死婴给自己的儿子换得生机,回纥最高掌权者又岂会不知道。
只是想着这个孩子送走了也好,送回中原便与回纥再无关系,也不再是他的孩子。
回纥可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刘元恺在赤阳堡长大,甚至还能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让赤阳堡三番五次和回纥人合作。
当然,这种合作,也是有沈镇远自己的野心在里面的。
如果沈镇远没有野心,没有所谋,他们又怎么能逼迫得了他。就比如,十五年前大祭师与他合作,谋害穆元德夺取凝血剑这些事。
如果他不受自己心中欲望驱使,又且会答应大祭师提出来的合作。
甚至还能杀掉自己的妻子。
甭管他杀穆仙儿,是错手还是本就有意为之,反正杀妻是事实。
赤阳堡与凤凰寨的通信比较多,只要稍分析一下这些,便能理清这里面的关系。而这些信被阿奢寿留下来,准备当作把柄,结果却被孟九重全部给顺走了。
这一顺走……一个沈镇远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被况曼和孟九重给发现了。
孟九重看完信,并理清楚信里的时间线,整个人都沉寂了下去。
难道,沈镇远选择与回纥合作,都是为了沈兰?
孟九重有些不相信,剑眉微凝,分析道:“从沈镇远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不像是个多重感情的人,说他是为沈兰和刘元恺被回纥人胁迫……不大可能。”
虽然这些信全都透着一种凤凰寨威胁,沈镇远不得不妥协的意味,可孟九重不相信沈镇远会被威胁。
从沈镇远表面仁义,私下却屡屡暗布诡计的举动来看,这人心计城府都很深,非一般人能比,这种人,又岂会受人威胁。
“不必管他是不是被威胁的,着重点是沈兰……沈兰是回纥狗皇帝的宠妃,刘元恺现在在我们手上,你说,我们要不要运作一下,搭上沈兰这条线?”况曼才不管沈镇远是真被威胁,还是假意臣服。
她看中的是沈兰在回纥的地位。
一个妃子,多少应该能接触到一东西,也许……
孟九重垂眸,稍思索了一下况曼的话:“不好操作,回纥汗汉庭是个移动的汗庭,在草原最深处,不容易找到。而且按沈兰成妃的时间算,她若有那心,早就行动了,她在回纥荣华富贵了二十几年,心,说不定早已是一颗回纥心,又怎么会给我们运作的机会。”
“儿子在我们手上,同不同意可由不得她。”况曼呵笑一声。
为母者,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出事,这个儿子,可是她唯一的孩子。
况曼:“这事,暂且按下,等出了泾山后,我给阿爹去封信,看看能不能搭上沈兰。”
先让阿爹调查一下,能不能操作,得先打听清楚了消息才知道。
孟九重轻嗯了一声,将赤阳堡与京城官员与凤凰寨勾结的信件交给况曼,让况曼收着,自己则收起了那些回纥文字的信。
天空中的老鹰依旧在盘旋飞扬。
就在况曼与孟九重收拾好这些信件,泾山密林中,四个人施展着飘逸的轻功,踏着黯淡月亮,往回纥矿营处飞疾而来。
四人中,为首者一身靛青锦衣,衣服袖口衣襟都镶了绣纹,看着华丽又厚重。
他们轻功都很好,置身密林却如履平地,前进速度没有受到一丝阻碍。
况曼和孟九重收好信,正商量着郁战应该快要回转泾山了,二人想着,要不要下山去接应一下他们。
毕竟,他还带了一个县太爷。
县太爷是文人,要不是必需他入山一趟,老实话……他就是个拖累。
二人都觉得,应该去接应一下郁战,两人脑袋刚从藏身之处伸出来,抬头一瞧,便见四道人影如鬼魅般,咻得一下,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
要不是他们为了躲避莫鹰盯梢,藏得很隐秘,说不定,还会被飞过去的几个人发现。
上面的人似乎急着赶路,一眨眼,就消失了况曼与孟九重的视线尽头。
况曼微仰着头,漆黑眸子半虚着,紧紧看着那几人离开的方向。
刚才带头的人……
记忆随着那人的脸,疯狂翻涌。
那个一刀砍下阿碧,将阿碧踢进水井中的脸,与刚才头顶上飞过去的人重叠。
仇恨,随着这张重叠的脸,在她眼中疯狂攀升。
“——沈镇远!”
仿佛从牙齿之间,一点点溢出的名字,透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恨。
看到那张脸,况曼就想起了阿碧,那个从小陪她长大,只比她大两岁的女孩。
她是为了救她,才死在沈镇远刀下的。
如果阿碧想逃,不是没有可以逃走的机会。那时,阿碧已习武四年,而且沈镇远与另一个黑衣人的目标是她和阿公,他们刚进来崖下小筑时,根本就没管阿碧。
但阿碧却没有选择逃走,而是奋而救主。
可是……她也只是十来岁的女孩,虽会些拳脚功夫,又哪会是沈镇远他们的对手,不过一个交手,就被打成了重伤,最后……
恨,在心底酝酿。
况曼白净脸颊透出冷肃,奔出藏身之地,拔腿便往那四个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这时,树梢上停着的那只莫鹰,似乎发现了猎物的行踪,展翅欲飞,将猎物的消息传递出去。
这只莫鹰一直追踪着况曼和孟九重的气味,在这一片天空上盘旋。但况曼用异能遮掩了气息,这畜生找不到人,便一直在附近逗留,不曾离开。
这会况曼他们一出藏身之地,它就又发现了他们。
况曼没去管这老鹰,身子一纵追着沈镇远而去。后一步出来的孟九重则当机立断,迅速将腰间软剑化成弓,以内里为箭,猛得往那只老鹰射了一箭。
也是这老鹰这会儿停在树梢上,还未来得及飞向天空,距离在射程之内,所以,孟九重才能将之射下。要是飞走了,孟九重也拿它没撤。
畜生就是畜生,哪怕再聪明,它依旧只是一只畜生。
隐藏在山中这几天,孟九重已经射杀过三只莫鹰……不过,似乎没有杀完,凤凰寨里应该还有这种较为敏锐的老鹰。
杀掉盯梢的老鹰,孟九重身姿飘逸飞纵,急急追上况曼。
“阿曼,冷静。”
低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让人莫名踏实。况曼听到这声音,心中怒火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抚,理智渐渐归拢。
“九哥,那是沈镇远。”少女声音森寒,步伐依旧没有任何停顿的往前追。
况曼的性子睚眦必报,又有些凉薄。在未恢复记忆之前,她一直是事不关已,淡看他们在仇恨旋涡中挣扎,而她自己是只记仇,却不恨。
可当记忆恢复,切肤之痛如影随形,她也成了他们。
她所燃烧出来的恨,比之任何一个人都要重,只是将之藏在内心深处,未溢出来罢了。
她这性子,不管是在末世里,还是现在,都像极了况飞舟。
不得不说,父女俩一脉相承。
她恨透了沈镇远与另一个蒙面人,没看到人,她兴许还能将这恨意压下,但是看到了人……恨意爆发,再难抑制。
孟九重轻道,一针见血的道:“嗯,那是沈镇远。你冷静,跟的太急会被他发现,咱们打不过他。”
沈镇远杀他父母,他也恨。
但是再多的恨,在自己实力不如敌人之前,都只能是恨。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报仇的希望。
慢慢筹谋,是他能选择的唯一的路。
当然,那是以前,现在他拥有了一甲子的内力,已有与沈镇远一战的能力。
但还是不行,他要的是沈镇远死,而不是一战。
一声“打不过”,似乎真的让况曼的理智回归了。
况曼步伐急急一刹,声音犹似地狱爬出来的索命阎王,冷道:“是得好好谋划一下。”
打不过……打不过……
况曼吐息,压抑住心里的燥意。
“他为什么会出现泾山里?”顷刻间,况曼冷静了下来。她头颅微昂,看向沈镇远几人离去的方向,肯定道:“那边是回纥矿营,他去了回纥矿营。”
孟九重:“他与回纥人的合作,是为回纥人送矿出关,去矿营并不奇怪。”
说罢,他顿了顿:“跟去看看,看他要如何将这些矿送出泾山,弄清楚他的路线,然后半路截杀。”
况曼看着远处,轻嗯了一声,再次纵身追了下去。
这一次她异能大开,将自己与孟九重的气息完全融入大自然中,然后远远缀在沈镇远身后。
而一路往营地方向去的沈镇远,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况曼属于异类,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又是在最能为她掩护的树林中,哪怕是沈镇远这种一等一的高手,也极难发现她的追踪。
到了距离营地十几里路后,沈镇远与他的三个属下就停下了步伐。
他一停下来,况曼和孟九重也速速潜到了一堆处杂草丛中。
密森深处,沈镇远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半晌后,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他收回视线,朝身后的属下点了点头。
虽是无声交流,但他属下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见其中一人伸手,在怀里取出一物,就开始往自己的脸上贴。
片刻功夫,一个长相容貌与沈镇远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况曼和孟九重的眼里。
看到这里,况曼和孟九重都微微诧异了一下。
怎么回事?
为何到了日的地,沈镇远却让他的属下容易成他?
别说,那容易之物还真是精湛。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易了容,二人怕都没办法辨认。
易容成沈镇远的人,身形也像极了沈镇远。
不,严格说起来,是沈镇远带来的三个人,体型上与他都很接近。
换脸完成,沈镇远朝三个属下颔首了一下,这三个人就轻轻飞纵,直往营地奔了去。
而沈镇远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身形一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况曼以为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可能要躲在暗处搞事,于是,想都没想,选着跟紧他。
假的那个沈镇远既然去了营地,那必然是要去和营里的人接头,谈运输铁矿的事,倒是这个真的沈镇远……她想瞅瞅,他躲在暗处,要干什么。
跟着沈镇远走了一会儿,却不想,他竟然偷偷摸摸潜伏进了营地旁,另一个小营地。
这小营地里,扎营在此的都是回纥人。沈镇远潜伏进去后,目标很明确地进那个最华丽、最大的帐篷。
况曼和孟九重一脸凝重,完全不知道沈镇远要干什么。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沈镇远的目的了。
华丽的帐篷里,休息在帐篷里的人,似乎没想到会有闯进来,而且这个闯进来的人,还是个熟人。
他正想开口说话,却不想声音还未发出,脑袋就被人搬了家。
况曼和孟九重躲在帐篷外,只听到里面一声闷哼,便没了声音。二人诧异,紧盯着帐篷不放,没过多久,便见帐篷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这大汉先是看了下营里的情况,见帐篷外有人在巡逻,他开口,以回纥话不知和巡逻的人说了什么,巡逻的人就飞快离开。
待巡逻的人离开后,大汉诡异一笑,迅速回转帐篷里,举着一个大木箱飞纵而出。
况曼和孟九重见状,从帐篷边绕道,咻地一下钻进树林,然后速速追去。
没追多久,他们便在茂盛的杂草里,看到了那个大木箱,而带着木箱出来的回纥大汉,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况曼和孟九重对视了一眼,无声交流,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木箱盖子看了看。
等看清楚这木箱里面装的是什么后,况曼和孟九重都震惊了。
……这是一个回纥人,一个和刚才举着木箱离开营地、容貌完全相同的回纥人。
看到这个回纥人脸,况曼和孟九重面面相觑,都弄不清楚沈镇远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况曼将木箱合上,狐疑道:“刚才举着箱子出来的,是这个死的人,还是沈镇远?”
孟九重眉宇间布起凝重:“应该是沈镇远。按我们这几天的打探,这个回纥人是前方矿营的负责人,沈镇远杀掉他,自己易容成了他的容貌。”
况曼疑惑:“杀掉负责矿营的人,他这是想干啥?想阴回纥人,黑吃黑?”
这狡猾的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以为他是在和回纥人合作,结果背地里,却杀了回纥矿营负责人,将自己伪装成这个负责人……
孟九重:“咱们去营地附近再观察一下。”
况曼轻颔首,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又回到了营地附近。
他们藏好身形没多久,另一边,假沈镇远就光明正大的走进了这个营地,他一进去,就被人当贵客,迎向了旁边的小营地。而那个由沈镇远易容的回纥人,哈哈大笑,豪迈地将假沈镇远迎接进了帐篷。
与此同时,一只老鹰带着沈镇远抵达营地的消息,飞去了凤凰寨。
说到凤凰寨……这个在泾山横行霸道多年的寨子,在被况曼和孟九重两次两出后,损伤惨重,大当家死了,精锐有一半以上中了见血封喉,也挂了。
而那个三祭师,在中了况曼的毒药大杂烩后,虚脱了几天,毒都没有解掉,只能靠内力压抑。
异能所制之毒,普通大夫哪解得了,也就况曼没在泾山发现什么更毒的植物,要不然,这个牛逼哄哄的三祭师,定会跟他儿子在地府里父子团聚。
目前凤凰寨的运转全靠三当家的。
至于他们的二当家,这人自从去石山那边查探情况后,人就跟撒手没似的,一直没有消息再传回,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营地的信传回凤凰寨,三祭师拖着中毒的身体,立即出发,往矿营赶去。
而另一边,郁战也和县太爷在泾山下分手,带着一群武林人进了泾山,他们刚入泾山没多久,便遇上在不知何已抵达泾山的一只部队。
这只部队人很少,只有十个人,为首者带着一个银制乌鸦面具。
那面具看着有些怵人,虽是银制,但白银上却勾勒着红色朱沙,银红交织,看着极为诡异。
而他身后的人,脸上皆都带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这些人气场极大,一看,就是一群生活在暗处的杀手,眼睛平淡毫无波澜,给一种死寂的感觉。
两波人在深山中狭路相逢,郁战这边的江湖好汉还以为一进山就遇上了凤凰寨的人了,纷纷亮出武器。
气氛剑拔驽张。
这队人马的为首者,淡淡看了一眼郁战,随即手一挥,一个令牌咻得一下,无声无息,飞进了郁战的手里。
郁战接住令牌看了一下。
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小跑上前。
他目光古怪地在这个为首者的面具上瞄了几眼,然后道:“前辈,您来了。”
为首者轻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道:“将地图标一下,让人下去把东义县的县令接上来,矿营里的普通百姓需要他及时接手,你立即带我们去矿营。”
疏朗的声音,与他脸上那张面具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竟让人有心生如沐春风的错觉,因为这声音,一群江湖人明里暗里地往他脸上的面具瞧了几眼。
这是一张泾山地图,与况曼手中的地图一模一样。
郁战接过地图,稍看了一眼,便立即将矿营的位置和凤凰寨的位子全标注了上去。
为首者——穆元德,看了一眼地图,手一挥,将地图挥向人群中的阿莽,道:“你去接县令,不管用什么办法,卯时三刻必须抵达矿营。”
说罢,穆元德身姿一转,如一只出弓的箭,俯冲进了树林中。
他一动,身后那几个一声不吭,蒙着面的人,也紧接着行动起来。
阿莽接住地图,目光略带震惊地看着消失的面具人,然后转身,急速往阿贝村奔去。
血鸦卫——传说中朝廷的杀手锏血鸦卫,竟然出现在了泾山!
这个组织,已沉寂了十五六年,最后一次出动,是上任盟主在武林大开杀戒,致使武林纷纷扰扰之时。
那时武林失了统辖之人,各门各派争斗不断,导致整个武林都震荡不安,血鸦卫强势出手,将那些不安份的门派镇压下去。从此,武林人知道,朝廷不希望武林乱起来。
而血鸦卫在经过这次之后,便再没出现在武林中。
如今,血鸦卫竟然出动了,而且带头的,还是血鸦卫的统领……那个人脸上的面具,可不单只是一个面具,他还是血鸦卫统领身份的象征。
这统领可是神出鬼没,从未在人前显现过的。
阿莽是东福客栈的人,知道的秘辛比其他多很多。这会儿,那些江湖人还在怀疑这队人是谁,而他却已明确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猜到归猜到,但是打死他,他都不会想到,这领头的人会是前任盟主穆元德。
有些秘辛,东福客栈也是没能力接触的……谁又能想到,那让所有武林人都想要登顶的盟主之位,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血鸦卫的统领呢!
穆元德是如此,他的上一任盟主也是如此。
他们从始至终,就是朝廷安排在武林上,安定与团结武林的人。
无大规模战争时,他们是行事逍遥,豪迈的江湖大侠,当战争将要危害到国家安宁时,他们是组织江湖人抗敌的英雄。
这就是武林盟主存在的义意。
外敌当前,朝廷又怎么会放任不安份的武林人肆意行事。
穆元德出事后,盟主之位至今空缺,其原因,也是因为朝廷还没有物色到适合接手这个位子的人。
沈镇远和另几个门派的掌门到是想要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可每每一起心思,最后,盟主之争的事都会不了了之,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朝廷要的,是一个有国有家,有侠义心肠的盟主,而不是一个可能会借盟主之位,行私心的盟主。
所以,朝廷不希望其他人成为盟主。
也不是没有,其实……朝廷也观望一个人,并在等着这个人成长。
但是可惜,现在穆元德重出,那自然的,这位子就是穆元德的,哪怕穆元德已没办法再回归到盟主之位上,血鸦卫都不可能让其他人接手。
只能是穆元德暂时统管,等着能接手的人成长起来,然后交由下一辈人。
姜鲁的皇室,为了自己的国家,也是什么招都使了。
阿莽揣着一肚子震惊下了山,下山后,他将地图将给守备,然后自己直接掠起县令奔进了山,楞是让县令体验一把空中飞人的感觉。
*
朦胧月光将连绵大山衬得影影绰绰,仿佛蛰伏在地狱口的恶兽,张牙舞爪,诡谲非常。
黯淡树林中,况曼和孟九重一潜就是一天。一天时间里,回纥三祭师拖着病体赶到了矿营,他和假沈镇远不知在矿营里私谈了些什么事,半夜时分,两座矿营突然灯火通明,休息在营地的回纥人纷纷走出营帐,鞭抽着那些挖矿的矿工,让他们将营地里的矿,往一座座大棚车里面装。
几百上千个人,整整装了大半夜,才将这些矿全部装完。
长长的车棚,成了一条巨龙,一直蜿蜒到矿山后方。
那后方,况曼和孟九重也曾去查探过。
后山有一条小径,小径通往兴远府与鄂州边境,也就是况曼他们遇上通天寨那群人的泾山峡谷附近。
但那边地势比泾山里还要险峻,车马如果走这条小径,根本就下不山,除非另有一条他们没有发现的路。
装完矿,被沈镇远顶替了身份的人,恭敬地朝三祭师说了什么,随即吆喝一嗓子,带着一群回纥人和假的沈镇远,就欲离开矿营。
看着慢慢驰出矿营的马车,况曼眼里闪过焦急。
郁战还没有回来,她希望的人也未出现,她和孟九重如果继续跟下去,很可能,会错过郁战与可能会出现的人,但要是不跟上……这些矿说不定就会真的被沈镇远弄去关外。
不对,也许不是关外,而是别的地方。
沈镇远伪装成营矿负责人,现在又以监工的身份,压着铁矿离开他泾山……这背后,必有阴谋。
鬼知道他会将这些铁矿运去哪里?
就算他不黑吃黑吞下这批矿,将矿运去了回纥,回纥也会因这批矿而实力大增,然后反杀入中原啊!
就在况曼为难之际,天空中,几声乌鸦的鸣叫声,悠远响起。
旋即,几只乌鸦停在了营矿旁的树梢上。
这几只乌鸦的到来,仿佛某种讯号吹响,几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如猛虎出闸,开始猎杀赶车的回纥人。
不过瞬间,便冲散了这条长长的车龙。
能被选来中原,执行计划的回纥人,也非是毫无战斗力。见有人杀过来,纷纷拿起武器,开始与黑夜蒙面人相杀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擎天内力,突得从营地一侧的山峭上,碾压而下。
强悍力量熏天赫地,仿佛一座大山,从天砸下,压的下方的人气都喘不过气来。
偏偏这股力量,仿佛还长了眼睛,只朝着回纥人住的营地砸,相邻用关押矿工的营地,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泰然内力轰下,小一些的营地顿时飞沙走石,刹那间化成了虚无。
地面上,顿时留下一个大大的坑 ,那个营地似乎全陷入了这个坑里。
一道浩然声音,从四面八方灌入:“回纥狼子野心,窃我中原之物,诛——”
“诛”字,在营地回荡,让人热血沸腾。
郁战带来的那些江湖好汉,仿佛得到了命令般,拿起武器,就开始追杀回纥人。与此同时,拖着病体的回纥三祭师,也终找到了那一掌轰掉一个营地的人。
那人在山峭上肃然而立,周身气势看很缥缈,却又极强势,强得让人想要忽视都难。
况曼也看到了说话的人,看到后,她整个人都有点懵……
“那个,是你师父吧?”况曼盯着山峭上的面具人,有点不敢置信。
孟九重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木了木,随即长剑出鞘,往矿车旁,伪装成回纥人的沈镇冲了过去。冲去时,还道了句:“应该是。”
他也不确定是与不是,声音和身形的确是他师父。
但是这身气势——却与他熟悉的师父完全不同。
反而更像阿曼父亲……
况曼抬眸,瞅了一眼山峭的人,一甩鞭子,也冲进了战圈。
她与孟九重同样,选择的对手都是沈镇远。
伪装成回纥人的沈镇远,见到有敌袭,且这敌袭还是血鸦卫,心神一紧,当即便欲趁乱逃离,却不想,还未杀出血路,身前就出现了两个拦路虎。
另一边,伪装成了沈镇远的人,也在三祭师纵身迎向血鸦卫首领时,飞身而上,与三祭师联手对敌这个首领。
“沈镇远,堂堂赤阳堡堡主,竟与回纥人勾结,当诛。”
“当诛”仿佛一个魔咒,震得人心神晃荡。不但假的沈镇远被二字所蕴含的内力,震出一口血,连底下那个伪装过的真沈镇远,似乎也被二字影响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