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虚情假意

杂草横生的树林中, 况曼与孟九重急急而奔,身后拖出阵阵残影,掠飞之间, 雀鸟惊走。

哨岗之上, 放哨的人听到老鹰警示声, 纷纷走出哨岗,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们手中的箭已然上了弦,只要下方有风吹草动,箭就会出弦。

来时, 况曼和孟九重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惊动或是除去这些放哨的人, 这会儿老鹰警报已经拉响,他们已然暴露,凤凰寨的这些眼睛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孟九重一边前进,一边将从凤凰寨里拿到的信件转移给况曼, 旋即, 手在腰间轻轻一抽, 那柄在许良山上动用过一次的软剑赫然上手。

只见他一边跑, 一边避开哨岗里偶尔射下的飞箭, 避开同时,眼疾手快徒手抓住利箭。

然后拉弓, 上弦, 出箭一气呵成。

箭一射出, 哨岗上放哨的回纥獠牙, 便不受控制地从上头摔进了林中。

看着一脸肃穆,凌空飞驰,却依旧能精准射出利箭的孟九重, 况曼黑漆漆的眼睛里,带起了一抹惊叹。

孟九重的射功似乎很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练习过,每每射出一箭,都会有一人丧命在他手上。

但可惜,就是箭羽少。

因为,他手上没有箭。

好在况曼眼力劲够强,在林中给顺了不了从上头落下的箭,按他的精准度,十支箭足够杀死一座山,所有放风的人。

两人配合极为默契。

林中出现了一幅奇观,一人在树与树之间凌空飞驰放箭。地上的少女,则在他放完箭后,长鞭一甩,卷着一根箭羽,抛向天空。

而天空中人,则会稳稳地接住她抛出去的箭。

*

凤凰寨外围,这种有哨岗的山,一共有三座,过了这三座山,再过去,便是设有陷阱的大山。

况曼和孟九重没有言语,但二人默契地都在往埋了陷阱的山里奔。那边的陷阱都被他们转移过,只要奔进那几座山,他们就可以利用陷阱甩旧凤凰寨的追兵。

等先把人甩掉之后,再来处理那几只讨人厌的莫鹰。

二人跑得快,身后追来的人,也同样极快。

当他们奔过一座山头,回纥三祭师与阿奢寿,就已踏出了凤凰寨。

这两个人刚出凤凰寨,就看到寨子大门处,那九个挂成一排的人头。

两人狠戾的笑了一声,随即便展臂飞进了山中。

与此同时,在离凤凰寨三座山之远的峡谷口处,两队人马在听到老鹰那声悠长的鹰唳后,迅速集合在了这里。

这个峡谷口,是出入凤凰寨的必经之路,地势极为险峻,两侧峰上乱石嶙峋,犹似尖刀。

这会儿,这两队人马已集合完毕,武器出鞘,严阵以待地守在两峰之上。

况曼如果在这里的话,应该一眼就能认出,这两队人马,就是早前从凤凰寨里出去的那两队人。

另一边,况曼与孟九重急急而奔,就在两人即将遁至第三座山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仿佛回荡在天地间般,震响而出:“两位小友既然来了凤凰寨,何必如此急切离开,留下做客,如何。”

彻响山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贯入,听着缥缈却犹似就在耳边。

孟九重一听到这声间,浓眉就紧紧蹙了起来。

而况曼心底,也是一惊。这种以内力传音,震遍十里之地的功夫,她只在她阿爹身上看到过。

——擦!

大BOSS出来了。

她和孟九重撤退这么快,防的就是这个人。

威慑声尚未落下,身后,一道磅礴内力,催枯拉朽,蛮横地撞倒无数参天大树,向地上的况曼猛地袭扫而来。

凌空而驰的孟九重,见这股霸道力量目标是况曼后,他黑眸骤然一缩,当即拉弦,以内力为箭,猛然往撞向况曼的内力,射出一箭。

无形的箭,仿佛拟化成了实质,犹如一只狂奔而出的猛虎,咆哮着迎撞而去。

况曼脚步未歇,发挥自己末世所学,奔跑间,以Z字形为路线,左拐右拐,为自己博取生机。

她很清楚,身后这股内力如果真的打中她,她不死也得半残。

没受伤的情况下,她也许还能凭借地势之利,侥幸逃脱,可一旦受伤……

别说,况曼这Z形的逃跑路线,还真的险险救了她一命。

就在孟九重内力之箭刚飞至况曼头顶,身后磅礴内力便抵达了她背心。

危及之刻,况曼看似不经意的倾泻,巧妙地避开了致命危机,恰在这时,两股浩瀚力量,在空中奋力相撞,炸出无数浪花。

山石飞扬,草木皆摧。

千均一发之际,况曼以内力护体,骤然加快速度,掠飞而出,险险避开这股力量的余波。

风,乍然狂吹。

一招之后,满目疮痍。

回纥祭师远远发来的一道内力,楞生生将它所走路线上的所有植物,全部催毁。

强悍的力量竟给人一种,山动山摇的错觉。

况曼急急退至孟九重的身侧,两人抬头,凝视着前方。视线尽头,两道人影犹如苍鹰般,从山间俯冲而下。

来者,一人彪形壮汉,典型的漠北男人。一人身形枯瘦,如一老叟。

这老叟看着虽老,却容光焕发,本该浑浊的眼睛,此时却散着锐利,仿佛是在盯视猎物般,紧盯着孟九重和况曼。

“两位小友,来了,也不必急着走,就留下吧。”老叟步如鬼魅,轻巧落在一棵倒塌的树枝上。

孟九重和况曼身体紧绷,如临大敌,目光戒备地看着这个老者。

娇黛黛的情报,果然精准。

这个人实力到底如何暂且不提,但这一身气势,却让人无法忽视。

哪怕他看似毫无威胁的往那里一站,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况曼和孟九重都察觉到,他们的退路,都被这个人的气机封死了。

——无路可逃。

但是,就算无路可逃,况曼和孟九重也不会束手就擒。

二人没有眼神交汇,也没有任何语言沟通,在这个老者说出话的刹那,两人动作一致,齐齐往前俯冲了上去。

没有生路,那就打出生路。

这个老者确实很厉害,但是,他身边还有个阿奢寿。

——阿奢寿,就是二人博出生路的契机。

况曼一直奉承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通通都是纸老虎。

这话,用在她身上也是同样。

这个老者的实力,容不得她打她最擅长的地形战,所以,她当机立即转为正面攻击。

“做客是可以,那就看你请不请得动。”娇叱声冷凛响起,两条长鞭在俯冲霎那,赫然握上了手。

秀发随着少女前倾的身影在空中飞扬,双鞭齐出,犹似两条蛟龙,往阿奢寿身上飞甩而去。

“双鞭,奇观呀,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双鞭子同使的人,小娘们你掌控得住这两条鞭子吗?别抽飞了,抽到了自己。”阿奢寿粗狂的嘲讽声落下,一双眼睛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况曼的脸蛋:“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被这鞭子抽花了,那就可惜了。”

话落,利刃出鞘,寒光一闪,便往近身的鞭子猛斩而去。

况曼冷眸盯着阿奢寿的脖子:“抽花脸,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我更喜欢……”让你脑袋搬家。

话落,其中一条鞭子,在空中骤然一扭,以一种让人完全捉摸不到的行动轨迹,从阿奢寿的后方,啪地一声,抽到了他的嘴上。

阿奢寿的嘴边,当即多了一条血痕。

阿奢寿刀刚刚出划出,还未斩到况曼的鞭子,脸就火辣辣一痛。

他阴翳双目,不可置信地盯向况曼。

“都不会说人话,还留着嘴干嘛。”讥诮的话,从况曼嘴里娇喝吐出。

吐出的同时,况曼眼里闪过丝失望。

这阿奢寿好敏锐的五感,她刚才想抽的,可是他的脖子,而不是他的嘴。

却不想,鞭子刚抵达他颈间,这家伙就下意识地扭了扭头,让她的鞭子落空。

这人……是个高手。

况曼与阿奢寿拉开激战,另一边,孟九重也与回纥三祭师缠斗了起来。

好在孟九重在此之前,吃下了朱果,内力虽不及这个回纥老头,但也不遑多让,这老头想凭一招两招拿下孟九重,完全没可能。

且,孟九重师承穆元德,虽未和与杨御学过奇门遁甲,但是对八卦理论很熟悉,走势间,皆蕴含五行八卦之术,一时间,倒也能与这个回纥老头抗衡。

但这种抗衡不能持续太久,毕竟内力有差距,持久战对他极不利。

所以,这一场靠的就是况曼。

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阿奢寿除掉,回援孟九重,然后杀出一个缺口,为二人博得逃生之机。

况曼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嘴上交锋了两句,便不在开口,专心对敌。

双鞭大开大合,所走之势刁钻又诡异,每每都让人看不透。

阿奢寿知道况曼使的是鞭子,也听人说过,她能双鞭齐施,甚至,她的鞭子还极为诡异。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觉得自己很高估她的实力了,但真正面对她的这两条鞭子时,他才知道,所有高估,在实际对战面前,屁都不是。

这个女人的实战经验,恐怖得让人惊异。

他大刀横扫,每每都看似要将人砍到,但却每次都砍了个寂寞。

她仿佛一只捉不住的泥鳅,滑得让人心烦意燥。

久伤不到况曼,阿奢寿有些狂躁了。

况曼长鞭如魔乱舞,毫无章法,却鞭鞭都直取阿奢寿的头颅,但这个阿奢寿与先前他所杀过的所有回纥人都不同。

他狡猾至极,对战经验也十分老练,对危险灵敏度,甚至不亚于她。

她的鞭子除了一开始,在他防备较差时,猝不及防抽中过他外,后面,就没有一次抽中过。

不过,她是个好猎人,向来沉得住气。

她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一直掌握着自己出招的节奏,那双沉稳的眼睛,紧紧盯阿奢寿,等待着他自露破绽。

随着两方拉距,阿奢寿出招越来越凶,仿佛一头久吃不到肉的恶狼,开始不耐烦起来。

况曼要的就是他不耐烦。

要是他一直沉稳如棹,她怎么冲破他的防线。

契机很快来了。

就在阿奢寿大刀回收,欲防卫头颅刹那,况曼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一条鞭子势如破竹,不信不饶直取阿奢寿的颈间,而另一长鞭子,却转了一弯,直抽阿奢寿的双腿。

阿奢曾想都没想开,这两条一直想取他首级的鞭子,竟有一条在半路变道,甩向了他的腿。

等察觉到劲风扫腿时,他只来得及稍挪了一下双腿,其中一条腿便被那犹如蛟龙的黑鞭子,卷住了。

感觉到腿上的力量,阿奢寿眼睛一瞪,当即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结实的腰猛得一扭,小刀便直取鞭子。

可惜……晚了

鞭子被掌控的人赋予了力量,已是无坚不摧,席卷上去瞬间,便成了削铁如泥的神兵。在阿奢寿扭腰之际,一条血淋淋的腿,被鞭子席卷着,顿时与他的大腿分了家。

鲜血飘零而下。

“——啊!”一道惨叫声顿时彻响树林。

这一声惨叫,让正与孟九重交战的回纥祭师心神震荡,下意识侧头,往阿奢寿这边看了一眼。

高手对战,稍稍分神,便能改变战局。

千均一发之际,孟九重掌力翻飞,猛得一掌拍到了回纥祭师的身上。

回纥祭师察觉到掌力袭身,当即发出一掌,挥向这股力量。

而孟九重要的,就是他拍出的这股力量。

袭扫而来的劲风,仿佛一道助力,将孟九重扫了出去。

孟九重借助这股劲风,当即倾身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退身刹那,一条长鞭猛得一个卷到了他的腰侧。

孟九重伸手,往腰间一攥,聚力抓住长鞭子,然后一拉,将距离他几丈之远的况曼拉至身侧。

随即,二人借着回纥大祭师挥出的力量,如展翅而退的丹鹤,刹那间,退出三十几丈远。

三十几丈的距离,足够两人脱身。

当回纥祭师的掌力化解于空中时,孟九重与况曼一个转身,起伏两下,便消失在了回纥祭师的眼底。

回纥祭师看了一眼受伤的阿奢寿,眼里仿佛涂了毒般,阴狠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并没有去追况曼,而是立即转身,去察看阿奢寿的情况。

“阿奢寿……”巍颤的声音,从回纥三祭师的的嘴里吐出来。

声音很沉重,还透着丝担忧,完全看不出他刚才的心狠手辣,仿佛真的只是垂垂老矣的老者般。

他弯身,目光悲痛地看向鼓着眼睛,痛得面孔狰狞的阿奢寿。

“父亲,杀了她,你帮我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啊……”阿奢寿抱着空荡荡的大腿,愤恨的声音,宛若是要生吞了断他腿的人般,呐喊出腔。

他恨,他恨……

回纥祭师紧拧着眉,探出有些颤抖的手,几下封住阿奢寿的穴道,声音冷得犹如寒冰般:“父亲会杀她,一定会杀了他们。”

他的儿子,他最骄傲的儿子,竟然被况飞舟的女儿废了,废了……

他,他还没来得及补偿他呢!

为了回纥大计,襁褓之中就被送来凤凰寨,以一孤子之身,潜伏凤凰寨,一步一步完成他们的计划,终于在十多年前,将这个凤凰寨谋到手,成了他们回纥在中原的第一个据点。

他是可汗的大功臣,是他最骄傲的儿子,可是现在,现在……他被废了。

可恶,况曼……老夫定要将你四肢俱断,以偿我儿断腿之痛。

回纥祭师心口痛得滴血,轻轻扶起阿奢寿,然后小心抱着他,猛得一纵身,迅速往凤凰寨奔去。

离去的况曼和孟九重完全没有想过,这凤凰寨的大当家——阿奢寿,竟是这个回纥祭师的儿子。

不过,知不知道都不重要。知道了,说不定下手还会更狠一些。

当回纥意欲攻占中原时,双方就已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儿子断条腿他就心痛,那百里之外的死尸坑里,那些尸体的亲人,岂不是更痛。

……他们的痛,又该找谁去报仇。

江湖也好,战场也罢,选择了这条就不要后悔,生死由天定。

*

况曼与孟九重一退,便退进了第三座山里。

这座山里的哨岗未拆解,二人甫一进去,便将身形隐了下去。

“九哥,受伤了吗?”躲到一棵大树上,况曼看着脸色有些不大好的孟九重,忍不住担心的问。

孟九重摇了摇:“无碍。”

无碍二字刚出,他喉咙就一阵翻滚,一抹血迹,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况曼眼睛赫然一缩:“九哥,你哪里受伤了?”

孟九重伸出修长的手指,重重将嘴边的血痕抹去,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受了他一掌罢了。这个回纥祭师实力高深,我非是他敌手。”

况曼眼含担忧地看了一眼孟九重,低声道:“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息,你先调息一下,我去山里的将暗哨全除掉。”

孟九重摇头:“我们先离开凤凰寨范围,等那祭师安顿好阿奢兽,这里就很危险。”

此地距离凤凰太近,倘若回纥祭师又追来,他已没多大把握可以对战他……

天上还有莫鹰……

况曼:“不急,刚才是我们离开得仓促,所以才被莫鹰发现,现在……我会让它成为睁眼瞎,找不到我们。”

话落,况曼手一挥,异能从体内倾泻而去。

山风吹拂,木香四溢,脚下草木犹如受到王者号召,纷纷疯狂蹿升。

不过片刻功夫,就长到成人高,有几棵小树还楞是长出了奇形怪状,茂盛的枝丫和树叶,交织成了一个偌大的圆形,刚好将二人身影完全覆盖。

草木香淡淡弥漫,将两人气息完全覆盖。

用周边树木将身影完全隐藏,况曼吐了口气:“你快抓紧时间调息一下,别担心,就算莫鹰能够凭气味找到人,现在也找不到我们,气味覆盖,这里暂时安全。”

说罢,况曼钻出小树的掩饰,道:“我去将暗哨处理掉。”

孟九重掀眸,看向她:“你自己小心。”

况曼轻颔首,将身上木系异能的气息全部展开,然后去处理他这片山林里的哨岗。

*

另一边,回纥三祭师将受伤的阿奢寿带回了凤凰寨,人一到,就立即叫寨子里的大夫过来,为阿奢寿处理伤口。

看着受伤的阿奢寿,三祭师心痛不已。

一双精眸布起深深的恨意。

他叮嘱了一下大夫,然后迅速去房间,准备将离开回纥时,大祭祀赠于他的圣丹拿出来,给阿奢寿服用。

就算阿奢寿成了瘸子,他也要让他成为最厉害的瘸子。

不过,阿奢寿这般情况,得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康复过来,暂时是不能再统辖中原事务了,他得联系大祭师,让大祭师按排人手过来,接手凤凰寨。

要说最适合接凤凰寨的,就属昆苗。

昆苗城府够深,行事果断干净,但是昆苗是回纥信鹰的训养者,他来接手凤凰寨,那信鹰那里……

罢了,这事让大祭师自己安排。

先让阿奢寿服下圣丹,让他腿部经脉快速度愈合,不至流失内力,然后……他要去把那俩个小兔崽子抓回来。

本还想留他们一命,牵制穆元德和况飞舟,现在看来……是没那必要了,这两小崽子,必须死。

他们毁他儿子,只有他们死了,才能平他心底之怒。

三祭师回房拿丹,大殿上,唯唯喏喏趴服在榻椅边的青衫少女,轻埋着脑袋,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眼角余光,却时不时扫过阿奢寿流血的伤口。

脑中,少女离去前的话,回荡耳边。

【见血封喉,只要出血处沾了它,就必死无疑】

她现在,是不是可以给阿爹,阿娘,爷爷奶奶报仇了?

想到报仇,少女那呆滞麻木的眼睛里,升起了仇恨。

许是场合不对,少女将头埋得更低,仿佛一只柔顺的猫儿,看着毫无攻击性。

三祭师很快将圣丹拿了出来,并喂进了阿奢寿的嘴里。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太痛,阿奢寿这会儿已经晕迷过去,三祭师等他吞下圣丹后,交待大夫看顾好阿奢寿,便黑着一张脸,出了凤凰寨。他要继续去追击那两个兔崽子。

三祭师一出凤凰寨,便以哨响指挥莫鹰搜寻孟九重与况曼的行踪。

然而,几只莫鹰全部放出去,皆未找到二人的踪迹。

三祭师在山里一察看,发现山哨岗全被被除,然而,那守在出寨峡谷处的两支队伍却没有看到他们出没的影子。

三祭师稍微思索了一下,吩咐凤凰寨的三当家继续守在峡谷处,自己则踏入了大山之中。

他这趟入中原,主要负责的泾山铁矿,那两个小崽子在山里晃了这么多天,也不知有没有发现那边的铁矿,如果有,那他就得让赤阳堡马上行动,将这些铁矿给运出泾山了。

*

三天后。

蜀中落霞峰,赤阳堡。

天空晚霞铺盖,衬的天际火红一片。

威严的建筑里,演武场上众弟子挥着武器,喝声阵阵,正在练着武。

天空上,一只老鹰盘旋着飞落入赤阳堡的外院里。

管家模样的一个老者,看到停在院子中央的老鹰,眸子微微一眯,小跑上前,从身侧的一个布袋里,摸出一根晒干的肉干递给这老鹰。

老鹰看了一眼老者,伸长脖子将肉干叼走。

老者一笑,趁着老鹰进食的时候,赶忙将绑在它腿上的小竹筒取下,然后拿着小竹筒进了书房。

书房内,一容貌端方的中年男子,腰身挺拔,笔直而坐,正提着毛笔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见管家进书房,沈镇远将毛笔轻搁到砚台上,问:“何事?”

疏朗的声音,就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种说不出的踏实。

沈镇远……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方堡主。

在外人眼里,他是正义的代表,他为江湖各派化解仇怨。在附近百姓心中,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时常接济他们。在姜鲁朝堂眼中,他是一个有国有家的侠义之士,每逢战祸便损赠物资到边关,并协助共抗回纥……

很好的名声,世人公认的大侠,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崇敬的大侠,却造就了几个家庭的悲剧,甚至还包藏祸心,与回纥人勾结。

当然,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他干过的事。

而知道的人,稍一传出消息,他就能立即将之压下。

不得不说,手段之高明,非常人矣。

“老爷,信鹰带来的信。”

沈镇远积威已深,管家微垂着头,不敢有一丝造次。

“嗯。”沈镇远轻嗯了一声,将管家呈过来的竹筒接了过来。

倒出竹筒里的纸条,拿到眼前看了看。

看完之后,他神情淡淡,手轻轻一抚,纸条刹时被震成了纸屑。

“退下吧,戚管家,我这两天要出门一趟,照顾好罗衣,最近这段时间,江湖混乱,别让她出赤阳堡。”

戚管家嗯了一声,恭敬的退出了书房。

等管家走后,沈镇远拿起砚台上的毛笔,继续桌上那幅未画完的画。

画上是一个女子,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缠绵,蕴着浓浓的情愫,她嘴微张,仿佛是在和谁说着话般。

这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细看,这女子的媚眼与赤阳堡小姐沈罗衣有五分相像。

沈镇远不紧不慢,将这副画勾勒完整。

画,画完了。

他垂头,目光紧紧盯着画中女子的脸,似乎在透过画怀恋什么。

画上的墨,随着他观看的时间,渐渐干去。他搁下笔,伸手,轻轻摸着画中女子的脸。

“仙儿,你哥出现了,还带走了闻秋。”低低嗓声,仿佛在述说什么般,轻轻响起。

“你可怪我这些年对闻秋不管不顾,当年,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你知道吗,闻秋很像你,像你一般聪明,和你一般认死理。”

“他偷走了我放在暗格里的凝血剑。”

说到这里,沈镇远呵笑了一声:\"才十岁,就知道忍辱负重,暗查我。可惜到底是年少,一柄假的凝血剑,就暴露了他自己。\"

“一把假凝血剑,引动江湖风云,聪明得为我解决了不少麻烦。你大哥现身了,你是不是很高兴……你肯定高兴,因为他此刻定已知道,我当年错手杀你的事,他会为你报仇,他会杀掉我。仙儿,你说这次是我杀掉他,还是他杀掉我,你可得在地府好好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谁先来和你团聚。”

“你放心,虎毒不食子,那是我和你的儿子,哪怕他坏我的事,我也不会杀他,他以后,就做富家翁吧。”

声落,沈镇远又触摸了一下画像中,女子的脸庞,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画卷起来,放到一旁的画筒里。

刚放进去,他瞅着已以快要装满画的画筒,抬头,朝屋喊了一声。

戚管家听到声音,弓着腰走进书屋。

沈镇远指着话筒,语气淡淡道:“把里面的画,都拿去烧了。”

戚管家颔首,赶忙将筒里的画,全部抱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

看着被抱出书房的画,沈镇远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惜。

不过这痛惜一闪即逝,随即又变成了淡然。

如果沈闻秋在这里的话,定会被他这虚伪的作派,恶心到吐。

他杀了他娘,却虚情假意时刻缅怀着他娘。让世人觉得,他对她一往情深,哪怕他娘过世十三年,他依旧想着她,念着她。

他塑造出个深情人设给谁看,他是要感动谁?

感动他自己吗?

还好这会儿沈闻秋没在这里,倘若在的话,他弑父的心都有。沈镇远的所做所为,在他眼里,就是在玷污他的母亲。

可惜,他不在赤阳堡,而是在苍山。

他在南越被回纥人追杀,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舅舅,结果出了南越,又被舅舅的仇家,给打断了经脉。

这会儿,他正在养伤中。

不得不说,郁方的医术是真的牛,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他的经脉竟已全部续接好,并且康复的还不错。

他这情况,与刘元恺不同。

刘元恺当时四肢筋脉俱被挑断,还被青蒙废了丹田的,而沈闻秋因为穆元德出手及时,丹田完好无损,只要经脉接好,他就又能动武。

当然,毕竟残废过,实力肯定是大不如前。

不过,他最出色的是轻功,只要内力能维持住轻功的运转,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苍山竹院中,闻秋沈惬意地躺在竹椅上,一边吃着糕点,一方看着郁方晒药草。

“郁老,我舅呢?”

郁方薅了薅簸箕里的草药,瞥了眼穿的花花绿绿,大爷躺的中二少年:“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断奶啊,天天找你舅。我说,你身上那衣服,是不是该换个样儿,花花绿绿的,你又不是孔雀。”

“我这衣服怎么了,颜色这么鲜,这么好看,干嘛要换。”许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沈闻秋眉间愁绪彻底散开,有点正儿八经的纨绔少爷模样了。

郁方:“你说,你小时候多乖的一个小孩子,怎么十几年不见,就长成这副模样了。哎,你娘要是……”

说到沈闻秋的娘,郁方声音夏然一止,打住了这个话题。

“我娘……我娘如果还在的话,肯定只想让我做个开开心心,不沾俗务的富家翁。”提到穆仙儿,沈闻秋脸上闪过丝痛苦。

他沉了沉眼,随即强装笑颜,道:“郁老,我舅到底在忙什么?我养伤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他。”

郁方把晒草药的簸箕搁到院中的竹架上:“你舅是个大忙人,当然有他自己的事要忙。倒是你,伤好的差不多了,不去找你的青君姑娘了?”

“青君,我倒是想去找她,可是她现在不在乌山,我去了也见不到人。”提到青君,沈闻秋眼里闪过丝失落。

郁方抬头,正想调侃一句烈女怕郎缠,却在这时,一道身影从竹外的小溪边飞疾而来,看那苍促的脚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郁方看到前来竹屋的人,眼里闪过微诧,拍拍衣服,赶忙步出院子。

“郁战,你怎么没在九重身边?”郁方话刚落,就见郁战胳膊底下挟着一个人,而他自己也是满身风尘,一看就是赶了许久的路。

他声音一顿,赶忙让出路,让郁战先进屋:“怎么回事,发生了何事?你和九重他们不是去泾山取朱果吗?”

“出了点事,我先回来一趟。”郁战大步跨进竹院:“师父,这个人是刘元恺,夫人让你先吊着他的命,说以后有大用。对了,盟主在吗,我要马上见盟主,少爷他们遇上事了。”

许是赶了几天路,一直没有合眼,郁战的脸上带满了疲惫,声音比起以往来,更难听了几分。

刺耳的跟个恶鬼似的人。

好在郁方已经习惯他的声音:“盟主去办事,暂时不在,不过天黑之前,他应该会赶回来。”

郁战将刘元恺提进竹院中一个房间,将人丢到竹床上,麻利的端起旁边的茶壶,猛得灌了一口茶,道。

“师父,我们身边出了叛徒,这个人是回纥人的暗线,我现在下山找崔言叔叔,让崔言叔叔帮我调查一下,晚上盟主如果回来了,你告诉他,泾山凤凰寨是回纥人在中原的据点,而且,回纥人还在泾山里采矿,凤凰寨里有一个实力不亚于盟主的高手,让盟主赶紧前往泾山,去晚了,我担心少爷和夫人会出事。”

说完,郁战马不停歇,大步跨出院子,便欲前往东义县找崔岩和县太爷。

夫人明显是想将泾山上那份功劳让给这位县太爷,既是如此,那他就不能坏了夫人的事。

郁方小跑追上,严肃在问:“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郁战缓了口气,道:“就是话里的意思,凤凰寨根本就不是世人认为的土匪寨,而是回纥在中原的据点。山里有一处铁矿,那铁矿,他们已开采半年,不过,矿还在山里,并没有运走。他们似乎运不走,而是以朱果为条件,和赤阳堡换取合作,他们让赤阳堡帮他们运矿出关。还有便是,我们的身边,有回纥人的暗线。”

听到回纥暗线,郁方眼睛大睁:“不可能,盟主身边的人,皆是他以前旧部,而且……”

郁战嗓子依旧很干,见郁方问话,知道不说清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他倒退回院子,从石缸旁里打了一勺凉水,咕噜噜喝下,又道:“刘元恺是少夫人在泾山捉到的,据他说,回纥人之所以会知道朱果的下落,是我们身边的人透露给回纥人的。知道朱果下落的人,就这么几个,只要查一查,就知道是谁向回纥人透露的消息。”

郁战虽然嘴上说着查,其实他和况曼他们一样,已经分析出了那人是谁。

不过,为了不冤枉人,他还是需要崔岩帮忙调查一下。

只希望,是他们猜错了,要不然……他非亲手杀了他不可。

“朱果,我们这边知道朱果的,就只盟主和我,还有崔岩。”一提到崔岩,郁方眉头紧紧锁起,坚定道:“不可能是崔岩。”

如果是崔岩,盟主早就暴露了,哪会有复出的机会。

郁战脸沉如水:“我没说是崔岩叔叔。师父,这都是其次,你记得将事情告诉盟主,我要去一趟东义县,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县太爷出兵,因为,泾山有许多被回纥人抓上山的普通人。”

郁方听到出兵二字,捋了捋胡须:“东义县的守备没有多少人,让县太爷出兵是不大可能的。出兵这事你别管,你去东义县,将回纥探子的事,交给崔岩。你快些回泾山去与九重汇合,至于盟主,盟主五天后,应该会出现在泾山,到时候你们和盟主里应外合,将整个泾山的回纥人,全部斩杀在山里。”

说到斩杀时,向来温和的郁方,眼里也带起了一丝弑杀之意。

而一旁,静听着师徒二人谈话的沈闻秋,在听到赤阳堡与回纥人勾结后,脸上布起了阴沉。

沈镇远肯定不是他的父亲,肯定不是……

他已经尽量将他往坏的方向想了,结果……呵呵,和回纥勾结,他竟和回纥人勾结……还要帮助他们运矿出关。

他知不知道,这些矿一旦出关,那便是千千万万把对准姜鲁的武器。

沈闻秋眼里闪着恨,他赫然出声:“那赤阳堡呢,难道不揭穿赤阳堡?”

他自寻死路是吧,行……那他就当一次孝子,送他一程,加快赤阳堡的覆灭。

反正现在的赤阳堡,也不是他心目中的赤阳堡,灭了干净。

郁方看了一眼沈闻秋,微叹气,道:“赤阳堡暂时还不能动,因为……”

有些事,再还未暴露出来前,他们这小孩不易知道,还是等盟主正式接回了血鸦卫再说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