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没有资格……

初雪飘飞, 崖下小筑,红梅绽放。

许良山白雪皑皑,阳光折射在雪地上, 天地皆刺目。

眨眼, 孟九重就已泡了七幅药浴。郁方说, 泡完十幅药,他的经脉就能完全吸纳株果的药效了。

况曼身体已完全康复,这段时间,她并未去外面, 一直都呆在许良山上,一边巩固自己的修为, 一边分析着外界传回的信息。

这段时间,她去过当年伦山蛊后落江的那处悬崖。

站在悬崖上,看着崖下那条结了冰,再不复以往汹涌的江面, 胸口泛出苦涩。

不过, 她就只是看看, 看完后就离开了, 那离开的背景, 不再是萧瑟,而是带着一种让无法忽视的凌人之势。

那气势竟给人一种, 要吞噬什么般, 让观者莫名心惊胆颤。

就在孟九重泡完第十幅药的当天下午, 青蒙携着一丝寒意, 从山下回来了。

一身玄色衣服,成了雪里眼最鲜艳的颜色。

还未抵达小院,远远便瞧见石亭中, 况曼生着火炉,好像在煮什么。

看到苏醒的况曼,冰冷的眼睛突兀带起温度。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通身杀气挡都挡不住,气场大的,走到哪都给人一种压迫感,玄色衣服上有些干枯痕迹,那应该是杀人后沾上的血。一双已摸到刀之奥决的锐眼,至今都没办法恢复到以前的沉着。

况曼的醒来,让青蒙很高兴。

他高兴的后果,就是又给了况曼一个小糖人。

看着被强塞进手里的小糖人,况曼眸子里泛起丝丝笑意。

折开小糖人上的油纸,将小糖人放里嘴里,甜腻的味道透过味蕾,直达心底。

这一次,和前几次吃到的小糖人的感觉都不同。

她知道,这个小糖人里,带着这位兄长对她的担心与挂念。

说起来,她幼时其实没有和阿爹阿娘相处多少时间,陪伴她最多的,是青蒙、阿碧和阿公。

从她有记忆起,阿爹的腿就断了,并且晕迷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醒了过来也总是在闭关,一年有七八个月不见人影,只有天气稍好一些,他才会从房间里出来,而阿娘忙着照顾阿爹,她身边只有阿公和青蒙,还有阿碧。

那时许是阿爹受伤,阿公也在圣慾天,他是在她六岁那年,才从圣慾天回到崖下小筑的。

而手中这个小糖人,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东西。

再一次吃到小糖人,况曼心境与以往截然不同。

“青蒙哥回来,是准备要圣慾天了吗?”况曼收起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淡淡问。

末世走过一场,性子已被养得完全坚毅,这些哀愁之绪已不再适应她。

寒锋划过,雪地上蓦然出现一字:【嗯】

况曼抬手,将茶炉上温热的酒拎过来,为青蒙倒了一杯茶:“暖暖身子。外面的事,都处理完了?”

【嗯】

况曼:“那便回去吧,圣慾天的大本营到底是在关外,你长期滞留关内,时间久了,这关内的江湖人又得叽叽歪歪了。”

甭管圣慾天有没有在关内做过什么坏事,只要它身上背着“魔教”这两个字,就总会成为众人忌惮的对象。

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缺德玩意,给圣慾天扣上魔教帽子的。

圣慾天百多年来,一直协助边军守关,极少进中原武林,除了当年参于围剿穆元德外,就没在中原干过什么事,它怎么就成魔教了呢。

它要是都被叫做魔教,那赤阳堡叫什么……

说起赤阳堡,况曼心里就来气了。

前段时间,江湖上不是在传赤阳堡可能和回纥有勾结吗,虽然这事被穆元德入江湖的消息给压得没漾起什么水花,但赤阳堡反应快得很,当即就向边关要塞捐赠了一批御冬的军需物资。

物资一送至边关,他们和回纥勾结的消息,就这么无影无踪,消失了。

他还成了不知内情的人,夸赞的对象。再没人提他们和回纥人勾结的事了。

因为,提了也没人信。赤阳堡要真和回纥勾结,怎么会往边关送物资,这物资一送过去,我军的战备就会大大提升,又能多杀几个回纥人了。

现在回纥人怕是杀了沈镇远的心都有,两方又怎么可能会勾结。

赤阳堡这招釜底抽薪,用得特别及时,楞是让自己从被怀疑的对象,变成了抗回名人。

可事实到底如何,知道的人心里都门清。

赤阳堡和回枯鹤院,定有勾结。

不过,赤阳堡那大义的名声,到底是沾上了污垢。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铁蛮山。

那晚铁蛮山听了况曼的话后,没多久,就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况曼的话,给传了出去。也不知道他是刻意还是无意,从陇西回东义县,他一路走,一路说,楞生生让许多人质疑起了沈镇远的人品。

当然,这种质疑人品和回纥勾结不搭边。

反正吧,大家就觉得,这赤阳堡和伦山蛊后这段恩怨,怕是有内情。

说道的时候,大家又可怜了一回吕承风。都觉得吕承风是受了沈镇远牵联,才会痛失爱子,如今还被伦山蛊后给惦记上,下了蛊毒……

不过这种武林恩怨情仇,到底不比国家大义来得让人愤慨,也就嘴上说说,并没有对赤阳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和我一起回圣慾天】

青蒙刀锋再闪,抬头,眼带希翼地看着况曼。

陇西的回纥暗探,在这段时间几乎已经被他杀尽,但昆苗却躲了起来。

昆苗是这些暗探的首脑人物,只要他不死,陇西的暗探就杀不绝。昆苗这人记仇,阿慢那晚大开杀戒,杀了他那么多手下,他必记恨着阿曼。阿曼一个人在中原太危险了。

可是,他必须离开了。师父陷在寒身季节陷身草原腹地,很危险,青锋师伯已传话两次,让他去草原腹地,将师父带回来。

况曼浅浅一笑:“我暂时不回圣慾天,九哥内力全失……”

【带着他一起回去,家里大,住得下他】

况曼话还未说完,青蒙就追回了一句。

对于况曼嫁给孟九重,青蒙的态度和况飞舟一样,都是不悦的。

但是,再多不悦,都改变不了什么,事实已成。而且他只是她的师兄兼义兄,他没有资格置喙她的亲事。

他……没有资格……

想到这里,青蒙锐眸闪过一缕深色,随即,端起桌上的热酒,闷闷地喝了一口。

脑中回忆起了幼时,她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过的话……

可惜……那都是童言稚语,谁又会将它当成真。

况曼依旧拒绝:“不了,他内力恢复有望,等他药浴泡完,天气差不多就回暖了,到时,我需陪他去摘朱果。他无内力傍身,独身去寻朱果,不安全。”

圣慾天她肯定是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等孟九重内力恢复之后,她就动身去寻阿娘,到时候,带着阿娘一起回去。

况曼想起伦山蛊后,突兀就想起了在兴远府,伦山蛊后提起圣慾天时那毫无波澜的态度,还有遇上黎初霁时的冷漠反应。

幼时,阿娘可喜欢阿爹的三个徒弟了,特别是黎初霁。阿娘对他的喜爱之意,不亚于青蒙哥,甚至还让孟泽师伯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柄刀,可是在兴远府遇上黎初霁时,阿娘提起他那冷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一个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这不合常理。

阿娘在这八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又是怎么去到伦山的?

阿娘出自伦山,但是,她似乎也在忌讳伦山,上次相认匆匆忙忙,她没以前的记忆,对阿娘态度并不热情,阿娘似乎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是他的女儿,虽然相认,但却连话都没有挑明,只大家心里清楚便是。

走时甚至刻意提了一句,让她在遇上她时,别莽撞着上前。

这种态度,当时她不觉得奇怪,可记忆恢复后,就察觉到了不对。

青蒙听到况曼的话,剑眉紧紧夹起,头微侧,往院子里,正在挑捡药材的孟九重看了一眼。

片刻后,他侧回视线,心底微叹:【忙完自己的事,回去一趟吧,师父很想你】

我也……

况曼点头,哂然一笑:“早晚会回去的。”

青蒙定定看了况曼一眼,垂眸,轻颔首了一下,然后背上自己的大刀,起身,准备立即回转大漠。

【在中原,自己一切小心。】

【飞云已入中原,在蛮地一带,若有需要,让人传信给他】

大漠离中原太远,有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飞云已入中原着手寻找地垦虫,正好可以看护一下她。

穆元德身边的大夫说,地垦虫只生长在伦山,但伦山那地方不是那么好入的,特别是师父还强调,圣慾天的人,能不入伦山就尽量别去伦山,一旦去了,极有可能挑起伦山女人的怒火,飞云也因此,准备先在蛮地一带寻找地垦虫。

蛮地的地势气候和伦山都极为接近,说不定生长有地垦虫。

况曼轻嗯,眸光淡淡看着青蒙的后背:“好,青蒙哥保重。”

青蒙侧回头,无言地看了看况曼,旋即,踏上了回归的路程。

雪地上脚印深陷,离去的背影宽阔健颀,却莫名透着寥落。

况曼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也未曾抽回,双眸似乎在遥望着什么,良久后,她轻叹一声,持起温杯,轻轻浅酌了一口。

远处屋檐下挑捡药草的孟九重,看着来了却未入门便离开的青蒙,眸子轻轻蹙了蹙。他目光微侧,落到亭中少女身上,瞧着她手上的小糖人,心里泛起丝丝郁意。

将手里药草搁下,孟九重去一旁的笼子里,捉了一只鸡出来,着手开始处理。

这鸡是阿曼前儿入山去集市上买的,一共买了三只,三只都先养着,未没有杀掉。

今天,他想做卤鸡给阿曼吃。

糖人太甜腻,恰好做只卤鸡给她解解腻。

*

傍晚凉风,寒意刺骨。

厨房里生出的肉香味,被轻风吹进了亭子,况曼小鼻子轻轻耸了耸,收起心中淡淡的怅然,起身,往厨房走去。

甭管记忆有没有回归,好吃喜吃这一点,况曼觉得,自己是没办法改了。

咦——孟九重的厨艺,似乎又厉害了点,这香味浓郁得让她没啥饥饿感的肚子,都咕咕叫了两声。

也不知道他今晚做的是什么。

进了厨房,便见男人修长的腰微微前倾,贴着灶台,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大勺子,从锅里捞出了一只散着腾腾热雾的鸡出来。

那鸡表皮有些红,有些亮,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况曼眨了眨眼,跨进厨房:“九哥,怎么不叫我帮忙。”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孟九重抬头,胸口淡淡抑郁蓦然消散。

阿曼已经不是小女孩,哪还会喜欢吃小糖人,还是他煮的菜,让她更喜欢。

“看你在想事情,便没叫你,菜已经出锅了,去盛饭吧!”

温润嗓音与往常一样,听着并没什么区别,可况曼就是觉得有些不同。

说不上哪里不同,听在耳里,就觉得带了淡淡愉悦。

况曼抬眸,奇怪地看着孟九重,直言问:“什么事让九哥这么高兴?”

孟九重微顿,错开况曼那双漆黑的眼睛,淡然道:“想着再泡三幅药,便能出发去摘朱果,当然高兴。”

况曼闻言,眸底闪过了悟。

就说嘛……这段时间见他不慌不忙,没有一丝焦虑,还以为他没把内力的事放在心上呢,原来,不是没放在心上,只是隐忍着没表现出来而已。

“确实值得高兴。”况曼取出碗,盛了两碗米饭,搁到桌子上,闲谈道:“还有三幅药浴,待你泡完,差不多就开春了。我上次练的毒几乎都用光了,我明儿下山再备一些。”

上次那场暗杀与反杀的追逐,她杀了不少人,笼统算一算,死在她手上的回纥人,没有三百也有两百,能杀这么多人,她制的毒发挥了关键作用。

毒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

得再弄一些放在身上。

现在许良山被冰雪覆盖,想找到植物练制毒药已是不大可能,她得去市集上的药铺,买一些药材回来提练毒药。

都说是药三分毒,这话一点都不假。

草药,用对了是药,用错了那是就毒。

“不急,还有二十几天时间,来得及准备的。”孟九重将卤鸡砍成块状,装进盘子里端到桌上。

他的药浴是七天一次,如今已泡了七次,剩下的三次泡完,差不多就接近年末。

郁方说,朱果生长在泾山那连绵不绝的大山内,地图他已经绘制给了他,只待他们准备妥当,在朱果结果的时节入山便行。

而恰好朱果结果,是在初春之时。

说罢,二人便坐上桌,开始吃饭。孟九重夹了一个鸡腿放到况曼的碗里,况曼笑谢了一下他,大吃起了饭。

啃了一个鸡腿,况曼心里感慨,果然……他的厨艺又进步了。

*

年关已近,许良山又迎来了一场大雪。

孟九重十幅药浴全部泡完,泡完后,他和况曼都没打算立即出发去寻朱果,而是准备过完除夕再走。

这个除夕,许良山上并不热闹,只有郁战在除夕前一天回了许良山。

至于郁方……郁方在况曼醒过来第三天,丢下药方,就匆匆赶回了苍山。

据说,是沈闻秋受了重伤,他得回去救他的命。

说起沈闻秋,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况曼在赤兰县被偷袭那晚,昆苗不是吩咐属下伪装成孟寻,继续钓穆元德这条大鱼吗?

结果钓了半月,穆元德依旧未曾出来。于是孟寻这个人、这个身份,便彻底死在了那些欲想夺取凝血剑的人手中。

紧接着,沈闻秋被追杀。而沈罗衣自从被青君救走后,就回了赤阳堡,再没出来过。

阴谋者想杀沈罗衣都杀不了,毕竟沈镇远坐镇赤阳堡,他可不是吃素的。

沈闻秋也是倒霉,他明明是隐在暗处,静看事态发展的,结果藏了那么久,连孟九重都没将他找出,转头却被回纥人给找到了。

于是,他被人一路追杀,杀进了南越大山,而穆元德接到消息时,刚巧解封足下三阳经。

神智与活动都再不受限制。穆元德当即离开苍山,前去南越解救沈闻秋。

说话回头,沈闻秋武力也许并不是很出色,但他那一身轻功,却真真是炉火纯青,楞是凭着出色的轻功,拖着一群回纥尾巴,在南越大山里周旋了好几天。

在体力不支,正面和回纥人冲突,即将受伤时,才等到了穆元德的出现。

看着从天而降,犹如天神般一掌打飞一群人的亲舅舅,沈闻秋感动的就差没哭出来了。

沈闻秋完全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舅舅会在他临危关头,出现在他面前。

他很高兴穆元德能为他而出江湖,但同时也愧疚自己将他引出江湖。

因为,等他和穆元德走出南越大山后,迎面就遇上大规模追杀。追杀他们的人,皆是十五年前结下旧怨的人。

最后,沈闻秋没伤在回纥人手上,倒是因为穆元德之故,被八大门派的某个掌门,给一掌打成了重伤。听说伤势很严重,经脉尽断,想要恢复,得续接经脉才有希望。

好在郁方在修复经脉这方面,极有心得,毕竟当年穆元德也经脉尽断过。

所以,穆元德一封信,这刚过来给孟九重和况曼调理身体的大夫,就马不停蹄地回去苍山了。

也是忙死他老人家了。

快过除夕了,许良山清清静静,况飞舟未曾来,伦山蛊后也未来。

陇西离大漠并不是很远,况曼本来是考虑着,去信圣慾天,问下况飞舟要不要来许良山过年,或是她去圣慾天也行。

却不想,她还未做决定,圣慾天那边就派人送来了年货,并带了一封书信给她。

信是况飞舟写的。

说他人在草原,过年回不来,让况曼就在许良山上过年,还说,来年他一定会和她一起过年,且是带着她阿娘……一家三口过年。

况曼看着那苍劲有力的“一家三口”四个字,顿时便知,他与伦山蛊后之间这冷漠如水、毫无交集的关系,问题应该不在他身上。

而伦山蛊后……况曼有点不知道该说啥了!

她记忆恢复差不多两个月,但至始至终她都未曾捎来只字片语,仿佛就没有她这个女儿般。而且她还行踪不定,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前不久据说她出现在了陇西,她匆匆下山,想去会会她,结果她还未走到地点,便接到郁战传信,说伦山蛊后去百濮了。

况曼:“……!!”

阿娘也太神出鬼没了。

在她身份不明、未暴露时,她都会夜里翻窗去会她,怎么现在反而疏远了?

这态度不对……她,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与她和阿爹相认?

伦山,伦山……阿娘如此冷漠,是不是和伦山和关系?

况飞舟只字未提,况曼想不通其中关键,便将伦山蛊后那有异于正常人的态度,暂时按压了下去。

除夕下午,况曼和孟九重提着祭品,踏着厚厚的积雪,无言地去了后山崖顶。

这崖顶并不是况曼当年惨剧发生的那处崖顶,而是……埋葬裴邑与阿碧的崖顶。

这两处坟的位置是青蒙告诉她的,说是当初她与阿娘久没回圣慾天,他来中原寻她们,最后……

是他为阿公和阿碧敛的尸。

朔风呼啸,两座被雪覆盖相靠而立的坟,一前一后,孤零零伫立在山顶之上。

况曼肃静地祭完两座坟,在崖顶上吹了一夜的风,直到天空泛起明亮,才顶着一身风雪,从山顶上下了来。

孟九重一直陪着她,期间,他冷硬的唇瓣翕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开口叫她回去。

他就那么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直站到天明。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只想静静缅怀他们,不希望其他人打扰。

*

大年初三,风雪未停,崖下小筑的三个人,收拢好东西关上院门,踏着风雪离开这座住了快两个月的小竹屋。

郁方曾详细给他们说过,朱果成熟期是在二月到三月这段时间,一年只有这一次,错过就得等下一年。

朱果所在地,是在兴远府与鄂州交界处的泾山境内,泾山的大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地域之广阔,完全不亚于蛮地与百濮之国那边。

他们从许良山出发,哪怕路上不出意外,都得有近半个月的路程,到了那边还不算,还得进山。

山林险峻,就算有郁方绘制的地图,要想在那么广阔的深山中,找到一株朱果,也非是易事。

这一次,郁战也跟着一起上路了。

孟九重如今无内力防身,况曼身份又暴露,一露面,许是就会有麻烦缠身,所以,郁战必须得跟着,以防万一。

况曼也知道,她一旦出山,就极有可能再次落入回纥人的眼里。

青蒙可是说了,那个带头暗杀她的回纥首领潜藏了下去。这个首领性子阴鸷,极为狡猾,城府之深非一般人能比,她杀了他那么多属下,最后更是杀掉了两个看守,应该是他精锐部队的中年男人,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条毒蛇,说不定就隐藏在暗处,等着她出山呢!

她住在许良山上这么久,倒是没有发现他的眼睛——老鹰!

但是这个人肯定知道她还活着。

许良山这两个月里,进进出出不少人,年前圣慾天还往许良山上送了年货,只要关注着许良山的人,必知道这山上住了人,而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她。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出山的时候,况曼拿出一些自己调制出来的化妆品,给三人稍微化了一下妆。

亚洲四大邪术之一……化妆术!

一种化出来,亲妈都不认识的妆。

这种妆可比那用面具或是药水易容出来的妆更具欺骗性,五官改变不说,还毫无破绽,除非拿盆水泼他们的脸,要不然,谁也别想识破他们。

别说,这个妆真的很管用。

妆成之后,郁战就拿着个小铜镜对着他的脸,一直照啊照,照完自己,眼睛又时不时往况曼脸上瞄,连孟九重都神奇地在她新鲜出炉的脸上,看了好久。

以前她五官秀丽,虽美,但那是一种明媚的美,平日里利落的穿衣打份,将她的容貌衬得有几分英气,但现在……已经没办法形容了,活脱脱一只山里走出去的小妖精,瑰姿艳逸,明亮的大眼睛轻轻一挑,便是风情万种。

完全不相同的脸,完全不相同的气质,楞生生糊弄了某些人和畜生的眼睛。

……没错,就是畜生。

况曼果然没猜错,那昆苗还真的没有死心,一直盯梢着许良山。

这不,他们走上官道没多久,天空上就盘旋着飞过来了一只老鹰,这只老鹰在他们头顶上驻留了一会儿,便飞走了。

这只老鹰……没有认出他三人。

不过,以现在三人的妆容,这只畜生能认得出,才奇怪。

况曼现在是风风韵韵的小妖精,郁战成了脸上有条陈年旧疤痕的须眉大汗,孟九重则是一个脸色苍白,走两步咳嗽一声,一看就像快要进棺材板的柔弱书生……这组合别说一只老鹰认不出来,就是他们站到昆苗面前,昆苗也认不出来。

三人上路,凭着这身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装扮,一路平平安安的抵达了鄂州。

鄂州地势偏南,到了这边,天气就逐渐回暖,携来的风,带起了早春的气息。

一入鄂州境内,况曼三人就放弃了马车,而是打马直奔泾山。

他们选择进入泾山的地方,是在兴远府与鄂州边界处。那里,恰巧就是官府悬赏的凤凰寨,时常出没抢劫的地方。

说起来,当初况曼离开东义县,除了去许良山外,第二个目标便是这个凤凰寨。但是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凤凰寨三个土匪的事,也被她抛到了脑后。

不过,抛弃也没事。再见过一波土匪后,况曼救把他们记起来了。

不得不说,鄂州与兴远府相接处山色优美的同时,地势也极为险峻,峡谷特别多,不过半天的路程,他们就经过了三个峡谷。

而且,在骑马飞驰过第三个峡谷的时候,况曼生平第一次遇上了土匪。

不过这些土匪眼力劲还不错,在峡谷上方,瞅到郁战那张被化得凶神恶煞的脸后,楞是没有行动,就那么站在峡谷上,放他们过去了。

况曼也是这会儿,终于把那被她抛到脑后面的凤凰寨给捡了起来。

“九哥,峡谷上那些人是泾山的土匪吧,他们是府城通缉的那群土匪吗?”奔出峡谷,况曼勒马,往峡谷上看了一眼。

孟九重盯着眼方的路,目不斜视:“应该不是,我们还未入凤皇寨时常出没的范围。”

况曼哦了一声,打马跟上。

还以为是凤凰寨子的人呢。

说起来,那凤凰寨的三位寨主可真值钱,嗯嗯嗯,这次去到泾山,要不要顺便挣点外快?

她还没有试过,她变异的异能有多厉害呢!

想到自己的异能,盈盈双眸透出光亮。陇西那一次,她受那么重伤,是她技不如人,如今……

先去找朱果,等孟九重内力恢复了,她就拿凤凰寨练一下异能,然后……学阿爹打进敌人的老巢,杀不了沈镇远,也要把赤阳堡弄得鸡犬不宁。

……好叭,确实是况飞舟亲生的。

不管是没恢复记忆前,还是恢复记忆后,这份狂劲,活脱脱一个女版况飞舟。

“刚才那群人是通天寨的人,这些人和凤凰寨行事作风不一样,不抢普通百姓,不抢过路官员,只抢商队。”郁战嘶哑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况曼挑眉:“这算是盗亦有道吗?”

郁战:“不过是不希望把事情闹得太大,被官府铲除罢了。”

说罢,郁战给况曼讲了一下有关通天寨的的事。

这通天寨的人,多数是鄂州与兴远府两省交界处的山民组成。冬季是山民最难熬的日子,猎物少,大型动物到了这个季节还特别凶猛,为了过冬,这些山民就会组织在一起,在这地方设障碍,以抢劫过路客商过日子。

他们这种抢劫,一般从严冬开始,一直持续到暮初之后,等山上的动物都交、配完,便会解散。

而且他们抢劫不杀人,抢到的东西,也不会私动,只要被抢者拿些银钱给他们,他们便会放行。

他们说是抢劫,这种行为,更像是让别人给买路钱。

也因为他们行事还算有底线,也不去扰山下的居民,所以,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在这一片行事。

况曼听完郁战的话后,不置可否。

姜鲁到底是个古代封建王朝,虽已尽量以法约束人,但也做不到方方面面都周全。

像刚才遇上的那一波土匪人,官府选择放任不管,也没什么惊讶的。

闲谈了几句,几人加快了速度,想在天黑之前抵达兴远府境内,然后找家客栈住下,休息好后再进山。

他们的时间并不是很充沛,稍耽搁一下,便有可能错过朱果成熟悉的时间。

三人匆匆而去。站在峡谷之上,没有任何行动的通天寨大当家,在他们马匹驰过山坳之后,收回目光,向身旁的一人道了句:“通知前方的人,让他们留意一下这三个人,看看他们目的地是哪里,又是在何处落脚。”

“大当家怀疑他们?”身旁一个身型看着较为消瘦的汉子,抹了一把脸,蹙目看着峡谷尽头。

片刻后,他将手上的剑竖到地上,伸手,从怀里取出几张纸摊开。

这几张纸是三幅画像。而这三幅画像,毅然就是况曼他们三人未化妆之前的模样。

画这像的人,似乎对三人很熟悉,不说况曼那幅画有多惟妙惟肖,就说郁战那一张,也是将他的神态画了个十成十,连他左侧脖子下,那一道淡得快完全消失的疤痕,这画里都画了出来。

郁战颈下伤痕,是幼时逃难留下的,也是这道伤痕让他的声带受损。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这道伤已经淡的看不怎么出来,可偏这张画像却是将它勾勒了出来。

画这幅像者如果不是观察细微之人,便极有可能,是……熟人。

况曼三人已打马远去,完全没想到,他们嘴里谈论过的人,手上正拿着他们的画像。

取出画像的人,盯着画看了一会,道:“不是他们,长得完全不像。”

大当家也太紧张,不过是三个过路客,容貌相差这么大,怎么可能是他们要找的人。

大当家看了一眼画像,半眯着眼,道:“长得是不样,但是,咱们也不能大意,两男一女,这组合和上头给我们的线索一模一样。而且……”

大当家说到这里,斜视向下方的峡谷,蹙目问:“他们一行中,是不是有个看着身子不大好的书生?”

“是有一个。”

“书生会骑马的不少,但骑术好的却没几个,是与不是,都得先试探。”大当家话落,将自己的刀扛到肩上:“你们盯着一会儿,有可疑人路过,记得通知我。”

“恩。”

大当家吩咐完,健步走去了旁边的树林。

入了树林,他抱刀倚在树上稍眯了一会儿,大概半柱香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哨子,然后对准天空吹了一声哨响。

如果况曼在这里话,定会认出这只哨子。

因为,她在陇西之时,从好几个回纥人的身上发现过这哨子,况曼当时一看到这哨子,便知道,这是他们用来控制老鹰的哨子。

但是说也奇怪,况曼捡到哨子后,试着吹了几下,却没将老鹰召唤出来。

树林中,通天寨的大当家吹了一声哨子后,没多后,林中惊鸟飞腾,咻咻冲上天空,与此同时,一只黑鹰停到了这男人身侧的树枝上。

男人瞅着黑鹰,乐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肉干,递给黑鹰。

黑鹰高傲地看了他一眼,垂头,将他手上的肉干啄走。男子喂完黑鹰,将内里的亵衣撕下来一块,然后咬破手指,在布料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最后,他将这块写着符号的布,绑到了黑鹰的腿上,拍了拍它的脑袋让它离开。

黑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叫了一声,便展翅冲向了天空,往着泾山方向飞了去。

况曼他们这会儿也在往泾山走,天空上飞的鸟禽,总比地上跑的要快上一些,老鹰这种天空霸主的速度比起一般鸟儿,就更快几分了。

走过第三个峡谷没多久,驰马而飞的况曼,耳尖地听到了天空中熟悉的鹰唳声。

她额头紧紧一蹙,吁了一声,勒马收住缰绳,仰头往天空看去。

只见远处,一只黑色的鹰,煽着翅膀飞快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了来,飞到他们头顶,它速度未停,笔直飞过了前方的一座山峰,消失在了天空上。

郁战和孟九重见况曼停住马步,也齐齐收住缰绳,往天空看去。

“老鹰……”况曼半觑着眸子,眼里闪过一缕凶光。

回纥汗庭动作频频,也不知道姜鲁朝堂有没有防备?

况曼并不认为这只老鹰是追着她来泾山的,他们三个都化了妆,许良山外那只老鹰都没认出他们,这只老鹰肯定也认不出来。

郁战瞅着空荡荡的天空:“夫人,这是泾山本地的老鹰,体型比回纥老鹰要小。”

“不是回纥的老鹰?”况曼微怔,回头问。

郁战颔首:“回纥养的信鹰是大漠苍鹰,不但能传信,危急时还会相助主人战斗,凶性极强,与咱们姜鲁的鹰不同。”

自从知道两位主子的敌人是回纥人后,郁战就没少往回纥人身上下功夫,他现在不但知道回纥人养出的信鹰习性,连回纥人一年到头,不洗几次澡的事,都给摸清楚了。

……好吧,这是一个很称职的属下。

况曼踩了一下马镫,轻“驾”了一声,让马儿走动起来:“甭管那只老鹰是回纥的还是姜鲁的,咱们都不能大意。昆苗的暗杀部队被我杀得元气大伤,他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多注意一点,总不会出错。”

关于昆苗暗杀部队元气大伤这事,是青蒙告诉她的。

被老鹰这种讨厌的鸟,盯梢近一个月,况曼现在是极不喜欢老鹰这种生物,一听到它的叫声,她就想将它抽下来,扒光它的毛。

况曼并没有将郁战的分析听进去,反而是在听到这声鹰唳后,心底渐渐升起了防备。

不得不说,况曼是聪明的,只是一丝小异状,就引起出了她的警惕。

她的这份警惕,在某些时候,是救命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