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厢房。
伦山蛊后思绪沉浸过往, 一双历尽千帆的眼睛里,透着化不开的悲与恨。
良久后,她袖袂一扫, 赫然起身, 举步走向门口。
修长手指刚扣住门闩, 她似乎又迟疑了,眼底闪现挣扎,攥住门闩上的手,青筋绽现。
好一会儿, 她气息蓦然一变,仿佛打了霜的茄子, 通身弥漫死寂。
她转身,脚步萧萧,踱了回去。
晚了,晚了……
一切都晚了!
在她踏上寻仇这条路时, 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如今她身陷江湖泥沼, 不能与阿曼相认, 更不能让人知道, 阿曼是她的女儿。
她的存在, 只会给阿曼带去危害,就如同当年那般。
当年, 她不过一时心软, 就造就了父亲的死亡, 女儿的失踪……
*
况曼和孟九重回到白云客栈。
二人默契十足, 进了客栈便直奔二楼。
孟九重是想去确认刚才那女人是不是伦山蛊后,而况曼,则是想会一会伦山蛊后。
伦山蛊后已彻底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这个女人的性子她喜欢, 能为她欣赏,在这古代,能遇上个这种不忌世欲眼光,洒脱自信的女人,况曼还挺意外的。
而且……她还想弄清楚,伦山蛊后对她那较为诡异的态度,是由何而来。
两次追逐,她都明确察觉到伦山蛊后和她交手时,在压抑着什么。
一个杀伐果断,性格不输男人的女人,况曼并不认为她是一个心肠好的人。
她撞破她的好事,她不但没有杀她灭口的心,甚至还一点恶意都没生出。
奇怪的态度,太让人起疑。
*
忽忽奔上二楼,走到伦山蛊后所住的房间,况曼瞅了眼孟九重,素手一抬,扣响房门。
三声响动之后,二人稍等了一会儿。
房门依旧紧闭。
孟九重凤眸轻蹙,语气肯定的道:“屋内没人。”
“进去看看。”况曼沉眉,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吱呀!”
脚刚踢到门,门就开了。
似乎这门只是轻轻掩上,根本就没有扣上般。
脚上力量落空,况曼险些没收得往脚。
孟九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肌肤相触,男人手掌的温度透过衣物穿透到皮肤上,况曼怔了下,眼睛在他手掌上转了一圈。
孟九重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大步跨进房里。
“离开了。”况曼进屋,环顾了一圈。
视线落到窗边,呵笑一声:“跑得还真快。看来,她不想和我们碰面。”
“走吧,人家既然不想会我们,那我们也得识趣。”况曼讥诮一声,转身出了房。
孟九重颔首,不过却并未立即就离开。
他目光深沉,仔细观察房间。
片刻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视线落到桌子下方的一个椭圆型图案上。
随即,他剑眉轻皱,衣袂翻飞,一道内劲从他衣袂中飞射而去,将桌上盛着凉茶的茶杯掀翻。
茶水顺着桌面落下,将地板浸湿。
与此同时,地板上那微不可查的一道记号,被茶水抹去,再无一丝痕迹。
孟九重看了眼湿掉的地板,转身,大步出了房。
*
天色逐渐暗下。
出去找牙行的郁战,人就跟丢了似的,傍晚还未回来。
和况曼约好时间的杨县丞,在黄昏初起之际,匆匆找上了况曼。
“况娘子,我儿子可有消息?”
客栈大堂,杨县丞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他儿子的消息。
况曼食指轻扣桌沿,眼睛淡淡注视杨县丞。
“人是找到了,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况曼语气沉静。
没有任何情绪的话,却说出了杨县丞最不想听到的结局。
杨县城浑身颤抖,脸上的焦虑瞬间被悲伤替代,身上的精神气,随着况曼落下的话,刹那间被抽走。
“我,我有心里准备。”
嘶哑的嗓音,抑制着失子之痛,沉重地从他嘴里吐出。
况曼无声叹了口气,天下父母心,这杨县丞怕是要伤心一段时间了。
“那走吧。”况曼起身,带着杨县丞出了客栈。
孟九重并未和况曼一起去,他装作害怕又担心的模样将况曼送走,转身便进了客栈。
他这举动,倒是近一步加深了他文弱书生的形象。
离开客栈。
况曼领着满面丧意的杨县丞去了东城,然后七拐八转,走到昨日她来过的那座三进院子前。
而她身后的杨县城,在况曼步入东城刹那,神情就开始变化起来。
杨县丞神情古怪地看了眼这座三进院子,侧头拧眉,惊疑地往离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座宅院看了去。
随即,他瞳孔大睁,大步走到隔壁宅院前。
杨县丞猛踹了一脚院子大门:“阿福,开门,叫上人,跟老爷我走。”。
他儿子在隔壁,他的儿子,竟然就在自家隔壁……
“老爷,您回来了。”守门的下人,听到自家老爷声音,赶忙将门打开。
“去叫人。”杨县丞双眼通红。
下人看杨县丞这神情,不敢耽搁,立即回院子喊人。
显然,这座宅子就是杨县丞的家,而他丢失了两三天的小儿子,没在别处,就在自家隔壁。
“况娘子,你确定我儿就在隔壁?”杨县丞面沉如水,问况曼。
况曼垂下眼帘:“他在那栋院子里的水井里。”
“麻烦况娘子,我这里有事,就不招待你了。”说着,杨县丞从怀里摸了三十两银子,把这次悬赏的尾款结给况曼,当即送客。
况曼拿了银子,识趣的不打扰他处理私事。
接下来,这两家还有得官司打。
说起来,况曼能知道杨家小儿子在隔壁家的井里,还得多亏了那家院子外的那棵大榕树。
这棵榕树年份较久,所传递出来的东西比其它的树木要精准很多,木系异能的亲和力让这棵大榕树欢悦,然后,况曼就从它的传递出的讯息中,分析出杨家小儿子的行踪与……结果。
其它的小树就做不到这点,只能传递给她一个大概位置。
比如,她知道伦山蛊后在城里,但藏身在什么地方,她却不清楚,
况曼走出巷子,还未走到大街上,身后,砸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哭喊声与打砸声。
*
况曼没去管杨县丞家的事。
回到客栈,发现自家的文弱书生,竟趁她出门这会儿功夫,又神秘的不知去向。
况曼撇撇嘴,走到窗户前,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一半,然后躺到床上。
半夜时分,一道细微的声音从窗外轻轻响起。
裹在褥子里半梦半醒的人,警惕地掀开眼睛,往窗户口觑了眼。
况曼瞅清楚爬窗的人,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道:“半夜爬窗爬习惯了是不是?”
这家秋翻窗的动作,真是越来越麻利了。在阿凤村翻自己窗,到了东义县翻客栈的窗。
半夜鬼鬼祟祟爬窗,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是那采花贼呢。
孟九重扫去一身夜露:“抱歉,吵醒你了。”
“你哪次没把我吵醒。”况曼小声嘟嚷了一句,身子往床里面滚了圈,挪出半张床。
孟九重瞅着空出来的半张床,凤眸微闪,随即半阖下眼帘,带着一身凉意上了床。
许是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入床,孟九重浑身肌肉不自觉的绷紧,楞是不敢越雷池半步,仿佛身边躺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般。
况曼感受着男人身体的僵硬,眉梢微不可查的往上扬了扬。
她都放下对他身份的顾忌了,又岂容得了他跑。
户籍上,她可是他的娘子,躺一张床,名正言顺。
哎,这人啥都好,就是太正人君子。
坐怀不乱,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况曼有些惆怅,什么时候,她才能看到君子落凡俗啊!
将孟九重叫上床,况曼没像以往那样做什么放肆的动作,也没问他去了哪,眼睛一阖,便又睡了过去。
*
翌日。
去找牙行的郁战,终于回来了。
他似乎知道况曼和孟九重住在哪个房间,一大早,就敲响了二人房门。
他来的时候,况曼正在明目张胆捉弄孟九重。
只因为,他明明都醒了,却楞是因为她的手搁在他身上,还闭着眼睛装睡。
况曼来了兴趣,干脆也闭着眼睛,和他一起装。
装着装着,她就不安份起来,一会儿小爪子搁他腰上,一会滚个身,往他胳膊上蹭。
而孟九重的身子,随着她愈发放肆的动作,越绷越紧,都快绷成铁板了。
况曼觉得很有意思。
她有点装不下去了,想直接上手掐掐他的肉,看能不能掐得动。
却在这时,门外不识趣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听到声音,况曼手一顿,愠恼地往门口瞥了一眼。
大清晨的,谁啊?
——扰人兴趣。
况曼不想去开门,任他敲。
小爪子继续不安份的在孟九重强健的腰杆上为所欲为。
肆无忌惮的动作,让孟九重装不下了去,浓密睫毛轻颤了两下,蓦然掀开眼帘。
眼角余光扫到滚进他怀里的小女人。孟九重眼神微闪,呼吸有一刹那的凌乱。
随即,他目不直视,僵硬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况曼脑袋下抽出来,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背对床沿,两大步踱到门边。
“谁!”嗓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沙哑。
也不知是刚起床,还是因为被况曼捉弄,不同以往的声音,听着让人耳朵发痒。
“……!”
况曼瞅着落荒有逃的人,眼睛熠熠发亮。
适可而止,她懒洋洋地伸了个腰,麻利起床收掇自己。
“少爷,是我。”门外,郁战嘶哑的声音低低沉沉响起。
他的声音,犹如荒芜中用尽全力嘶吼的老人,极为难听。
如果半夜听到这声音,说不定还会以为是鬼在说话。
况曼穿衣服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古怪地往门口处瞥了一眼。
好难听的声音,比上辈子猎杀队队长的声音还难听。
她队长喉咙被异兽割伤,声带受创,声音沙哑中带着机器的冷感。而郁战的声音,却透着耄耋老者的死寂。
这是况曼第一次听到郁战的声音。
昨儿在东福客栈时,郁战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孟九重吩咐完他,他就离开了,二人并未有交集。
一听他的声音,况曼便知,他的声带同样受过损。
孟九重听到身后穿衣服的声音沉了下去,抬手,将门打开。
郁战入屋,态度恭敬地道:“房子落实,在南城东福客栈对面。”
也许是声带有损,随战说话速度很慢。
孟九重听到新家在东福客栈对面,眉梢微微沉了沉。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道:“雇人收拾一下,收拾好了我们搬进去。”
郁战颔首。目光轻轻从况曼转过,随即回到孟九重身上。
孟九重看了眼他的神色,转身走回屋内:“这是少夫人,不必回避。”
“赤阳堡的人,在卯时一刻时,开始大肆搜城。”郁战神情微怔,随即半垂首,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孟九重动作微顿:“昨晚三更后,发生什么事?”
他是昨夜三更回来的,那时赤阳堡那边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状。
他离开不过一个时辰,赤阳堡……
郁战:“伦山蛊后现身,将赤阳保十七个弟子全部毒倒,刘元恺与火焰三老因有事离开,侥幸捡回一命。”
郁战讲到这里,正在梳发的况曼,动作一顿,倒抽了口气:“玩毒的就是厉害,一把毒下去,就一锅端了。”
郁战听到况曼的话,抬头,神情略带怀疑地看了眼她。
随即,又立刻收了视线。
这个少夫人,似乎与师父形容的少夫人相差甚大……
况曼说罢,继续梳头:“她又捅马蜂窝了,这次不会又让你扫尾吧?”
孟九重阖眸:“不必,以后她与赤阳堡的事,我都不会再多插手。”
“哦。”
况曼侧头,笑盈盈地睨着孟九重:“昨晚见过她了,怎么,你们的交易中止了?”
“碰过面,昨日她在房间里留了暗号,交易仍在继续,只是换了一个方式,以后,我只为她提供赤阳堡人员的线索。”孟九重颔首,并未隐瞒与伦山蛊后的会面。
昨日房间里那个椭圆型的印记,是伦山蛊后约他晚上相见的信息。
他去赴约了。
伦山蛊后似乎要放大针对赤阳堡的计划,并明确拒绝他相助,只说,他只需提供赤阳堡在外人手的信息就成。
昨晚,他将赤阳堡的落脚处,提供给了伦山蛊后。
这伦山蛊后出手迅速,一得到消息,便展开了行动,并且,还将赤阳堡一锅端了。
“还真碰面了,什么事不能大白天说,非得半夜去幽会。”况曼听完,小声嘀咕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小,但房间就这么大,再怎么小,孟九重和郁战都能听到。
郁战神情一木,脑袋下意识地垂了又垂。
孟九重似乎完全没想到况曼会嘀咕这话,凤眸难得呆滞了一秒钟,然后装做啥都没听到,道:“你收拾一下,我和郁战先下楼了。”
说罢,他脚步略僵,步出了房间。
*
今日的东义县,比之往日多了几分嘈杂,大街上,行人脚步匆匆,都往一个方向奔去。
况曼从楼上下来,瞅着客栈外清一色往左边走的人,奇怪地问孟九重:“外面发生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在往那边跑?”
孟九重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况曼:“杨县丞拖着他儿子的尸体去了衙门。”
况曼颔首,坐到板凳上,拿起桌上的豆沙包啃了一口,然后鼓着两腮帮子道:“怎么,闹起来了?”
“你是不是知道,那杨家小公子已经……”孟九重凝视着况曼。
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她进城时,杨家小公子已经失踪三日,衙门捕快翻遍整座县城都没找到人,而她……
她是如何将人找到的?
况曼咽掉嘴里包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睁着眼睛,一本正经说瞎话:“有猜测,但不确定。”
“难得闲下来,陪我一起去看场热闹怎么样?”
孟九重点了点头,向旁边的郁战交待了几句:“尽快把房子整理出来,短时间内,我们不会离开东义县。”
郁战从况曼开口后,便一直垂着脑袋,这会儿听到孟九重的吩咐,他点了下头,起身就出了客栈,全程都没和况曼有任何视线交集。
走到客栈大门处,郁战回头,蹙眉往况曼身上看了一眼。
这个少夫人有些古怪,要不要告诉师父和穆盟主?
平静的打量眼光,虽不具备威胁性,但况曼还是有所感知,她掀眼,一双星眸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郁战神情一木,倾刻间收回眼光,随即大步而去。
“你家书童对我有意见?”况曼瞅着走远的郁战,撇撇嘴,道:“有意见也得憋着,我现在可是他少夫人。”
孟九重听着她的自问自答,目光轻侧,转到大街上。
真有些无法适应她的改变……
*
初秋暖阳,笼罩大地。
出了客栈,孟九重本以为况曼要去衙门看热闹,不想她却转了弯,去了城门口。
她盯着城楼下的告示看了小半会儿,最后目光落在他和伦山蛊毒两人的告示上,叹口气,悻悻离开。
孟九重看着告示,脑中神思一晃,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这是想学东福客栈的老板娘,做专业悬赏猎人?
孟九重眼睛微眯,嘴角翕了翕,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离开城门,况曼跟着行人脚步,姗姗去了衙门。
县衙这会儿可热闹了,大门被附近的居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说着今儿东义县发生的大事。
况曼从这些人的谈话中,也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杨县丞将他隔壁家的主人给告了。
杨县丞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个晚上,他就弄清楚了自家小儿子死在邻居家水井的真相。
真相一出来,杨县丞气得双眼发红,恨不得吃了那害他儿子的人。
杨县丞家隔壁住的县太爷的幕僚师爷,而他家小儿子,就是被这幕僚师爷给掐死,丢进井里的。
杨县丞是东义县本地人,同窗颇多,关系网比起外来户县太爷还要强大。他自家是四代单传,但族亲却不少,知道儿子死在隔壁师爷家,他摸着线索一查,一个晚上就查清楚了来龙去脉。
三天前,他儿子贪玩,翻墙去找隔壁师爷家的儿子玩,却不想刚翻过去,就看到县太爷的小妾进了师爷的书房,他一时好奇,就跟过去看。
这一跟过去,就发现师爷竟和县太爷小妾抱在一起。
这两人杨县丞的儿子都认识。
十二岁的半大小子,该懂的都懂了,一时没忍住,惊叫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直接就要了这孩子的命。
奸情被撞破,师爷一不做二不休,在杨家小儿子还没反应过来时,捉住他,并狠心地将他掐死了。
掐死后,他将人丢进了井里,并告诉府里的下人,说那口井有碍院中风景,叫下人们把井封掉,等过段时间,将井填上。
师爷以为将人杀了,并丢进井里就万无一失,毕竟孩子翻墙过去的时候,又没人看到。
怎么查,也查不到他头上来。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世界上还有况曼这种拥有自然界力量的人存在。
杨县丞前几天如无头苍蝇,在城里乱找,有了线索,他要找到那师爷杀人的原因,比正儿八经的捕快还要快上几分。
因为,这个师爷府里有个人,是杨家宗族里某个媳妇的弟弟,他在师爷府里做长工。
这长工没有瞧见杨家小孩入府,但却瞅见了县太爷小妾鬼鬼祟祟从后门进了师爷府,而出府的时候,她神色惊慌,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离开的时间,和杨县丞儿子丢失的时间相差不远。
这一结合,杨县丞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儿子绝对是撞到了什么事,才招了师爷的毒手。
心里有了猜测,杨县丞也管不得这师爷是不是县太爷的亲信,当晚就动了私刑。
几顿打后,这师爷受不住皮肉之苦,就把前因后果都讲了。
这一讲,不得了,县太爷帽子直接变了颜色。
这是一起桃色事件引发的杀人案。
这起杀人案的背后,牵动县城三个权利最大的人物,一个是县太爷,东义县最大的官,一个是县丞,衙门二把手,还有一个是衙门师爷……
杨县丞死了儿子,恨死了师爷和县太爷的小妾,审问出结果后,一点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天一亮就压着师爷,抬着自己儿子的尸体来了衙门,不但如此,他还让自己府里的下人,把消息给传出去。
这两个杀他儿子的人,必需死。
至于和他“同命相怜”的县太爷,来吧,一起打奸夫□□吧。
人在家里坐,绿帽子从天上落。才从小妾房里出来没多久的县太爷,想都没想过,县丞家的这踪失踪案,竟然还和他有关系。
且这关系大了,头上的帽子都变色了。
县太爷那个恨哦,憋红的眼睛和下方杨县丞的眼睛一模一样,两个人都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师爷和小妾。
县太爷心里怄的慌,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都快成调色盘了。
想吐,好想吐!
他昨天晚上,还在这个偷情的小妾房里睡了一晚。
他在那方面有点那什么阴影。他年轻时,有个同窗太喜女色,得了花柳病,最后痛死了在床上。他目睹之后,就极注意这方面的事。
他虽也好颜色,但离好色之徒相差甚远。再好看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的,他都不会起啥心思。
甚至对这种女人,他都能做到坐怀不乱。
县太爷府里就一妻两妾,妻子是他恩师的女儿,他一向尊重。另一个妾,是夫人陪嫁,在夫人怀孕时开脸提上来的姨娘。而这个给他带绿帽子的妾,则是师爷的表妹。
前些年,虞州发洪水,她逃难逃到了东义县府,并找到了自己姨娘家,也就是这个师爷家。
这师爷看在亲戚的份上,将她们一家人安置在南城,没多久,这小妾的父亲就过世了,她守孝三年,刚出孝,母亲又过世。
这不,连续六年孝守下来,这小妾就成了老姑娘。
两年前师爷找上他,说想让这老姑娘给他做妾,而且这时候很不巧的是,外界不知是谁看他只有一妻一妾,又不去逛花楼,便传出他怕夫人的话。
为了平息谣言,找回男人该有的尊严,他回家和夫人商量了一下,然后由夫人做主,纳了这个小妾进后院。
他这会儿严重怀疑,当初谣言的事,是不是就是这个师爷搞出来的。
要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呢!
县太爷这会儿已顾不上什么杀人案不杀人案了,一得知自己帽子变了色,当即就着人,将这对奸夫淫夫给打了几十大板。
打完之后,连杨县丞递交上去的证据都没看,直接将两人给收押了。
收押完,当即退堂,关了县衙大门。
今儿这一出,搞得特别大,县太爷家的桃色事件,不过一个上午,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出了县衙。
况曼看完县衙一二把手的八卦,便跟着人群一起散了。
在况曼看八卦的这期间,身边的孟九重跟况曼说了句,有事要处理,就又神神秘秘地消失了。
况曼没追问他是什么事。
因为,她察觉到,他似乎不大愿意将她牵扯到他的事情里。
一场热闹看完,已近中午,况曼没立即回客栈,而是转道去了南城东福客栈那边。
郁战把房子买在了那边,她得过去瞅瞅。
虽然这房子,她一没出钱,二没出力,但那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总得要让自己住的舒心才行。
也不知道孟九重是不是习惯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情。他们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一家人,但买房这种大事,孟九重竟没有问过她一句,甚至都没问她,这个新家该怎么布置,独自就拍板做了决定。
只告诉了她个地址……
一切,似乎都不需要况曼操心。
南城这边,依旧比其它地方看着要鲜活一些,许是这里有家另类的客栈,武林人比起其它几个地方,要多上许多。
郁战说新家在东福客栈对面,况曼以为,多少会有点距离,谁知道到了那里,却发现新家还真在客栈对面。
大门对大门的那种。
郁战这会儿正忙着,他不知去哪里顾了几个人,正井井有条地指挥着他们往屋子里搬家具。
见况曼来了,郁战放下手上的事,迎了上去。
许是明白自己的声音有多难听,郁战话很少,走到况曼身前,微微躬了躬身,便迎着况曼往宅子里面走。
“哟,这宅子换主人了?”
况曼一只脚刚踏进宅子,身后,一道娇艳声音诧异响起。
况曼侧身,往后看去。
见对门客栈的娇黛黛,提着个篮子,挥着手帕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
“娇掌柜,以后咱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照顾。”况曼停往脚步,笑盈盈地看着娇黛黛。
娇黛黛嫣然一笑,从篮子里拎出一个油纸盒,塞给况曼:“欸,不知道小娘子今儿搬家,来来,这桂花糕你拿去吃。对了,小娘子怎么称呼,你家的秀才公呢?”
娇黛黛够着脑袋,往宅子里觑了一眼。
那和男人窥视美人没啥两样的眼神,让况曼微微一怔。
瞅着这么豪放,明目张胆肖想孟九重的娇黛黛,况曼乐了。
她一点都不客气的,接过娇黛黛的桂花糕,道:“我姓况,我相公姓孟,娇掌柜称我况娘子就行。”
说到这里,况曼星眸微转,自豪之情溢于面上,“来年二月就是乡试,夫君正埋头苦读,搬家这种小事,怎能打扰他,我一个人就行。”
“要去考举人啊!”娇黛黛听到孟九重要考举人,眼睛里霎时带起羡慕。
这况娘子真有福气,夫君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了,保不准明年二月后,她就是举人娘子了。
哎,她什么时候也能嫁个读书人啊!
哪怕是嫁个死了媳妇的鳏夫也行,只要是读书人就成。
“读书重要,这种小事是不能打扰他。”娇黛黛扯了个笑脸。
况曼:“可不就是。我还等着来日他高中,诰命诸身呢!”
哼哼哼……妒忌吧,眼馋吧!
回头等孟九重回来了,她得督促他继续读书,江湖事归江湖事,书不能落下……以后一路高中,羡慕死她!
“你家秀才公这么会读书,早晚会给你请到诰命的。”娇黛黛更羡慕了,羡慕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况曼瞅着娇黛黛脸上淡淡的沮丧,眼如弯月,满意了。
一个照面,况曼就杀人不见血的,往娇黛黛心口上捅了几刀,捅得娇黛黛胸口痛,偏还只有羡慕的份。
就在两个女人打着官腔,你一句,我一句越扯越没边之际,对街东福客栈骤然传出一声巨响,二楼一间关闭着的客房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暴力砸坏了。
——木头屑子掉了一地。
紧接着,一个满面皱纹的老者,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咻得一下,从客栈二楼窗口掉到了地上。
况曼和娇黛黛聊天声音戛然一顿,齐齐转头往客栈看去。
“老杂碎,敢砸老娘的客栈,活得不耐烦了。”
况曼还没弄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一旁的娇黛黛篮子一丢,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就往自己家客栈冲了过去。
况曼:“……!!”
早前她还说,这个世界还算和谐,没大侠以武犯禁呢。
看来,大侠们的求生欲很强,动武的地方,都是有选过的,专挑可以打架的地方动手。
况曼来了兴趣,瞥了眼伫在身后的郁战,让他自己去忙,她则倚在大门边,扬着眉头看客栈那边打架。
先前从窗户掉下来的老者,刚落地,就一个鲤鱼翻挺,迅速爬起来,凌空一腾,就往被撞坏的窗口蹿去。
谁知道刚凌空到一半,一只脚就被娇黛黛给抓了住。
“王八羔子,当我娇黛黛好欺负还是怎么着,敢砸我的客栈,老娘剥了你的皮。”一声娇喝,娇黛黛猝然出掌,就往老者脚上捏去。
那用来收钱的手掌,在此时仿佛成了分筋错骨手,看似乎轻飘飘的一捏,却捏得老者脚腂骨错位。
老者倒吸一声,从半空中被娇黛黛抓了下来。
老者刚着地,蹲下身,就往自己脚腂上猛捏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那错位的骨头就这么被他还原了回去。
老者冷着眼,阴恻恻地看着娇黛黛:“娇掌柜,休要阻拦赤阳堡行事,否则……”
娇黛黛哼了一声,单手叉腰,完全不受老者威胁:“否则怎么样,毁我东福客栈,还敢理直气壮威胁我,老娘看着是那么好欺负的吗?赤阳堡是不是忘记了、东福客栈以前的老本行是什么了。”
前头说过,娇黛黛是个江湖上颇有名气的赏金猎人,但在这之上,她还有个让所有江湖人都忌惮的身份。
娇黛黛的师父,是江湖有名的包打听,而这家东福客栈,在以前是江湖消息汇集地,同时,也是江湖消贩卖卖地。
她师父过世后,她接手了他师父所有的人手,而这些人依旧还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运转着。
她虽然不再贩卖消息,但只要她想,江湖上,就没有她查不到的事。
这赤阳堡的老头威胁她,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惹急了她,不利于赤阳堡的消息,说不定明儿就能传遍江湖,连他家堡主昨儿睡女人这种私事,都有可能被人知道。
“客栈损失,回头赤阳堡会送上,还请娇掌柜行个方便。”
被娇黛黛呛了一句,老头一顿,似乎也想起东福客栈以前是干什么勾当的,火气刹时熄灭,赶忙道。
娇黛黛冷瞥了眼老头,随即往店里面喊了一嗓子:“阿莽,把今儿的损失,记下来,回头咱们找赤阳堡报账。”
说罢,这女人理都不理这老头,抬步就往客栈里面走,刚走到大门,店小二阿莽就很有眼色的,端着一根凳子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娇黛黛脚一勾,将阿莽手上的凳子勾过来,一屁股坐下去。
随即,手在腰间一摸,扯出来把蒲扇,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阵狂扇,仿佛是在给自己消火般。
她这坐下看别人打架还不算,一双冷眸还时刻盯着街上,楼上掉下来什么,她就赶忙开口,让阿莽记下来。
对面看热闹的况曼,瞅着娇黛黛这作派,觉得今儿真是大开眼界了。
与此同时,客栈二楼上,打斗仍在持续。
况曼不知道是谁又和赤阳堡起了冲突,不过,见有人和赤阳堡过不去,她就高兴。
在外人嘴里,这赤阳堡是正派人士,但是……谁让她家便宜夫君站的是伦山蛊后这边的队。
客栈的厢房可能有些小,似乎妨碍争斗的人施展手脚,这不,打着打着,就全从窗户跳下来了。
一跳下窗户,况曼就看清楚了这波打架的人是谁。
火焰三老外加赤阳堡大弟子刘元恺,和……和一个蒙面人。
况曼一瞅见这个蒙面人,星眸顿时一缩,爪子下意识落到了腰间。
不但况曼神情巨变,连不远处的郁战,神情也出现了刹那间的变化。
郁战阖眼,和请来搬家具的人说了一声,便大步进宅子里。
况曼右手攥住鞭子,半阖着眼睛,始终没有动作。
眼瞅着这群人打架打得,都飞到她家院墙上了,静静伫立的况曼,突然动了。
一条普普通通的长鞭,从大门口飞伸而上,仿佛灵蛇出洞,一鞭子缠住火焰三老中、那个刚才骨头错位的老头脚上。
“长没长点眼力,我这新家,我都还没踏进门,你们倒是先一步登门了。”
愠恼的娇喝声,从院子下响起,随即,那被缠住脚腂子的老头,就这么突得一下,被拉下了院墙。
拉下来还不算,也不知道使鞭的人,是怎么用的巧劲,在鞭子撤离脚腂时,还特别刁钻在他脚腂上抽了一下。
这顺势一抽,哦豁,刚才复原的骨头,咔嚓,又……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