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三个夜晚,随着精神被影响得越来越深,羂索最开始的仿佛隔着世界壁般的旁观视角,慢慢地身入其境。

“滴答。”

感觉到一股略显粘稠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羂索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便看见了自己手指上漆黑的液体,温热而潮湿,同时羂索还听见了时针转动的哒哒声。

如此真实的触感已然让人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羂索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一双鸢色的眸子,羂索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但先前梦中所见鸢眸男人一直用绷带包裹着左眼,此刻绷带却不知所踪,与右眼的圆瞳有着明显不同,男人的左眼是横瞳的,如同羊的眼睛。

想起羊,第一反应便是西方文化中意味着魔鬼化身、被视为欲望的象征的山羊亦或是……替罪羊。

漆黑的液体从这双眼的眼眶中持续不断的溢出、滴落,像是眼泪,又像是血液,仿佛看穿一切并将一切谋算在内的羊之眼看着羂索,愉快地眯了起来。

[我可爱的芥川似乎是成功去往了那边的世界啊……那么织田作也是如此吧,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吗?

羂索几乎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那暗藏着的欲望,对于那边世界——准确来说应该是对已经去往那边世界的人以及生活的渴望,羂索下意识嘴唇微张像是想要问出自己心里那句话,一双冰冷的手却在此之前捧起了他的脸。

是的,他的脸。

羂索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样貌了,但此时此刻,哪怕没有镜子,他也确信,他现在使用的身躯正是原原本本的属于自己的那一具。

此刻的羂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与压力死死固定在原处,手脚不听使唤,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几乎令人崩溃、仿佛要被活活吓死的恐惧伴随着意识濒临被抹消扭曲的危机感,羂索就连视线都无法挪开分毫。

身上不再缠绕着厚厚绷带的男人,神情病态而癫狂地与他对视,在男人的绷带之下原来是一条条绽开着的、无法愈合的伤口,它们宛如一只只狭长如柳叶的眼睛,不断地‘流泪’,流着漆黑的血液。

这个男人在通过他的眼睛去看着谁。

[太好的,芥川——已经有人成功教导了你那些我无法传授你的技能了吗?真是成长得相当好啊。]

男人说着羂索本该无法听懂的低沉絮语,那听起来就让人不由得失神、格外动听的语调同时却又极度诡谲复杂。

[所以……]

[重新回到我身边吧?]

面容被宽帽檐的巫师帽几乎遮住了大半的男人愉快地笑眯起眼。

这个披着好似由夜幕裁剪而成的黑色斗篷、肩上搭着就像是用血液来浸红染色的暗红围巾的男人显然并没有要把他口中的芥川从那边的世界拉过来的意思,那么男人此刻的话语就只有一个寒意——

那就是他要去往芥川所在的世界。

羂索瞳孔一缩。

不行!

[能与我产生如此之久的共鸣的家伙可真是少见。]男人笑眯眯地补充道,言语间透着满满的恶意,[少见的大恶人啊,那么就意味着,你也会是被芥川看中的‘猎物’了吧,不过你直到现在居然还活着,虽然也在我的预料之内,但还是让我很意外啊。]

男人说着极其矛盾的话语,自说自话着,表情随着话语变得越发阴沉,阴晴不定得像是一只喜怒无常的猫。

因为区区一具恩人友人的躯体而手下留情,男人真不知道该说芥川是变得心慈手软了还是进步了。

【太宰先生。】

【太宰。】

脑海中,少女呼唤他的声音与他的挚友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完美重叠,他知道的,但是好像又不知道……男人陷入了良久的苦思,就在男人言语间,漆黑的血液从他头上流下,顺着他苍白的面庞滴落,但男人却毫不在乎,擦都懒得擦,看得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在他人看来难以接受的现象发生在自己身上。

虽然被帽檐宽大的巫师帽挡着,但看血液流出的,大致可以推测出男人在头颅两侧偏前的位置也有两道‘伤口’,也是平日里应该被绷带缠绕着的位置。

[算了,反正对我而言清醒并不重要,这种东西只会让我痛苦,人为什么要去思考呢?为什么要去思考让自己痛苦的事情呢?一醉一生,让我这样的家伙能够这般沉沦、不再痛苦的活着,这就是我可爱的芥川对我所做的‘救赎’啊。]

言罢,男人病态阴郁的脸上重新展露出了笑容,并向羂索的左眼伸出了手,随着一阵剧痛,羂索知道自己的左眼珠被挖了出来,而男人的左眼,正是羊之眼。

[有点事,必须要亲口告诉她才行。]

就在男人似乎要把什么塞进羂索空荡荡的左眼眶时——梦醒了。

看向窗外,应该是被虎杖仁拉开的窗帘外,雾已经散去,此时窗外一派鸟语花香的祥和景色,羂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无法忍受的剧痛与疯狂让她抑制不住的翻滚尖啸,那是真的是梦吗?还是说她在睡梦中,被谁带走了灵魂?

“太宰先生。”芥川珑之子走进来。

什么?什么太宰先生?

羂索困惑地看向芥川珑之子,此时左眼的剧痛和滚烫让羂索意识到,他必须要尽快抛弃虎杖香织这具完全成为了累赘的身躯。

“芥川~”从虎杖香织这具身体发出了完全不符合羂索、更不符合虎杖香织本人平日的语气,“坐到我身边来~”

“是。”芥川珑之子看着笑眯眯的‘虎杖香织’,在对方面前跪坐下来。

此刻操纵着虎杖香织这具身躯的幕后人语气一沉,变得危险起来:“芥川。”

芥川珑之子丝毫不慌:“是。”

“我的,身边。”而不是我的对面。

芥川珑之子眉宇间透露出几分困惑,但还是没有一丝停顿的、认真且拘谨地回道:“是,太宰先生,我就在您的身边。”

太宰治的存在可以说是从她披上织田作之助这个马甲开始调查诡异事件,贯穿到最后她以本体去完成最后一次事件的调查。

不管是这位先生留下的线索还是明里暗里提供的帮助,都在关键时刻拉了芥川珑之子一把,因而对于大部分时间身上都缠满了绷带、披着斗篷、搭着红围巾的先生,芥川珑之子十分尊敬,尽管这位对她的态度有时候总是很奇怪。

“……算了,芥川,你要记住。”对于面前这个死脑筋,尊敬过多以至于很多时候根本不了解男人心思的少女,此时的‘虎杖香织’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语气轻缓得就仿佛是在人耳旁诉说情话:“拟态再怎么完美,你也已经变得和我们一模一样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吧。”

芥川珑之子嘴唇微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着陷入沉默的芥川珑之子瞳孔收缩成细长的针状,‘虎杖香织’笑容加深。

“所以来我这边吧?我们这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如果不是因为武装侦探社的那个名侦探,芥川珑之子也应当如中岛敦一样早早的被他带走。

“……”一言不发的芥川珑之子低下了头,像是丧失了与面前人对视的勇气,她没有怯懦,但是在这位仿佛无所不知的先生眼前,芥川珑之子却无法做到不茫然,这个人太会操控人心,只要你还存留人性,就没有从此人手心里挣扎出去的可能性。

‘虎杖香织’愉悦的眯起眼,他现在之所以能操控这具身体这么久,就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现主人根本不是原身应配的灵魂,原身的灵魂应该早就死去了吧,而操控这具尸体的是夏盖虫一样的家伙。

对付这玩意儿,他太宰治可别说有多擅长了。

“芥川。”时间差不多了,芥川珑之子还是没有给他回答,太宰先生却并不着急,他知道就快了,虽然并不想承认,但中也那家伙有时候做事的确是相当不错,至少在无意间培养出了芥川珑之子对他们这边的信任。

“是。”芥川珑之子闻声抬起头,“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笑着抬起手揉了揉芥川珑之子的头,芥川珑之子微怔,顺着太宰先生的力度微微低下头。

“最后有实现自己的愿望吗?”

“是……”

“那么就暂时借用一下别人的身躯来表扬你一下好了。“这个世界的芥川似乎是挺想得到这个世界太宰治的认可的?真好啊,如果他当初能够提早把珑之子带走,那么情况也八九不离十了吧。

芥川珑之子的忠诚和追随啊……

算了,再回溯时间的话,即便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总之结果还是让他很满意的,至少他的白芥依旧十分尊敬憧憬他,不是非黑即白,头铁也头铁得可爱,不仅是个漂亮美丽的小姐姐,还和织田作是绑定关系。

“!”不知为何,芥川珑之子因太宰先生的这个举动,心里升起一种被认可赞扬后无法抑制的欢欣雀跃,她又被对方微微施加力度地拍了拍头后有些无措的小声唤了一声:“太宰先生……?”

“好孩子。”

芥川珑之子看着‘虎杖香织’话毕,左眼的横瞳变回了圆瞳。

看着重新夺回身体操控权的羂索,芥川珑之子的表情立刻变得冷淡下去,她也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和能量波动才第一时间来到这里的,其次就是塔子的嘱托,因为‘虎杖香织’睡得太久了,被人怎么叫都无法醒来。

“已经中午了,吃了午饭后,在下会送你们离开。”芥川珑之子陈述道,“以后不要再来接触藤原家和夏目贵志了,在下不清楚你的目的,也不想了解你,但这是在下对你的忠告——

不准对在下的人有任何心思。”

芥川珑之子说完便站起来,转头看向从门口探出头的猫咪老师,与其四目相对,猫咪老师舔了舔爪子,擦了擦脸,然后懒洋洋地说了句:“差不多吃饭了,我快要饿坏了。”

夏目贵志上学去了,藤原滋上班了,因此今天在家里吃午饭的人就只有做客的虎杖一家和藤原塔子,以及暂时还没去找白天的新兼职的芥川珑之子,送走虎杖一家,芥川珑之子也打算今天顺路就进城去找新工作了。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羂索声音低哑道。

“……”芥川珑之子不言,看向羂索。

“您到底是怀揣着怎么的想法活下去的。”羂索笑道,经历了莫大的恐惧之后,他此刻的精神已经彻底失常,自己曾经看不见、无法触及、无法知晓的一切,此刻却感受得那样清晰。

“能活下去为什么要死。”芥川珑之子反问道,她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反而感到嫉妒不解,“即便是失去为人的资格,在下也想要活下去,直到有谁剥夺走在下的生命为止。”

如果不是为了换回芥川银的新生,芥川珑之子根本不会登上祭坛甘愿当祭品,哪怕是在那样糟糕透顶的世界挣扎求生、如一只无家无心的野犬也没有关系,只要活下去,她一定会从那未知之中拼杀出一丝自我的希望。

为什么要想着去死?

倘若面对一个没有经历过比她更加痛苦不堪的人生却想着寻死、并无所顾忌地宣扬自己的自杀言论的家伙,芥川珑之子心想,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狠狠揍对方一顿,不管对方是否会因为她的行为改变想法,或是觉得她是个天杀的怪人。

因为那样的家伙,一言一行都就像是在嘲讽芥川珑之子一直挣扎生存到如今的信念。

送走虎杖一家三口,芥川珑之子再次看向横滨的方向。

好像又有什么降临在了那里,而这一次不同于前三次的亲近感,让芥川珑之子感到一种极度的熟悉的不爽,这种拳头痒、不揍一顿谁就无法疏解的不爽她不由得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