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下起了雨。
铺天盖地的雨幕盖住了整个京城,仿佛想要遮住什么。
可是,京城时不时从雨声掺杂出来的马蹄声,隐隐能看到的灯光,还有各家各户死死紧闭的房门,都能看出来,雨要遮掩不住的暗流,已经涌上台面来了。
今夜只有一个地方,或许还有安宁。
柳如絮一袭红衣,红的如此纯粹,仿佛一团灼热燃烧的火焰,红衣上还有金丝纹着的凤凰,显得华贵无比,衣袖角,裙摆都缀上了用金丝穿成的珠玉,让这件礼服更重了。
本来还有还有头冠,但柳如絮根本不想带那么重的东西,而且她也不会梳头。
这天牢里,夜貅做的再过分,也不能偷偷运个人进来。
于是。
柳如絮拿着圆圆的铜镜,盯着里面看,感觉还蛮清晰的。
夜貅修长如玉的手执着一柄木梳,不紧不慢给她梳头。
柳如絮:“你还会这个?”
夜貅:“不难。”
柳如絮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一只小蚂蚱身上,那是夜貅用草叶子给她编的,在她蹲大狱这么些天,这家伙到底学会了多少技能。
这时,她突然闻道一股香甜的气息。
面前出现了一个苹果糖。
柳如絮拿起糖,啃了一口,外面又脆又甜,里面又脆又香,是熟悉的味道。
柳如絮:“你做的?”
夜貅:“嗯。”
柳如絮想起她抱怨了好久,糖葫芦吃腻了,想吃苹果糖,但是大晋现在根本没有苹果这个东西,即使有萘果好像也只在皇家的御花园里面……她顿住,感觉不知道说什么,忽然想起她曾经提过在药王谷吃的那只炸鸡无与伦比,结果夜貅如实相告,那只鸡的来历。
半响,柳如絮干巴巴说一句:“好家伙。”
夜貅又继续给她梳头,柳如絮感觉发梳轻轻划过头皮,痒痒的,还有他微凉的指尖…不一会便热了。
柳如絮早就发现,夜貅自己的体温本就偏低,可每次她拉住他时,却能握住一只暖暖的手。
夜貅并不常说什么甜言蜜语,他似乎并不擅长这些,至少比起柳如絮来说,是相当不擅长的。
但从那些一举一动的小细节里透出的恋心,柳如絮从未错过过。
她嘴角翘起。
过一会。
柳如絮:“怎么还在梳?”
夜貅顿住。
柳如絮:“不会是忘记怎么梳头了?要不要我来。”
他:“不要。”
他赌气一般,又开始梳起来,柳如絮无奈,任由他梳,自己把镜子一放,托腮,打了个哈切,感受指尖的温度,头发被人提起……渐渐的,睡着了。
京城。
大雨瓢泼,仿佛想要洗净世间一切。
楚凤仪下了车,女官给她撑起伞,楚凤仪摇头,接过伞。
抬头望着面前的府邸,牌匾上只有三个字。
【燕王府】
另一处。
上官清拿出一瓶又一瓶药,嘱咐道:“那里久未有人去过,这龙潭虎穴,你还是要小心自己。”
图南抛了抛瓷瓶,嘴角一翘:“有上官神医在,我怕什么?”
上官清呵呵一声:“当初如絮说,若是遇上你这样的,便该说出她送我的那句话。”
图南心头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是还是问了:“什么?”
“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说完,上官医森砰一声关上药箱,冷冷看着她。
还有一句:“活人不医。”
图南:“…………”
她低咳一声,忍住笑意:“倒是她的风格。”
上官清冷笑道:“你说她这般没心没肺的家伙,若是你死了,她会去你墓前看看吗?”
图南:“……我不知。”
上官清:“当然不会,她只会死在连你也不知道的地方,祭灯令已下,若是你不在了,还有谁救她!”
图南轻叹一声:“倒是不必用此事激我。”
她嘴角一翘:“这种被关起来,便再也不敢冒头,只能藏在角落当老鼠的家伙,我只会看不起他,又怎么可能会输给他。”
啪嗒一声。
柳如絮睁开眼,红烛已经烧了一半了,夜貅正把梳子放在桌前,她拿起镜子,发现这发鬓梳得还很不错,比她的手艺好多了,三只镶着红宝石的金簪挂着步摇,竟然是展翅欲飞的凤凰。
她满意笑起来:“伸手。”
夜貅迟疑片刻,伸出手来,柳如絮把眉笔放到他手中,又转过身来对着好像有些慌的夜貅道:“坐下画眉,站着干嘛?”
大猫猫乖巧坐下。
眉笔轻轻点在眉上,柳如絮抬头望着他的眉眼,仿佛也在帮他画眉。
她发现了,夜貅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清澈毫无瑕疵,里面仿佛藏着星河,最上等的琉璃也比不上这一双眼睛望着她时的样子。
夜貅的五官本是邪气又霸道的,可当他那双眼睛看来时,柳如絮便很少能注意到他这幅坏蛋长相。
柳如絮越看越仔细,却没注意某个教主玉雕般的面上泛起点点红晕。
等感觉眉笔停下来,柳如絮眨眼,发现面前的男人连耳廓也红了。
柳如絮奇道:“该摸也摸过了,该亲也亲过了,怎么还脸红呢?”
夜貅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从未这般看过我……”如同他是她的一般,带着欣赏恋慕的目光。
猫猫委屈了,柳如絮立刻摸摸头:“哎哎哎,不难过,这不是在看着嘛,乖。”
夜貅:“莫动,眉还未画完。”
柳如絮:“好好好。”
他认认真真的,仿佛捧着举世寻来的珍宝,细细描绘着。
柳如絮也安静下来,任由他画。
等夜貅放下笔,她凑上来,亲了一口。
还没等她离开,便感觉他用力一拽,把柳如絮拽到怀里。
柳如絮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俊脸。
夜貅面上泛着红晕,眉眼弯弯道:“再多亲一些。”
然后他便吻了下来。
苹果糖的香气刚开始是甜,而后便是汁水丰沛的果肉,只是轻轻一咬,便能尝到果汁,清甜甘润。
再用唇舌挤压那果肉,便有更多的汁水流出来,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这果子,还有多少汁水。
……
等他松开,柳如絮轻轻喘气,夜貅却一点呼吸都不乱,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仿佛是在安抚。
柳如絮:“???”
收回前言,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害羞的大猫猫,这是大狼狗啃骨头。
京城。
燕王楚宁煜跌坐在地,形色|狼狈。
楚凤仪冷冷道:“兄长,你自觉是对他好,可你有想过,什么是好什么才是不好?”
“他能有今日,全是因为你一意孤行,才会养虎为患,如今,即使你不除他,自然有人要除他。”
“可他到底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
“你把他当作弟弟,可他呢?”楚凤仪轻叹一声,蹲到燕王面前,伸出手道:“兄长,我们早已不是儿时,你还不明白么?”
“他长大了,您也该醒了。”
燕王捂住面庞,在他四周,血泊横流,若不是楚凤仪今日赶到,他恐怕……
半响,燕王握住了楚凤仪的手。
他低声道:“青鸾……此次为兄明白,我还是该离开京城,当初老师说你是我们之中最——”
楚凤仪摇头:“兄长,此事未了,这些不该这时来说,如今我们还要救父皇。”
“是了,如今还是要救皇叔!”
京城偏僻角落,一座宅子。
没有牌匾,因为没人来这里,自然也不需要牌匾。
图南笑眯眯道:“若不是你突然这般急着行事,我还不知道这竟然还有魏王殿下的功劳。”
魏王冷冷看着她,常年不见日光让他看起来皮肤苍白而柔弱,可这厅中一地的尸体,却都是这区区病弱之人所杀。
他什么也不说。
图南又道:“看你能掌握燕王的手短,倒是不像这般蠢人,看来是你后面那位,等不及了么?”
守灯人冷冷道:“不必多话,拿下便是。”
图南摇头:“等一等,若是杀了他,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守灯人:“什么接下来?”
图南瞧了他一眼,突然问道:“这魏王的消息又是谁告诉你的?”
守灯人:“…………你什么意思?”
魏王擦掉嘴角的血迹,讥讽道:“她便是在嘲笑你看起来不像个带脑子的蠢货。”
守灯人额头暴起一根青筋。
这一个二个的,自从出了这皇陵,他就没遇到过几个说人话的家伙!
图南:“你若是想要救圣上,这家伙还是要捉活口。”
守灯人深吸一口气,虽然气死,可是还是得老实干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似曾相识。
天牢。
一名红衣带着盖头的身影坐在床边。
另一人拿起盘中的玉如意,轻轻撩起盖头,柳如絮弯起眼睛。
红盖落下,是难得冠发的夜貅,黑如夜色的长发被梳的整整齐齐,他俊美的五官在金红色沾染中,仿佛酿出一股蛊惑人心的妖气,而这妖精却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只是一双眼眸弯起,他眼里宛如春风中的压满枝头的桃花,满满的情意摇摇欲坠,轻风一吹,便落满柳如絮的心中。
柳如絮不知不觉看呆了,等他嘴角也翘起来时候,她才意识自己在干嘛。
好蠢噢,被一个男人迷惑了什么的,柳如絮慌忙摇头,面上也泛起红晕。
她胡闹半天,又是让夜貅带盖头,又是让他画眉的,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玩闹。
柳如絮这般,是真的要和他当一对鸳鸯。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有情人。
夜貅抬手,托盘便落在他手中,上面稳稳放着两个酒杯。
只是一个是瓷的,一个是木的。
交杯酒。
柳如絮端起木杯子,缓缓道:“我会醒过来的,等我。”
夜貅:“嗯。”
“我这不是下不去手,是真药闻起来好好喝我要一个人喝完,还有不想等我活过来,你没来,我还要一个人去埋你。”
“嗯。”
“下次,一起走好叭。”
“好。”
等她闭上眼睛,落入怀着,夜貅轻轻抱住她,仿佛一座雕像,静静望着那张陷入沉睡的面庞。
而后他也缓缓闭上眼,仿佛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