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图南准备妥当,出了门。
今日飘着些许小雪。
图南撑开纸伞,小二问道:“姑娘,这午饭还留不留?”
“不必。”图南轻轻一笑,撑着伞走远。
小二呆在门口,看着那道白衣飘然远去,消失在雪中。
莫名有些呆愣,等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又回店里了。
下了雪,京城的场面便显得有些湿滑,但图南倒是走的很稳,她今日起了兴致,没有坐马车,而是撑着伞一步步往公主府而去。
这时街上已经有许多讨生活的人出来,叫卖声不绝于耳。
图南正走着,忽地察觉到什么,一抬头,旁边的小摊贩听到远处马蹄声,顿时面色一紧。
有人拿出破布试图遮住自家摊子。
但那密集的马蹄声在接近这条小街时,忽地慢下来,图南抬伞,便看到一群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佳人骑马而来。
她挑了挑眉,若说纨绔,哪里都不缺。
可这靓丽而明媚的风景除了京城恐怕哪里都没见过。
一群鲜艳靓丽的劲装佳人前,明显是为首的女子忽地看来。
图南眸光一动。
两人对上目光,图南能看到她眼中的侠气,那女子顿了顿,又移开目光,显得不是很感兴趣。
众马踢踢踏踏着走过去了,图南看着一地马蹄印,显然这群人是顾忌这条街狭小又没有铺地砖,才会特意放慢步伐。
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纨绔那么不顾百姓。
骑马走过了小街。
柳如絮简直快崩溃了:‘闹哪样!!为什么南南也在京城!!!’
【……不知道啊。】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混蛋!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比之前更糊弄了!’
【没有。】
柳如絮狐疑眯起眼睛,这个系统,果然是有什么在瞒着她。
不过,柳如絮开始发愁,她来京城本来就图着谁都不认识柳如絮,结果现在感觉,好像有点翻船的迹象。
怎么熟人一个接一个上来,闹哪样?
柳如絮摇摇头,把这种不好的预感抛到脑后。
一行人纵马来到约定好的地点,柳如絮下了马,接过叶白递来的食盒。
狱长早已守候多时。
地牢。
漆黑笼罩角落,只有几盏火把亮着。
地牢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一张床,被褥也是用上好的布料制成。
上官清却宁愿坐在稻草上。
在她面前,放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丰盛的食物,但她看也不看。
这些都是楚齐林送来的。
先才楚齐林已经来过,不但没有反省他所做的一切,甚至试图恐吓她若是真正被定罪,不止是上官清,甚至药王谷一脉也会被污名。
楚齐林冷冷道:“只是为了一个死人,你竟是连药王谷的名声也不顾?”
上官清却半点不理他这套,只是冷笑:“若我屈服于你这恶人,那祖师爷才会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对持许久,楚齐林身上仿佛酝酿着惊涛骇浪,却不得发作。
他脸难看的可怕,一挥衣袖扔下一句“本王还会再来。”便离开了。
上官清头也不抬,甚至看向另一边,以表达她的厌恶。
楚齐林又气又恨,却只能握紧了拳,匆匆离开地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上官清有些困了,但她知道,这不是困倦,而是饥饿所致。
自从楚齐林送来了饭,这牢中便不再给她提供冷硬难吃的牢饭。
她不去看那一桌饭菜,闭目靠着墙,陷入昏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上官清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但她却依旧陷入昏沉之中。
对话声传来。
“这钱拿着,去外面等着。”女声响起。
“是。”
上官清恍惚想着,好像是有人来了。
咔嚓一声,牢锁打开的声音。
“清清清清!我来救你了!清清!”
熟悉的称呼,上官清猛地睁开眼,抬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庞。
她见过这面庞,记得是叫。
柳如絮:“我是叶灵,老太君的孙女。”
上官清恍惚盯着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柳如絮还没见过她这样虚弱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在上官清面前挥挥手:“你没事吧。”
啪一声,上官大夫出手倒是十分迅速,握住柳如絮的手腕。
柳如絮:“?”
上官清垂下眼帘,掩住复杂的情绪,她曾在柳如絮身上放过回天,而叶灵的脉象却丝毫没有异象。
叶灵并不是柳如絮,那些猜想只是错觉而已,上官清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奇怪的错觉。
她看着表情奇怪的叶灵,道歉道:“抱歉,一时晃了神。”
柳如絮:“没,没事。”
【好家伙差点就暴露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送啊姐姐!明明是你说了要捂住马甲,结果你干啥,你还伸手给一个医生!你不知道你身体里面那个蛊还在吗?】
‘我哪知道!大意了,我这不是担心清清嘛!’
【你要救人就救,但是你能不能收敛一下?】
‘好好好。’
柳如絮咳嗽一声,连忙提起食盒,笑道:“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上官清被她笑容感染,也轻轻点头。
柳如絮道:“上官大夫,虽然你——”她回头,看到一桌吃的,但是竟然没动过,这京城谁能让上官清厌烦到宁愿饿死也不碰对方送来的东西,柳如絮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立刻竖起眉毛问道:“楚齐林那狗——咳,坏蛋竟然还敢来给你送吃的?”
上官清冷淡道:“莫管那个疯子。”
柳如絮打开食盒,找到一个小蛋糕放到上官清手里道:“你先吃点东西垫肚子,我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
“嗯。”
街边。
一名靠在墙边骨瘦如柴的乞丐缓缓抬头,却看到两名狱卒站在面前。
他慌张想爬起来,一边赔笑道:“大爷,小的马,马上就走。”
说着他踢了一脚站在旁边的老狗。
“不必了。”狱卒对视一眼,放下两盆食物。
乞丐一闻到食物的香气,顿时咽了口口水。
“这个,你和你那条狗分着吃吧。”狱卒说完,转身离开。
老狗顿时从地上爬起来,根本不顾乞丐的安排,把头埋进盆里大快朵颐。
乞丐也无暇顾及它,自己端起盆拿起里面的筷子埋头苦吃。
牢房里。
柳如絮把带来的食物摆开,又给上官清碗里堆的满满的。
上官清迟疑片刻,而后问道:“那桌菜倒了?”
柳如絮:“没有哦,喂狗吃了,虽然楚齐林那家伙混账,但食物到底是没有错的嘛,这么冷的天,没饭吃的人和狗多去了。”
上官清:“……”她忽然想起自己曾与楚齐林闹翻时,他掀的那些宴席。
这位秦王活了半辈子,恐怕也说不出一句“食物是没错的”。
上官清心头冷嗤一声,端起碗,这晚饭是如此美味,如同那一日在屋檐下,她与她面对着油锅吃的那一顿炸鸡。
上官清抬头。
柳如絮:“上官大夫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
陌生的面庞,却是让人安心的笑容。
上官清心头一定,也笑道:“好,我信你。”
公主府前。
有贾府的帖子,图南很顺利的进了门。
没有等多久,图南便看到闻名久矣的平阳公主。
楚凤仪坐在书桌后,显得十分随意,穿着并不华丽,但眉眼之间的却已初具几分峥嵘。
女官们则聚集站在另一边,悄悄打量着她。
图南早已不做目盲打扮,一双清明的双眸打量这位她未来的主公。
楚凤仪也在打量着面前这安静温和仿佛一朵白花的女子,她看起来有几分柔弱,但却并不可怜。
那清秀的面庞上嵌着一双黑眸,眸中仿佛有一片广漠无边的海,深不可测。
便是图南这个人给楚凤仪的印象。
楚凤仪轻轻笑起来:“你想做本宫的女官之首?”
她一句话,顿时所有女官面上皆带上惊诧,不约而同看向站在正中的图南。
图南不卑不亢,甚至轻笑反问道:“殿下很惊讶?”
楚凤仪嘴角一勾:“本宫的女官,岂是一般人能胜任,更何况那女官之首,即使你有贾府举荐,也未免为难了些。”
图南问道:“殿下这些女官已有为首者?”
楚凤仪:“并无。”
图南:“那我又为何不可?”
她笑着说出这句话时,眉眼之中的锐利便刺破那温柔安静的假象。
女官眼中,仿佛看到一柄利刃出鞘,半点温柔不剩,只剩冰冷刺骨的霜刃。
女官们没有表态,而是望着公主,这样的态度,说是狂妄也好,说是有傲骨也好,全凭公主的态度,
楚凤仪却笑容更盛:“倒是有几分锐气,本宫便授你女官之职。”
图南不语。
楚凤仪道:“至于这女官之首,本宫说的可不算,你得让她们信服才可。”
图南扭头,这时才终于正视诸位女官,任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傲气。
两方均不语,气氛陷入沉默之中。
女官中的崔芷安打量图南片刻,而后迟疑着问道:“你平日有何爱好?”
图南并不隐瞒,笑道:“杀人。”
话语一出,惊骇四座,崔芷安呆了呆,看着图南:“当真?”
图南缓缓道:“尤其是冒犯我的人,我喜欢慢慢把他逼到绝境之中,再让他明白至今所遭遇一切的痛苦皆是为何,最后在怀着对我深深的敬畏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她弯起眼睛,一个清秀无辜的面容静静说着这带着血腥气的话语,崔芷安仿佛看到那死不瞑目的冒犯者,打了个寒战。
尹婉紧紧皱眉,问道:“为何要这样杀人?”
图南温柔道:“因为我要我人不在这江湖,而江湖却无人不敬我怕我。”
江湖二字一出,女官们面色具变,江湖与京城完全不是一个世界,出身于江湖的女子与京城的女子天壤之别。
小姐们对传说的江湖既轻视又害怕,但她们谁也没见过真正那些盛名已久的江湖中人,毕竟江湖高手也不会来京城这座强敌环伺的地方自讨没趣。
听到这里,公主笑容不变,心中一叹,到底是出身后宅,她的女官能力不缺,但比起朝廷那些老油条还是少了一颗不择手段的狠心,相比之下,出身江湖的图南,却狠的不像个小姐,但正合她意。
范雨柔突然问道:“所以你在江湖上,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图南笑了:“我为天机,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女官们好奇看着她,江湖中人最喜欢夸下海口,混迹朝廷的她们可从来没听过这种夸下海口的句式。
范雨柔:“真的么?”
图南:“我在几个月前,还从未出过一间屋子,但我知道你,范雨柔——”下面便没了声音,但图南嘴唇动了动,是传音。
范雨柔:“!”
她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图南,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秘密竟然还有别人知道。
图南轻笑:“如何?”
范雨柔轻叹一声:“你这情报水平,确实了得。”
楚凤仪眸光一闪。
擅长审案的尹婉直接问道:“难道你只有情报了得?这可做不成女官之首。”
图南突然问道:“听闻你最近在审一出丝绸案?至今半月却卡在半途,毫无头绪?”
尹婉一怔,她最近确实在审问一名贱卖丝绸的商人,她本怀疑他在销赃,可问遍那些做丝绸买卖的大商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贼赃的来历。
图南缓缓道:“你这案件,若是不妨事,可与我说道说道?”
尹婉抬头看了眼公主,楚凤仪轻轻颔首,她便把这丝绸案的卷宗递给了图南:“确实,这起案件十分蹊跷……”
图南翻完了卷宗,沉吟片刻。
尹婉眸光微闪,看着图南,只等这敢夸下海口图南的答案,若是什么都看不出,她绝不会认这所谓的天机。
图南嘴角一勾,放下卷宗道:“我有一个猜想,你且听听。”
尹婉:“你说。”
图南:“这么多丝绸,这商人身家本是不该有,所以是受人所托,但替人贱卖,应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委托之人要求,贱卖一批新绸,这着实奇怪,若是来历不明,是为贼脏,但这批丝绸之货量大,那失主恐怕也是个豪横大户,绝不会没有半点涟漪。”
“若这丝绸本身便是一位大户所有,为快速收回钱财贱卖,那他为何不自己卖,大户怎么也这样的商人有信誉。”
尹婉眼中一亮,图南这番推论倒是很有意思,她心中隐隐抓到了什么。
图南又道:“那么答案很简单,丝绸来历有问题,若是陈年丝绸,我或许会当是哪家宅邸隐下的陈年存货,可它是新丝,所以我假定这些丝绸并不是来自一户。”
尹婉:“!”
图南:“根据以上推论,那我便能假定一个答案,这些新丝,是追不到这京城来的小农户,而委托者,是把苦主丝绸巧取豪夺而来的大户。”
尹婉问道:“若是这般,那商人又为何不肯开口,实话难听,但若巧取豪夺,这恐怕司空见惯,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答案,要知道他这般不肯开口下去,至少是死罪。”
图南笑了:“自然是因为,据我所知,江南人家,家家事桑蝉,甚至不惜以全家之资织这丝绸,一年只等这一回,若是年景不好,往往有倾家荡产之虑。”
尹婉:“!”那么多绢绸,不止是多少户人家所出。
图南见她明悟,便道出答案:“是,那商人所瞒自然不是这丝绸的来路,而是事桑人家倾家荡产后的民变之祸。”
民变一出,语惊四座。
作为一个王朝,还有什么比造反更让人汗毛耸立,即使那并不是一个定数,而只是图南的推测。
也足以让楚凤仪神色一肃。
图南道:“若是要证明我所说是不是对的很简单,检查那绢丝,江南人家每户织布皆有不同的手法,布出来比工坊织工的布参差不齐,总体而言是要差一些。”
“再来,那商人被这审问几日,想来已经身心疲惫,他确实是怕死,但世上还有什么比死更恐怖,想来只有大晋律法之中,激民变则诛九族,现如今他与那巧取豪夺的豪绅也是骑虎难下,但如今他们若是捂不住这大祸,结局更惨,若是明白这一点,想必你很快便能撬开他的嘴。”
尹婉听着她的分析,眼睛越来越亮,哪里还记得其他,转身对着公主行一礼,便快步走出去了。
那丝绸案如此重大,竟然牵涉民变,她哪里敢耽误一刻。
女官之中隐隐也有优秀者,一是范雨柔,二是尹婉,最后的静姝早已被派出去,剩下的女官们见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说话了。
这时,范雨柔又好奇问道:“你说江湖人怕你,那你在江湖,只有天机这一个名号么?”
景王府。
夜貅盯着桌上的陶罐。
管家缓缓介绍道:“王爷您看此虫身黑浓如墨,牙锐亮好似上了油,虽不能算绝品,但也是一等一的好蛐蛐了。”
夜貅:“?”
见他面露迷惑,管家拿出那张画像道:“您看您画这虫翅当真栩栩如生,正是薄如蝉翼——”
夜貅:“!”
哐当一声。
管家惊呼:“王爷,您若是不喜,惩罚在下便是,何必砸这前朝的青花龙纹叠彩罐!!”
吧唧一声。
管家又惊呼:“王爷!您若是不喜!惩罚在下便是,何必踩这真白油牙将军啊!”
屋外的仆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到。
过一会,管家惊呼声再次传来。
“王爷这等小事怎能劳烦您?还是让下人去做罢。”
等管家带着一张图出来。
下人们便听到他,轻咳一声,而后道。
“找到这张图上的……”最后一个词十分含糊,显然管家也不知道那上面画的是什么,但他又不敢多问。
不多会,图便被描了多份备用。
景王府上的下人人手一份,打开一看,只见一团水墨写意。
管家沉吟片刻,然后问道。
“难道,是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