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退婚’

宴席上。

柳如絮吃起饭向来专心致志,半点不张别人什么看法。

莼菜羹喝了两碗,切得薄薄五花肉吃了半盘,还有红烧的鱼,清蒸的排骨,逮着肉菜风卷残云一般,吃饱了。

等她放下筷子的时候,邢月薇已经目瞪口呆,这叶灵比上辈子还能吃。

小叶鼓着腮帮子,有些垂头丧气,她唯一自认的优点便吃能吃,可是这吃饭速度比起小姐根本不够看。

柳如絮拍拍她脑袋。

小叶:“呜呜呜。”

柳如絮懒洋洋道:“别呜了,我这速度也是练出来的。”

小叶:“?”到底是什么理由,才会让小姐练出这般绝技?

桌上年轻人多,老太君心脉稳了,也开胃了跟着多吃半碗饭。

老太君道:“听说你没人陪客便不肯来了,那我这老太太做陪客行不行。”

柳如絮笑眯眯道:“哪里敢说不行,您年轻时容颜冠绝京城,能有这般的美人陪,我是三生有幸。”

邢月薇呛到了,一边咳,用帕子捂住嘴,这话不但不像府中都小姐,更像街上的流|氓。

但她悄悄看着老太君,发现老太太不但不动怒,反而也笑起来。

邢月薇怔住,老太君竟然没有生气。

柳如絮又道:“我一看到您,便知道老人家是亲切的好人,是比那庙里是菩萨都和善,让人呐,一看到便想叫一声奶奶。”

说着,她拍拍还在啃骨头的小叶。

小姑娘立刻把骨头放好,一张油嘴甜甜道:“奶奶。”

老太君半点不见动怒,弯起眼睛哎了一声,笑呵呵道:“好,好。”

邢月薇:“…!”她仿佛看到上辈子叶灵回府时的那一幕,当时她也是叫了一声奶奶……而后老太君便真的如她奶奶一般爱着叶灵。

她恍惚意识到,或许老太君更喜欢这样亲昵无礼,甚至有些冒犯的语气。

思想的门阀一旦打开,邢月薇立刻想到一连串事迹,比如小时候,老太太实际上也是很喜欢她,但自从她稳重懂事后,便淡了许多。

老太君喜欢她穿粉色,虽别人说粉色并不庄重,老太太也很喜欢她说些京城的趣事……甚至,老太太的房中的丫鬟,也多长得灵动活泼……

邢月薇震惊,恍惚间忽然意识到她上辈子为何不受|宠|的真正答案。

老太君喜欢母亲,是因为母亲是京城一霸,放肆胆大,甚至有几日回带着一束花送给老太君,那花放在老太太的房中,让整个屋子皆亮起来,一放便是许久,直到叶子卷曲,老太太也不肯撤去。

她努力学习称为邢府嫡女,可越是成为小姐的模样,她便离老太君喜欢的模样越远。

邢月薇:“………”

这般看来,她倒是不用跟叶灵斗了,全是因为她自己做错了。

饭吃了大半,老太君牵起柳如絮手,垂泪道:“当年雯娘本不想来这邢家,可是我,我喜欢她,便让她下嫁邢府,怎想到,会发生这些事,你在外面受苦了吧……”

柳如絮默默看了眼小叶。

小叶立刻道:“哪里呢,小姐在外面吃的好睡的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呢。”

老太君:“怎么会,哪里都不如家好,那明日便回来,我便让你住在月薇院子旁边。”

邢月薇欲言又止。

柳如絮摇头:“不。”

这话一出,饭桌上立刻冷场。

柳如絮道:“饭可以吃,但这进来便不必了,我不习惯。”

老太君皱眉:“哪里不习惯。”

柳如絮估摸着清清快来了,站起来道:“若是您想我,说一声我便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往门外走去。

老太太一怔,又怒了:“你当真不肯回来。”

柳如絮摇头:“此事无需讨论,不回,我姓叶,住这里不合适。”说完跨出门去。

老太君道:“好,既然如此,那你便呆在外面罢!”说着她紧紧拉住邢月薇:“你不准去追她,让她走。”

邢月薇左右为难。

原本的高兴,竟然化作这样场面。

出了邢府。

小叶问道:“小姐,为什么不住进去。”

柳如絮道:“不合适。”

小叶瞪大眼睛:“哪里不合适?”

柳如絮笑眯眯道:“因为我要做一些事,牵连到老太太,届时她为难,我也为难。”

小叶瞪圆了眼睛,不明白。

柳如絮:“你想回去么?”

小叶摇摇头,牵起她的衣角:“小姐去哪,我去哪!”

日暮时分,太医院的车驾停在邢府侧门,上官清掀开车帘进了门。

正门,柳如絮的车架缓缓离开邢府。

入夜后。

大晋的宰相邢翰才坐着轿子回府,便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老爷,公子他,他去花楼喝花酒,结果与人家争抢被伤,如今在医馆,这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邢翰摇头,他那庶子,确实不成器。

这是,一道身影缓缓从外面走进来,一行礼:“父亲。”

只是那吊儿郎当的气质根本遮不住。

邢翰缓缓停下摸胡子的手,看着面前的邢流风,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去花楼喝酒被捅的公子……竟然是他那嫡子?

邢流风道:“父亲,那叶灵今日来了。”

邢翰:“人在何处?”

邢流风道:“已经走了。”

“走了?”

邢翰来了老太君府,却听到丫鬟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听到母亲晕厥过去,这相爷眸光闪了闪,几步进屋。

那老太太正坐在榻上,静静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的有几分微妙。

邢翰上下打量老太君片刻,见她安稳,便微微一笑:“母亲。”

老太君缓缓道:“我知道你是来找叶灵的,她不在这,说是不要留在邢府,便走了。”

邢翰:“我只是担心您。”

老太君:“不必了,朝堂之事要紧,这叶灵之事,也该由我处理。”

邢翰微微垂头,看着地面,静静的神色之间,仿佛有些黯然。

见他如此,老太君置气的心头一软,轻轻叹了口气:“我今日见了她,你可知,她……很像雯娘。”

邢翰:“嗯。”

即使这么多年,老太君说起叶氏,依旧是惋惜道:“可怜,雯娘…当年若是她没有生那怪病,想来便能看到叶灵,真是生的与她一般模样,那意气风发,竟与当年并无二致。”

邢翰轻轻颔首,灯火印在他侧颜上,明暗晦而不清。

老太君说着说着,看到他这般模样,口中回忆戛然而止。

转而道:“这件事你不许插手,这后宅本该由我来管。”

邢翰从善如流:“好。”

老太君:“好了,我乏了,你也该歇了。”

被下了逐客令,邢翰只能默默走了。

今日月色格外皎洁。

邢翰摸着胡子,停在池塘边,盯着那湖面的月色,陷入沉思。

叶雯城并不是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当年,即使身为邢府主母,也依旧在外纵马长歌饮酒作乐,让初入朝堂的他每日被人讥讽。

好在这么些年,他不但熬过来了,还位极人臣,而他的那些敌人,一个也没有活到今日。

邢翰摸着胡子,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这女子,还是安分些好。

另一处院子。

“小姐,老爷回来了。”

邢月薇淡淡应了句:“嗯。”

丫头收起桌上的宣纸,问道:“小姐…今日不去请老爷批改诗句了么?”

“不去了。”邢月薇坐在窗边,忽然感觉一阵凉风吹来,顿时打了个激灵。

丫头见此,忙给她关上窗:“小姐,夜深了,该歇了。”

“好。”

夜深。

邢月薇猛地坐起来,喘着气,眼中溢出泪水,捂住嘴,忍不住干呕连连,仿佛口中还有血块一般。

她放下手,掌心没有血块,仔细看了看,手臂上也没有斑疹,才松了口气。

上辈子,她莫名得了怪病,呕血而死。

邢月薇这才知道,为何当年母亲不让她去看生病的她,当年幼小的她只能躲在墙角,听着屋子仿佛要把肺咳出来的声音,念着母亲快些好。

但自己真的得了那病,满心便只有无尽的绝望与看不到头的痛苦,若是死,也是一场解脱。

邢月薇最初以为自己是落得女工的境地,才会生出怪病来,可这一次,她忽然想起自己死前曾做过的一个梦。

那时她已病入膏肓,听说韩飞与叶灵订了婚,京城又言说她这般恶毒女子,不配嫁入韩家。

不过那时邢月薇被怪病百般折磨,穷困潦倒,已经被泥潭淹没,除了解脱,心中再没有第二个念头。

而后她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她忽然听到了那熟悉到不可言说的声音。

“无用,你竟然能输给她那般蠢货。”

她当时想挣扎着辩解什么,可却只能咳嗽。

却又听那声音道:“当年我看到你时,你还吮着你母亲的血肉,本以为是个狠心苗子,结果竟然也就这般?倒是让我失望许久。”

她听到母亲二字,咳的更厉害了。

邢月薇一直有一个疑惑,若叶灵才是邢府的亲生女儿,那她呢,她的父母呢?

难不成她竟然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难道这天地,她除了邢府,竟然便没有真正的归宿了么?

那个声音又道:“父母?喔,不用找了,他们都死于……嗯…夷戎之手,倒是死得其所哈哈哈,拼死把你藏起来。”

“不过,若是知道你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他轻笑一声:“你那可怜的母亲倒是狠心,只可惜你半点也不剩,当年吮下那些血肉,倒也什么也没教给你么。”

邢月薇后来咳晕过去。

再醒来,她竟然能视物了,可却并没有看到说话之人。

再之后,便是她的临终之日。

自从回来后,邢月薇便把那段话当做一个梦,她不敢去深想那几句话意味着什么,一味逃避着,以为若是这次她赢了,便不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可现在,邢月薇忽然生出勇气,离开邢府,不止是为了放弃争夺,更是她想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谁?而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若是能找到答案,她才不算白死一回。

在此之前,她要解决一些早就该解决的问题。

几日后。

韩飞回府,便看到小仆递上来一封信:“将军,邢小姐递来的信。”

他顿时眼睛一亮,接过信,忍住内心冲动,走进书房,清退了下人后坐到桌后,才迫不及待打开信件。

自从回到这个时间,韩飞便不敢与月薇联系,上辈子直到月薇死后,他才意识到叶灵是心底险恶的毒妇。

如今,他只想小心翼翼保护月薇,这时候的月薇对他没什么情谊,不能轻举妄动让她生出恶感。

而他也要解决了叶灵之事,让月薇能安安稳稳的当一个邢府小姐。

而后待到了约定的良辰吉日,他便能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把月薇迎娶过门。

韩飞嘴角含着一丝笑,这应是月薇第一次给他写信,他竟然记不清月薇这时有没有给他寄过信,不过想来应是小心翼翼……

然而,韩某人打开信件,一整密密麻麻的信件,他第一眼只看到了两个字。

‘退婚’

韩飞顿时面色惨白,如晴天霹雳。

景王府。

夜貅缓缓问道:‘我该做什么?’

顿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名字浮现出来。

【韩飞】

夜貅:‘?’

而后又是一句话。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