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地上青石板上,本滴了两滴血,被黑衣女子用药水化去,现在药水已干,半点痕迹也无。
等丫头来时,一盏茶正喝了一半。
丫头又说了老太君身体不好,不能出院见客等等,柳如絮才起身,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静姝与叶灵,颇有恶少之气势往后宅而去。
然而走到院子前,便被一名嬷嬷拦了下来。
这嬷嬷满头白发,面上沟壑纵横,说话也是不慢不紧:“老太君有吩咐,只能小姐您一人进院中。”
柳如絮嗤笑一声,这算什么,下马威?又来这套?
她道:“怎么会?你听错了,我不怪你,让开。”
嬷嬷早就知道这新来的小姐是个霸道性格,故而更加可怜般畏缩起来,却依旧拦在门中,不肯走开。
老太君早有吩咐:“若是她答应了,你便让她一人进来。若是她不答应,你也千万不要与她硬碰,不过能拦下一人,我便赏你五十两。”
嬷嬷想起那赏钱,她在这邢府服侍多年,也只存下百两银子,若是有这赏钱,她日后养老的钱资又多许多,顿时心头滚烫。
想起这个,嬷嬷微微颤抖,一脸可怜凄惨,哑着声道:“小姐……您…您莫要为难奴婢,这是老太君吩咐……若是您不解气,鞭挞老奴消气便可,这两位还是得留在这。”
她这不但是卖可怜,更是宁愿挨顿毒打也要把钱赚了。
柳如絮看着这枯瘦如柴的嬷嬷,也有点没脾气了。
嬷嬷见她动摇,飞速看了一眼静姝与小叶,又道热切道:“小姐尽管放心,邢府不会为难两位姑娘,自然是安排有偏房,备好茶水点心,能静待您出来。”
柳如絮挑眉,她今天是来吃饭的,怎么可能让静姝和小叶在偏房那边挨饿,自然半点不让。
她挑眉:“你说我为难你?那我怎么为难你?”
嬷嬷凄凄惨惨道:“若您带人进去了,奴婢也要被责罚,老奴这身子骨,怕是挨不过一顿毒打。”
柳如絮:“…………”这刚刚还在说打了也不能进去,当她傻子在这忽悠么?
静姝忽然上前一步,低声耳语两句。
柳如絮,忽地怒道:“你这地方也太不是人了。”
她突然怒气冲冲起来,嬷嬷一惊,又听柳如絮道:“这相府一个月给你多少钱,你不如来我叶府,我给你十倍。”
嬷嬷目瞪口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当面挖角的。
柳如絮:“你是卖身是雇的,多少钱,阿姨,若是您呆的不开心,可以换的嘛,把这老板炒了,来我公司,不是,来我府上,我给你开多多的钱,你不答应,是觉得我没钱?放心,我有的是钱,花都花不出去。”
说着,嬷嬷手中便被塞了个大大的银元宝,足银,恐怕有百两。
老人瞪着手中的银元宝,虽然理智让她莫要接这钱,可手根本不听使唤,是死死抓住这银元,根本舍不得放手。
她在邢府做十年,恐怕也见不到这么多银子。
若是有了这钱,她那小女儿,便不用卖做丫鬟,可以去秀坊学些手艺,届时自己开个店,到是比日日受人眼光,被人琢磨,好得多。
然而等她从日进斗金的幻想中回神,便发现柳如絮三人已经不见了。
她竟是一个也没拦住,不过……老仆低头看着手中的元宝,立刻左看右看没人,收了起来,老太君的赏银多半也是杂银,哪里比得上这足银。
没拦住人也算了,本来还一意做忠仆的心,也被这元宝勾的蠢蠢欲动。
她喃喃道:“那十倍月钱……是真的么?”只可惜她卖身契还有很长一段时日,倒是……能让女儿去试试?
柳如絮带着两人进了院子,一路畅通无阻,左右的丫鬟看她模样,又见前院竟然没有拦下,自然也不敢出来多事。
进了老太君的院子,柳如絮便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
这地方没有生气,虽然有树有水,可院子里竟然一点风也进不来,树无风而静,水也是一谭子死水,看起来还有几分幽绿,没有活力。
倒是很合适这相府。
那厢。
老太君听到丫鬟道:“叶小姐来了。”抬头一看。
便是柳如絮带着一左一右两个跟班进来,现在是冬日,她眉眼却明艳如春,生机勃勃,仿佛一只百灵鸟闯入了这死一般的世界,四处都能听到清脆鸟鸣。
柳如絮笑眯眯一拱手道:“老太太,久仰。”
这话是半点礼数也没有,甚至不如身后款款行礼的静姝与小叶来得娴静。
老太君怔住,望着柳如絮,仿佛一股无名的清新的风,从她站着的那处吹来。
老太太听着这亲孙女在京城胡闹了一天的种种八卦,心头一直在想她,到底是什么样,又是如何的言行?
可真正看到她时,老太君心中尘埃落定,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过世的叶氏,任谁看到这样的叶灵,也无法否认她的血缘。
曾经的京城,众人甚至连邢翰都以为,老太君是看在叶家家世上,才会选了叶家那位叶雯城姑娘,甚至不嫌她抛头露面,纵马街市,没有半点教养。
可唯独老太君自己心里明白,她偏爱的正是叶雯城的活泼。
老太太出身不过小门小户,但曾有幸接待过一次霞飞楼的女侠,仗剑而行,剑与眸皆亮如星辰,那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分明她与女侠皆是女子,却仿佛生于两界,老太太一直念念不忘那些鲜衣怒马的姑娘们。
老太君,不,容雅,也是有过梦的,可生活告诉她,从父,从夫,从子,容雅的梦早已消磨在这后宅之中。
前半生是为夫而生,后半生为了子而生,从此没有容雅,只有老太君。
这邢府,容不下她半点私心,到了最后,她竟然不知道活着的到底是容雅,还是老太君。
当年她把叶雯城接到了邢府,满心以为,这府中能热闹一些,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她自己的故事。
容雅成了老太君,叶雯城成了叶氏。
到最后,那每日请安的叶氏也模糊了面容,成为了邢府的一份子。
“老太太?”
一声疑问,让老太君回神,她再抬头看着那肆意明媚的叶灵,按捺住心底的蠢蠢欲动。
这是座牢笼,再灵动的百灵鸟,进来也会融化成府邸的一部分。
可她是老太君,老太君的责任,是让相府变得越来越庞大,家族越来越昌盛,人丁兴旺,香火永传。
老太君眼珠一动,又恢复雍容威严的气质,她端起茶杯,冷冷道:“你带着这两人又是谁?”
柳如絮这时候早坐下了,介绍静姝道:“我请来的出宫女官,她比我厉害,我尊为先生。”
一听这话,老太君又皱眉了。
柳如絮又拉过小叶,往自己旁边一坐:“这是我妹妹。”
小叶瞪圆了眼睛,傻傻看着柳如絮。
老太君冷冷的眸光从上到下把小叶扫视了个遍,神色反倒缓和了些,只是口中语气还不好听:“你本是邢府小姐,哪能出去认什么妹妹?”
柳如絮哼了一声,懒洋洋道:“我既然说了她是我妹妹,我吃什么她吃什么,我穿什么她穿什么,叶府是我的,也是她的,我叫叶灵,她便叫叶小灵,谁动她,就是动我,有什么问题?”
柳如絮每说一句,小叶便挺直一分脊梁,最后弯起眼睛端正坐在柳如絮身边,她抬起头时,若是仔细一看,便能隐隐发现两人面容有相似之处。
老太君想起那座豪华让人咂舌的宅邸,又冷笑道:“你倒舍得回来?”
柳如絮笑道:“当然舍不得,外面的地方哪一处不比这里有意思?”
老太君突然咳嗽起来,旁边的丫鬟连忙给她又是拍背,又是顺气。
柳如絮看着她的脸,光亮的不正常。
等老太君顺了气,抚着胸口,好一会才道:“看来,让你来这邢府,还是你格外开恩?”
不等柳如絮再说什么,老太君冷冷看着她:“你虽然是邢府嫡亲的小姐,可这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历,京城皆知,这本就已被人看低,现下你在京城做了这么多混账的事,别人要如何看你,你又是什么名声,你可知道?”
她说到后面,声音里已透出几分急切与恨铁不成钢:“本来你若是安分些,还能嫁给一般的门户,可现在你这样出门,那但凡自矜些的人家,都不敢娶你回去。”
柳如絮往后一靠,轻笑一声:“人活着又不是为了嫁给谁?”
老太君皱眉:“你若不嫁人,日后要如何自处,哪有女儿家不嫁人,除非是没人要的,也还要自贱下嫁,才有后半生。”
柳如絮忽然扭头问静姝道:“这大晋律法,不嫁人可有死刑。”
静姝淡淡道:“良家女,二十二不嫁,罚钱百贯。”
柳如絮:“才这么点?”
静姝:“每年。”
柳如絮:“那我先冲一百年,不用找了。”
她说完,扭头看着老太太道:“既然不嫁人都不会死,那还有什么怕的,若是不嫁人便会死,那还有什么好活?横竖我都不怕。”
老太君哼了一声,仿佛已经看透她的天真,缓缓道:“你要做一个异类,可知道这京城,从来没有异类的位置,日后各种礼宴也没有容你之地。”
“届时,你后悔都来不及,只能自甘下嫁,可也挽不回该有的位置。”
柳如絮:“笑话,从来只有我容别人,没有别人容我,既然别人不请我,那我便修个京城最豪华的园子,五味楼也吃不上的宴席,京城从未有过的精致玩意,天下最好的最妙的皆在我的园子里,到时候,再尊贵的人,没来过我的园子都算不得见世面时候,有的是人求我。”
老太君冷不丁问道:“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柳如絮:“怎么,难不成我就活该穷着,我偏不。”
老太君:“自古财不外露,你不怕被人盯上?”
柳如絮:“那可再好不过了,再也没有比黑吃黑更快的来钱方法。”
“那若是官场上的欺压。”
柳如絮好整以暇:“老太太,你觉得谁敢来欺压我。”
老太君想起叶灵的身世,叶家流落在外的孤女,邢翰之女,来历不明的财产,真是只有蠢货才敢来摸这混沌一般的泥潭,正是不知深浅才更可怕,连她也想不通叶灵身后之人是谁,那么多钱,绝不可能是个普通来路。
柳如絮又微笑着喝茶,她这般从容的做派,实在不像所谓的乞儿。
老太君更拿不准她的来路。
她沉默许久,又缓缓叹了口气:“京城卧虎藏龙,你这般张扬,总要惹出事端,你身后那人,真的会出来保你。”
柳如絮:“若是惹出什么事来,您还担心什么,当然是立刻撇清关系,其实我既然已经说了,便是要去做,您也看到了,我便是这般毫无规矩半点不像个小姐,若是邢府不想要这个女儿,您说了,我明日便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与邢府毫无关系。”
老太君:“……”她嘴唇动了动,按理而言,邢府后宅的主人,是半点不可能容下这样的异数。
但容雅,却突然不想失去这闯入死寂的百灵鸟。
这时,一阵小步声传来。
丫鬟低声禀报:“小姐来了。”
邢月薇已经踏着门槛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