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囚徒困境

柳如絮惦记了一天的鸡汤没喝道,本来就难受,现在知道有莼菜羹,也聊胜于无。

而且她摆这么久的谱,就奔着招人恨去的,再去邢府大闹一通,她就不信这个恶毒女配招不到个坏结局,反正别人不弄死她,她就继续作。

柳如絮下了决定,立刻拍板:“走,马上安排车马去邢府。”

邢流风:“???”所以到头来,他带上拜礼与拜帖竟连那莼菜羹都不如?那他吹那冷风又算什么?

可邢流风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灰溜溜走了。

叶府门口。

邢流风骑着马,悄悄走到邢府马车边,低声问道:“妹妹,你怎知道,若有莼菜羹她便肯去了。”

帘子没有开,邢月薇道:“……猜想罢了。”

她知道,便是因为,曾经的叶灵有多么喜欢那莼菜羹。

但叶灵知道那菜时,早已过了时日,于是叶灵便日日夜夜惦记着,以至于有一次竟然在宴席上脱口而出‘要是有那莼菜羹便好了。’惹得哄堂大笑。

连老太君也呵斥她没有相府小姐的规矩。

当时的邢月薇坐在老太君身边,垂眸不语,谁都在奚落着叶灵后,夸邢月薇端庄有礼,不亏老太君的教导。

可没人知道,这位相府的小姐,也在想着莼菜羹,想着叶氏坐在床头,端着亲手做的莼菜羹,一边笑骂她是个小贪嘴,要吃最正宗的莼菜羹。

在邢府,即使厨师做的再好,也不如叶家出身的叶氏做出的那碗莼菜羹。

可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敢说,说了她便会落到叶灵那般境地。

邢月薇也忘了,她到底有没有羡慕过叶灵敢在那时说出了心声。

或许,那时已经陷入泥潭之中,脑子里除了斗便再无其它的邢月薇,是不会羡慕的罢。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走来,邢流风扭头看去,惊呼了一声,邢月薇闻言,也好奇的掀开帘子。

只见数匹纯色黑马缓缓走来,马上坐着劲装护卫。

邢流风差点没流出哈喇子:“乌骓,天,那可是乌骓,竟然给这些下人骑,若是让我摸一摸,不,骑上一骑……”

邢月薇失笑摇头,这二哥,虽然不正经,可他倒是没什么坏心眼。

这时,又是整齐马蹄声起来。

邢流风:“啊!!!”

邢月薇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之间四匹浑身雪白的宝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走来。

邢流风咽了口口水,捂住眼睛:“原,原来这世上竟真有人会用飞雪宝马来拉车,天呐,就连叶姨旗下凉州十骑,也骑不起这般宝马。”

邢月薇忍不住笑道:“二哥,醒醒,该走了。”

“噢,好好!”

邢流风虽然自觉潇洒,但在京城却没什么正经人看得起这邢二爷,都说他是个废物。

可今日,邢流风算是扬眉吐气了。

别的不说,就这四匹飞雪,八匹乌骓,这放在京城无论哪一家,都是大阵仗,而现在,感受到别人落在身上的目光,邢流风不由挺起胸膛。

而现在,他便在这车马旁边,虽然他骑的也就一般好马,但他可认识这么多马的叶灵,还上过叶府做客!邢流风有预感,等他领着叶灵到相府。

今天这事肯定要在京城炸开来,到时候,他便也跟着出名了!

谁不知道邢二爷终于做了件事,别的不说,他终于有人看得上眼了。

确实如同邢流风所言,当叶府车架上街后,这看着排场不大,四匹之车,在大晋任何一家富贵人家都用得起,而护卫也不过八人,马马虎虎——但阵容却极其富贵,连那马车上的装饰,也让不少路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有钱的人,未必敢像叶灵这么嚣张,而嚣张的人,未必能有叶灵有钱。

这队车驾行走于路中,就差举着一道旗,上书‘我超有钱’四个大字了。

如此财大气粗,京城谁不想知道,这般车帐,又送的是谁,他们要去哪,从哪来。

有那好事之人,跟着车驾一路走过去,想看看目的地在哪?

柳如絮坐在马车里,一边磕开心果,一边道:“你再说说那上官清的事。”

静姝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几日柳如絮一直在让她说些京城八卦,尤其关注那上官清……她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小叶子也剥开了橘子,她最喜欢听静姝姐姐说起京城的故事了。

静姝缓缓道:“最近些时日,倒是少有太医敢质疑上官大夫,甚至民间已得了神医之称,她依旧去做义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小叶哇了一声,羡慕道:“真好!”若是她有这样的本事,便好了。

柳如絮摸摸她,又问道:“你先前还说她刚来京城时处境艰难,后面是发生了什么?”

静姝道:“京城从十多年前便莫名出现一种怪病。”

柳如絮:“怪病?”

“先恶寒,后高热昏迷过去,醒来时便会眼盲,紧接开始吐血,肌肤发玫瑰般的疹子,而后逐渐衰弱,死前,患病之人必定忽地恢复视力,然后仿佛脱离痛苦的折磨般,露出安详而满足的怪异笑容。”

柳如絮皱起眉,这根本就不像个正常的病,太怪了。

静姝:“这病来的诡异,从无征兆,却并不如瘟疫般会传人,只是若是得了这病,便必死无疑,这次得病的,是范家嫡女范雨柔。”

柳如絮瞪大眼睛:“救回来了?”

静姝颌首:“嗯。”这时回想起来,静姝依有些心惊,雨柔与她是同袍,擅整理卷宗,却不知为何突然染上怪病,任凭她们想尽一切办法,皆不可救。

就连雨柔叶死心时,公主忽地请来上官清,上竟妙手回春,把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她抬头,见柳如絮竟然嘴角翘起,露出笑容:“不愧是上官神医,真的厉害。”

静姝忽地问道:“你认识她?”

柳如絮:“不认识,只是感慨一番,还有别的故事么?嗯…你可知道公主的杂事?”

静姝眼眸闪过一道微光,缓缓道:“有所耳闻。”

柳如絮问道:“公主行事如何?”

静姝一顿,忽地说出了一句柳如絮有些意外的话语。

“她有雄才大略,又体恤民情,虽生于帝王家,却可礼贤下士,朝中不止一人认为,公主身上有中兴之兆,只是——”她话没说完。

柳如絮已经能猜出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公主是一个女人,又加上如今的皇上是先皇的亲弟,这传位本就不符合父子相传的常理,所以公主也只能排在前皇留下的三位王爷之后。

静姝转而说起三个王爷,言辞忽然犀利起来:“那秦王楚齐林,刚愎自用难成气候,景王楚子瑜,诡计多端上不得台面,最后燕王楚宁煜性子倒是好,只是平庸无大才,如今边境不宁,朝内暗流汹涌,大晋又隐隐有魔教之祸,他哪个都摆不平。”

柳如絮不知道说啥,眨眨眼。

到相府之前,静姝忽然道:“小姐,您可知您母亲叶雯城,也是得了那怪病逝世么?”

柳如絮摇头。

静姝:“当年她得病时,若是有上官神医,恐怕如今还健在。”

柳如絮点头。

小叶垂下头去,拉住柳如絮的衣角。

柳如絮拍拍她。

小叶弯起眼睛,高兴起来。

相府。

叶府的豪华车马大张旗鼓在门口停下来。

一堆好事之人簇拥在远处,看着柳如絮下了车,带上静姝与小叶,在相府的二少爷殷勤相陪下,堂堂正正从正门走进去。

【我真的没想到,本来是宅斗的剧本,怎么能被你走到这一步。】

‘有什么问题吗?’

【明明该是委委屈屈进门的小可怜,结果现在,堂堂正正,登门入室,贵客之礼,太怪了,这一点都不宅斗!】

‘还是那句话,我有钱,有叶府,有底气,为什么要宅斗?所谓的宅斗,不过是把一群被剥夺了财产的可怜人放在一起,所有的本事都只为了取悦上位者的一出悲剧。’

【不宅斗不好看了嘛!】

‘你爹的老娘平生最恨宅斗!走开!’

柳如絮停下来,邢流风迷惑问道:“怎,怎么?”他又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被这叶灵转眼唾弃而走,到时候在京城丢脸的便是他了。

柳如絮没说话,一名穿着华服的女子站在身侧,淡淡道:“按古礼,客至东门,主当迎客。”

邢流风傻眼:“东,东门?”

柳如絮瞅了一眼,问道:“你这宅子,门往哪开啊?”

邢流风痴呆,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朝哪?

那邢府管事早已出来迎接,一闻言,立刻道:“相府坐北朝南,这自然是南门。”

静姝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扭头看柳如絮:“一般门户,很少修有东正门,供宾客入内。”

柳如絮诧异挑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句:“算了。”

可客人不计较,但那‘一般门户’宛如扎心刺刀直刺邢流风与管事心中,谁都感受到了那股无声的嫌弃。

可面对财大气粗的叶灵,两人莫名什么都没敢说。

柳如絮被客客气气的请入府中,还是正厅会客。

等管事离开,柳如絮看了眼邢流风:“你干嘛?”

邢二爷傻了,喃喃道:“陪,陪客?”

静姝平静无波,眼皮不抬道:“女客,不该你陪。”

邢流风傻眼,这是赶人啊,这叶灵也太嚣张了,明明他才是邢府的二少爷,可是这拽的二万八万五算什么,竟然在他家里赶他……

柳如絮挑眉:“嗯?”

邢二爷一怂,算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计较这些。

邢流风知道灰溜溜走了。

这整个正厅终于只剩柳如絮,叶灵,和静姝三人。

真正的叶灵,现在装作丫头的小叶羡慕道:“真好?”

柳如絮端起茶杯。

静姝见状,轻笑问道:“什么真好?”

小叶眨眼,看了眼继续喝茶的柳如絮,又看了看平静的静姝,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只有她们三人,她才小声道:“我很羡慕小姐的排场,若是我自己来这里,不知道又能走哪个门。”

静姝闻言,了然,轻轻一笑,这样小儿的话语,她已经许久未说了。

静姝柔声道:“走哪个门,便看你自己的本事,尊节守礼,方成贵客,这羡慕不来。”

柳如絮却放下茶杯,摇头:“不对。”

两人一惊,具是看她。

柳如絮道:“什么本事,礼,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要求,制定规则者对韭菜的训诫,守这样的礼,能谈什么本事?做狗的本事么?”

锋利的话语一出,静姝眉头跳了跳。

小叶目瞪口呆,而后道:“可,可是。”

柳如絮讥笑道:“所谓礼,便是最没用的东西,若是我再守礼,到头也只是邢府小姐,这小姐?能走东门吗?”

小叶茫然。

静姝轻笑:“正门,东门,都是贵客该走的地方,除了这府上的老爷,那便是外边与老爷同级或更有权势之人。”

柳如絮讥笑一声:“你看,规矩便是这般实诚,你再自以为算个东西,可连个大门都走不了,算什么东西,任你抬的花团锦簇,不能走正门的,都不算个人,这种身份给你你要不要?”

小叶懵懂着,不明白她的意思。

静姝摇头:“你这话太过偏颇。”

柳如絮道:“实话总是难听,身上规矩越多,越不是人。”

静姝冷冷道:“可若是规矩这般无用,那它又为何存在。”

柳如絮道:“守规矩的人何其多,制定规矩的人才几个?这便是在牛还幼小时给她穿鼻环,待长大了,她便依旧无法反抗鼻环。便如同这府中人不能意识,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所谓的知书达理,便是让她生活在囚笼的原因。”

静姝沉默下来,显然她被柳如絮一番胡言乱语搅的心中不得安宁。

“你知道什么叫囚徒困境么?很简单,把两名囚犯分隔开来,让她们互相检举对方罪证,提交罪证越多,减刑越多,可若对方罪证越多,刑期也越多,若是两名囚徒选择合作,那么互相皆没有罪证,同时轻判,若是两人同时选择检举,那么结局是两名重判。”

静姝:“…………所以?”

柳如絮:“是谁制造了这个囚徒困境?”

“不说别的,只是若有十分之一的囚徒意识到这一点,选择破坏规则,当年制定所谓规矩,把天下人关进牢笼的那么一小撮人,便只会夜夜惶恐不安,只恐有一日身首异处。”

说话时,柳如絮黑色的眸中,泛着一股冰冷而锐利的光。

静姝呆住,这番胆大妄为几近违逆的话语,她竟然,在公主那里听过。

“太平剑君李霞飞早已仙逝百年,那些庸碌之人知道常念李霞飞,却从未想过,后宅还有无数李霞飞?难不成李霞飞不是女子?若是这天下之女能脱出后宅,为吾所用,吾又何至于如此步步为营。”

“女子当政,便真不可为?不,那只是名为规矩的囚笼,他们只是在害怕。”

“怕的是,若吾为皇,普天之下,生而为女者,皆是吾同盟,为什么,因为天下只有吾不顾所谓女子之身,届时,若有能脱出后宅之女,便只能为我所用。”

而说话那人,正是大晋朝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平安公主楚凤仪。

静姝见过公主说这话时,她眼中仿佛有另外一片广阔的世界,与现在面前坐着的叶灵又何其相似。

公主常言,世上少知音,静姝心中默默想到。

同盟,公主如此之说,可没人敢与她做同盟。

静姝莫名有一种预感,若是把叶灵这番话转述公主。

恐怕她该多几分高兴。

后宅。

老太君听到消息,让丫头停下来念佛经,吩咐道:“打扫一番,再把人请来我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