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府后宅,因邢相爷公务缠身,早已把叶灵这事托给老太君一手处置。
“礼数?”老太君重复一声,问道:“月薇,你说她叶灵要什么礼数?”
邢月薇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老太君,叶灵初来京城时,那两位嬷嬷或许她要的宴请之礼?”
老太君闻言顿时面色一沉:“宴请?她真把自己当客人了?而不是把自己当邢家人?!”
老太太勃然大怒:“她叶灵是不是不想认祖归宗了?看来是巴结到了谁,看不上相府了?!”
邢月薇垂下眼帘,没有再说什么,老太君看似在发怒叶灵的荒唐之举,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
她哪里看不出来老太君实际上是在气叶灵不回来,上辈子也是如此,即使别人如何议论:“邢月薇才像个相府千金。”
可老太太也只喜欢叶灵,她粗俗,便去请最好的女官,她怕冷,便把最好的裘皮拿出来,做了衣服送给叶灵,甚至,叶灵生病时,极少出这宅院的老太君,还去了她的院子。
邢月薇每次想起来,都只有不甘心三字。
若是老太君因为别的理由喜欢叶灵,邢月薇也不过有些微词,但老太太喜欢叶灵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叶灵姓叶,她是母亲的女儿。
老太君格外喜欢母亲,爱屋及乌,也喜欢她,邢月薇不止一次听过老太太说她不像母亲,即使努力这么些年了,老太君对她依旧是不咸不淡。
上辈子她为了这‘不像’专研诗词,苦练琴艺,可还不如叶灵一句“我会骑马了”让老太君高兴到连声夸赞“不愧是她的女儿”,终究抵不过血脉相连。
回到这相府两日,实际上邢月薇已经有些不适应了,本以为成为女工是苦,可她偏偏开始怀念那曾经的自由,甚至隐隐有一种想脱出樊笼之愿望。
这相府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而所谓的吃穿用度,全凭恩赐,皆不是她的。
像一团死水一般,而更让她心头不安的是那叶灵,她与上一世完全不同,完全不在乎这所谓的相府。
叶灵在外面过的越是精彩,邢月薇越是痛苦,仿佛她认真面对的对手,实际上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邢月薇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一世的叶灵,又得了什么际遇?她猛地一惊,莫非她有重来的机会,那叶灵也有?
老太君气完了,虽然很想骂一声‘不如就让那丫头死外面’,可想到叶灵听到这句话或许会伤心,老太太又忍了下来。
而老太君还在考虑另外一件事,叶灵可以不把相府当回事,但相府若却不能不把叶灵接回来,若不然京中能穿出多难听的留言也不知。
因为过去相府风在京中的声誉颇佳,月薇还要嫁人,哪里能抵得住这般诋毁,如果相府传出什么难听传言,月薇日后嫁去韩家,大家明知她不是亲生血脉,本已易生轻慢之心,再不顾相府名声,月薇恐怕要在夫家抬不起头来。
叶灵她要把自己比作顽石,但相府的小姐却是个鸡蛋,哪能以卵击石。
老太君想到这里,无奈长叹一口气,而后道:“既然如此,她——她想要什么,便让她提罢,务必要让她回相府来。”
虽然有恼怒,但实际上老太君还有另一种心思,叶灵的胆大妄为,已经超出了她对这孙女的认知,老太太同时生出另一股好奇,这位流落在外的孙女,到底是何种模样。
相府前厅。
邢流风收到了消息,让他去库房备好礼再去叶府下帖,厨房已经在准备宴席,还是要请叶灵回来,他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小这位邢二爷极少接触那老太君,除去后宅与前府的隔阂,还有邢流风害怕那位严肃的老太太。
他生来顽劣,每次看到老太君便是受罚,那些惩罚别人不敢替他完成,于是他只能苦不堪言的完成后,再接再厉的玩闹,渐渐的老太君也无视他这不成器的庶子。
邢流风以为老太太会勃然大怒,而后发出通牒,让叶灵滚回来。
但没想到,她竟然会同意叶府提的礼数。
邢二爷摸着头,嘀咕着走出前厅:“老太太……也老糊涂了?”
“站住!”一声喝问让邢流风怔住,他挑眉,回头,瞬间露出无赖之笑:“哟,这谁啊?”
邢晗轩冷冷道:“你怎在此?莫不是又偷了什么要出去卖?你整日花天酒地还不足,还要——”
“大哥你怎么血口喷人?我偷了什么?你莫要以己度人,爹可是派我去做事了,倒是,大哥倒是您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父亲都没给您吩咐点事做?”
邢流风往日在这嫡子面前抬不起头,但现在他扬眉吐气,自然是往死里阴阳怪气。
那邢晗轩想起之前父亲冷冷一瞪,顿时又羞又恼,脸青了一半。
邢流风:“哎哎哎,这脸,怎么绿了?”
邢晗轩:“你莫要太嚣张!”
邢流风:“我怎么敢在大哥面前嚣张,这是关心您呐。”
邢月薇悄悄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大哥与二哥吵架。
她慌忙躲起来。
等大哥负气出走,她才上前道:“二哥。”
邢流风转头,瞬间露出笑脸:“月薇妹妹,你怎么来了?”
“二哥,你是不是要去叶府。”
“哎对对对,二哥告诉你,那叶府也不怎么样,说真的,抠门的很,连杯茶都不上。”
邢月薇忍不住道:“二,二哥,我能求你一事么?”
邢流风一怔:“怎么?你想要无味阁的点心?还是鎏金阁新出的簪子?”
邢月薇摇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些。”
“那是什么?”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叶府。”
邢流风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要让爹打死我?!”
邢月薇知道,她这要求已经超出了一个相府小姐的范围,若是曾经的邢月薇,一定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因为她是要嫁人的,若是贸然出门,出了什么事,她的名节便没有了,没有了名节,便不会有男人要她了。
对于过去的邢月薇而言,嫁不出去,便是最恐怖的诅咒。
但早已经历那样的低谷,这一次,邢月薇忽然发现,实际上嫁不出去,也未必是件坏事,但这个念头她谁也没说。
邢月薇知道,无论是谁听到了,恐怕都会以为她是个疯子。
邢流风:“若是被老太君知道,我倒是不怕,你——”“我也不怕。”邢月薇轻轻一笑:“二哥,你便带我去罢。”
叶灵变了,邢月薇想知道,她为什么变了,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又一次想起丫鬟复述叶灵所作所为的片段,邢月薇悄悄生出一个念头。
既然叶灵不要,那她或许这辈子,她不用争的那么努力,那么痛苦,或许可以天真的以为,她们能做一对……不用针锋相对,不用互相仇恨的姐妹。
两兄妹坐着马车,带着拜礼去往叶府。
叶府正门。
邢流风坐在马车上叹了口气,虽然说要带妹妹出门,可他也不能让堂堂相府小姐在外抛头露面,他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了呢。
邢月薇掀起门帘,抬头看到叶府大门,顿时怔住了。
她知道这里,但不是因为这座府邸有多华丽恢宏,而是因为另一件轰动整个大晋的巫术案,她分明记得直到明年,这宅子依旧是空置的,怎么会卖出去了?
邢月薇心头定了定神,下了车子。
这一次,邢流风没有多被为难,递上帖子礼物便被请了进去。
他低声道:“我跟你说,这宅邸的主人抠门的很,还很好|色,你要小心。”
邢月薇还在想到底谁买了这宅邸,闻言一惊:“二哥,你已经见过那位主人了?”
“没有。”邢流风不爽道:“那家伙,自视甚高,竟然说我礼数不足,这次送了礼,还只能走角门进来。”
邢月薇点点头。
黑衣女婢这次没出现,仆人把两人引进一座芬芳的花园之中,园中有一座庭轩,四面挂着帘帐,中间放着桌椅,桌上摆着各种酥酪糕点,时令瓜果。
邢流风一屁|股坐下去,端起盘子便吃。
邢月薇小声道:“二哥。”
“干嘛,我送了那么好的礼物,怎么不能吃了?”邢流风咬了一口,露出惊讶的神情:“这点心是五味楼那位大厨的?”
邢月薇微微讶异,五味楼是整个京城最豪华的酒楼,传说里面那位大厨是为晋太祖做饭的御厨子女,红案白案均是精通,但为人极其傲气,无论是谁来请,她都坚持一点,五味楼一切菜品,只有五味楼才能吃到。
这叶府的主人到底是手眼通天至何种程度,才会让五味楼那位御厨之后甘心往这里送点心。
叶府另一间院子。
柳如絮试图把衣袖扯回来:“我靠,我要去见客人,你这样拉着我干嘛!”
穿着朴素,束着马尾的女子死死拉住她的衣袖:“见什么客人!你跟我说的那桃园三结义过后又怎么了!”
柳如絮:“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样真的不合适,你等我会客完了回来跟你讲行不行?不就是个故事嘛,你至于这一大早跑过来?放手啊你!”
林娘一瞪眼睛:“不行!”
紧接着两人又开始拉拉扯扯。
那厢,叶白走过来,往院子里一瞅:“…………”
她还说为什么小姐不去会客,原来是那位大厨又来了。
柳如絮恼怒:“你妹夫的你一个炒菜的,要不要这么嚣张,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捆起来!”
林娘冷笑一声:“你给我说的那什么演义,我早已口述给我徒弟,署名是你,若是我有半点差错,明天整个京城都能看到你的开头,届时上这叶府的人便不止我一人。”
柳如絮:“???!!你是不是人!啊!”
林娘:“你能捆我一个,还能捆了整个京城的人?就等着那些公子哥听完故事,直接把你大门掀了跟你要下回。”
柳如絮愤怒:“靠!你污蔑我!三国演义根本就不是我写的!你怎么可以把我卖了!”
林娘威胁道:“你不告诉我后面的故事,我就——”柳如絮大喊一声:“信不信我当场剧透!”
林娘一呆,而后猛地松手,捂住耳朵,但已经晚了。
柳如絮声音直接钻进来:“刘备只有一子。但他——”“你闭嘴!!”林娘松手冲过去,猛地捂住她的嘴,死死不让她出声。
柳如絮:“!!”
虽然是捂嘴之人,可林娘自己反到气坏了,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该上这家伙的贼船,怪就怪那什么三国实在是太过有趣,可这混蛋,说完骗了顿饭就当放屁,昨日一整日都没有去五味楼,害她一整天都没有心思做菜!
叶白看了眼努力挣扎的叶府之主,又看了眼气到翻白眼的林娘,缓缓道:“林姑娘,五味楼来问您何时回去?”
林娘猛地回神,抬头看天色,一跺脚,她煨的汤快到时辰了,到底还有点职业素养,林娘惦记着汤,松开了手,柳如絮慌忙冲到叶白身后,瞪她:“你更新没了!”
林娘冷着脸道:“你的鸡汤也没了。”
柳如絮:“靠!混蛋!你怎么这样对我!”
当初要不是这家伙在她面前吹自己的鸡汤怎么怎么难做怎么怎么好喝,天时地利人和,今年只有这一蛊,她至于拖着邢府吗?还不就是为了等这锅鸡汤。
林娘冷哼一声:“要喝汤,拿故事来换,至少十回,少一个字,那鸡汤倒了也不给你。”
她忽地轻轻一笑:“对了,我那汤,最好喝的时间也只有三日,若是过了,你给我更新也喝不到了。”
柳如絮傻眼。
林大厨走了,也把柳如絮的心带走了。
叶白:“…………小姐。”
“呜呜呜,她太坏了!她凭什么这样对我!那汤,我是付了银子的!真金白银!我还讲了故事的,呜呜呜呜呜,太坏了呜呜呜!不是人!”
看着悲痛的柳如絮,叶白面无表情缓缓道:“小姐,那客人已经在偏厅,等了一刻钟了。”
柳如絮:“关我什么事,我先哭完。”
叶白:“…………”
偏厅
邢流风吃完一盘点心,见大门空荡荡,泄气抱怨道:“这叶灵果然在晃点小爷,进了门,八成就是把我俩撂这,根本不会来。”
邢月薇沉声道:“她会来。”
邢流风:“为何?”
邢月薇:“叶灵自从来京城后一切张扬行事,皆是做给邢府所看,现如今她目的已达,又怎么可能不来。”只不过她依旧看不出,叶灵到底想要什么?
邢流风:“若是她不去又如何。”
邢月薇:“那便靠你我为说客,请她回去。”
但她这次来,便是来看看这叶灵,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即使不入邢府,却依旧让老太君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