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哭着的嬷嬷被拖走,老太君仿佛是看不到一般,凝神片刻,想起了府上的另外一个小姐。
她缓缓道:“这饭也吃不好了,让她们把月薇请来,陪老身吃个饭。”
“是。”
片刻,这条消息便传到了另一座小院子。
丫头又惊又喜道:“小姐,您竟然连这都猜到了。”怪不得夫子夸小姐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即使没有血缘又如何,小姐早继承了老爷的才气。
邢月薇垂下眼帘:“莫要随处乱说。”
“当然不会说,小姐您这番去要梳头么?”
“自然,把我的匣子拿来。”
邢月薇长舒一口气,既然老太君有请,按照她的记忆,说明那人已经被接回来了,那位相府真正的千金。
而她,不过是不知哪里来鸠占鹊巢的卑劣之人。
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她却早就准备万全,提前布局,步步为营。
这深深宅院,仿佛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泥坑,她若是不奋力上争,便会被这泥坑吞噬,从此再不见日光。
故而,这一战,她便要在老太君面前显示出她属于相府嫡女的气势来,让那叶灵明白,血脉如何,终究不如养恩,她既然占了这个位置,便不会让,让不会换来敌人的怜悯,只会让自己尸骨无存,亲者痛仇者快。
邢月薇眸光微沉,打开匣子后,毫不犹豫选了一只镶嵌着朱红宝石的华丽金钗,这是她在皇家宴请时咏出自己的落梅诗后得来的赏赐。
上辈子,叶灵一直嫉妒邢月薇的才学,因为这是她拼尽全力也得的不来的东西,现如今,邢月薇依旧要把这份才学作为利剑,刺痛敌人,只有让她先失去平常心,才是邢月薇发挥的地方。
虽然选了金钗,但邢月薇一身打扮却并不富贵,依旧是去老太君那常穿的粉色,老太太就喜欢这个颜色,说粉能透出她的女儿家活泼气,只是她年纪大了,穿不得这些。
收拾妥当,邢月薇迈出院子,带着丫头往老太君院子去了。
【叶府】
额匾额上书两个斗大烫金字,浓墨重彩,气势磅礴,显然出于名家之手。
而在银子力的推动下,原本要做许久的牌匾,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便送来了。
当叶灵呆呆看着这两个字,没有想到,小姐真的会以她的名来给这座恢宏的府邸命名。
那装牌匾的人态度极其客气,手脚麻利,显然是钱给到位了。
送走了装牌匾的人,叶灵又看到一串轿子缓缓从远处抬过来。
或许是从未看过这阵仗,轿子后面还跟着不少好事之徒。
那些人看到叶府,便已经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再看轿子停在府门前,大门打开,紧接无数风|情各异的美人款款往宅中走去。
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若说是接美人入府,开大门已是离谱,这么多更是荒谬,有热心的上前碎嘴,得知醉花楼已经被这叶府包圆,顿时又羡又嫉,盯着那叶府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却被围墙遮住了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悻悻走开。
叶府的周围也多是达官贵人府邸,平日十分安静,这场面是极少有的。
好事人群之外,一名气宇轩昂年轻男子骑马路过,见此停下马,一挑眉,跟着的仆人立刻上前去打听。
不过片刻后,便回来小声飞速说了缘由:“公子,那宅子卖出去了,卖家据说是个极其有钱的富商。”
邢晗轩抬头看去,顿时挑眉,叶府?他心中过了几个有名有姓的富商,能买下这座宅邸,想来不是一般豪横。
他问道:“这轿子是什么情况?”
“那些轿子,是醉花楼的轿子。”
“噢?”邢晗轩更是奇怪,即使是接美人回家,又怎么能走大门,大门便是一座府邸的门第,只有极其贵重之客,才能走这大门。
他摇头道:“这宅子主人,倒是不顾自己名声。”
醉花楼是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的女人,竟然从正门入,这府邸里,竟是半点也不爱惜自己羽毛。
仆人道:“恐怕,又是哪个发了横财的破落户,一点礼数也无。”
邢晗轩讥笑一声:“罢了,与我无关,走。”
“是。”
他有预感,恐怕这叶府要成为京城的许多谈资。
叶府里。
听到叶灵道:“来了来了。”
柳如絮站起来往园子里走去:“人来了,就吃饭。”
叶灵:“您不吩咐几句吗?”
柳如絮:“她们现在心中正忐忑,说什么不如一顿饭有用,到时候有什么吩咐,边吃边说,我最讨厌吃饭前说两句的人。”
叶灵:“小姐,您是打算都拿来做丫鬟么?”
柳如絮:“这么好看的小姐姐藏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当然要带出去。”
叶灵:“?”
宴席上。
醉花楼的美女们面面相觑,当时老鸨突然把她们召集到一起,扔下一句:“老娘要走了。”然后又说了一句贵人把你们买走了,便当场离开醉花楼。
诸位佳人一头雾水被送入这华丽的府邸,从头到尾,没人说什么,也没人告诉她们应该干什么,甚至没人透露这府邸到底是什么。
然而,当那名府邸主人走来的时候,所有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那竟然是一个极其年轻漂亮的女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柳如絮走到自己的位置,拦下众佳人的行礼,然后道:“以后,你们出去要怎么做,我不管,但是在这府邸里,谁都不准跪我。”
她也懒得解释其他,只是道:“有个算命的与我说过,说我天生富贵命薄,受不得人跪,所以你们跪我一次,我就要折寿一年。”
顿时所有佳人吓了一跳,又站直了。
柳如絮:“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灵,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也是买你们的人。”
她们十分诧异,却一声不吭。
柳如絮又道:“我买你们,是要你们为我办事,对了,你们有没有名字。”
回应她的是鸦雀无声。
柳如絮挑眉,站在最前方最美的四位美人之中走出一名穿白衣的姑娘低声道:“我们从小被卖到楼中,皆不许有名,怕让客人有了想念,即使有名字也不许用,只能用花名,诸如梅红,这般。”
柳如絮:“那既然这样,你们起个名,我现在姓叶,那你们就跟我姓叶了。”
顿时,所有人诧异看着她。
作为这整个社会下九流的底层,即使有人要给她们赐名,也极少有人愿意把姓拿出来,因为那姓氏与她们有云泥之别。
赐同姓的意味,已经超出了赎身,不若再造之恩。
从此她们在这世间,便泥地里脱胎换骨,走出来,站直了,能堂堂正正抬头做人。
有姓的人,出门在外,只提一句叶府叶某,便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别人也会把你看作叶家人,叶家如何,你便如何。
这个人情乡土的世道,有家族的人,才是有根的人。
柳如絮一句话说完,当堂鸦雀无声。
而后有人问道:“当真?”
柳如絮笑了:“我买下醉花楼,把你们请来叶府,登堂入室广而告之,再摆上这一厅的酒菜,只为了消遣你们,那我实在未免太过无聊。”
柳如絮的话说的十分有道理,无论是正门而入,还是叶府安排的院子,甚至这宴席,都不像玩笑。
诸位饱受世态炎凉的佳人们恍然,这原来不是一个梦。
这世上原来也会有人不嫌弃她们,把她们当成了人。
忽地,一声啜泣响起。
柳如絮一呆。
但那哭音越来越大,一人哭了,别的也忍不住了。
委屈便是如此,若是没人管,她们倒咬牙也能坚持。
如同在风雪之中,真有人上前,披上一件蓑衣,再嘘寒问暖片刻,那委屈便源源不断涌出来。
紧接哭声连绵成片。
有人小声喃喃:“是真的,真的。”
有人怔怔落下泪来。
有人又哭又笑。
更有人捂嘴掩面,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被这情绪感染,叶灵也抹起眼泪来,小声道:“真好。”
柳如絮看着这悲喜交加的场景,本想说什么的话,也憋回肚子里,任由这些可怜人发泄情绪。
不过她还是由心的,巴巴看了眼桌上的菜。
若是哭个十五分钟,应该还能吃。
若是再哭久点,这汤可能就凉透了,还是动物油,这大冬天又冷,恐怕到时候汤上要飘白油块,就只能再热了才能吃了。
想着,柳如絮默默的摸摸肚子,早她们会反应这么大,刚刚应该先吃个大肉包再出来的。
不过她这点肚子饿,比起人家的委屈还真算不了什么,忍着吧。
片刻后
赐了姓的叶氏姐妹们都极有分寸,不过小小哭一场,便都收回来了。
柳如絮喝上汤时候还是热的。
原先醉花楼的梅红,如今改名叶白的女子坐在柳如絮旁边,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您是想要妾身做什么?”
柳如絮:“不用这么拘谨,我又不吃人。”
闻言,四位美人均是笑起来,果然是梅兰竹菊各有千秋,虽然是冬天,但这桌上仿佛已经是春日花园中万花齐开,千娇百媚,春色撩人。
叶灵直了眼睛,从来没感觉到女人也这么好看,她悄悄擦了一下嘴角,这也太好看了。
柳如絮道:“我曾经听说过一名很强的剑客,叫叶孤城,这个人出门会让美女撒花,垫成一条花毯,再伴随花香入场,我也姓叶,总不能比他还差。”
四位佳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的意思,或者不可思议,花了大价钱买下醉话楼,只是为了让美人给她撒花瓣?
柳如絮:“从我知道我要来这京城,便心中下了个决定,我要当京城最纨绔的恶霸,恶霸总是不能少些酒肉朋友,但是我又讨厌那些泼皮无赖,不如带着这么多美人,纵马京城,花天酒地,岂不快哉。”
叶白瞪大眼睛。
或许,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如今的境遇,成为一名纨绔的同党走狗?这或许是世间最天方夜谈的地方。
柳如絮打了个响指,一名黑衣女子出现在她身后。
柳如絮道:“成为我的同党,你们至少也该有些自保功夫,我买了一批秘籍,你们以后就跟她学了。”
黑衣女子冷冷道:“加钱。”
柳如絮:“好说。”
黑衣女子眯起眼睛,看着一众惊呆的美人,又看着柳如絮,这人她从未见过,却能一声叫破摘星楼的流程,所以她才被迫跟来。
而且,这花钱的方法,也颇为熟悉了些,只是长相不像她记忆中的老顾客。
黑衣女子缓缓道:“你可知,让她们习武,便是踏入另一处残酷之地,江湖风起云涌,但这京城为何却能平静无波,全是因为,没人敢在京城闹事。”
柳如絮:“为啥?”
黑衣女子道:“自然是因为,这小小京师,坐落有六扇门、锦衣卫、东厂、西厂,各种高手藏匿其中,它们虽然不是江湖门派,却比任何门派强大,而且皇宫有令,若有武人在皇城展现武功,那么,一律以恃武行凶格杀勿论。”
柳如絮:“?”
众人闻言,面色一白。
柳如絮皱了皱眉,又道:“那又如何,如果这样就不管了吗?再怎么也比沦落为他人手中木偶好,若是皇城混不下去,也能去其他地方混,而且她们这么漂亮,再没有自保之力,又怎么办,我肯定没办法保护她们一辈子。”
黑衣女子冷冷道:“我只是提醒你,该如何抉择,全在你。”
柳如絮摇头:“不在我,在她们。”
“如果同意的就留下来,不同意,让管家去外面找个地方买个庄园,安排过去吧。”
黑衣女子顿了顿,这般看来,这种心肠,倒是不像她那些老顾客。
或许这天下有钱的善人,也不止贾玉一人。
相府。
邢月薇款款到了老太君门口,行礼后,却没有看到她记忆中的对手。
只有老太君拉着她好好吃了一顿饭,又照常关心了几句,邢月薇看得出她心不在焉,但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便什么也不敢说。
仿佛一拳砸进空气之中,这顿饭,邢月薇吃的很不是滋味,她心中生出一阵恐慌,仿佛被人抬到空中,毫无落地。
记忆之中的事件竟然没有发生,那她回忆起来的过去是虚假的么?
回去的路上,邢月薇停下脚步,心头空落落的恐慌让她忍不住抬头看着空中。
丫鬟:“小姐?”
邢月薇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停下来,立刻微笑道:“没事。”便又往自己院子走去。
这宅院中的日子便如空中浮云,毫无依凭,即使是一阵小小的风,也能让浮云失去方向。
至于浮云自己想要往何处去,却没人关心。
但她又能如何,邢月薇自嘲一笑,怨天尤人不是她的性子,不如回去让丫头打听发生了什么。
在小院等了一下午,邢月薇终于听到了京城里的传言。
待她听到丫鬟说:“叶灵请了整个五味楼的人吃酒”时,邢月薇便如一棒闷棍砸来,当场呆愣原地。
日暮之时。
待大晋宰相邢翰终于处理完公务,回府时,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有人禀报:他那流落在外的亲女竟然没有回来,甚至,还去京城最好的酒楼,一掷千金,并讥讽相府毫无待客之道。
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邢翰皱眉:“岂有此理,去把她给抓回来。”
“可,可是老爷,找不到了,待我们派人过去,已不在五味楼。”
邢翰闻言立刻皱起眉来,他这波真假千金之风波,看起来颇为诡异,不止是突然传遍京城的消息,还是那本该是乞儿的亲女,竟然有钱去酒楼污蔑他。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像个陷阱。
或许他该三思而后行,这叶灵,怕是不能轻易动她。
叶府。
叶灵:“小姐,接下来怎么安排?”
柳如絮:“你想知道啊?”
叶灵巴巴看着她,点头:“想呀!”
柳如絮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叶灵:QAQ
柳如絮遥遥看向东南,那正是相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