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锅里肉汤滚沸,香气四溢,汤色清亮,咕噜噜的声音冒出来。
柳如絮看着火锅,馋起来了,但更是有点心虚,偷偷瞅着颜楚楚。
她垂着眼帘,神色莫测,但肯定不是高兴。
柳如絮以自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一朵菊花,飞速把它摁到汤里。
然后作无辜状,开始左顾右盼看风景。
颜楚楚:“…………”
她笑了一声,而后道:“你莫不是以为,我瞎了?”
柳如絮眨眼:“什么什么?”
颜楚楚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想吃便吃罢,都摘下来了,我还能捆回去不成。”
话音落下,柳如絮顿时如同大赦,小小欢呼一声,抓了一把菊花扔进锅里,又用勺子搅一搅,然后舀起汤来,浇在花上。
被热气一激,花的清香便漫溢出来,颜楚楚闻着那香气,有些恍神。
这花香,她闻过千百遍,小心翼翼,不敢唐突,曾有弟子伤过一朵,颜楚楚当时便断了他一指。
她一直对这些花敬若天神,可从未想过,原来,花落入汤锅里……竟然也这么香。
勺子过来,颜楚楚低头,看到一朵金黄在碗中静静开放着。
“尝一尝,尝一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哇,这汤是我特意交代的,用猪肉鸡肉鱼肉熬的,贼鲜,这么好吃,不亏的,不亏不亏。”
柳如絮笑嘻嘻道:“想你辛勤翻土,育种,除草,施肥,好不容易养到了现在,这一口,便是大自然的馈赠,丰收的喜悦啦。”
颜楚楚嘴角一勾:“聒噪。”
“哎呀,我就是个话痨啦,怎么啦,快尝尝。”
颜楚楚低头咬了一口,顿时便感觉一股清香袭来,可清香中还有肉汤的鲜味,这完全搭不上的食材,却组合出了一股别样的滋味。
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片刻,柳如絮得意:“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好吃!”
颜楚楚:“倒也不错。”
“什么不错?”柳如絮给自己来了一大碗,然后一口气吃完。
她满足叹气:“分明是超级好吃!”
颜楚楚这时又露出笑容:“你倒是会吃。”
柳如絮吧唧吧唧,汤锅袅袅生出水雾来,颜楚楚初时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一起吃起来,可到了后面。
她又莫名想到什么,垂下眼帘。
柳如絮看得出来,颜楚楚实际上恐怕是有相当多的过去,她与夜宵是兄妹,从小便在这魔教长大。
不靠谱的家庭教育能把夜貅养成了神经病,颜楚楚经历过的事情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结合她这么些天看到的魔教上下男女比例,夜貅拆坟,颜楚楚甚至都没看她亲爹一眼的样子。
柳如絮笃定这魔教前教主也不是什么会对女儿手下留情的人,颜楚楚的经历说不定更糟糕。
“你不高兴吗?”
颜楚楚回神,见她神色个关切,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晃了神。
颜楚楚:“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柳如絮顿时警觉,她可还没忘记系统跟她剧透的那个什么爱而不得的男主。
柳如絮故作不在意问道:“这个故人,该不会是个男的吧?”
颜楚楚朱唇勾起:“你想问什么?”
柳如絮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便是告诉你也无妨。”颜楚楚倒了一杯酒,呷了一口,带着怀念的神色。
“那人,与我曾经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柳如絮一听这话,立刻感觉坏事了,坏大事了!这铁一见钟情剧本!通读各种言情小说的她已经看到结局了。
而且这么扑街的开头,他爹的一定是个BE!
柳如絮立刻道:“那男的长什么样?有钱吗?家里几口人?什么身份?对你怎么样?对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没有什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未婚妻,表妹什么的?”
颜楚楚:“…………”
颜楚楚:“你还打算让我说话吗?”
柳如絮闭嘴了,做了个您请的姿势。
颜楚楚本来生出的心思,被她这么一问,皱起眉来。
柳如絮歪头:“?”
颜楚楚苦笑一声:“被你一问,我才意识到,我竟然一点也不了解他。”
柳如絮目瞪口呆:“啊,他得长成什么样你才一见钟情了?”
颜楚楚一手支颐,又抿了一口酒,酒入喉便如火滚过一般。
“他并不是什么十分俊美的男人,甚至在我遇到的男人之中,也只能算中等。”
“那一日,我完成任务回来,天下着雨,很冷。”
柳如絮冷不丁问道:“该不会是他给你打了把伞,你就觉得这个男人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了吧。”
颜楚楚顿住,抬眼看她,好一会才道。
“你怎么知道?”
柳如絮跳起来:“图什么啊姐姐!我给你打十把伞!再请你吃十顿火锅!还给你十万两银子!!你快忘了他!!!”
颜楚楚见她这般,不但不气,反倒哈哈哈哈笑出声来。
柳如絮:‘我不懂,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看的女配,就炮灰了!我以为怎么着也是送一碗馄饨吧!结果竟然只有一把伞!这剧情差评了!谁写的,让我撅了那个作者!’
【女配嘛,人生全是苦难,难得遇到一点好意,沦陷了肯定的。】
‘难道生活更加苦难的人,就活该要被这种渣男骗吗?气死老娘了!’
颜楚楚笑够了,托腮看着柳如絮气鼓鼓的模样,笑着轻叹。
“是呀,图什么呢?”
她语气轻轻的,飘忽的,仿佛一个梦。
“那个男人,并不俊美,不是富家公子,也没有十把伞,更没有钱请我吃火锅,更—”颜楚楚含笑看她:“没有十万两样子。”
柳如絮坐下来,像个气球biu一下泄了气,只能默默听这位剑法高超容颜绝美却身世坎坷的魔教圣女说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执念。
“可我偏偏,却爱上了他。”
颜楚楚放下酒杯,慢慢道:“他没有什么礼物,便送了我一些种子,我种了很久,什么都种不出来,最后只有这一锅菊花。”
她说着,又笑出声:“一锅菊花。”
“这样也好,反正永不相见,便不要留念什么,我身为魔教中人,便不该爱谁。”
颜楚楚说的轻巧。
柳如絮却更难过了:“为什么呢?我不懂!”
颜楚楚弯起眉眼:“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我甚至嫉妒你?”
柳如絮不解:“为什么?难道是钱吗?我可以分给你?你想要多少?”
颜楚楚:“因为你活的足够肆意,你的眼睛里没有怕,你的心中没有恨,也不会有人害怕你,有人恨你,有人恐惧你。”
“有时候我也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养育出这般的你,可我却想不出来,甚至在看到你之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颜楚楚说着,忽然叹了一声:“但若世上竟然有这般的地方,真的很好。”至少那代表着,她儿时的梦,或许可以是真的。
柳如絮听着,只觉得心头堵的慌,对她而言理所当然的事,却是别人毕生的追求,她一直知道,世界的差距单单残酷两字无法倒尽。
可柳如絮还是很害怕遇到这样差别,她无法想象颜楚楚到底遇到过什么,可她却无法停止想象,越是想,越是痛苦。
可她这般痛苦,又有颜楚楚的百分之一么?
柳如絮眨眨眼。
颜楚楚笑了:“怎么哭了?”
柳如絮擦眼睛:“我难过!”
“替我难过么?倒也不必。”颜楚楚嘴角一勾,又倒了一杯酒。
“我活到现在,活的很好,血霄宫的圣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的衣服是最好的天蚕丝,我所吃所用,都是最好的。”
颜楚楚笑道:“就连我喝的酒,也是百两一杯的美酒,我有什么难过的。”
柳如絮:“可是你不快乐。”
颜楚楚:“世上的人,有几个是快乐的,我已经过的比大多数人足够好了。”
柳如絮:“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大概是吧。”
颜楚楚看她还在哭,伸手摸摸那头发:“好了,你知道,当初我来这血霄宫,是什么个身份么?”
柳如絮摇头。
“我是我的父亲,也就是血霄宫的前宫主买来的,噢,我哥哥,也就是夜貅她也是。”
柳如絮瞪圆了眼睛,不是说亲生的吗??
颜楚楚笑道:“怎么了?不过前宫主确实是我的父亲。”
“那家伙有雄心壮志的很,他想要一个极好的苗子,便丧心病狂侮辱了很多女子,生下来的孩子他便用重金买来,按照他的心意来培养,实际那只是单纯的折磨罢了,那时我曾经有许多兄弟姐妹,最后只剩下一个了。”
柳如絮听着她话语里隐意,更是不寒而栗,她想起夜貅曾经说过的话,立刻拉住颜楚楚的衣袖问道。
“你也被砍掉过四肢,关进罐子里吗?”
颜楚楚一怔,而后摇头:“没有,那是男孩才有的殊荣。”
柳如絮一怔。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因为那家伙认为只有男孩配继承他的位置,所以便把他们百般折磨,剔骨、剜心、断头、斩腰,最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得了一个完美的继承者,赐名夜貅。”
颜楚楚笑眯眯道:“然后夜貅没有辜负他的培育,吸干了他的血。”
“他死了过后,我也解脱了。”
柳如絮:“那你呢?”
颜楚楚:“我?我过的是另外一种日子,从小他便要把我们培养成最利的毒牙,一个女人,尤其是很美的女人,杀起人来,总是会比旁人更容易些,他是这么说的。”
柳如絮:“……”
“不够美的,不够毒的,不会杀人的,都被淘汰了。”颜楚楚神色微醺,语气里有一种勾人的慵懒。
“原本还有一个妹妹,我与她守望相助,一心信任她,可她却给我下了毒,要毁了我的脸……最后也只剩我。”
柳如絮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端着碗,喝了一口汤。
这汤入口鲜得仿佛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又多了一股花的清香丝毫不见腻味,一下肚暖融融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难过。
柳如絮顿住,拐了,这汤好喝到让人想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