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翊涵待不下去了,匆匆和几位同僚告辞。
等他走了,茶楼里才有人反应过来:“咦,这人好像就是郑家大少爷?”
“是吗?”
“真的是郑家大少爷,我不会认错的!”有人信誓旦旦的说。
然而吃瓜群众:“……他是谁跟我们有关系吗?”
众人:“没有。”
于是大家继续吃瓜,好了,这下又多了一个素材,郑家大少爷知道郑夫人将自己妻子折腾晕了后,飞快往回跑。
由此可见,他还是顾忌季家了。
就不知道这一次他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茶楼又有了新八卦:“刚刚我看见郑家大少爷在路上被一伙人拖到巷子里打了!”
茶楼客人:“!!!”
“刺激!”
“太狠了吧?这算是殴打朝廷命官吧?季家真厉害。”
“你胡说什么?”一个维护大将军的青年义正言辞道:“你们谁看见是季家人?大将军人远在边关保家卫国,家里就一个柔弱书生,哪里能干这种事?”
之前直说是季家的人羞愧低头:“兄台说的是,不可能是季家。”
过来传八卦的人也道:“对对,我当时看见了,就一群黑衣人,也不知道是谁,估摸着是之前郑家大公子结仇的人听说他活着回来了,来报仇的。”
“就是这样!”
众人很快找到说法,便认定了这个事,楼上被郑翊涵邀约而来,却又临时被鸽子的几个青年官员还没走,听了一耳朵,原本还顾忌同僚不好意思笑,到最后却真的被逗得哈哈哈直乐。
笑毕,一留着小胡子的官员摇头道:“这回季家做得过分了。”
“我到不这么觉得。”另一蓝色衣袍的官员端起茶杯:“就像他们说的,谁能证明是季家?更别说郑家这回是太过分了,人家父母兄弟皆在边关为了我们百姓浴血杀敌,这头咱们安安稳稳还要欺负他家闺女,可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对,张兄说的是。”另外两人忙点头附和:“我们不参他一本就已经是好了,不过明天肯定有人参他。”
“这就是后院起火殃及池鱼啊。”
*
而那边,被打了的郑翊涵在贴身侍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回到了郑家。
还没进院子,他就被张氏拦着。
张氏看见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腿还崴了,心肝那叫一个疼啊,大儿子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了,陪着她吃过苦,听话懂事,哪怕后来有了小儿子也抵不过他的分量。
她当即捶胸顿足,哭爹喊娘的骂:“季家太霸道了!这叫什么事啊!殴打朝廷命官,他就不怕咱们告御状?”
郑翊涵被哭得头疼,有心安慰两句,见张氏还哭喊着,身体本就疼痛,如今更是心烦意乱,忍不住道:“娘,阿璃是怎么回事?”
还在哭嚎的张氏声音一顿,像是被摁住喉咙的鸭子,还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真的没怎么着她,不就是跟以前一样吃个饭伺候一下,谁知道她现在身体这么柔弱,一下子就晕了。”
“还伺候你吃饭?”郑翊涵胸口哽得慌,完全弄不懂母亲非要季青璃伺候的原因,问道:“家里婆子丫鬟不够用吗?”
张氏委屈极了:“怎么了?媳妇伺候婆婆不是天经地义?当初我伺候你奶奶还不是这样……”
说起这个,郑翊涵又气弱了,无奈道:“娘,不是说你,只是情况不同,阿璃毕竟是季家掌上明珠,现在边关还在打仗,咱们这不是给人拿话柄吗?儿子前几天还被言官奏了!”
提起儿子的仕途,张氏理智回归了一些,虽然还是不甘心,为何她当初能被婆婆折腾无处伸冤,到了儿媳妇这里,就得小心翼翼?
尤其是之前五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但她还是憋回去了,只红着眼看着儿子,不甘心道:“那你这伤怎么说?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郑翊涵温声安慰:“没事的,不疼,再说打我的也不一定是季家,那些人蒙着脸——”
“就是季家!”张氏一口咬定,面露凶光:“等季氏好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娘!”郑翊涵低吼道。
但此时张氏也知道,没有足够的证据,说了也白说,再加上这一回季青璃晕倒,他们理亏在前,只能黑着脸放弃,越发对季氏恨的牙牙痒了。
她一定要让儿子纳妾,让季氏知道,她儿子可不是没她不行的,想要好好的,就得尊夫重孝!
郑翊涵又哄了一会儿张氏,好不容易将人哄走,立马前往主院,脸色也不太好,他再愧对妻子,在被打了之后这愧疚消了很多,甚至有些怀疑妻子是不是故意晕的。
但等到了那,他却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原本找茬的气势弱了一筹,心头越发烦闷,跛着脚进屋。
婉月端着空碗出来,脸色不太好的行礼:“大少爷。”
“嗯,夫人怎么样了?”郑翊涵挤出一抹浅笑。
婉月本不想理会,但见他脸上的伤,忽然福至心灵,猜到是怎么回事,心情一下子愉快了,勉强回答道:“少夫人喝了药,精神还不错,不过大夫说要长期养着,不能劳累。”
郑翊涵点点头:“辛苦你了,下去吧。”
他说完又继续往里,到了内间,就看见妻子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婢女细声细气的念书。
他的到来让念书声断了。
青璃睁开眼眸,就见神色微沉的郑翊涵,她稍稍撑起身,丫鬟伶俐的拿着软枕放在她身后靠着。
靠舒服了,她才开口:“夫君这是来寻仇的?”
郑翊涵面色一滞,找了个位置坐下,扯了扯唇角:“怎会?”这一下就扯痛了破相的地方,他痛得五官一阵扭曲,深呼吸好几下才缓过来。
青璃看笑了,原本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郑翊涵忽然觉得妻子有些陌生,但再一看,还是那张脸,两人青梅竹马,又称为夫妻五年,感情到底比一般夫妻深很多。
他见妻子没安慰自己,有些委屈:“阿璃,你都不问问我身上的伤吗?小舅子打人真疼……”
别人不知道,他还是在被打的时候认出其中一人的眉眼。
正是季书辛!
但他不能说,这血泪只能自己咽下。
青璃敷衍的点头:“嗯,很疼吧?”
“疼……”郑翊涵用力点头,但他拉着青璃的手,柔声道:“但看见阿璃,我就不疼了。”
青璃一笑:“可我还在疼呢。”
郑翊涵:“啊?”
青璃抽回手,唇瓣还勾着,眼里已经有一层水光,笑中带泪:“夫君,我发现娘是真的很不喜欢我,之前请安就算了,这一回我都吐血了,她却还让我早早起来请安,我头疼起晚了她就说我故意偷懒……”
随着她的控诉,那眼泪缓缓滑落,看得郑翊涵心都揪起来了。
可她控诉的是自己母亲,他又不能说,只好一遍遍道:“阿璃,委屈你了……”
青璃擦了擦眼泪:“是委屈了!夫君,你该怎么补偿我?”
郑翊涵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都快不敢看妻子眼神了。
他既不能为她讨回公道,又不能在别的方面补偿,季家大小姐,会缺什么?他手头的好东西恐怕还没她的多。
青璃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苦笑一声。
郑翊涵羞红了脸,喃喃道:“阿璃,我……”
青璃垂眸,佯装委屈的说:“夫君,其实这些我都觉得没什么,可是她说想要苏姑娘当她儿媳,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容不得我吗?”
“不是的,娘只是一时糊涂。”郑翊涵大汗,赶紧解释。
青璃却摇头:“她不是!”她有些崩溃,音量提高了不少:“夫君,你不知道,在你回来的前两天,娘一个劲儿的劝我改嫁,你回来的当天还送了鲜亮的衣服让我穿,要是我同意了,她是不是能在你回来时让你休了我?!”
郑翊涵原本还觉得头大,闻言浑身一震:“你说娘劝你改嫁?”
青璃红着眼点头:“嗯!但我不想,你回来那天,娘要我出去给你上香,还让我打扮一下,第一次给我做了新衣服,特别鲜亮,但我想着你,就没穿,结果你就回来了……”
郑翊涵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提前给他娘寄信了,他娘知道他回来的日期,故意不告诉青璃,还劝她改嫁?
当然他知道母亲肯定不是真心劝阿璃改嫁。
她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他的身份,娶一个大将军的嫡女,是属于高攀。
但这件事背后的含义郑翊涵还是能猜到的。
可知道归知道,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努力安慰:“阿璃,你别多想,当初娘可是亲自去岳家为我求娶你的,自然很喜欢你,可能当时她是真的以为我死了,回不来了,想让你不再难过。”
青璃脑袋一偏,故作难受道:“我不信!”
郑翊涵非常坚定道:“当然是真的,我回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母亲只能是为了你好……”
他绞尽脑汁的说服妻子以及自己,等到最后终于慢慢将妻子哄好,他已经满身大汗,简直比背诵一本诗经还要累。
郑翊涵前两天还想留宿妻子这里,此时已经自觉要离开,他要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才转身,袖子却被拉住。
郑翊涵疑惑:“怎么了?”
青璃眼巴巴的看着他:“夫君,这几天晚上我都没睡好,做噩梦,梦见我听了婆婆的话,穿着一身鲜亮的衣服出现在门口,刚好你回来,你怪我,以为我要改嫁……”
郑翊涵:“……不会的。”
“那你陪我吧?”青璃轻声道:“有你在,我做噩梦醒来也不会怕的。”
郑翊涵顿时心柔软成棉花了,立马点头同意:“好,你放手,我去洗漱,回来就陪你。”
“嗯。”青璃乖乖点头,松开手。
于是当天晚上,夫妻俩时隔半年多,同睡一张床,婉月是守夜的,一开始还暗地里撇嘴,她因张氏迁怒郑翊涵了。
但等到大半夜的多次听见内间的动静,就开始幸灾乐祸了。
房间里,青璃睁着眼睛扯了扯身边人,同时慌张的喊道:“夫君!”
刚要睡着的郑翊涵一个激灵,惊醒了,忙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想叫叫你。”
“……”郑翊涵沉默了片刻,认命的哄道:“好了,快睡吧。”
青璃:“嗯。”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又会喊:“夫君~~~”
声音温温柔柔,还带着几分娇怯,仿佛十分不好意思,偏偏准时将快要睡着的枕边人吵醒。
再过一会儿,又换一种方式,做噩梦惊醒,哭着喊着死活不睡,非要确认郑翊涵在身边,被他哄着,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
有时候郑翊涵都烦了,痛苦道:“阿璃,你是不是在怨我?”
同样困倦但死活不睡的青璃一脸无辜:“怎么会?”
郑翊涵沉沉的叹息一声,认命的继续哄她。
青璃在他轻声安抚下,闭上眼睛,感觉到耳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她唇瓣不着痕迹的勾了勾,下一秒又惊醒,抓着身边的人:“夫君!”
郑翊涵:“!!!”
他心脏被惊得突突的疼,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青璃不管,她被他娘欺负了,自然要报复回来,折腾张氏没多大意思,折腾张氏最疼爱的儿子才爽嘛,她依旧委委屈屈:“我害怕~~~”
郑翊涵:“……”
其实他也害怕了!
真的!
*
一个晚上,茶壶都空了三次,郑翊涵说话说太多,嘴巴干,就不停的喝水。
好不容易天色泛白,可以睡了,时间到了——要上朝。
可郑翊涵熬了一整个通宵,还经历了无数次被快睡未睡着时被惊醒的情况,心脏扑腾扑腾狂跳,走路都觉得飘,眼睛也睁不开,一路到早朝,他越发想要睡觉了。
毕竟朝堂之上,那么大的金銮殿,他站在尾巴那,不起眼,前面人说话声音到他这也不大。
再加上每次上朝都一个时辰以上,几个大臣互相争执,却又是文人,声音有理有据,不会一惊一乍,实在是催眠良药。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直到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浑浑噩噩间,郑翊涵以为是妻子又害怕了,下意识有些烦躁的回了一句:“又怎么了?!”
周围的争论刹那间烟消云散,安静得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