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伯爵的担忧完全不成立。
当第二天清早白金汉宫的顾问出来发表声明,解释了昨天的一场会面后,记者几乎已经完全将艾琳娜的感情问题抛掷脑后了。
他们一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飞快地琢磨着头条的内容,准备赶在第一刊开印之前替换掉内容。
第一位由女王亲口点名“期待她继承伯爵爵位,成为下一任宫廷设计师”的女建筑师!
这可比什么感情纠纷吸引人多了!
女王亲自对莫尔森小姐的建筑表示了肯定,并明确的认同了她主张的建筑多样化理论,呼吁大家更加把注意力关注到建筑本身的使用上,而非过分偏重去设计它外在的修饰。
这无疑是一声惊雷。
旧派的人默默沉默了下来,看着前几天的报纸,他们几乎羞愧到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出门气焰都弱了三分。
新派的人则是欢庆了起来,在女王召见了艾琳娜这件事的报道出来不久后,他们也把自己压下去的文章一起寄给了报社。
对于这些同样攻击性极强的文章,报社来者不拒,排了专题板块慢慢刊登。
人们也对这些报道相当的喜闻乐见——艾琳娜的事情太传奇了,比起那些眼高于顶的旧派建筑师,反倒是她的名声在普通人中好得多,谁会不希望这样一个人胜出呢?
旧派嚣张的气焰压了下去,但还不止这些。
而不到三天的时间内,那些在这次新开办的竞赛中评奖偏向于另一方的委员几乎是主动辞职的辞职,称病的称病,甚至还有一些以贪污被抓起来进行财产清算的,一时间评委团换了一大半下去。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大部分都年龄偏大,为人处世一般也相当的“识时务”。
当这些在之前错误的“识时务”的人离开之后,剩下的则是更加谨慎。新换上来的同样是建筑界颇有名气的建筑师,对于仍然留下的这些评委来说,算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本来大赛还试图邀请伯爵做评委,但伯爵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我要是参加,那多不好啊,”他事后悄悄地对管家说,“那我肯定偏心艾琳娜。到时候有人说我黑幕怎么办?艾琳娜在建筑上的天赋上随了我,那可是绝对有实力在某一年拿到这份最高的荣誉的。”
他自己那枚皇家金质奖章还挂在专门的展览室,但凡客人来了都能看见的那种位置上。
管家表面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的将他试图藏到袖子里的糖果捞了出来。
“那我还是希望小姐更像夫人一点,”他委婉的说。
大人一个就已经够他监督的了,要是小姐也跟着大人学坏了…
管家摇了摇头,坚定觉得这不可能。
伯爵会错了意思。
“是,确实,”他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觉得艾琳娜最近是不是熬夜熬太多了?这不是损伤了伊薇特留给她的美貌吗!”
他急匆匆往边上的药店跑去,“我去给她买点药剂!”
跑了一截,他才猛地回头,“不对,走错了,应该是这边!”
管家有点无奈的看着伯爵激动的跑来跑去,快走了几步,跟着他进了药店。
走进低矮的屋檐前,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天色。
乌云沉沉,几乎要压倒在人的头顶,有些凛冽的寒风吹动着过往行人的衣摆,令他们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快下雪了,”他说道。
艾琳娜最后如愿摘走了这次RIBA奖项评比中斯特林奖的金牌,以及其他的几项奖项的金银奖牌。
不过虽说得到了提名,但无缘皇家金质奖章。
这枚金光灿灿的奖章被另一位年迈而富有资历的参赛者摘走了,他主持建造的、保护的建筑数以千计,对艾琳娜与其他的参选者来说也是让他们绝对心服口服的。
这确实艾琳娜意料之中的结局。
毕竟皇家金质奖章更加偏向于建筑师一个时期的建筑成就,她暂时没必要被定义,这太早了。
而斯特林奖则是更多偏重于建筑单体,拿下这个奖项也足够她高兴了。
作为这次两方风格之争的焦点奖项,这已经足够说明评委团和大众的偏向了。
她一开始都没有指望过皇家金质奖章,被提名已经够她意外了,更何况今年的竞争对她来说明显不利。
也许,过几年?
艾琳娜计划着好好庆祝一番,击败对手的喜悦以及得到的两万英镑奖金让她快乐的忍不住转了个圈。
拿到了这枚可爱的奖章,她头一次放弃了自己的形象,把奖章挂到了脖子上,还蹦了几下。
站在一边的埃里克忍不住想提醒她注意形象,却被小布鲁特拦了下来。
“太适合您了!”他站在台下,张口就夸道,“天生就该挂在您脖子上!将您的美貌映衬得太无可匹敌了!”
接着又是一大堆夸奖如同不要钱一样涌了出来,吹到一边的莉迪亚忍无可忍的上手狠狠拧了一把他的手臂,他才吃痛住嘴。
在台上的艾琳娜看了一眼。
“回去给你加工资,”她相当爽快的说道。
小布鲁特无视了边上复杂的视线,大声喊道,“谢谢老板!老板真好!”
哼哼,边上一定是羡慕嫉妒他的加薪!
然后就因为太过于标新立异,被莉迪亚无情的拖了下去。
周围的评委团及颁奖的人忍不住看了看艾琳娜离开的背影。
听说这位年轻的女建筑师性格相当沉稳,为人处世也老练又强硬,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
还是挺活泼的一小姑娘嘛。
结束这次一年一度的评奖后,基本上也到了每年固定的休假时间。
艾琳娜好好的请事务所的员工吃了一顿饭,又给大家放了个假。
而她自己,则是在参加晚宴的时候认识了几位对摄影颇有研究的小姐,出身不凡,家教良好,几人几乎是一见如故。
她那几天走路都是带着风的,快乐的像是一只四处挥舞翅膀的小鸟,也不谈下一次的工作了,跟着这几个摄影师到处跑。
艾琳娜觉得说不定自己也可以给后世的人留下一些照片呢!
虽然很多人已经拍过了这些建筑,但她总还是想找几个专业的建筑摄影师。这次好了,不需要托人去报社照相馆,现成的人选不就在这里,她可以手把手教她们怎么挑选好看的角度。
而时间过的很快,包括假期。
事务所的员工又到了重新继续工作的时间,福尔摩斯也要出远门了。
福尔摩斯走之前,去顺手揣了一份报纸在怀里,然后就这样提着行李箱准备离开了。
在门口送他的、知情他这次委托的只有华生,他也没有特意去喊艾琳娜。
艾琳娜早上大概八点不到就准时出了门,据说是买早饭,应该是忙碌自己的工作去了。
他也不打算特意告诉她这件事,就当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离开好了。
福尔摩斯走了两步,伸手打算招辆马车,却发现艾琳娜站在街对面,安静的看着他。
她穿着衬衫,配着一条深蓝色的过膝长裙,看起来简单又素净,头上深棕色的毡帽配着她微微鬈曲的发丝,衬出几分优雅。
他一时顿住了动作,艾琳娜则是小跑到他的面前。
“等一下,”她说道,“歇洛克。”
福尔摩斯低头看向她。
“你怎么会…”他一时语气有些艰涩起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起来,那条发带,”艾琳娜说道,“你还带在身上吗?”
她抓住了福尔摩斯的手臂,福尔摩斯则是任由她动作,看起来温和又乖顺。
果然,他的手腕上隐隐约约缠着那条已经有点发白的紫色发带。
艾琳娜将他系的那个结迅速的拆掉,福尔摩斯试图阻止,又被她恶声恶气的挡了回去。
“怎么,不还给我了?”她不高兴地说道,“连离开的日期都不告诉我…”
福尔摩斯一时居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他犹豫了一会,就将箱子放在脚边,伸手揽住了她。
艾琳娜摇了摇头,推开了他。
她伸手粗暴的拽下了自己现在束发用的发带,系在了福尔摩斯的手上,又将那根已经褪色的发带在后脑胡乱的绑了绑。
然后又推了他一把。
“你走吧,”艾琳娜说道,“我要去事务所了。”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我会回来的,”他认真的承诺道。
艾琳娜眨了眨眼睛,“我等你回来。”
福尔摩斯随手扶了扶帽子,看了一眼艾琳娜,就毫不留恋的转身,融入了行色匆匆的人群中。
他的风衣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一个弧度,又如同一尾游鱼回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很快就看不见了。
艾琳娜则是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没说话。
她身后的事务所成员们则是从身后的巷子中鱼贯而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福尔摩斯。
“啊,这个…”小布鲁特有点犹豫,“要不今天的午饭就不吃了?”
本来今天艾琳娜请客,打算庆祝新的办公楼建成,结果她把东西忘在了家里,众人就浩浩荡荡的陪着她回来取,没想到遇到这件事情。
他觉得老板今天的心情应该不是特别好,这个时候去和他们吃饭不就是…强颜欢笑吗?
艾琳娜摇了摇头,“走吧。”
她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情绪,看着周围一群人忧心忡忡的样子,平静的说道,“吃饭而已。”
她并不需要安慰,对两人的工作来说,离开伦敦工作是很平常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似乎
见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露出了在众人看来相当不怀好意的笑容,特意提醒道,“吃完了还要回去加班的。”
小布鲁特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一致决定把这次聚餐吃出“最后的午餐”的气势。
又是一年的冬季。
今年的伦敦雪下的尤其早,也尤其大。
艾琳娜独自坐在阁楼上她改造的小屋里,难得不在画图,而是在翻看着《大不列颠建筑编年汇》。
这一年,她又做了不少设计,不乏众人交口称赞的建筑图纸,最近又得到了消息,自己似乎又拿到了本年度的皇家金质奖章提名。
她二十三岁了,距离福尔摩斯离开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前,艾琳娜就已经完成了她和伯爵许诺的奖章,但她现在仍然没有回去自家的建筑事务所工作。
大概等她拿到这次的皇家金质奖章,艾琳娜才会觉得自己有资格接手合并事务所的工作。
毕竟伯爵都拿到过一块,那她也不能少。
但是福尔摩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不只是没有消息,他几乎处于一种查无此人的状态。
艾琳娜曾经问过麦克罗夫特,也只是得到了“他没事”的回复,反倒是被他带着去吃了几顿不错的餐厅。
身边的朋友没有人来试探她的态度,在去年她强硬的拒绝了所谓的“和适龄青年见面交朋友”后,伯爵也开始对婚姻问题保持沉默了。
这明明对艾琳娜来说是好事,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仍然在等歇洛克回家。
坐的久了,由于没有点火,艾琳娜的手脚都凉了下来。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稍微走走,顺便把一楼的壁炉烧起来。
今天哈德森太太去她的旧友家中拜访了,临走前告诉艾琳娜自己应该会在那里住一两天,不会太快回来。
她嘱咐艾琳娜可以吃外面的店,或者让餐厅送上门也可以,还把食材的位置告诉了艾琳娜。
而刚刚华生医生也被一位着急的绅士叫走了,似乎是家里人生了重病,央求他过去看看。
艾琳娜还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带上一盏提灯,他也带上了。
天已经慢慢的变黑了,雪花不断地拍打在窗户周围,艾琳娜慢吞吞的往下挪动,只觉得房子一时过于清冷了。
她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
前几年这样大的冬季,二楼的壁炉早就熊熊的烧起来了,现在因为华生医生离开有一阵子了,只是尚有余温。
寂静的楼道仅仅回响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令艾琳娜忍不住回想起之前的冬日。
自己会自觉地带着零嘴和图纸下楼,一边听华生和福尔摩斯谈天说地,一边慢吞吞的构思自己的新方案。
偶尔福尔摩斯性质来了,也会拉上一曲小提琴,悠扬的乐声充斥在这间暖烘烘的屋内,令人心中也热热闹闹的。
艾琳娜叹了口气,把一楼的壁炉点燃了。
然后她顺手把袖子挽了起来,拿了一些放在柜子里的菜,打算自己做饭。
她从柜子里意外的翻到了一袋原产地是印度的大米,这对艾琳娜来说是意外之喜,她决定做个炒饭。
简单的将油和米倒入,翻炒搅拌后再加入鸡蛋和切好的胡萝卜丁,等到快熟了的时候,艾琳娜打算按照以往的经验闷一会。
她用风箱简单将火调小,又把盖子盖了上去,坐在一边打算稍微歇一会。
这份饭大概是吃不完,她盛出一份,剩下的可以留到华生医生回来后热一下,这两天哈德森太太不在,两人就是这样交替给对方留饭的。
她呼了口气,坐到了椅子上。
耳边的窗户隐隐约约传来敲击声,艾琳娜没管。
大概是谁家的孩子吧,她不确定的想。
…不然还有谁这么闲,大雪天跑来敲窗户?
自从前几年她有一个算一个,把试图来找茬的所谓“混混群体”都丢进了监狱后,现在和东区有点不太好关联的人基本上绕着这里走。
用丁字尺单人敲晕一群,他们惹不起,躲得起。
但是令艾琳娜意外的是,那个人没有因为她不理而放弃,反倒相当固执的还在继续敲着玻璃窗。
可真够吵的。
艾琳娜有点不耐烦的起身,摸出自己的尺子打算给那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她抬头就发现,这身影竟然意外的令她眼熟。
丁字尺从手中滑落,艾琳娜没去捡,凭借自己的直觉跑到了门边。
她将门用力往外一推,面前果然是福尔摩斯。
从窗户那边走过来的福尔摩斯温和的看着她,肩头的雪正在室内涌出的热气作用下飞快地消失着,最后在他的大衣上化成湿乎乎的黑色。
艾琳娜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有太多想和他说的了。
她下意识露出了一个有点傻乎乎的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
然后在福尔摩斯同样微笑着看向她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冲进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腰。
“你回来了,”她喃喃道。
隔着衣服,她能感觉到怀里人的体温和气味,他独有的冷冽和烟草的味道。
“对,我回来了,”福尔摩斯答道。
他伸手揉了揉艾琳娜的头发,惹得艾琳娜搂的更紧了点。
“你瘦了,”艾琳娜说道,圈住了他的腰不肯放。
福尔摩斯只好慢慢吞吞的挪进屋里,门关好,把箱子放在一边,手套和帽子、大衣一起扔在衣架上,又伸手搂住了她。
两人依偎着坐到了被壁炉熏的热烘烘的沙发上,福尔摩斯把艾琳娜搂在了怀里,满足的呼了口气。
“我总感觉你回来了之后,”艾琳娜窝在他怀里,又用自己的鼻尖去蹭他的脸,“空气里都是幸福的味道。”
她觉得空气中是家的味道,是完整的味道。
有胡萝卜,豌豆,炒蛋,还有…一股糊味??
艾琳娜猛地站了起来,“不好!我的炒饭!”
她急急忙忙冲进了厨房。
怪不得有味道!她忘记关火了!
福尔摩斯看着她,几乎克制不住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