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艾琳娜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你不觉得这有点…”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福尔摩斯倾身半靠在了桌上,凑到了她身边。
“什么?”福尔摩斯一手撑着桌子问道。
桌上的银盘和杯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当啷的响动,但他看着艾琳娜的眼睛,专注而虔诚的又问了一遍,“不好看吗?”
福尔摩斯身上混杂着红酒醇厚的香气,与他由于长久抽烟带上的木质香气侵袭般笼罩在艾琳娜附近。
艾琳娜的脸腾的一下就涨红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暗示,或者说这只是福尔摩斯酒醉后下意识的的动作,但这实在是太近了。
远远超出了她与其他人下意识保持的安全距离。
艾琳娜与福尔摩斯四目相对,一时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清晰的明白,自己的心跳实在是不太正常,她的脸还发着烫,而这次不能再用“一时的鬼迷心窍”来解释了。
她生怕自己再靠近一点,就会干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艾琳娜摒住了气息,往后靠了靠,试图将话题掰回来,“好看,但我建议你自己买上——”
就在这时,福尔摩斯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她。
“我没听见,”他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就觉得这条好看。”
顺手又挥了挥手上泛着光泽的缎带。
那条淡紫色的缎带与他的手腕不能更不相配了,但他偏偏就是得意洋洋的抬高了手,让它沐浴着屋顶的灯光,“好看的。”
哪里好看了?!他喝多了,连审美水平都下降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艾琳娜略略的提高了声音,再次提醒他,“那是我的缎带,福尔摩斯先生…”
她顾不得羞涩,“你把发带拿走了,我用什么扎头发?”
福尔摩斯迅速的将手上的缎带收进了自己的怀里,速度快的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个喝醉的人。
他将缎带妥贴的放好,才兴高采烈的高声答道,“现在是我的了!”
艾琳娜刚想继续说些审美,身后有人轻轻拉了她一下。
她疑惑的回头,发现那人居然是是伯爵。
“算了,算了,”伯爵勉强的劝道,“别跟他计较了。”
他拉了拉艾琳娜,又悄声的说道,“我们——你打不过他,也就是一条发带,就随他去吧。待会我给你再买一条。”
艾琳娜顿住了。
“父亲,你怎么在这里?”她下意识问道。
她并没有发现,身后原本靠在桌上的福尔摩斯也顿住了动作。
他对上伯爵的眼睛,一下子僵住了。
伯爵其实来了有一会了。
他这次也是正好和委托人约在了克拉里奇酒店吃饭。
最初他本来在家中翻阅文件,一旁的铃声却尖锐的响了起来。
侍立他身边的管家上前拉了拉绳子,不多时,就有人将电报送了上来。
伯爵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才伸手去拿那份电报。
却差点被上面的信息噎住。
“‘您的女儿于今日在我店中定下了席位’,看看,”伯爵抱怨道,“你觉得这像是她会做的吗?她不泡在事务所我就谢天谢地了,居然还想得起来去吃饭?”
管家接过电报,不动声色的扫了两眼。
“应该是真的,”他答道。
“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出来了——”伯爵抱怨道。
他起身,打算去看看下午的行程单,又顿住了身形,“她和谁吃饭?定的是两人席位还是三人?”
电报上自然是不会写这种东西的。
管家看了他一眼,谨慎的说,“大人,我记得您晚上正巧有位委托人,是伯克利兹侯爵想与您一起共进晚宴——”
伯爵点了点头。
“定在克拉里奇酒店吧,”他说道,“我顺便也去看看…”
看看到底是什么,把艾琳娜的魂都从建筑上勾走了。
到了酒店,伯爵才发现艾琳娜请的是她那两位邻居。
两位邻居,八成是顺便约个饭。
伯爵立刻没了兴趣,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与他一起吃饭的伯克利兹侯爵身上。
“多吃点,”他热情的说道,又推了推面前的盘子,“这里的法国菜特别好,不过还有一些菜,第一次来一定不知道。尤其是这个鹌鹑蛋鸡肉派,香醇又浓郁——”
这位伯克利兹侯爵可是向他下了一笔相当大的委托,可得热情的招待招待这位一般呆在英格兰北部、不怎么上伦敦来的侯爵。
不然,怎么好好和这位富裕的侯爵打好关系呢?
就这样吃了一会,那位坐姿端正、面色严肃的侯爵皱了皱眉。
他回头看了看侧后方的位置,似乎有点不悦,但由于自身的教养没有多说什么。
“怎么了吗,伯克利兹侯爵?”伯爵抬头看向他,慌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发生什么了?”
那个位置,似乎就是艾琳娜他们坐着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他没看见的事情吗?
“现在这些小年轻,真的是,”伯克利兹侯爵沉声道,“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着他又看了那边一眼,却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那位小姐…”他迟疑的问道,“我好像见到过。”
伯爵点了点头。
“是我的女儿,”他有点自豪的说道,“现在也是大不列颠建筑界独当一面的建筑师了。”
“那他们这是…”伯克利兹侯爵疑惑地问。
没见过女儿和两个男士吃饭,父亲却正正经经坐在这里的啊。
这是伦敦新流行的风气吗?他已经落后至此了吗?
“是我女儿的邻居,与她平素有些往来,”伯爵习以为常的答道,“应该是约着来吃上一顿饭。”
“可是,”伯克利兹侯爵扯了扯嘴角,“你女儿对面的那位年轻绅士,似乎对她有意啊。”
他看着那位正给自己倒酒的年轻绅士,又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莫尔森伯爵,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伯爵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边。
“什么?”他还记得保持自己的架子,努力平淡的问道,“你说的是哪位?”
伯克利兹侯爵惊愕的看了他一眼。
什么,原来两位都是吗?伦敦人的新风尚?
“那位年轻的绅士,”他答道,又忍不住看了莫尔森伯爵一眼。
什么叫深藏不露,这就叫深藏不露啊。
“你说年轻的那位?”伯爵皱起了眉头,“不,那绝无可能。”
他肯定地说道,“大概是两人志趣相投吧。我知道,那位年轻的绅士也决定将自己的终生奉献给工作。”
“也?还有谁?”伯克利兹侯爵问道。
他意识到了伯爵似乎压根没想到这一层。
“我的女儿艾琳娜,”伯爵骄傲又有点心酸的说道,“虽然我没有同意,但她确实在往这方面努力,才于如今的年纪在建筑界有一席之地。”
唉,女儿太努力显得他这个父亲多没能力似的。
…好吧,希望她再努力一点,家里的事务所还等着她继承呢。
伯爵现在每天都希望艾琳娜把RIBA建筑奖章抱回家,然后回来继承家业。
他当时和艾琳娜的约定就是这个,但熬到现在,他已经实在是忍不住想休假了!
去乡村,找个山清水秀、远离人烟的地方,然后种花睡觉喝茶,这不舒服吗?
伯克利兹侯爵现在觉得伯爵是真傻了。
“可是,”他忍不住说道,“他看向莫尔森小姐的眼神——”
“是啊,”伯爵会意的附和道,“满满当当都是对同道中人的赞许。”
这在伯克利兹侯爵眼中,完全就是会错了意。
伯克利兹侯爵觉得莫尔森伯爵瞎了。
这明明就是爱慕!
“但你看,”他忍不住指向那个方向,反驳道,“他似乎正在和莫尔森小姐调情。”
他这话说的露.骨而不客气,惹得伯爵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你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我只能警告你注意你的言行了,”伯爵恼怒地说道,“你在污蔑我女儿的清誉!”
“那他们的动作怎么说?”伯克利兹侯爵质问道。
伯爵摇了摇头,“你还是太看重表面了。我要让你明白,你现在的猜测简直是荒谬的!”
他亲自领着伯克利兹侯爵走到了边上,“来,看看。”
伯克利兹侯爵左看右看,只能看见两人打情骂俏的动作。
他动了动嘴唇,却看见伯爵露出了一个忧愁的表情。
“看,”伯爵这样说道,“我女儿,被夺走了发带,却还是在尽力的和他讲道理。”
多善良的女孩,虽然喜欢督促(逼)人工作了点,但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站在一旁的角落里,伯爵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没想到福尔摩斯喝醉后居然喜欢漂亮的发带,如此奇怪的喜好,和他那位热爱甜食的兄长倒一点都不一样。
抢谁的不好,还偏偏就抢走了艾琳娜的那条,把她惹得生气了。
这不是找打吗。
伯爵想呵斥福尔摩斯,想到他那身厉害的格斗术,又有点发怵。
这家伙喝醉了,万一打他怎么办?艾琳娜帮他挡的话,他也舍不得啊。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家里也不缺一条缎带的钱。
更何况以家里的财力,就算发动全伦敦找上一条同样款式的缎带也没问题的,没必要和醉汉争这个。
伯爵丢下了站在一边的伯克利兹侯爵,上前一步,拉住了艾琳娜,劝了两句。
然后对上了福尔摩斯那双虽然微微眯起,但犀利的一如平常的眼睛,以及他怀里露出一角的缎带。
伯爵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不对啊!”他高声道,“小福尔摩斯,你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