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艾琳娜到事务所的时候,一进门,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弄得她几乎都以为推门时听见的吵闹声是错觉了。
艾琳娜一边把手上拎着的大包小包放在门口的小桌子上,一边抬头看向众人。
“怎么了?”她笑着问道。
众人互相看了看。
有人大胆上前,看向她,“莫尔森小姐,听说昨天艾德勒小姐成婚了,是吗?”
艾琳娜看了那人一眼,板着脸,“消息这么灵通?”
她对这个倒是有点意外。
那人看她问话的口气有点严肃,下意识怂怂的缩了缩头。
“啊,这个…”他喏喏答道,“这个,那个,我表舅的堂姐的叔叔的儿子在教堂工作…”
另一个人看不下去,将他一挡。
“今天刚见看见婚礼信息登报了,”那个人笑着说道,“我们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原来真是那位剧院的艾德勒小姐?!”
他们都齐刷刷看向艾琳娜,看来是早就知道她和艾德勒小姐交情不浅。
艾琳娜点了点头,“那不然呢?”
她语气带着笑,示意他们看桌上,“我昨天去参加了婚礼,这是前段时间从糖果店老板那里订的糖果,大家每个人分一些吧,算是也蹭过热闹、参加过婚礼了。”
前排的几人兴奋的答应了一声,接过袋子,给事务所的大家分了起来。
艾琳娜则是看他们这激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也确实,艾德勒小姐现在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出演的角色、唱的剧目也大多正处于热门的时候。
更别说她本就业务水平精湛,演技出色又机敏过人,临场反应也非常迅速。
剧院老板也对她的评价非常高,甚至还因为她结婚,担心她是否会离开舞台。
但是艾德勒小姐表示这是她的爱好,恐怕要直到上不了舞台的年纪才会离开。
如果她不受欢迎,艾琳娜简直不知道谁能受欢迎了。
既然是讨论和艾德勒小姐有关的话题,艾琳娜也难得的没有督促他们工作。
毕竟是喜事,也是应该庆祝一番的。
在工作前聊聊天也很正常,艾琳娜对这些正值年轻的学徒、绘图师高高兴兴的谈论这些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情理之中。
艾琳娜推开办公室的门,把挎包挂好,又将桌上的书翻了开来。
边上按照惯例,小布鲁特已经准备好了灌满墨的笔和理好的草图纸。
然后她微微坐直了身体,专注的投入到了面前的工作中。
事务所最近接到的委托有几份,除开那位来自曼彻斯特的工厂主,还有一份图书馆、一栋大学的建筑修缮、还有几处私人宅邸的设计。
她画了会图,又把埃里克喊了进来。
埃里克坐到了她对面,接过了她勾描的几张纸。
然后便是艾琳娜愉轻松的声音,“怎么样?你觉得这些结构造得出来吗?”
图上的几栋建筑看起来不太一样,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看起来都与寻常的建筑截然相反。
不是长条形,有点稀奇古怪。
埃里克愣了一下,他看向纸上画着的图,“可以是可以,只不过——”
艾琳娜接过了他的话。
“只不过和上次一样,挑战颇大?”她笑着看向埃里克,“既然第一次的已经建好了,我觉得剩下的也不难,你觉得呢?”
埃里克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他用那颇有韵味的嗓音答道,“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有几点还需要讨论一下…”
艾琳娜将自己的椅子挪了过来,两人就这样凑在一起,又探讨了起来。
讲的七七八八,大致定下了框架和结构,埃里克才走出门,稍微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向外面的人宣布接下来的任务去了。
他现在基本上担任艾琳娜的副手建筑师一职位,处理事务所中与建筑接轨的一些事情。
日常的事情则是由助理小布鲁特操持,但艾琳娜的设计中一些主要的结构设计基本上还是与他探讨、商量,最终再去定稿的。
比起从前的人人畏惧,现在在事务所中的大部分人都要规规矩矩喊他一声埃里克先生。
与大多数成熟的建筑师或结构设计师一样,他也带着几个学生当做助手和学徒。
有些事务所内的年轻建筑师似乎并不畏惧他脸上的面具和他冷淡的态度,跑过来问一些疑难问题的时候还会嬉笑着喊他“埃里克老师”。
他虽说没什么好态度,但也低声应了,再和他们一点点去抠细节的部分。
说完这几天的工作事宜,事务所中的人都点头答应着,部分已经习惯了所里忙碌工作的人着手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看着所有人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埃里克点了点头,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忙起了建筑结构的一些细节部分。
他有几个思考…
不过,不管最终选用了哪几个,都先摆出来试试看吧。
在埃里克埋头设计结构方案的时候,艾琳娜也没闲着。
她正想着新工厂设计的事情。
现代的工厂她去了不少,但现在的工厂她暂时还没去过。
碍于伯爵的命令,伯爵小姐是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些地方的。
她能接触到的大多是体面的地方,也从来没有和伯爵眼中不怎么样的工人接触过。
当然,那些才富起来没多久的工厂主当然是见过的。
既然是这样,那去看看如今的工厂到底是什么样子就非常有必要了。
艾琳娜舒了口气,将手中记载着工厂现状的报纸放在一旁,在记事本上写了去工厂调研这一项,又琢磨起别的事情来。
自从她因为林德威姆博物馆狠狠的出了一把风头后,前来事务所委托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艾琳娜现在的难题已经不是考虑工作太少,而是在发愁工作安排了。
她并不是第一次处于主管人的高位上,对于这些委托也是有所取舍,但即使是这样,工作日程也满满当当的排到了后年初。
实际上,如果不是小布鲁特表示这已经很满了,会排到三四年后也说不定。
毕竟现在的事务所相当的热门,谁都知道这是“得到了女王夸奖”的建筑事务所,主事人又是莫尔森伯爵的女儿。
这样的名气加上富有特色的建筑,谁会不动心呢?
艾琳娜又翻了几页记事本,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还有人给她递了请柬,邀请她去参加一场和艺术有关的小型聚会。
她翻了翻挂在一边的册子,顺利的从书架上找到了请帖。
将请帖放在一边,她叹了口气,又全身心投入进了细化委托的几栋建筑上。
事情还多的很呢。
一直忙到了深夜,艾琳娜还在拧眉思索这次委托的任务中,其中一位委托人的住宅内部空间布局。
她有点拿不定主意。
因为这个地块太特殊了,是窄长条形的,一侧是沿着路的绿化带,另一侧是森林与河流。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窗户朝向山水布局,但这样的话光照就会差上一点。
但如果顾及到光照,又要重新考虑功能布局,思考盥洗室、厨房、待客厅与卧室的排布。
“小姐,该上车了,”马车夫见她站在马车门边一动不动,忍不住提醒道。
艾琳娜叹了口气。
她应了声好就提起裙子上了马车,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几个不一样的组合,倒是暂时想不起来别的。
直到下车时候,艾琳娜脑子里还是这些东西。
然后她就发现这位马车夫不但与她一起站到了门口,还似乎格外的高。
艾琳娜愣了愣,看着对她故作严肃的马车夫先生,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变成了马车夫?”
福尔摩斯则是朝她眨了眨眼。
他那顶帽子还没摘掉呢,配上红色的胡子、故意涂的又黑又黄的脸,倒是滑稽中又有几分可爱。
“去办案的过程中刚好顺路,没有卸妆,”他解释道,“今天遇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艾琳娜应了一声。
“那我可要好好听一听了,”她笑着说,“看起来你今天心情不错,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高声答道,“那是当然。我必须得说,这是我这几年碰见的最滑稽的案子…”
哈德森太太打开了门,见两人一同回来,有点意外的挑了挑眉。
两人将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哈德森太太,就谈笑着并肩朝二楼走去。
华生医生见两人回来了,放下了手中的书,“怎么样,福尔摩斯?你这次的出行还顺利吗?”
福尔摩斯直接坐到了位置上,开始卸妆,边摆弄着那些奇异的小东西边答道,“当然了。我不得不说,这次马戏团的事情是完美的解决了,我离开的时候,希思黎小姐正在她母亲的怀里接受安抚呢。”
华生松了口气,“那看来希思黎小姐必然是安安全全的了。”
他这才转向也坐下了的艾琳娜,“啊,是艾琳娜小姐。你们两人碰巧在楼下遇到?”
艾琳娜摇了摇头。
“福尔摩斯先生这次办案的地方在事务所附近,”她笑着说,“我刚刚下车才发现,他扮成了马车夫——我怎么记得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还有一次,”福尔摩斯边慢吞吞的将黏在嘴唇上的胡子撕下来,边答道,“应该是你去艾德勒小姐府上那次,我碰巧也顺路——怎么了吗?”
“没什么,”艾琳娜摇头答道。
所以是一回生二回熟?
华生则是笑了起来。
“他这么干可不是第一回 了,”他笑着说道,“之前还靠着这个捉弄过我和另一位先生,惹得我们真的以为他是一个顽固的老家伙!”
艾琳娜笑了起来,华生又趁机跟倒豆子一样,跟她吐槽了不少关于福尔摩斯的事情。
有些是在艾琳娜不在的时候发生的(她一般在事务所),有些则是在办案途中或者办案的时候发生的。
福尔摩斯则是有点无奈的看着两人在一旁忘乎所以的讨论着,把他抛之脑后了。
两个人从案件聊到故事,又聊到报纸上最新连载的小说,再跳到事务所中来委托房子的有多少报纸上的“名人”,谈的热火朝天。
福尔摩斯呼了口气。
他卸完妆,又从房间中拿出了那把心爱的小提琴,试了试音,随即拉了起来。
悠扬的曲子从他站立的那个角落传来,艾琳娜和华生都下意识止住了话。
两人朝福尔摩斯的方向看去。
他正专注而虔诚的般托着琴,舒缓而认真的拉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
那双灰色的眼睛与平时并不太一样,在他按动着琴弦的时候,透出几分慵懒的缱绻来。
随着乐曲或高或低的音律,他的风衣也飘飘荡荡的扬起了优雅的弧度,灯光照在他身上,更加衬得他那双手修长而有力。
婉转而飘逸的琴声带着小提琴独有的音色,衬着昏黄而柔和的烛火,显得安逸又平和。
艾琳娜干脆靠在了椅子上,默默的听了起来。
随着琴弓的摆动,她随意的猜起了福尔摩斯构想的场景。
大概是日落前洒下的余晖,或者群星璀璨下的森林,刚下过雪后的荒野,又或者是春来秋去毫不停歇的季节变迁…
那是一种平和而安详的情绪,又带着独有的韵律,悠悠扬扬,绕着这间壁炉暖烘烘烤着的小屋子,显出那样温馨的氛围来。
一个月后。
“伯爵小姐,那个海菲茨事务所简直欺人太甚!”小布鲁特一把推开了她办公室的门,大声说道。
他衣服也乱七八糟的,帽子斜斜的歪着,皱巴巴的,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正与埃里克讨论着工厂细节的艾琳娜看着眼前的小布鲁特,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好好说话。什么海菲茨事务所?慢慢来。”
小布鲁特咬牙道,“有个建筑事务所,就是我刚刚说的海菲茨事务所,他们抢了我们不少委托!该死的家伙,他们还仿造林德威姆博物馆在做设计,我朋友告诉我他们的模型与林德威姆博物馆有九成相似!”
艾琳娜与埃里克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模型?”艾琳娜有点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类型的房子?”
“是栋校舍楼,”小布鲁特答道,“他们还抢了我们不少单子——那栋校舍楼的设计稿在报纸上公开后,不少之前来我这里想要委托的人就纷纷去他们那边了…有不少人已经与那边签合同了。”
艾琳娜笑了起来。
“你别担心这些,”她轻描淡写的说道,“他们要去委托,就随他们去吧。”
她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说这种表层的建筑风格既不是她的独家发明,她也不是刻意去构造这样的设计类型。
更何况,她对内部空间的设计跟构思、埃里克和她一起架构的框架结构都不是那么好模仿的,更不用说她托人托关系才凑到的一些新型建筑材料了。
这样的话,抄也只能抄去一个皮子,内里的东西也拿不走。
艾琳娜暗暗想,说不定她应该感谢一下这个海菲茨事务所,他们还帮忙分担了不少标新立异所带来的压力。
更别说最近她雇的人似乎很是得力,在国王落单的时候已经对他下手成功了,干脆利落的套袋子打了一顿,期间什么话都没说,也没被人抓住把柄。
总而言之,任务完成的很干脆,艾琳娜付钱也很愉快,看见报纸上说“波希米亚国王遇到袭击,嫌犯疑似国内亲王”的时候更加愉快了。
不过她的愉快心情也没有持续几天。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海菲茨事务所居然在报纸上朝她的事务所公开宣战了,说是要一举拿下“新兴建筑所之首”的位置。
并且觉得punch杂志给林德威姆博物馆起的名字“极简之白”简直名不副实。
他们甚至开始公然模仿艾琳娜的事务所中的一些特色,比如说加班,比如说熬夜,比如说赶工画图,宣称自己才是创始了这一切的事务所,并且暗暗在联合其他的几家中小事务所排挤艾琳娜。
举止非常的神奇,似乎觉得能靠这个一举复刻她的成功一样。
流言沸沸扬扬,传到了艾琳娜耳中,小布鲁特绘声绘色的描述听的她有点好笑起来。
不说别的,怎么可能靠这点小儿科手段就把她的事务所击垮?
她又不是靠拉帮结派吃饭,委托人的委托、在业界的好名声才是事务所赚钱的根本啊。
更别说看看和海菲茨事务所联合的那些所谓的建筑事务所…
与她的事务所叫板都还不够格,更不用说伯爵也不会对这些事情坐视不理了。
再说艾琳娜事务所中常见的加班,这也只是单纯因为事务所确实忙的不可开交。
而不是刻意要求这些人必须加班,不到午夜不能回去,就算完成了工作还是得呆在事务所…这些人怎么就学了这么些个东西回去?
不过,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艾琳娜看向小布鲁特,“‘鬼屋‘开业了,我打算去看看,你要去吗?”
她不经意的提点道,“周围的景观设计我请的是最近颇有名气的维厄唐大师…”
小布鲁特点了点头,自觉地抛开了那帮不入流的事情,开始聊起了最近在作业中遇到的难题来。
艾琳娜则是边走边和他谈着这些问题,埃里克则是安静的跟在两人边上,时不时插一句话,犀利又干脆的点出小布鲁特还存在的一些问题。
事务所离‘鬼屋’并不算远,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地方。
艾琳娜进了后面的屋子放东西,出来时却撞见了伯爵和贾尔斯。
伯爵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看见艾琳娜。
他原地愣住了,想着这个时候,艾琳娜她不应该在事务所搞她的设计吗?怎么在这里?
“啊,好巧,是莫尔森小姐,”贾尔斯倒是立刻笑了起来。
他高高兴兴的说道,“我还挺懂鬼屋的鬼…想来看看是不是我懂的那么一回事。然后你父亲正好夜对这个有点好奇,就趁着开业,约着过来看上一看。”
这一句话猛地揭穿了伯爵的底。
不过伯爵对这种情况已经熟知怎么处理了…熟能生巧的那种。
伯爵咳了咳,否认道,“不,是你好奇,我才勉为其难陪你看上一看的。”
“勉为其难”几个字用了重音,似乎显得很是不情愿,但是又不得不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