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话,伯爵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就是睡久了,”伯爵边笑边说道,“还没醒吧,扎卡赖亚先生?”
他压根没把这个当成真事情,反倒觉得这就是大扎卡赖亚没睡醒,就跑到他身边开始试图卖一个人情给他。
开玩笑,他是这么好骗的吗?
大扎卡赖亚先生摆了摆手。
“没有,我睡饱了过来的,阁下,”他压低了声音,“我说的,可确确实实的真的。不但有我,我儿子杰斯勒也看见了。”
发现这人可能是真的认真想从他身上敲一笔,伯爵沉下了脸。
“你儿子?”他问道。
“对,我儿子,”大扎卡赖亚先生答道。
“那这不是你的亲人吗?”伯爵嗤了一声,“他当然什么都顺着你说了。”
他将手中已经空了的盘子放在桌上,拿起备好的亚麻布擦了擦嘴,再朝着身边的迈克罗夫特点点头告了个别,拎起行李箱就打算离开了。
大扎卡赖亚先生见他要走,连忙跺了跺脚。
“哎呀,”他急忙拉住伯爵,“阁下,你千万相信我,我说真的——”
伯爵毫不留情的甩开了他的手。
“不可能!”他笃定地说,“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伯爵声音嚷的极大,惹得店内的其他人都从卡座中抬头,张望着看过来。
大扎卡赖亚先生则是十分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你可以听完再想我有没有骗你,阁下,”他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儿子参加完晚宴后,那是一个…”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乌云裹挟着四散的月辉,清朗朗的洒在石子路上。
大扎卡赖亚先生叼着烟斗,身上还带着点酒味。
他和儿子慢悠悠的走出歌剧院的大门,打算乘坐自家的马车回家。
“杰斯勒,”大扎卡赖亚吸了口烟,“下次不要干这种事情了。”
他吐出一个灰白的烟圈,烟雾在歌剧院昏暗的灯光下很快消散,成为空气的一份子。
小扎卡赖亚没有回答。
他闷闷的踢了一下边上的花坛。
“回答我,”大扎卡赖亚声音严厉了下来,“答应我,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他说道,“你母亲纵容你,我却…”
年轻的小扎卡赖亚抬手,止住了父亲的话。
“你看那里,父亲,”他压低了声音,指向上面。
在这栋歌剧院最高的露台上,站着两个人。
距离不算太近,但能勉强看清是一男一女,两人似乎站累了,相依偎着坐了下来。
“情人有约罢了,”大扎卡赖亚毫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儿子真是大惊小怪。
“但是,”小扎卡赖亚摇了摇头,“这是那个谁啊!”
“谁?”大扎卡赖亚问道。
他看儿子前额的头发几乎是被汗湿了,有点嫌弃的啧了一声,“你应该注意你的个人卫生,我的儿子,没人喜欢一个邋遢的继承人。”
“莫尔森小姐,和那个侦探!”小扎卡赖亚几乎是不敢置信的说,似乎心都碎了。
这两人身高和他们两人都差不多,现在还滞留在馆内的,也只有他们了。
然后下一刻,令他更加心碎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个子矮一点的人,主动的凑到了个子高的那人脸边。
似乎随着这个亲吻,两人的身影重叠了。
“啊这,”大扎卡赖亚有点呆住了。
他琢磨着心里的小商机,慢慢的问道,“莫尔森伯爵知道这件事吗?”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件事告诉伯爵先生了。
“我当时和儿子亲眼看到的,”大扎卡赖亚强调,“不可能骗你,阁下!”
他话说得很笃定,伯爵几乎都要相信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他永世难忘的声音。
艾琳娜肯定而无奈的说道,“父亲,没有这回事。”
伯爵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艾琳娜将手中的甜品递给伯爵,然后才坐了下来。
边上的迈克罗夫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艾琳娜就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我慢慢的讲,”艾琳娜看着似乎很好奇的伯爵,有点无奈的说,“那个你们看见在接吻的人,大概不是我和福尔摩斯先生,而是艾德勒小姐与她的情人。”
“那你当时在干什么?”伯爵沉下脸,“你也不在家,是不是?”
艾琳娜顿了一下。
“对,我在那里,”她承认道。
时针拨回昨晚的十一点半,在剧院的另一边。
艾琳娜和福尔摩斯确实也在看月亮。
不过和扎卡赖亚父子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并没有在露台上,而是在休息厅中。
两人也并非独处,艾琳娜、歇洛克、华生,从左到右依次半趴在栏杆上,看着今晚似乎格外皎洁的月亮。
“希望我们能早点出去,”艾琳娜靠着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
他们在歌剧院滞留太晚了,这里的钥匙又在守门人身上。
虽说撬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明明可以等人来,却要不礼貌的将锁撬开跑路,怎么都有种不太对的感觉。所以三人就干脆在这里看看月亮,打发一下时间,等待艾德勒小姐下楼。
虽说这个事情完全是艾琳娜和华生提议,福尔摩斯则是觉得两人在浪费时间,但还是不情不愿的接受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和华生在抓住犯人后告别苏格兰场,又回到歌剧院查探线索,复盘整件事情的经过。
两人边走边看,然后巧合地在休息厅遇见了坐在角落孤身一人,面无表情发呆的艾琳娜。
于是华生就大步上前,走到了艾琳娜边上。
艾琳娜几乎是听见脚步声就抬起了头。
在那次事情之后,她在陌生的地方一直都有点紧张。
看见过来的是华生,她几乎有点开心了起来。
艾琳娜笑着给华生挪了个位置,然后又把边上的杯子拿了出来。
而福尔摩斯则是慢悠悠的跟在华生后面,他心不在焉的看着艾琳娜身后的花束,思索起来。
那束花就放在艾琳娜身侧,似乎被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怜惜而珍视。
…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
他让自己撇开那些正在发酵、翻涌着的奇怪情绪,仔细地观察起细节,回到理性而严谨的道路上来。
是一束玫瑰,应该采摘下来没多久,仍然带着些许自然的清香和水汽。
那人应该是特意拿完花束就来了的,上面有一点压褶的痕迹,坐马车过来,途中经过了几次颠簸…伦敦的地图在福尔摩斯脑中清晰无比,他也对此了如指掌。
更不用说,这束花实际上应该并非艾琳娜的追求者所赠,而是来自于一家普通的花店,设在路口,律师先生显然对此相当慎重,将它小心翼翼在怀中揣了一路。
那位与艾琳娜交好的歌唱家艾琳.艾德勒,显然才是这束花的拥有者。
直到凭借自己的智慧推断出这束花不属于艾琳娜为止,福尔摩斯都没说过一句话。
…虽然这也只有几秒。
而边上的华生则是自然无比的坐了下来,和艾琳娜聊起了天。
“嘿,”华生说道,“艾琳娜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抖了抖手中的本子,乐观地说,“我们才刚刚结束了一个案子!”
他们这个案子本身就相当跌宕起伏,足够编出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华生对此非常高兴,他的笔简直跃跃欲试了。
“哦,那很不错,”艾琳娜笑着说,“一定非常精彩吧?”
她将手中的书本放下,起身给两人倒了杯茶,“那你们可以在这里稍微歇一会。”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艾琳娜小姐?”华生接过茶,好奇的问,“我可不觉得您是喜欢在外面逗留的人。”
“因为艾德勒小姐的男友突然来访,”福尔摩斯冷不丁的插话道。
艾琳娜有点意外的看了一眼福尔摩斯,然后又笑了起来,“你说得对,福尔摩斯先生。”
“艾德勒小姐的男友临时过来,”她解释道,“就在上面的露台。两人估计有话要谈,我就留在这里稍微等一会。”
福尔摩斯打量了正在对华生解释的艾琳娜几眼。
她倒是似乎对等人这件事并不紧张,即使其实已经相当晚了,又孤身一人呆在这里。
艾琳娜边解释,边感觉到似乎福尔摩斯在打量着她。
这让她有点不是特别的自在。
趁着华生低头喝水的片刻,艾琳娜转向福尔摩斯。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她问道,“您似乎一直在观察我?”
福尔摩斯顿了一下。
“是的,”他坦率地承认道,“我可能想借助观察来看出一些别的东西。”
“你可以直接问我,福尔摩斯先生,”艾琳娜顺手给他添了杯茶,“也许不用这么客气。我不觉得回答这些问题是很难的东西。”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你是个…我似乎有些看不透的人,艾琳娜小姐,”他说道。
他仍然在思索所谓的“异世界”指的是什么,而艾琳娜总是表现出的那一面似乎也在隐约暗示着与“异世界”相关的东西。
她对周围的脱离感,曾经福尔摩斯将它归在“天才的自傲”中,现在想想,这大抵是因为这里并非她的故土。
“也有你看不透的人吗,福尔摩斯先生?”艾琳娜挑了挑眉。
她带着几分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全知全能的。”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个凡人,不是圣人,”他几乎是有点严肃的答道,“就算我拥有过人的天赋与努力——我却仍旧是个常人,而常人就会犯错。”
他尽管对自己的能力骄傲自负,却始终明白,他是个人,而非机器。
即使自己再怎样理智,发生错误仍不可避免。
艾琳娜弯了弯唇角。
确实,人非机器,就算真的上了发条、定时做事,也敌不过那一点一滴累计出来的意外。
“也许你是对的,”艾琳娜转而说道,“有时候,我都看不透我自己。”
话题又转回到了艾琳娜身上,她却并没有说谎。
她身上纠缠着的是隔着近两百年岁月的记忆,模糊又加热融合,变出了一锅不知名的汤水。加上莫里亚蒂的暗示,林德的手脚,以及自己本身的问题…
艾琳娜自己都不知道这锅汤品起来是什么味道。
大概是咸咸的、苦苦的,混着些许酸味。
说不定非常难喝。
艾琳娜轻声叹道,“不过没关系,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向前就可以了。”
窗前的月光轻柔的洒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银白的辉光,福尔摩斯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她会就这样离开。
“你在为什么向前?”福尔摩斯重复了一遍。
不等艾琳娜回答,他就说道,“为了你自己的理想。”
“你不也是吗?”艾琳娜看向福尔摩斯,“为了你自己心中的正义。”
于是成了“咨询侦探”,靠着这些东西赚上一点面包和牛奶,也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诠释心中的正义。
“世界上总是需要人将那些罪犯绳之以法的,”福尔摩斯却避开了这个问题的正面,“我只是从旁协助。”
他虽说是这样说的,但华生很敏锐的发现,福尔摩斯的耳后根微微红了一点。
福尔摩斯的脸也红的不自然,就像是…之前和艾琳娜一起夸他的时候一样,似乎是有点羞涩。
艾琳娜再次带着点审视的看向福尔摩斯,看向这个一贯锐利且冷静自持、这时却微微收敛了那些锋芒,显得有几分温柔的青年绅士。
“我们是同一类人吗?”她轻声问道,“世界上的天才有很多,福尔摩斯。”
她心中的不确定,其实大于那种肯定。
这是一次简单却又直接的试探。
福尔摩斯用委婉的沉默避开了这个话题。
而中间的华生左右两边看了看,仍然没听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他干脆打断了两人的机锋,愉快的提议道,“要不出去看看月亮?”
然后那一声清爽干脆的门被锁住的声音,也同样愉快的响了起来。
几人喊了几声,那个守门人却一直没有听见。
另一把钥匙在艾德勒小姐手里,但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上去打断艾德勒小姐。
“犯人捉住了,我们却因为回来再次确认整个事件经过而被锁在里面,”华生叹了口气,打趣道,“我几乎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个写上去了。”
他摸出自己的小记事本,“就这么写,某年某月某日,因侦探先生决定返回确认事情经过,然后忘我和邻居聊天,一行人被锁在了里面。”
说完这一长串,华生也同样打了个哈欠。
“也许你说得对,”他困倦的说,“我觉得,我也有点想念221b的大床了…”
舒服的垫子,温柔的床铺。
令人…等等,他们明明可以自己出去啊!
眼神交流后,两人一起看向了在场三人中唯一会开锁的福尔摩斯。
“也许,我们可以借助一些外力?”华生试探的询问。
福尔摩斯罕见的沉默了一下。
“也许下次你们早一点接受我的提议会更好,”他咬着字说道。
“然后你们就撬锁跑了出来?”伯爵不敢置信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艾琳娜,“没事吧?”
他只担心艾琳娜有没有受伤。
“没有事情,”艾琳娜摇了摇头。
她仍旧记得当时不停奔跑后,牵着她上车的福尔摩斯是什么样的。
温和,温暖而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