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同时顿住了。
直到埃里克和克里斯汀在福尔摩斯的张罗下,重新面对面坐下来,相顾无言,克里斯汀都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
讲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克里斯汀叹了口气,又安静了下来。
她收到的这封信是封威胁信。
写信的人号称拥有她最大秘密,威胁她顺从,但却没有说清楚到底顺从些什么。而且,这并不是第一封了。那个人甚至在她前往港口的时候都往旅馆中寄了一封信,试图恐吓她,并表示这个秘密曝光后,再也不会有地方让她唱歌。
“现在可以说一说这件事的起因了,既然当事人都在场,”福尔摩斯示意,“克里斯汀小姐,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个给你寄信的神秘人是魅影?”
克里斯汀看向似乎完全没在意这句话的埃里克。
“我之前怀疑是他,因为那种特质的纸张,就是魅影给我寄信的纸张,”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见过那封信的人也不多。”
福尔摩斯听到这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起来。
他又捻了几下这种纸,起身走到一边,按照脑海中的记忆翻起了书。
“不是我,”埃里克则是简单地说。
背着阳光,他看向克里斯汀,情绪几乎是有些复杂,“…你长大了。”
他看着逐渐成长的女孩,已经足够成熟了。
克里斯汀再也不会是那个因为被排挤,而偷偷在练舞室哭泣的人了。
埃里克拢了拢自己的大衣,银白的面具泛起一点金属的光亮来。
这样很好…他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接着走下去就可以了。
现在的情况看来,无需多言,魅影一定不是这件事情的嫌犯了。
克里斯汀动了动唇角,一时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也就没接话。
曾经的魅影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永远是神秘、优雅的,衣着一丝不苟,发型,配饰都堪称病态的完美。
他保持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美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而现在出现在她对面的这位虽说也戴着面具,但完全是两个极端。
头发乱糟糟的,似乎一夜没睡,衣服也皱皱巴巴,风衣下摆垂的像是街区蔬菜店家帮工的一样,手上全是碎屑和墨迹,脏兮兮,疲惫而迟缓。
看起来跟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比如说连跳了二十场芭蕾不停歇。
克里斯汀记得自己当时伴舞完,整个人也是这种空洞的状态。
“你…”在吐出一个单词后,她又沉默了。
虽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她永生不会忘记的人,但克里斯汀其实觉得,可能是自己出了幻觉。
这大概就跟,嗯…
克里斯汀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反正她现在感觉不太好,甚至怀疑自己搞错了,或者福尔摩斯搞错了,或者她今天进入这位侦探先生家的方式不太对。
也许应该走过来,而不是喊辆出租马车……
嘀咕着这个,克里斯汀又忍不住抬眼去看埃里克。
离开巴黎后,他过的这样不好吗?落魄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一想,她又忍不住心软下来。
“你…最近怎么样?”克里斯汀问道,“如果你缺——”
她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因为克里斯汀被身边的艾琳娜塞了一块饼干在手里。
她往边上的艾琳娜看去,发现这位小姐示意的朝她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试试看红茶配上饼干,”艾琳娜轻快的说道,然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抱歉,原谅我的失礼。一个晚上没睡,有点困。”
她又喝了口红茶,才把手中的杯子捧在掌心,试图通过杯子稍微温暖一下自己。
感受到身侧克里斯汀的目光,艾琳娜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自我介绍。
“艾琳娜.莫尔森,”她慢吞吞的说,眼皮慢慢合上,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头低着低着,却又猛然一惊,强打起精神来,“莫尔森伯爵是我的父亲,目前在建筑事务所工作。昨晚因为主要负责的建筑,考虑了一个晚上的方案,基本——请不要在意,我有点困。”
“那,啊,”克里斯汀有点无措的看向艾琳娜,“莫尔森小姐,你其实可以先去睡?”
艾琳娜呆滞的眨了眨眼。
她迟缓的看向克里斯汀,然后摇了摇头。
“我还有点事情要和…和埃里克说,”艾琳娜从口袋中摸出了一颗糖果,塞到了自己嘴里,有点含糊不清的说,“不过,既然福尔摩斯先生有事找他,那就等福尔摩斯先生的事情忙完再说,反正方案的事情,能连虚。”
然后艾琳娜舒服的吐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相当满足的表情,似乎精神一下就振奋了起来。
甜味慢慢的从糖中溢出,分发到身体的各处,艾琳娜的脑子几乎是在疯狂大喊“多来点多来点”,与她个人的讨厌情绪直接对撞,思绪几乎是立刻就清晰起来了。
艾琳娜忍不住抱怨道,“这种幸福感…果然,我最讨厌糖果了。”
她从小讨厌吃糖,因为甜味实在是太腻了,但糖果确实能促进她更快清醒,这使她更加不喜欢糖了,因为每次吃糖前的挣扎实在是太难熬了。
“…哎?”克里斯汀有点呆住了。
这个伯爵小姐,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几乎再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印象中的贵族小姐都是穿着精致、妆容精致的样子,高高在上、骄傲矜持几乎是她们的代名词。
还没有听说过伯爵小姐…去建筑事务所工作?还问她吃不吃糖,措辞行为动作都十分不讲究.
这让她忍不住想到了已经分手的恋人拉□□.
他就有两位妹妹,但他的两位妹妹实际上都是傲慢的贵族小姐,对她有种蔑视。
艾琳娜则是看着克里斯汀一直看着她手里的糖纸,误以为她和伯爵一样也喜欢糖果。
她又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颗精致的、缠着漂亮花纹的糖果,递给克里斯汀,“先吃颗糖吧。别担心,我觉得埃里克没这么闲,以后也没空找你麻烦…我们的项目快忙不完了。”
“啊,好的,”克里斯汀下意识道谢,然后把糖放进了自己的随身挎包中。
她又喝了几口茶,边听艾琳娜的抱怨,几乎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的。
她叹了口气,“说到这个,埃里克,你还记得之前和我们约好时间上门的工程监督是谁吗?我许愿不要太难缠…”
埃里克报出了一个名字,然后她叹了口气。
“还好,我和他打过交道,”艾琳娜说道,“我现在还是在担心那一块的结构会不会惹得他的不满。这家伙可一点都不喜欢除开流行趋势外的任何东西。”
“我觉得可以替换掉,”埃里克争辩起来,“你要知道这是个伪命题!在这一块花时间不如把精力转移到别的地方,最愚蠢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这是建筑的核心!”艾琳娜毫无所觉的又和魅影争论起来。
两人突然不合时宜的开始吵架,互相吵得不分上下,最后开始用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包括但不限于互相骂对方“傻瓜”、“不动脑子的蠢货”。
吵着吵着,他们相当自觉地起身,出了门去靠近三楼的楼梯那边继续辩论,艾琳娜似乎还往楼下喊了两句什么,得到了房东太太的一声应和,接着继续吵。
而边上的克里斯汀则是看着眼前的场景,呆住了,她觉得这足以颠覆她从前对魅影的刻板印象。
以及颠覆刚刚对艾琳娜的认知。
本以为是个温和体贴、刻苦努力的贵族小姐,没想到…
克里斯汀忍不住回想了一下,魅影的手上应该没有绳索吧?
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是在瞎想,侦探先生就在附近,他也不会做什么的。
哦,对,他今天穿的简单,似乎也藏不住绳索。
“别担心,”一边的华生安慰她道,“他们每次都是这样。”
他忍不住又解释了几句,“两个擅长建筑的天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总是有点摩擦的…哦,哈德森太太!”
看着哈德森太太端上来的食物,华生惊喜地说,“今天居然有黄油面包!我实在是不能再爱这个了,作为早餐而言,实在是丰盛!”
“不是为你准备的,华生医生,”哈德森太太无奈的说道,“你的在楼下,同样的黄油面包。”
她将盘子推了推,看向手足无措的克里斯汀,“请用吧,艾琳娜说你大概是没吃早饭就来了贝克街,就喊我多送上来了一份。”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意思…”克里斯汀感到了一阵熨帖,但她觉得给房东太太带来了麻烦,推了几次却没推掉。
再说,正好实在是饥饿难耐,她就没有推却,接受了这份好意。
而楼上的两人你一个“过时、完全过时”,我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围绕着这个话题,足足吵了有十分钟有余,中间甚至都不带喘气的。
然后两人说着说着,似乎是突然找到了平衡点般,互相点了点头,又走到二楼的起居室坐了下来。
这时福尔摩斯似乎也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忍不住振奋起来。
他将信件留了下来,朝着克里斯汀说道,“情况我已经大致知道了,不用担心。我需要您目前暂住的地址,然后现在您可以放下疲惫,回去好好睡一觉了。至于别的,如果有意外情况,可以随时给我发电报,或者来这里找我。”
克里斯汀点了点头,就相当信任的打算提包离开了。
看着她仍旧这样好骗,埃里克也叹了口气。他对着克里斯汀的背影报出了一个地址。
“我暂住在那里,”他说道,“如果有事的话,去那里或者到建筑事务所去,都能找到我。”
克里斯汀没转头,只是背对着几人挥了挥手。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艾琳娜和埃里克就起身离开,上楼理了理要带去事务所的东西,就乘上了去事务所的马车。
福尔摩斯则是快速套上了自己的大衣,喊上了华生,打算这就去调查。
“不需要一天,”福尔摩斯堪称兴高采烈的说,“待会我们就能擒住这位匿名的威胁者了。”
他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拿上自己的手杖,就被冲下马车的伯爵拦住了。
“福尔摩斯,”伯爵伸手,先递了根手杖给他,“这是你的手杖吗?”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顺手将放在架子上的手杖搭在肩上,“这根才是我的。”
“华生医生?”伯爵看向他身后的华生,“你的吗?”
但这身高也对不上啊。
华生尴尬的举了举自己的手杖,“我的是这根,伯爵阁下。”
“那是谁的,”伯爵摸不着头脑的问,“也不是我的,我的马车夫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还被他吓了一跳。”
他叹了口气,“搞不懂他。”
福尔摩斯沉思片刻,答道,“大概,是我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