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艾琳娜答道,“他自称林德,脸上有道很长的疤。他好像……认识母亲。”
她仍然记得那人提到伯爵和母亲伊薇特时偏执到可怕的表情,“他似乎也认识你,父亲。”
“你脸上的…印子,是他干的吗?”伯爵轻轻触了触艾琳娜脸上的红肿处,“是他干的。”
“他让我喊他,嗯,喊他父亲,”艾琳娜卡了卡,才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说,“我当时拒绝了…”
然后就打了她一巴掌。
“你…算了,”伯爵极为复杂的看了艾琳娜一眼,“我出去一趟。你不要走动,留在这里,这里最安全。”
“父亲,你认识他?”艾琳娜抬头,好奇的问道,“他似乎对我的长相有种古怪的态度。”
回来的路上她把到地下室后的对话和福尔摩斯已经说了一遍了,艾琳娜倒是更奇怪自己父母辈的这段恩怨。
“你长得很像你母亲,”提到这点,伯爵顿了顿,才几乎有点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而林德,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他对你母亲的情感,不止那么简单,”他单手拎起了搭在一旁的外套,就大跨步走到门边,丢下了几句话,“我去一趟苏格兰场。上一辈之间的感情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你的身上。”
他与林德…曾经是相当要好的朋友。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借着这件事伤害他的女儿。
伯爵相当清楚林德的手段,想到这里,也大概知道了艾琳娜经历了什么。
恐吓与威胁一贯是林德的常用手段,他手中的那样东西如果没有丢失,那牵涉的可能就更多了。
伯爵想到肿了半张脸,还对他笑得很无奈的女儿,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衣服,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几乎将手心抠出血来。林德怎么敢,他怎么能…
这个卑劣小人,有什么不能冲着他来?
不,应该是有人把他放了出来,并且说不定是握住了他的把柄。
如果林德是自己出来的,那他一定第一个目标是自己,而不是艾琳娜。
联想到上次艾琳娜提到的那个陌生的名字,“莫里亚蒂”,伯爵牢牢地将这个名字刻在了心中。
他咬紧了牙,暗暗想着,可能艾琳娜最近的波折都与他有关。
但这个莫里亚蒂,他知道自己放出了什么吗?
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等等,”福尔摩斯开口,拦住了他,“我们还有一些疑点没有理清。更何况,我想,您如果真的去了,反倒是落到了他的陷阱中,莫尔森伯爵。”
伯爵闻言停了下来。
“但我如果不去,才是落到了他的陷阱中,”他用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这个卑鄙小人,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我们现在对他一无所知,但您的这些关于他的东西可以弥补这一点,”福尔摩斯示意道,“至少他现在已经关押在苏格兰场了,位于守卫最严密的地方,暂时不急于一时。更何况,您现在赶去,如果苏格兰场不能阻止他的行为,我更担心您的安全。”
伯爵看向他,仍然有点犹豫。
“但他打了艾琳娜…算了,你是对的,”伯爵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您既然与他曾经是旧友,”福尔摩斯说道,“您应该对他了解很深?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伯爵冷下了脸,他咬牙切齿的说,“他是一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与他从小就认识,”伯爵回忆道,“我家里管教很严,父亲严苛正直,他却有个花天酒地的父亲,父亲的私生子也是一堆又一堆的出现。我与他遇见,还是一次舞会上…”
艾琳娜在一旁安静的聆听着这个故事。
由于过往的回忆牵扯到母亲伊薇特,伯爵不太愿意谈起他的过去,伯爵小姐的记忆中对过去的事情大多是从老管家那里得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的坐下来,去听伯爵讲述曾经的事情。
当时伯爵还不是伯爵,他还是个处在父亲管教下、不得不天天努力,偶尔才能喘口气的少年。
时常提不起精神,属于一种懒散状态。
伯爵与林德相遇的时候,他正偷偷的躺在花园的一角睡觉。
他不耐烦应付那些事情,又不想看见父亲苛责的眼神,干脆就躲了起来。
然后被一颗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石子砸到了头。
伯爵吃痛地惊呼了一声,发现右上方有个少年趴在墙上,笑嘻嘻的看着他。
“我叫林德,”他说道,“这家的小儿子。你是谁,懒汉?”
“克莱恩,克莱恩.莫尔森,”少年的伯爵答道,“你怎么能砸我呢?”
他憋了半天,就吐出一句话,“你太坏了!”
这句毫无攻击力的话惹得林德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两个人不知为何就成了朋友。
他们性格并不相同,虽说林德出身在散漫而浪荡的家庭中,他却是个认真而谨慎的家伙,虽说举手投足带着几分不羁的少年气,却因为家中的事情而早早有了自己的谋算。
伯爵却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导致每天都挣扎着想怎么偷懒,画完图晚上吃点什么…
变故发生在三年后,伯爵的父亲亡故,他不得不自己撑起这个家。
但伯爵的运气一向不错。他发表文章、参加赛事、进入协会,在建筑界初露锋芒后顺利的接到了不少项目,几乎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却在这时收到了林德的信件。
他的母亲病重,父亲却不闻不问。
林德在信上写道,自己要带母亲去乡下疗养。
伯爵本想和朋友分享喜悦,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件事。
他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与他送别。
“变故就发生在他从乡下回来后,”伯爵叹了口气,“他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了。”
林德回到伦敦,是因为母亲亡故了。
而这时,他的父亲却搂着新欢取乐,不带任何悲伤。
“我当时正好继承了爵位,”伯爵说道,“我从来不掺和人家的家务事,但感觉林德状态不对,我就陪他回了家。”
当时林德的父亲和新欢躺在软榻上调笑着,就算是对着晚辈也毫不避讳。
听闻林德母亲去世的消息,他只是单调的“哦”了一声。
“那个无趣刻板的女人死了,”林德的父亲挑起新欢的下巴,无所谓的笑道,“开心吗?”
那个女人则是咯咯笑了起来,“开心,很开心。”
“然后第二天,我就听到了林德的父亲与他的新欢死在床上的事情,”伯爵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发现大家都看向他,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有点渴了。”
艾琳娜理了理衣服,本想起身给伯爵去倒杯水,却被伯爵按住了。
他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
他起身去倒了杯茶,伯爵这时又咳了咳。
“我当时去问林德发生了什么,”伯爵说道,“他只是跟我说,这两个人该死。”
他回想当时林德的表情,几乎又有点悲哀起来。
林德几乎可以说是坦然的承认了自己在乡下时,偶然得到了一块可以操纵人心的石头。
而他就是这样操控他父亲和情人互相残杀,直到两人死亡的。
“可是…你不能杀人!”伯爵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朋友坠入深渊,他拽住了林德纤瘦的手臂,“恶人总是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你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他当时几乎是惊觉,原来林德已经瘦成这样了。
林德冷哼了一声,甩开了伯爵。
他讽刺的笑了起来,“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的母亲是被这两个畜生折磨死的!”
他的父亲亲口承认,自己在林德母亲的日常饮食中混入了毒药。
林德悲哀的问,“什么报应?我不相信,我只做自己能做的。你自己没有经历过,又拿这种东西来劝我,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只是个泡在蜜罐中的混球——你理解不了我,莫尔森。”
“然后你们就分道扬镳,不再来往了?”艾琳娜问道。
伯爵摇了摇头,喝了口水。
“他第二天就回头来找我,告诉我他态度太差,”他说道,“并且恳求我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你答应了他?”福尔摩斯几乎是有点尖锐的问。
伯爵点了点头,“我答应了他,前提是他再也不使用这个东西。”
他吐出一口浊气,“这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他并没有停下,反而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我很好欺骗,我一直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于是他就瞒住了我。”
“那父亲,你是怎么知道的?”艾琳娜问道,“是母亲直接告诉你的吗?”
然后伯爵伸手揉了揉艾琳娜的头发。
他语气又温柔了下来,“在这之后的几年中,我认识了你母亲。我们坠入爱河不久,已经和我疏远有一段时间的林德突然兴奋的告诉我,他在这么多年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缪斯。”
“我也很高兴,他在父亲死后与我逐渐疏远,即使他后续向我道歉,我们却也不像少年时靠的那么近了,他后来又在情场上放纵自己,”伯爵说道,“我告诉他,我也有了一位爱人,我将与她携手一生。”
这对逐渐疏远、几乎是背道而驰的朋友在多年后又聚在了一起。
两人约了顿饭,伯爵邀请林德来看看自己的恋人,并得意洋洋的向他说了很多关于追求心上人的秘诀。
“后来我带他见到伊薇特后,”伯爵苦笑,“这一切似乎都成了我在捅他刀子。他迟了一点,多可惜。”
他继续说道,“他几乎是当场离开,丝毫不留情面。我想解释,伊薇特拉住了我。”
窗外的帘子呼啦啦响了起来,压住帘子的吊坠被风吹得乱窜,天也阴了下来。
“她说,‘他是个坏人’,”伯爵说道,“伊薇特有自己的人手,她也有自己独到的消息来源。然后她告诉我了林德这么多年做下的恶事,我才发现,原来与他敌对的人,几乎没多久就出现了意外,失去了生命。我再也没和他来往过,但他似乎以为是我抛弃了他,对我实施了报复。”
“那道伤疤就是那次,母亲划伤的吗?”艾琳娜轻轻的问。
“他告诉你了这个?”伯爵有点意外的说道,“对,是的。”
“我和伊薇特订婚那天,我没有给他发请柬,”他继续说道,“但他还是来了。他把我从婚宴上直接带走,将我吊了起来,威胁伊薇特放弃我和他的订婚和他离开,或者他杀了我。伊薇特…当时假装答应,等他将我放下之后,就与他动起了手。”
“他没有用他的那个特殊‘能力’反抗吗?”福尔摩斯问。
“林德对我用了这个能力,”伯爵答道,“我第一次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他时刻握在手中的、快与他融为一体的‘石块’能营造出一种假象,然后影响在场人的情绪。与此同时,直面他的人会被拖入他制造的假象中去,被他的情绪感染,做出一些与平时不同的行为,不过伊薇特说这个的前提是他本人的意识也要在里面。我…我比较幸运,我虽说从小学习各项必要的东西,也会用枪,但从没与他人决斗过,也比较迟钝。”
他尴尬的抓了抓脸,“他当时把我和伊薇特一起带了进去,然后在幻象中,把我母亲和父亲的自然死亡嫁祸到了伊薇特头上,似乎期待我在神智不清的时候干点什么。但是他高估我了…”
实际上当时伯爵确实被影响到失去理智,但他还没和伊薇特动手,就被伊薇特按倒了。
一旁假装成管家煽风点火、想看笑话的林德什么都没得到,反倒是被伊薇特一刀划破了整张脸。
“然后伊薇特就带着我出来了,”伯爵说道,“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伊薇特手中也有类似的石头。她让我别管这件事,她会处理的。”
“然后?”福尔摩斯问道,“林德疯了,他开始不择手段的报复你们。”
他的猜测得到了伯爵的肯定。
“这段时间尤其难熬,”伯爵说道,“不过后来似乎伊薇特找到了另一个持有类似东西的人,伊薇特告诉我,她与另一个女人合力将林德关进了特殊的‘疯人院’。”
他将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了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串着一颗黑色的、不明材质的石头。
“伊薇特在临…临走前,将她的那块取了下来,”伯爵有点哽咽的说,“她说如果出事了,或者林德逃了出来,就带着手链去找林德。”
“她告诉我以后要怎么样为人处世,要记住什么话,要怎么样对待女儿。她…她说即使她离开我,她也会一直陪着我,”他低不可闻的说。
艾琳娜看到这颗石头,却是一愣。
“等一下,”她说道。
艾琳娜跑上楼,取下了自己装在盒子里的那条项链。
她又摘下了自己的手链上串着的那个铃铛。
“我小时候曾经将铃铛摘下来过一次,”艾琳娜解释道,“里面是同样的石头,但小了一圈,还有整齐的断面。如果原本的大小应该是这样的话——”
她将荷鲁斯之眼中的那颗宝石取了下来,把铃铛中的石子拼了上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宝石逐渐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和石子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块状物。
伯爵几乎是摒住了呼吸,看着眼前的一幕。
“但是,伊薇特手中的那颗给了我,”过了一会,他才微不可闻的说道,“你这颗,又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