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以一种略带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几下这位先生。
平心而论,他看起来并不瘦弱,英俊而可靠。
而这位艾德勒小姐的追求者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舞台上,在艾德勒小姐上台后专心致志的凝视着她,看起来如痴如醉。
也相当痴情。
艾琳娜索性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台上,此时台上的女演员正绕着柱子转悠,似乎在抒发一种别样的愁绪。
她不感兴趣的挪开了视线,看向别的地方,然后径自盯着角落发起呆来。
伯爵看到高兴处,连连点头赞赏。
他相当愉快的跟边上的艾琳娜说道,“看!多么精彩!”
艾琳娜没回答。
伯爵扭头看去,发现艾琳娜正两眼无神的注视着一个角落。
似乎在打瞌睡。
行吧。就算是来这边睡会觉,也比成天泡在建筑事务所里面强。
伯爵叹了口气,悄悄看了看四周。
确定没人注意后,他迅速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艾琳娜身上。
剧目结束后,艾琳娜有点疲倦的打了个哈欠。
她又坐了一小会才缓过来,想着住宅设计的工作终于快要告一段落,着实让她心情很不错。
艾琳娜看向伯爵,本来想问他要不要起身,却对上了一张有点白惨惨的脸。
伯爵似乎被冻僵了般,没穿外套,只套了件薄而挺的衬衫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但是他来的时候还穿着外套啊?
回想起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艾琳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向下一摸,果然,身上盖着的就是一件男士外套。
艾琳娜有点好笑的将衣服拿起来递给伯爵,“父亲,我不冷…”
怎么冻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把外套拿回去?
“我不是特意给你盖上的,”伯爵沉声道,“我只是…只是刚刚看剧有点热,然后随手一丢。”
然后他立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这也太不巧了。
艾琳娜忍笑看向伯爵,他似乎正一脸懊悔,但又碍于喷嚏不能被自己控制而无可奈何。
“您一定就是莫尔森伯爵了!”一位年轻的男子走到了两人身边,打断了令伯爵尴尬无比的这个瞬间,“我跟着剧院的经理过来,感谢您资助我排演这出剧目——”
他自我介绍道,“奥斯卡.王尔德,这出剧目的撰写者。”
伯爵矜持的点了点头。
接着王尔德转向艾琳娜,“不知道这位小姐是——”
艾琳娜向他轻轻点头。
“艾琳娜.莫尔森,目前就职于一家建筑事务所,”她简单的回答。
“哦,我大概有所了解,”王尔德有点好奇的问道,“您就是那位——”
莫尔森小姐是出了众的怪人,这件事早已在社交圈传开了,连刚刚在伦敦社交圈崭露头角的王尔德也不例外。
“对,我就是,”艾琳娜点了点头。
伯爵重重咳了咳,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这里,才慢悠悠的沉下声,开始说话。
“不用客气,我欣赏的单纯是你的才华,”他又端起了架子,“我不关心别的,请不用太多感谢我,你的作品赢得了这次的资助,而不是你本人。”
这话说的不客气极了,但王尔德并没有怎么介意。
他微微笑了起来,神色有点忧愁,“无论您如何想,仍然感谢您让它上演。您是艺术的保护者与资助者——”
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王尔德因此顿住了声音。
他身后则是迅速窜出了另一个人。
“是啊!”那人夸张的喊道,“我从未觉得有人如此可亲!您简直是良善在人间的化身,伯爵阁下,十分感谢您这次的行为——请让我为您献上这束花!”
那是舞台上的男主演。
他如同变魔术般从身后抽出了一捧花,“感谢您的慈悲心肠!愿上帝保佑您!”
这几句话夸得伯爵浑身舒坦,但他依旧端着脸。
不能露陷!
一个小时后,几人仍在互相客套。
艾琳娜看了眼你来我往的几人,打算溜走了。
她还有事呢。
趁着男主演仍在恭维伯爵,艾琳娜悄悄地提起裙子,蹑手蹑脚的绕开了几人站着的地方,循着另一个出口离开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伯爵,却发现那位至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的王尔德先生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艾琳娜朝他的方向点了点头,就不再留恋,快步离去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跑到了自己家的马车边上,却发现早就有人在等候在车边了。
管家与那人似乎在交谈,听见艾琳娜跑来的声音,那人回头看向她。
原来是福尔摩斯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艾琳娜清楚迈克罗夫特先生才是福尔摩斯家的长子,她却依旧有点固执的想喊自己的这位邻居“福尔摩斯先生”。
她私心总觉得,这是最适合她,也最适合他的称呼。
艾琳娜慢了下来,走到他身边。
“福尔摩斯先生?”她有点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福尔摩斯看向她,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我来问他一些问题,”他解释道,“正好想到你应该要回去,就直接搭了你的马车过来。”
“他?”艾琳娜稍微歪了歪头,“谁?”
“我,”管家答道,顺手帮她理了理因熟睡在椅子上而有点褶皱的衣领。
他温和的揉了揉艾琳娜的头发,“回去吧,小姐。”
艾琳娜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顿了一下,想起来之前自己要说什么,“父亲还在里面,和王尔德先生他们在一起聊天…”
“我一会就进去,小姐,”管家说道,“别担心,小姐。”
“好的,”艾琳娜应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管家肯定的应了一声。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然后逐渐远去。
管家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似乎意识到了时间到了,慢慢的走进了剧院。
然后精准的抓住了被男主演一口一个“慷慨大方”、“乐于助人”哄得心花怒放,正在兴高采烈败家的伯爵。
“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了,大人,”管家慢慢的说道,“您还有事务要处理。”
伯爵差点没被呛住。
他叹了口气,“下次再聊,下次再聊。”
再不走,工作可能要翻倍了。
车内。
艾琳娜刚从睡梦中醒来,现在仍旧有点懒洋洋的。
她靠着车厢,包中的火柴被伯爵顺走了,点不着灯,也不是特别想画图。
她回想起刚刚的梦来。
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引得一旁沉思中的福尔摩斯有点疑惑的看向她。
“怎么了?”他问道。
“我有时候觉得,世界真的很奇妙,”艾琳娜解释,“我刚刚做了一个有趣的梦。”
她梦见了伯爵小姐,或者说,是梦见了自己从前的生活。
“什么梦?”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有数不清的有趣工作可以接?”
这话一出口,两人就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不,是一个…关于未来的梦,”艾琳娜避重就轻的说,“我梦见自己似乎在未来的办公室中愉快的画着图。”
实际上,她梦见了自己如同游魂般站在伯爵小姐身边,伯爵小姐在专心致志的画着图,自己的手似乎也握着笔,却整体更像是旁观的第三者,有种奇怪的脱离感。
有意思的无疑是伯爵小姐与身边的助手交流时磕磕绊绊,虽说还算熟练,却总透着股生硬的口吻与语调。
助手与她相当熟悉,还调侃伯爵小姐是不是去了国外进修,口音也跟着跑偏了。
她似乎在另一个世界也过的很好,并且十分习惯。
“那确实很有意思,”福尔摩斯看向她,“你梦中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唔,”艾琳娜想了一下,“很美好。梦见了以后女孩能和男孩一样工作与生活,我作为著名的女建筑师、工程师被人交口称赞。”
现代没有现在这样艰难,不会有太多的负担,也不需要顶着那些老古板的压力,一步一步顶着风雨往前走。
但艾琳娜并不怎么遗憾。
她看着伯爵小姐获得那些成就,站在领奖台前热泪盈眶,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同胞姐妹得奖般欣慰而自豪。
或者说,那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梦见这件事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意外,那就像是现世与当下的片刻重叠,带给了艾琳娜些许恍惚。
但除了恍惚,她明白,自己与那一边的“伯爵小姐”比起去感伤怀念已经失去的“另一端的未来”,都更加热衷于去脚踏实地的做好眼前的生活与工作。
艾琳娜握紧了身侧挎包的带子,感受到了几分踏实。
她弯了弯眼睛,与福尔摩斯对视,“但我觉得现在也不错。”
微风吹动车帘,露出了一点缝隙,于是月光就如流水般倾泻了进来,洒在了艾琳娜的身上、发上。
她相当认真的说,“我觉得这样的未来,我可以做到。”
然后朝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她像是在说出一句郑重的承诺,又像只是在宣读自己的日常计划书般带着点轻松。
福尔摩斯凝望着她,平常永远冷静自持的眼中也带上了几丝温度。
他稍稍偏开了头,轻声道,“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