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福尔摩斯。
“我是,”莉迪亚语气不善的问,“有事吗?”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不是这里的主人,倒是颐指气使起来,“没事的话麻烦离开一下,我和莫尔森小姐有点事情要谈。”
“不,完全没有,”华生说道,“我们找的是艾琳娜小姐。艾琳娜小姐,麻烦…”
“你先回去,华生,”福尔摩斯打断她说,“那位委托人似乎很焦虑,得有人陪一陪他——”
“我才是先来的那个!”莉迪亚不耐烦的说道,“有什么事情,等我讲完了你再说。懂不懂先来后到?”
她将文件“啪”的放在桌上,“我这次来,是和莫尔森小姐有重要的事情谈。”
艾琳娜没理她,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小布鲁特。
“我跟着下去一趟,一会回来,”她说道,“你累的话就休息一下,辛苦了。”
“但你应该先——”莉迪亚不满的跺了跺脚,“我才是先来的那个。”
她微微鬈曲的秀发随着动作一蹦一跳,衬着她年轻又漂亮的面容,显出几分天真来。
“不请自来的人,恕我直言,并不是什么正经客人,”艾琳娜冷淡的扫了她一眼,“至于你,小姐,你最好知道点分寸,不然我不介意教教你我在说是什么。她也一并麻烦你了,小布鲁特。”
随后她带上了自己的小包,又拿上了本子。
“走吧,”艾琳娜看向福尔摩斯,“你说这事情很急。”
福尔摩斯带她下楼,“确实,他一来就告诉我自己牵涉到一桩命案。”
“命案?”艾琳娜皱起了眉头。
走下有些过高的楼梯台阶,她稍微提了提自己过长的裙摆,“关于建筑的?”
“对,他被指控谋杀退休后居住在下诺伍德的建筑师,”他语速极快的说道,顺便推开了门。
面前站着一位面色苍白、衣冠凌乱的年轻男人,他抱着一叠文件,仍在不断地大口喘着气。
看见福尔摩斯来了,就像是看到救星般迎了上去,“福尔摩斯先生——”
“这就是我的新委托人,麦克法兰先生,一位律师,”福尔摩斯介绍道,“这是我的邻居,莫尔森小姐,一位女性建筑师,我请她来是帮忙听一下,这次的案件是否有能被观察到的蛛丝马迹。”
“哦,你好,”年轻男人似乎有点意外,又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很高兴见到你,小姐。”
他说完后就转向了福尔摩斯,“我恳求您,福尔摩斯先生,请您相信我,并接受我的委托。我不曾做过这件事。我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我在坐火车赶往我在伦敦的律所时,我看见报纸——”
他声音清朗,又带着点律师独有的咬文嚼字感,说起话来也相当有条理。
福尔摩斯站到了窗户边,一边示意他继续说,一边观察楼下的动静。
艾琳娜则是接过报纸,快速浏览起来。
上面简要的印刷着一起关于下诺伍德某住宅后院的小贮木场起火的事件,不但将堆放木材的小屋烧毁,里面还发现了一具已经烧焦的尸骸,怀疑死者为住宅主人,那位著名的建筑工程师约纳斯.奥德克。
死者为脑部受重击而亡,现场留下了一根手杖,那恰恰是属于目前的委托人麦克法兰先生的,他昨晚刚好去过那里。
艾琳娜皱了皱眉。
作为一位建筑师,就算后院起火,也应该设置了足够近的水缸救灾,或者临近水边,从而能够及时将火灾扑灭才对。
设计消防通道以及消防设备虽说并非建筑师的必要选择,但作为著名建筑师,总该发现自己家的布置少了点什么吧。
他难道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房子可能遭遇火灾?
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虽然蹊跷,但万一临时有什么原因,也不可避免的会存在疏漏。
艾琳娜颠了颠笔,回忆起诺伍德的地形来。
就算这个时代对建筑的消防安全没有系统的梳理,但是直到火灾接近结束都没有扑灭,反倒是等消防队员来后才得到解决,本就不太寻常。
楼下响起了马蹄声,然后是一声马被勒住的嘶鸣。
艾琳娜将报纸放回桌上,就看到麦克法兰先生紧张地叹了口气,几乎连嘴唇都在颤抖。
然后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麦克法兰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先生——”他哀求道。
福尔摩斯抬起手,稍微下压,示意他先不要讲话。
由于门被艾琳娜进来的时候及时的反锁了,所以外面的人并不能一下拉开。
敲门声又急促了起来。
华生本想去开门,却被艾琳娜拦了下来。
她将笔记本放到用细长腿支撑的小桌子上,站起身来,上前拉开了门。
门外焦急踱步的雷斯垂德拽着自己的手套,用力的再次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福尔摩斯,”雷斯垂德低声说,“我不得不——”
他本想警告一下福尔摩斯这种擅自留下嫌疑人的做法,却没想到来开门的是艾琳娜,一下子卡了壳。
“莫尔森小姐?”雷斯垂德的语气一下就软和了下来。
“请进,雷斯垂德探长,”艾琳娜直接把门敞开了,示意雷斯垂德进去,“我们恰巧正在等你。”
然后坐回到了椅子边。
雷斯垂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这位小姐又遇上了新的麻烦?
他呆了一下,然后身侧的手下就凑上前来。
“麦克法兰,”手下低声提醒。
哦对,他来这里是抓人的。
雷斯垂德一时无暇多顾,他扶着帽子走进了门,朝后招手,示意后面跟着的手下也进来。
一时间,这个小而杂乱的起居室居然进来了这么多的人,显得有点拥挤起来。
但雷斯垂德没什么别的想法,反正他抓了人就走。
他拿着手杖直接往里走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位嫌疑犯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正坐在靠窗一侧的位置上,虽然十分不自在,但仍然努力的保持微笑。
雷斯垂德有点茫然的看向艾琳娜。
他知道这位小姐身边有位能人,一向口才不错,上次甚至屡屡挑起嫌犯的愤怒,以此转移注意力,拖延时间。
难道这次是故技重施,教化了罪犯,使其重新做人?
怪不得不但要锁门,还让他等了一会。
而福尔摩斯,则是三步两步跨到了雷斯垂德的面前。
他高声说道,“哎呀,雷斯垂德探长——”
雷斯垂德有点无措的将帽子摘了下来,放在身前。
“福尔摩斯先生?”他应和道,转向其他人,“华生医生?约翰.麦克法兰先生?”
麦克法兰下意识点了点头:“是的,是我。”
然后没看见小布鲁克。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还是没看见。
“还有我,”在他停顿的期间,艾琳娜补充。
“哦,是的,是的,”雷斯垂德点头,“怎么不见小汉克.布鲁特先生?”
难道他的猜测是错的?
“他在楼上,”艾琳娜说道,“您找他有事吗?我喊他下来?”
哦,那看来是教育完毕,回到楼上休息了。
“不不不,没有的事,”雷斯垂德说道,“我只是有点意外。”
他又重新看向麦克法兰,快步走向他,“那么我现在以蓄意谋杀建筑师约纳斯.奥德克的名义,将你逮捕,你应该没有任何异议,麦克法兰先生?”
麦克法兰下意识要张嘴,却被福尔摩斯止住了。
“不,等一下,”福尔摩斯快速的站到两人身边,“只需要再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什么?”雷斯垂德下意识问道,“你们还没有教育够他吗?”
难道他们还要再施行一番教化,使麦克法兰更加心服口服?
“什么?”麦克法兰不解的问道,“什么教育?”
雷斯垂德看了一下几人的脸色,终于明白自己好像是弄错了什么。
“好吧,”雷斯垂德将帽子搭在另一只手上,“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锁门?”
“我随手带上的,”艾琳娜干脆地说,“随手而已。”
她看向雷斯垂德,“难道你认为我在蓄意窝藏罪犯吗,雷斯垂德探长?”
这句话是相当严厉地指控了。
谁敢说一位富有且人脉广阔,家父不但尚在人世、还特别富有才华的伯爵小姐,会干出蓄意窝藏罪犯的事?
“哦,没有的事,”雷斯垂德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问。但这位麦克法兰先生,我们是必须要带走的。”
他又重新将手铐从兜里拿出,“我现在正式以——”
“打断一下,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道,“能否给我一点时间?”
他看了看表,“不耽误你的事情,就一点时间,我想听听这位麦克法兰先生的说辞。”
“谢谢你,但我想事实已经足够清楚了,福尔摩斯,”雷斯垂德说道,“我现在就要——”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小布鲁特带着莉迪亚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我也想听听这位先生的故事,探长。”
他走到艾琳娜身边站定。
雷斯垂德叹了口气。
“好吧,福尔摩斯,”他只好说道,“由于你,以及你朋友们对苏格兰场的无私帮助,我给你这半小时。”
福尔摩斯嘴角上扬,正想走到门口将门带上,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警卫用力的将门关了起来,自己则是站到了门边上,警戒的看着四周。
雷斯垂德则是相当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本子,挑眉望向福尔摩斯。
他当然要在这里记录了。
谁知道福尔摩斯会私下跟麦克法兰说点什么?万一脱罪了,无疑将是苏格兰场的一份耻辱。
“哎呀,”小布鲁特这时又开口了,“怎么,雷斯垂德探长是觉得我们会包庇这个罪犯?”
他叹了口气,“我们怎么会这样做呢?您太让我难过了,雷斯垂德探长。清清白白几个人,居然被您这样揣测。我以后再也不要做好事了。”
他看向艾琳娜,艾琳娜配合的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向雷斯垂德。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雷斯垂德赶忙说道,“你知道,小布鲁特先生,我只是走个必要的程序——”
他之前看小布鲁特怎么看怎么好,现在一旦这人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身后还有人撑腰,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希望他赶快闭嘴。
“我懂,为大众服务,”小布鲁特缓和了口气,“主要是我们觉得此案有些关窍还没打通,现在下结论,可能有点过早了。”
“更别说,你也知道,华生医生在报纸上连载的探案集相当有名气,是不是?要是就这样草草收尾,一点都没有故事性,这对你,对我们,对读者都不太好嘛,”他歪了歪头,“我知道您也是华生医生的忠实粉丝,是不是?”
“只是为了一点必要的学习与研讨…”雷斯垂德干涩的说。
该死!他怎么知道的!
艾琳娜叹了口气,按住了小布鲁特的肩,示意他可以打住了。
“这样,您就坐在这里,雷斯垂德探长,”她张罗了起来,“等我们听完麦克法兰先生的陈述,您再带他走。至于记录,当然,您当然可以记录。”
雷斯垂德把本子收了起来,“您说的是。”
他还是退了一步。
福尔摩斯紧邻着麦克法兰,坐了下来。
“您可以开始了。但我提醒您,麦克法兰先生,”福尔摩斯加重了语气,“你本人也从事律师行业,虽说没有做过此类辩护,但应当有这种常识。你从现在起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作为不利于你的证据。”
麦克法兰就这样低声讲述起了大概。
总而言之,就是那位老建筑师某天上午找到麦克法兰,说自己忘不掉旧情人,又是个单身汉,于是打算把财产送给她的独生子,也就是麦克法兰本人,并且晚上约这位年轻的律师商讨一下细节。
然后麦克法兰不但相信了这套说辞,晚上还真的去了,走的时候把手杖落在了那里,第二天起来发现报纸上已经要拘捕他了。
艾琳娜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觉得这个案子倒是疑点颇多,尤其是关于建筑师的这部分,但这些东西得到现场去再看上一看。
但是在这之前,她得做些什么。
“我想,”艾琳娜问道,“那么您手上的文件,就是那位老建筑师当时给你的东西吗?”
“啊,是的,”麦克法兰有点意外的回答,“确实是这样没错。”
他将那张由老建筑师手写的遗嘱递给福尔摩斯,然后将文件摆到桌子上,展示给艾琳娜看。
“一些房产,然后田契,”他说道,“其中有一些是他自己建的,一些是买下的旧宅子。”
艾琳娜细细的翻动起来,越看,心情越是沉重。
这桩案子看起来证据确凿,但如果她的猜想属实的话,那问题可能要变得严重了。
“有什么问题吗,莫尔森小姐?”雷斯垂德问道,“不过我想这和本次的案子似乎没什么关联?”
“也许吧,”艾琳娜说道,“抱歉,这可能牵涉到了一些别的问题,我可能需要进一步确认下。”
她将桌上的东西理好,递还给麦克法兰,“我要知道的暂时就这样多了,谢谢你,麦克法兰先生。”
“那你呢,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看向还拿着遗嘱的福尔摩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福尔摩斯微笑着摇了摇手中的遗嘱,“暂时没有了。雷斯垂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借走这张遗嘱一段时间,大概一天,明天将它还给你,可以吗?”
“哦,不,当然不了,”雷斯垂德说道,“那既然是这样,诸位,我们就暂且将他带走了。”
“当然,”艾琳娜说道。
她又看了一眼这位看起来单纯又可怜的年轻律师,麦克法兰正祈求似的望着福尔摩斯。
直到将麦克法兰带上那辆四轮的警署专用马车,雷斯垂德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他将自己的警员叫来,“我要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将那两个人放进来了?”
警员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探长,你说的是哪两位?”
“那个年轻的男人和那个年轻的淑女,”雷斯垂德不耐烦地说,“闲杂人等不准进入,难道还要我再教你一次吗?”
“但是…”警员磕巴了半天,“那位,那位淑女威胁我,如果不放他们进去,她就要大喊我非礼了她。”
一旁的麦克法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是减缓了一点他的紧张感。
也让他稍稍从恐惧中脱离了出来,就算即将面对的也许是绞刑架。
雷斯垂德缓缓向后倒去,额头抵在车厢上。
“老天啊,”他哀叹。
他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应验的很快。
因为第二天,艾琳娜就带着小布鲁特,还有那个在场撒泼的女人,一起走进了苏格兰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