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后,艾琳娜边画剩下那半张速写,边思索,自己到底能因为什么事情能惹上伦敦的地下组织。
她又梳理了一次记忆。
除开与自营的建筑事务所中的员工加班加点熬夜以外,她并不常出门,也不怎么喜欢参加宴会,艾琳娜基本上安分的躲在角落里画画,没有这种在外惹出麻烦的可能。
思来想去,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是…有员工讨厌熬夜,所以决定消灭她这个祸祸头子,从而解决一切烦恼吧?
这样也说不通。
艾琳娜被伯爵责令离开事务所后,就不可能再远程遥控员工通宵熬夜搞工作了,现在的主事权又回到了伯爵手中,倒贴钱想加班都绝不可能。
又或者是从前有地下组织成员混进建筑事务所,意欲图谋不轨搞点机密,但是被疯狂而毫无止境的加班压迫,几近秃头,最后奋而回家告状,盯上了她,打算把人捆进小巷中打一顿发泄?
但是这也说不过去。
虽说艾琳娜十分热爱工作,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自己平时确实对员工要求苛刻,但基本上在项目完成后都会与加班的补贴一起额外发奖金,安抚一下员工备受苛责的头顶。
一般来说,给钱给假期,基本上大家也没什么怨气。
但是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奇怪生物…万一她遇到的是其中之一呢?
但是伯爵突然改变的态度,与对态度改变的原因遮遮掩掩,倒是让她升起一层疑惑来。
难道是伯爵…
“艾琳娜,下来吃饭了!”下方传来了哈德森太太的声音。
艾琳娜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
算了,现在瞎想也没什么用。
她叹了口气,将最后几笔画画完,夹到自己的练习册中,才稍微整了整衣服,下去吃饭。
饭后又休息了一会,艾琳娜又得换上衣服,去艾德勒小姐给出的地址。
她捏着上次的信封,伸手拦下了一辆马车。
“小姐,往哪里去?”马车夫抖了抖绳子,惹得前面的马打了个响鼻,“剧院?音乐厅?”
“塞彭泰恩大街,”艾琳娜说道,“你知道布里翁尼府第在哪里吧?”
“那当然了,”他丝毫没有犹豫的说道,“您问这个可就问对人了,您是去找朋友的吗?”
“对,”艾琳娜扶着车篷的一边说道,“你听过艾琳.艾德勒这个名字吗?我是去找她的。”
一说出艾德勒小姐的名字,艾琳娜明显的感觉到,前方的车夫似乎突然热切了起来。
“哦,哦,我早该想到,”他爽朗的说道,“您与艾德勒小姐认识真的是太自然不过了。我当然知道艾德勒小姐,她是这一片有名的女歌唱家。”
“这样,她很出名吗?”艾琳娜有点好奇的问道。
然后艾琳娜就后悔了这个举动。
她被迫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听了一脑子关于艾德勒小姐的彩虹屁,直到下了车,那些关于高贵美貌优雅端庄大方的形容词还在她脑海中飘荡。
于是,当艾琳娜敲门进屋,坐到椅子上开始。
第一句话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艾琳,你今天穿的真好看。”
艾德勒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你下午格外的会说话,”她左看看,右看看,“有人把你掉包了?来我这里的不是工作狂艾琳娜.莫尔森,而是别的什么人物?”
反正说都说了,艾琳娜干脆面不改色往下编。
“对,我不是艾琳娜.莫尔森,”她冷静的说,“我是艾琳娜.被车夫说服了.觉得艾德勒小姐美若天仙.莫尔森,一位相当厉害的大人物。来这里给艾德勒小姐撑场子的。”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艾德勒小姐捂着嘴笑了几声,“那倒也不用说好听话哄我。”
她刚想调侃艾琳娜两句,就听见门铃又被按响了。
开门后,进来的是一位穿着整齐、相当严肃的中年男人。
他梳着整齐的背头,一身黑白正装,阔步向客厅的沙发处走来。
眼神瞟道了艾琳娜,却突然加快了速度,往她的方向走来。
然后一把握住了艾琳娜的手。
这是极为唐突的举动,一般来说,男士要握住女士的手,总是需要那位女士的首肯,并且两人除非提前认识,不然还需要中间人从中介绍。
艾琳娜皱了皱眉,“你在干什么?”
她连忙甩开了这位鲁莽男人的手,却又被他突然出现的哭腔镇住了。
这位名叫布鲁特的男子就这么含着泪说道,“莫尔森小姐,我太需要你了!我们事务所就缺少你这种全能的绘图建筑师人才!我这里经手的这个项目,你也实在是不二人选!”
艾琳娜听的一愣一愣的。
她怎么就不可替代了?
抽噎了几声,布鲁特才慢慢的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经营的建筑师事务所由于不善管理,日渐衰落,却又在前几天接到了一个项目。
虽说只是普普通通的设计私家别墅,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点,却偏偏在签下了合约后,建筑师跳槽了。
原本所里就只有两位建筑师,一位是他的侄子,另一位则干脆利落的跟着别的建筑事务所走了,项目完不成,他要承担的就是巨额赔款。
要不是这位布鲁特先生自己不行,他都想自己上了。
另一位建筑师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他一走,虽然留下了资料,但是交接有点困难,不找一位专业的人士,难以继续运行项目。
而他自己的侄子,他自己知道。
一个成天把花天酒地当作正式工作的人,在建筑事务所约等于没有。
哦,可能没有还好一点,至少不会把桌子变成废纸篓。
听完这些,艾琳娜沉默的发现,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就知道,这么急迫想要人接班,不是出了事就是承了情。
正当她还在思考是否接下委托的时候,布鲁特却开口了。
“您如果接下这个项目,”布鲁特慢慢的说道,“我不敢保证我能给出的钱是最多的,但是我敢说,从此以后这个事务所中的所有人都听您调配,不质疑您一丝一毫。”
艾琳娜挑了挑眉。
“那你呢?”她问道。
她是不缺钱,也不担心报酬有多少,对艾琳娜来说,项目与这份工作本身就代表了它特有的价值。
但是她仍然担忧一旦事务所的出资方干涉,会陷入到两难的境地,因此不如提前问问清楚,也好协商。
这位身高起码有一米八八的绅士迎着艾琳娜的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脸居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也包括我,”布鲁特低声说。
艾德勒小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还悄悄推了艾琳娜一把。
艾琳娜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觉得这个反应有点古怪。
艾琳娜奇怪的看了布鲁特两眼,“你要确定不干涉事务所的所有运营,这个我要写进合同的。声音小不代表能反悔。”
布鲁特深深的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不反悔,”他肯定地说。
等两人签了合同,艾琳娜才舒了口气。
她约了布鲁特明天上午去看一下事务所的情况,就打算回贝克街了。
天色渐晚,日暮的黄与红交杂在一起,像是打翻的草莓汁,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艾琳娜本想自己叫一辆马车回去,却没想到布鲁特先生坚持要把她送上马车。
对着艾德勒小姐不放心的表情,她只好屈服,跟这位负责人先生一起等待着马车经过。
没过多久,一辆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敞篷马车就驾了过来。
马车夫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小姐,您去哪里?”
“贝克街,贝克街221b,”艾琳娜说道,又看了一眼马车夫。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这位马车夫看起来总觉得有点眼熟。
发觉到她的视线,马车夫又压了压帽子。
“上车吧,”他说道,“我会尽快把您送到地址的,小姐。”
艾琳娜没有搭理边上的布鲁特递来的手,自己估计了一下高度,伸腿就跨了上去。
“走吧,”她对马车夫说道。
马车夫熟练的呼喝了一声,抖了抖绳子,马车就慢慢的动了起来。
艾琳娜朝布鲁特挥了挥手,再朝站在屋门口的艾德勒小姐挥了挥手。
然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车上,思索着什么。
她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会说话,而马车夫恰巧是那个“别人”。
“您在想些什么,莫尔森小姐?”马车夫问道。
“我想,我没说过我的姓氏?”艾琳娜皱了皱眉,“以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她的手悄悄地滑进了身侧的背包内。
马车夫低低的笑了一下,看起来倒是轻松了不少。
“您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他声音平稳的说,“只是问问而已。”
此后的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除了风声,就是车轮有些剧烈的吱呀声。
还剩一个路口就到贝克街了。
艾琳娜松了口气,又抬头打量起这位马车夫来。
宽阔的后背,有些熟悉的脖子,以及手臂…
她真的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艾琳娜拧眉细想,却有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似乎是女人的哭喊声,陌生威胁的声音,以及…两位邻居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两位邻居居然英勇的驾驶着一辆失控的马车朝东北方向跑去,后座上是一位年轻女人,似乎怀里还有什么东西,而他们的边上则是一群意欲突破包围的陌生人。
马车一晃,艾琳娜定睛一看,发现了女人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婴儿。
“麻烦停一下,”艾琳娜急忙说道,“或者把我往那个方向带一下,然后你去帮忙报个案?”
她看那帮人没带木仓支,想着情况危急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如果只是两个邻居就算了,居然还有婴儿…
马车夫却发话了。
“你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他说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猛地摘掉了帽子,露出一头银白的头发来。
“快走,”他对着呆住的艾琳娜,低声呵斥道。
那条斜长的伤疤横在他的脸上,衬着夕阳,在艾琳娜眼中如同在燃烧一般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