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抓了个空,艾琳娜下意识的在位置上收了一下腿,差点碰倒了桌子。
她有点不满的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盘子,目光转向夺走最后一块曲奇的“罪魁祸首”。
却被他脸上有点复杂的表情逗乐了。
八成是嫌弃饼干太过甜腻,福尔摩斯将小提琴放在膝盖上,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缓缓。
艾琳娜掩饰了一下笑容,才颇为意外的问道,“您又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福尔摩斯先生?”
“不是听到,”福尔摩斯冷静的说,“是推断。”
他心情似乎因为被饼干腻到,看起来有些低落,指尖在琴弦上拨弄了几声不成调子的声音。
“推断?”艾琳娜好奇的问道,“怎么推断?”
她拉起衣服闻了闻,“难道是我身上混杂的烟草味吗?虽说我并不抽烟,但是还是知道男士们对烟草的喜好并不一致的。”
“不仅是如此。你在八点半带着信出门了一趟,通常你不会起这么早,而昨晚你的作息也意外地规律,九点后我没有听见你椅子拖拉的声音,第二天应该是有重要的约会,”福尔摩斯说道,“然后你中午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你鞋子的右后方磨掉了一块,走起来高低不平,而贝森街那块刚好在铺新的路。”
“完全正确,”艾琳娜赞叹了一声,紧接着追问道,“那您又是怎么知道我失败了的呢?”
“您的右口袋,莫尔森小姐,”福尔摩斯起身,将自己的琴放回盒子里,“如果一个人得到了某份工作,她绝不会去关注另一份工作,而是会回家庆祝一番。看来事业上的挫折使你萌生了另一种想法?”
艾琳娜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外套的右侧口袋,那是她在被拒绝后,偶然看到的一份报纸。
当时恰巧上面刊登的是一篇学院派与新生的“印象派”之间的争论,艾琳娜看过之后顺手买了下来,打算参考一下,也投一份稿。
毕竟,如果报纸会接受这些人的投稿,未必不会接受关于建筑的?
“福尔摩斯先生,”艾琳娜叹道,“你的逻辑思维能力简直远超常人。”
“并且善于观察,”华生补充。
福尔摩斯听见他们的话后,似乎情绪振奋了一点。
他几乎掩饰不住的勾了勾唇角,透出几分得意来。
艾琳娜暗暗的记下了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喜欢别人夸赞他的个人能力。
她默默的想道,这似乎让他看起来不那么难以接近了。
不过抛开他偶尔的古怪不谈,福尔摩斯先生一直都是一位谈吐得体的绅士。
“但话说回来,我还是惊讶于那些建筑师拒绝了你,”华生看向一旁的艾琳娜,“莫尔森小姐,我敢保证,你的绘图技术已经相当优秀了!”
华生曾经见过艾琳娜在一楼的餐厅画速写,偶尔她也会特地恳求两人准许她在二楼的起居室窗前坐一坐,用不一样的视角去徒手表现贝克街的风景。
华生自己本身就喜欢琢磨这些,建筑结构,室内装潢之类的。
在他的眼里,艾琳娜的部分设计实际上相当新颖。按理来说,这并不应当成为困扰艾琳娜的难题,毕竟只要有点眼睛,就能看出聘用艾琳娜简直物所超值。
“这不是绘图技术的问题,”艾琳娜苦笑了一下,“实际上,最开始我接到的几封回信措辞都相当热情。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因为见到我,认为我与想象中不同才改变了主意,但这对我而言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
艾琳娜本来与第一家建筑事务所的负责人相谈甚欢,但一报出自己的名字,负责人就变了脸色,然后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其他几家也在见面后婉拒了她的入职请求。
如果仅此一家还好,但几乎是家家如此,委实有点古怪。
她琢磨了一下,难道是父亲给伦敦的建筑事务所施压,才使得没人愿意聘请她吗?
艾琳娜想象了一下,如果父亲冷哼一声,说几句“敢离家出走,我就让全行业都拒绝聘用你”、“谁敢违背我的意志,我就让谁破产”这种话,好像也挺符合他的伯爵形象的。
但是这也不对。
艾琳娜前几年在自家的事务所中工作,也相当清楚这个。
自家的事务所作为行业中的佼佼者,虽说有一定的名望,但还没有达到能够营造行业垄断的高度。也因此,伯爵压根没有说让谁破产就让谁破产的资本。
那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她曾经在父亲的事务所工作,名气传到了伦敦,导致大家觉得她高攀不起?伯爵小姐的身份真的这么可怕吗?
不过反正离了建筑事务所也不会失业,实在不行她就去政府机关应聘,尝试一把当甲方的美妙滋味。
艾琳娜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多艰难的世道!”华生相当同情的说,“女士们的就业总是比男人更艰难些。”
“所以我打算先试试看投稿了,”艾琳娜说道,“这至少看起来轻松一些,如果我用个假名的话。”
她转头看向两位邻居,耸了耸肩,“别为我担忧,先生们。除了没有工作使我有点懒散,别的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论如何,莫尔森小姐,”福尔摩斯双手合十,淡淡道,“如果你要去弗利特街附近的话,我的建议是找个人陪伴,无论是谁——虽说那边还算和平,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
弗利特街区是伦敦大小报业聚集的地方,并不算偏僻,但周围的廉价酒馆与旅馆总是使这里聚集了一大堆社会信用不太良好的家伙,令路过的人们感到相当不安。
“谢谢您,先生,我会考虑的,”艾琳娜说道,“实际上我有我的小家伙陪着。应该没有太大而的问题。”
她摸了摸自己从不离身的小包。
里面是最初伯爵为她定制的一些画图工具,包括底部相当尖锐、堪比钢针的圆规,一套小巧的三角钢尺,一瓶小份墨水,以及…
指尖滑入包内,碰到冰冷而令人踏实的木仓管,她的心稳了稳。
依靠这个,应该能勉强防身。
“小家伙?那是什么?不过,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说,”华生笑着说道,“就算为了这盘饼干,也愿意为您效劳,女士。”
“我也一样,”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请尽可能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地方,无论是什么情况。”
艾琳娜点了点头。
华生磕了磕手中的烟,又追问起了福尔摩斯,“所以,福尔摩斯,你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分辨出我是个军医的?”
福尔摩斯将手中的烟斗点燃,抽了一口,解释了起来。
等两人聊完,华生简直有些兴奋的鼓起掌来。
他那句赞叹还没出口,就看见福尔摩斯竖起手指,放在唇前。
福尔摩斯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华生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看过去。
两人的新邻居艾琳娜.莫尔森小姐,正闭着眼蜷缩在舒适的沙发椅中。
她呼吸平稳,似乎睡得正香。
大概是由于连日来的疲惫,艾琳娜即使睡着了,依旧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哈德森太太推开了门,“艾琳娜,该去睡…”
她看见在椅子上熟睡的艾琳娜,愣住了。
随即泛起几分心疼来。
艾琳娜一直是懂事的孩子,她绝口不提和父亲在家中的争论,却相当坚持的要外出工作。
这几天进展怎么样她没有刻意去问,但看艾琳娜这几天的表现,估计相当不好。
“先生们,”哈德森太太压低声音说道,“我能拜托你们…”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他相当自然的起身,将烟斗搁置在一边。
然后将仍在熟睡的艾琳娜打横抱起,随着提灯引路的哈德森太太上了三楼。
另一边,乌黑的小巷中。
火柴在盒子上几下摩擦,却都因为天气过于潮湿,没点着。
蹲在巷口的混混狠狠的啐了一口,不甘不愿的将烟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抱怨,有什么东西抵到了他的背上。
混混杰克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居然站了个人!
而身后那人慢条斯理的转了转枪管,刻意压低了声音。
“事情办得怎么样,杰克?”身后的人问道,“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那人明明声音温和,却令杰克打了个寒颤。
他忍不住抖了两下。
“办好了,莱利,都办好了,”名叫杰克的混混结结巴巴的说道,“前头你交代的事情我做了,纸条我也放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该威胁的也威胁了…啊…”
他捂着脖子,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向后方,然后被莱利轻轻一推,就直挺挺的向前倒了下去。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莱利能清晰地看到,循踪追来的老家伙脸上有条伤疤,迎着月光泛着浅浅的白色。
莱利一手持枪对准来人,另一只手则收回了仍在滴血的刀子,顺便还在杰克的衣服上擦了擦。
“办事不利啊,杰克,”他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么现在,让我来收个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