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不太好的日子。当然,这里的不太好,指的是天气不太好。
雾都的云混着水汽,有点湿乎乎的冷。
有些昏暗的光线照入这间伦敦河边的酒店,特意没拉帘子的约翰.华生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了看手上的表。
时间是十点零三分。
医生从他的被窝钻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他打着哈欠看了看窗户外的伦敦,地上有点暗沉,估计刚刚下过雨不久。
“又是阴天,”他咕哝了一声,就打起精神准备出门了。
从这里到福尔摩斯的化学实验室有一段距离,既然今天约好下午一起去确认房子,那必须得抓紧时间,决不能迟到。
吃完酒店提供的午饭后,他匆匆套上大衣,带着自己的手套冲出门。
等他几乎是压线到达实验室的时候,那里的门似乎敞开了许久。
华生有些挫败的拧开把手,望向里面。
果然,他的新朋友已经在实验室的椅子上坐着了。
福尔摩斯正聚精会神的拿着报纸,看着什么。
见华生过来,他利索的将报纸一折,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走吧,”他若无其事的说。
贝克街。
正好是下午茶时间,艾琳娜撸起袖子,在哈德森太太的厨房帮忙沏茶。
“首先,稍微加热一下茶壶,再加几汤匙茶叶,”哈德森太太说道,“倒入热水,泡五分钟,将茶叶滤过注入,再加一些奶和糖…”
“这样会好喝吗?”艾琳娜慢慢滤水,有点怀疑的问。
“当然啦,”哈德森太太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小淘气。”
这带着亲昵的话和动作一下子让艾琳娜脸红了起来。
当艾琳娜边搅拌着比起“茶”更像是“奶茶”的英国茶,叩门声了起来。
“大概是送奶酪与牛肉的小工,我早上定了一些来,”哈德森太太在下摆的围裙上随便擦了两下水,解下围裙,“来了!”
艾琳娜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哈德森太太回头,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外甥女。
她埋怨道,“不需要你,回去喝茶吧,艾琳娜。”
“让我帮忙吧,姨母,”艾琳娜加快了步子跟上,“我就提一点点东西。”
虽说哈德森太太总觉得帮忙做活是在损伤外甥女精心呵护的手,但艾琳娜认为,她既然生活能够自理,就没有理由去为了省力把这些家务压在哈德森太太一个人身上。
常来的小汤姆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愧疚般垂头丧气的。
“对不起,哈德森太太,”他整个人都耷拉着,“我把牛奶打翻了。我想您得跟我去一趟店里了,格林女士说,如果送货的时候把东西弄坏了,那得亲自去店里和她确认。”
小汤姆是格林莱姆蔬果店雇佣的小童工,平时常做的事情是给订好了东西的客人送货。
他嘴甜又懂事,偶尔还会得到一些额外的小费补贴家用。
“没关系,亲爱的,我跟你去,”哈德森太太揉了揉他的头,“和格林女士解释清楚就好了,别担心。”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
“艾琳娜,那你在家注意一下,可能还有人会来,我之前买的一些日用品可能也要送到了,”哈德森太太不放心的说道,“我一会就回来。”
“好的,”艾琳娜笑着回答。
等到门铃声再次响起,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前去开门。
意外的是,门口站着一位身材消瘦的男子。
他大约二三十岁左右,看起来严肃而正直,面容黝黑,似乎是过度晒伤的后遗症。
艾琳娜有些迟疑的问道,“您好?”
没想到的是,那位男士见到是她开门,也有些犹疑与尴尬。
那表情简直像是见到了一头会开门的大象。
艾琳娜下意识摸了下脸。
她长得有这么猎奇吗?
华生看了看面前的年轻淑女,又看了一眼远处站在两位卖报人面前,翻看报纸的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没给他反应。
他于是又看了看开门的这位小姐,又看了看福尔摩斯。
仍然没反应。
这个动作重复了多次之后,把艾琳娜都逗乐了。
“好了,这位先生,”她干脆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抱歉,”他尴尬的扶了扶帽子,下意识说道,“我可能找错人了。”
然后顺手将面前的门带上了。
“…好的?不客气?”艾琳娜对着关的严严实实的门,懵圈的回答。
华生快步走到福尔摩斯边上,对着神思不属的同伴发出了疑问。
“福尔摩斯,你确定是这里吗?”他压低声音问道,“你说房东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孀居老太太,独身居住在这里。可是刚刚出来的明明是位正值妙龄的年轻淑女。我们似乎找错了地址?”
福尔摩斯目光看向侧后方,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似乎压根没注意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华生重重咳了一声,试图吸引面前人的注意力,“你在听我说话吗,福尔摩斯?”
“我在听,华生,”福尔摩斯若无其事的说道,“你看,我们的房东太太来了。”
华生定睛看去,雾中确实有位瘦小的身影正在往这边来。
他狐疑的看了看福尔摩斯,干脆上前两步,接过了那位女士手上的东西。
“谢谢您,先生,”哈德森太太说道,“下过雨之后的路实在是泥糊糊的,让人有点难受。”
她喘了口气,扭头看向福尔摩斯,“您是来看房子的对吧,福尔摩斯先生?这位好心的先生是您的同伴?”
“是的。这是约翰.华生医生,我找到的另一个合租人,”福尔摩斯向哈德森太太介绍道,“我带他来看一下房子。”
紧接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就透过刚打开的门,凌厉的扫了过来。
“莫尔森小姐?”福尔摩斯有些意外的说道。
听见姨母的声音,于是高高兴兴来开门的艾琳娜宛如被抓了个现行。
“福尔摩斯先生?真令我意外,”艾琳娜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裙子,相当客气地笑了起来,“很高兴能在这里再次见到您。”
“你们认识?”哈德森太太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也有点惊奇。
“是的,我前天在火车上碰巧遇见了福尔摩斯先生,“艾琳娜说道。
她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这么巧,在火车上帮过她的福尔摩斯先生就是姨母口中年轻的房客。
哈德森太太拉过艾琳娜,向面前的两位介绍。
“这位是我姐姐的女儿,名叫艾琳娜.莫尔森,”哈德森太太说,“这次来伦敦陪伴我,目前住在三楼。而艾琳娜,这两位,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认识了,边上的是他的朋友华生医生,这次应该是一起来看房的。”
华生尴尬而不失和善的朝艾琳娜笑了笑,“那么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莫尔森小姐?”
“应该是的,华生医生,”艾琳娜朝华生露出了一个笑,“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哈德森太太引着两人到二楼看了看屋子,两人对此都十分满意,当场签了合同。
这栋楼本身的地段和朝向都相当不错,二楼的房间不但日照时间充足,室内装修也算简洁,并不过分追求富丽堂皇,相当清爽干净,因此价格并不低廉。还好两人是费用均摊,这样算起来就划算得多。
艾琳娜边想着自己今天的设计图稿,边引着两人离开。
她站在门口,向步行离开的两位挥手时,不经意间瞥到了门上的标牌。
贝克街221b,福尔摩斯,房东太太…
电光火石间,艾琳娜想起了从前的一次旅行。
大三那年她和同系的好友相约,一起去伦敦游览。
在她忙着泡在图书馆查找相关资料的时候,好友拉着她去了贝克街。
艾琳娜对小说观感一般,她对于这些古今中外的杂谈也并不感兴趣。好友曾经玩笑,说她满脑子除了建筑,就是建筑、建筑,还有建筑。
由于好友的坚持,艾琳娜买了门票陪同进去参观了一番,出来却疑惑极了。
艾琳娜不解的问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是崭新的,包括桌椅板凳,还有外面的门和窗户。明明就并不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你怎么会觉得这里真实呢?只因为这里住着不存在的福尔摩斯?”
“虽然福尔摩斯就是虚构的人物,”好友说道,“他真的魅力十足!所有人都爱他!所以大家为他建了一座崭新的博物馆。”
“可是…”艾琳娜还想说话。
“我知道,别再说啦,”好友笑着说,“三面窗,上下推拉,混合式,重现古典,还有漏掉的吗?”
她说的是维多利亚时期建筑的典型特征,那是昨天艾琳娜才耳提面命她的内容。
“没了,”艾琳娜耸耸肩,“也许还加上建成的年份?你看我们昨天看的那楼的窗户小小,说不定是乔治国王时期建造的,很大可能是为了少交点税。”
她暗戳戳的话惹得好友笑起来,“好啦,别纠结了,侦探的事情告一段落,我陪你去边上的议会大厦看看,你要去吗?”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艾琳娜下意识的摸了摸门口的石柱。所以说,她是来到了某个…虚构又真实的地方?
她怔愣了一会。
思维被重组,打碎,最终拼成现实。
“无论怎样,”她低声道,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该画图还是得画的。”
她总不能异世界未就业先失业,真的成为青年啃老第一人吧?
看着离去的两个人,艾琳娜表面温柔实则机械的挥了挥手,内心琢磨起了异世界就业的人生大计来。
诺森伯兰郡,傍晚。
同样归家的伯爵满身疲惫。
他将手套和帽子递给边上的男管家,“艾琳娜现在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三天没给小姐送饭了,”男管家回答道。
“很好,”伯爵点了点头,“终于有一次,你们愿意完完全全的服从我的命令了,这很好。”
他这话明显是在刁难仆人总在对待艾琳娜的事情上阳奉阴违、心软放过,但是男管家充耳不闻,反倒是勾了勾背在身后的食指,示意暗处的仆人送餐上来。
男管家恭恭敬敬的端上了几份菜,再开了几瓶酒。
吃到了念念不忘的家常美味,一路上阴阳怪气的伯爵总算是消停了点。
“哼,”伯爵轻蔑的说道,“你们这些人啊——”
他狠狠的戳了一块甜点在勺子上,“就知道惯着她。”
等到酒足饭饱,伯爵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顶,又摸了摸自己日渐宽广的肚皮。
他有点忧愁的想,幸好自己的女儿肯认错了。
嫁人明明是件好事,好的不能再好了。
既可以避开那些傻瓜的破事,又能够避开她亲爹的秃头职业遗传。更不用说她有钱有闲,舒舒服服当个懒人不好吗?
实在不行,丧偶也是可以商量的嘛。
等等。
他有点迟疑的喊来了管家,有点迟疑的问道,“她肯认错了吗?怎么还没下来吃饭?”
管家若无其事的朝伯爵躬了躬身。
“没有,小姐逃去了伦敦,连夜买票跑的。”
伯爵的脸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