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满了各种打印图纸的桌面,黑白二色办公室中忙碌的人群,助理递上的一份份文件,以及文件上那堪称烂到爆炸的徒手草图。
艾琳娜看着面前的场景,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虽然明明在开着空调的室内,她的心情却宛如正在室外接受烈日暴晒。
明天就要交稿子了,甲方那边催的急,而交上来的这些东西连一个回合都过不去。
她一份份翻阅,手中的笔越握越紧。
内心的焦灼感越来越强,而直到最后一沓文件,艾琳娜都没翻出一张勉强像样的东西。
艾琳娜恼火的将东西往边上一撂,一句“全部重来——”即将蓄势待发。
她猛地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眼前是她平时会觉得繁复而累赘的室内装修风格——使用了大片大片的雕刻纹饰,配色饱和度极高,桌椅板凳都是完全的安妮王后式样,而且看起来崭新,显然保养的极好。
距她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好几天,但艾琳娜还是有些不习惯的皱了皱眉头。
正当她望着绣花的被面发呆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艾琳娜小姐?”
艾琳娜有些迟钝的换上棉质衬衫,再稍微理了理头发,“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这栋别墅的女管家希尔太太。
希尔太太麻利的依次摆好盛满了清水的洗脸盆,将晒干的法兰绒毛巾搭在边上的支架上,再小心翼翼的将滚烫的、刚从厨房端出的热水壶放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后,希尔太太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早安,艾琳娜小姐。”
艾琳娜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早安,希尔太太。”
她掬了一捧水,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轻轻在脸上拍打。
这里是诺森伯兰郡最繁华镇中的某个城堡,而艾琳娜目前的身份是一位伯爵小姐。
这位与她同名、全名叫艾琳娜.莫尔森的伯爵小姐,前几天在与父亲争论的当夜无声无息的离世了。
那个时间点正好是艾琳娜由于长期加班,心跳骤停的时间。
于是因缘巧合,现代的艾琳娜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艾琳娜身上,并收到了伯爵小姐的记忆,成了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艾琳娜叹了口气。
在记忆中,这位身体的原主人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建筑学,善于绘画,也精于物理计算,对力学的了解也堪称深入。
她从前几年开始就参与了父亲的建筑事务所工作,开始为父亲帮忙。
但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说变脸就变脸,一门心思让她好好准备嫁人。
艾琳娜盲猜是因为更年期到了,伯爵大人喜怒无常,并被想要抱孙辈的想法占据头脑。
但由于此时的社会原因,如果伯爵小姐真的选择嫁人,她不但会失去自己的财产,还不得不依附丈夫生存。
这就是她为什么与父亲不但大吵一架,还恼火到几天不下楼吃饭。
艾琳娜拢了拢白色衬衫的长袖,抓起自己脑后蓬松的的头发,再轻轻放下。
她原本是个亚洲人,虽说伯爵小姐的五官与她颇为相似,但一头红棕的柔软发丝与自己的黑发差别略大,更不用说…
伯爵小姐并不是个缺少头发的人。
好吧,这让她略微有点羡慕。
等到洗漱完毕,希尔太太提着污水桶打算下楼了。
艾琳娜忽然顺口问道,“今天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有意思的?”希尔太太回头看了一眼艾琳娜,摇了摇头,“似乎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不一样的。哦,对了,伯爵大人让您晚上必须下去吃饭,我听厨房那边说,是有重要客人来访。”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的好小姐,您可千万别再惹伯爵大人不高兴了,他——”
“他朝你们发火了?”艾琳娜好奇的问道。
难道她这位未曾谋面的父亲还有发火后群攻的特色,所以希尔太太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又惹老板不高兴,导致全员被凶?
“那倒没有,”希尔太太被问的一愣,“伯爵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慌什么,”艾琳娜耸了耸肩,跟着她下了楼,“他生气就生气呗,我也还在生气呢。怎么能只准他生气,不准我生气,还得我哄他?”
“可他是您的父亲,小姐,”希尔太太无奈道,“您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父亲。更何况子女总是应该先低头的。”
她本来是想劝和父女俩,缓解一下庄园内紧张的气氛,事到如今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对劲?
“那我今天就偏不低头,让他见识一下社会的险恶,”艾琳娜撑在扶手上说道。
这两天身为伯爵的父亲也没来找她,也没有安排任何出游活动,于是艾琳娜顺势宅在家中,四处闲逛。
失去工作事项的艾琳娜宛如充满电却无处释放的劳动机器,抓住点东西就想杠上两句。
没想到的是,下方突然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你要让谁见识社会的险恶?”她这具身体的父亲这样问道。
艾琳娜往声音的源头看去,伯爵坐在楼梯下方的餐厅,板着一张脸看着她们。
希尔太太反应还算及时,她慌忙喊了一声“大人”,低下头去。
艾琳娜则是没想到伯爵居然问的这么直接,以及偷听了这么久。
“谁应谁是,”她简单地说。
伯爵听见这话倒也没有发怒。
他平静的说,“不要以为你惹我生气,就能躲开晚上的应酬,艾琳娜。你必须下来。”
伯爵肯定的认为,女儿一定是故意在惹他生气,以此得到禁闭惩罚,从而成功逃脱晚上的相亲宴。
他悄悄为自己的缜密逻辑鼓了鼓掌,再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架势,等着艾琳娜的回答。
“哦哦,好的,”艾琳娜敷衍的回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的回答毫无灵魂,几乎可以称得上敷衍典范。
伯爵有点生气,但是又不知道回些什么。
他干脆跳过这个话题,沉声道,“别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好好收拾自己,别丢我们家族的脸!”
他三两口吃完盘中的东西,快步离开,留下艾琳娜一个人在餐厅。
幸好艾琳娜也享受独处,她干脆不急着吃完,慢吞吞的边吃边看了起来。
艾琳娜目前居住的这座别墅价值连城,穹顶极具宗教色彩的艺术雕刻、四处悬挂的油画肖像也堪称珍品。
这些在现代颇为罕见,毕竟战后仍存的中世纪庄园本就稀少,幸存的那些也多半有主,没有门路难以进入参观。
然而艾琳娜一向是简约主义的忠实崇尚者,对室内的要求是能简洁就尽量简洁,对这样追求精致的设计委实好感度不高。
眼前一片饱和度极高的红红紫紫橙橙,虽说雕刻引经据典,极为华丽夺目,但对她来说完全属于口味不适配。
说实在的,有种穿着西装误入乡村歌舞团,并被花红柳绿的大妈热情围绕的错觉。
吃完早饭,她画了会速写,又对着墙上整排的衣服发起呆来。
伯爵小姐的裙子大多并非她本人购置,而是有专门的裁缝设计定制,由于时下风气多尚繁复,她的裙子也大多镶嵌宝石,华丽非凡。
艾琳娜挑挑拣拣,抽出了一条较为简单的米白束领连衣裙,又轻轻摸了摸下面摆了一排的束腰。
伯爵小姐没去过学校,基本上家庭教师与父亲分别承担了教导她的责任,除开必要的交际几乎不与人来往,因此也与社会有些脱节。
记忆中,她基本上无论在家还是外出都不佩戴束腰,就算是社交季也几乎不和人交谈,主要窝在角落里画画草图。
当前的束腰多半是量体裁衣,并不算紧绷,多半是代替内衣使用,又用垫子加高后背与臀部,不但方便穿起层层叠叠的裙子,还能达到远看细腰的效果。艾琳娜在女仆的帮助下稍微试了试,感觉有些不习惯,但勉强可以忍受。
她换好衣服,又洗了把脸,就直接下楼了。
紧接着她马上后悔起了轻率答应相亲的举动。
实际上,她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她在饭后不得不放弃晚上本有的安排,陪着来客打牌、喝茶、聊天,甚至跳舞。
艾琳娜靠在软椅上,手中拿着一叠牌,忍不住钻研起牌面上绘着的精美建筑来。
稍微分了分神,牌室中就剩下了她与那位“相亲对象”。
还没等她开腔,那位男士就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坐了过来。
“哦,你觉得我们婚后生几个孩子好?”他说道,“三个吧,我喜欢三个,这个数字吉利。”
艾琳娜:?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或者是不是再次穿越了。
而那位自我感觉良好的男士继续说道,“先生两个儿子,我觉得一个不够,至少要两个,一个负责继承家业,第二个正好继承你的爵位,然后再生一个女儿,对,我喜欢女儿,女孩总是令人心软。不过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你的遗产要留给儿子们。”
话题越说越离谱,仿佛他们不但已经私定终身,还开始谈到未来了。
“梅拉斯先生,”艾琳娜不得不打断他,“现在谈这个,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了?”
“为时过早?亲爱的,”他朝艾琳娜暗示似的点了点头,“可一点也不早,有足够的远见是男人的优势。”
他那句‘亲爱的’让艾琳娜打了个激灵。
“可是我还没答应你任何事情,先生,”艾琳娜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
“哦,女孩,我毫不怀疑你会答应我的,”梅拉斯先生这样说,“毕竟我是少有的开明人,又足够富有。不过我们提前约好,在婚后别干涉我和我的情人,你知道,对于我这种成功绅士来说,情人总算是一种风雅。”
他看了一眼艾琳娜,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说,“当然了,私生子不会有继承权,我也不可能让他们威胁到你的地位。放心,伯爵小姐,嫁给我之后你会比在这里痛快多了。”
“但是我甚至没答应过嫁给你!”艾琳娜忍无可忍的反驳,“你脑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觉得这家伙身上散发出一种油腻又古怪的味道,至少能刮下来十斤油的那种油腻。
“哦,别这样粗鲁,小姐,你怎么可能不答应嫁给我呢?”梅拉斯先生摊了摊手,“我是如此的富有,我们如此相配。哦,当然,如果你是不满情人这一点,我承诺会给你相应的尊重,你也可以和你的小家伙玩上一场两场——前提是,不和他们玩出人命,你懂的。”
他用一种黏糊糊的嗓音说道,这简直令艾琳娜头皮发麻。
她一想到自己如果答应了相亲的暗示,那必然会被父亲催着结婚。
如果同意了结婚,即将面对的就是像今天一样的闲散日子。
喝茶聊天宛如退休后的路边下象棋,舞会则是宛如广场舞聚集现场。
艾琳娜:我明明正值青春,本该为事业发光发热,却被迫提前过起养老生活。有可能还要生养几个孩子。等等,还有孩子。
一想到孩子,艾琳娜就打了个冷战。跑!必须跑!
至于眼前这位…她对着仍然还在散发油腻味而不觉的梅拉斯先生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可不行,”艾琳娜说道,“我有个独特的、小小的癖好,您知道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