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如玉的手指执着白棋, 晏清书垂眸谦声道:“清书乃大庆丞相,不敢妄言。”
白棋落至玉盘,攻守兼具, 乃是极为保守的下法。
这可不像晏清书以往的棋路。
凡是同大庆位高权重的晏相对弈之人, 谁人不知, 晏相礼仪容貌皆是翩翩君子、清润如玉, 偏偏一手棋路诡谲难测,远超凡人。
晏老轻抚花白的胡须, 微不可闻地叹息,看向面前孙儿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复杂之意。
他也曾任大庆朝两朝丞相,送走了先帝, 又扶持新帝上位,怎么可能对自己为之付出这么多年的朝廷毫无感情?
可上天无运,大庆一连三任昏君, 下任的继承人又毫无明君之相, 甚至公然有流言传——“娶公主者得天下”。
何其荒谬?
黑棋“啪嗒”一声落地, 封死了白棋所有的出路:“清书,你是大庆朝的丞相,更是我晏家下代家主,我培养二十年的唯一继承人。”
他的语气颇重,甚至称得上警告和苛责,略显浑浊的眼神紧紧地看向了面前青年的反应,是来自长辈的试探。
晏家传承数百年, 是难得的历经朝政变化仍然屹立的世家之首, 即使龙椅上那位换了个姓,只需站准了位,便可保护下百年传承。
晏清书的手指微颤, 白棋匆促之间落盘,已成死局之势。
“清书,你输了。”晏老长叹一声,没有逼迫得太紧,而是一子定乾坤,意味深长地告诫:
“棋局可输,但有些东西不可输,你身后,还有盘根错节、依赖着你的无数晏家血脉。”
“清书明白,谢祖父教诲。”晏清书长袖轻动,起身拱手相拜,垂下的眼睫却遮住了眼底的复杂幽深之色。
晏老无奈地看了风姿绰绝的青年一眼,摆手道:“下去吧。”
他最得意的孙儿,亲自选出培养的继承人,能刚过弱冠之年便担丞相一位,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很多事情一点即通,不过是看他的内心罢了,但为了他,为了晏家,他必须要推他一把。
晏清书恭敬地行了礼,缓步退去,心尖却像是被什么轻轻拧了拧,酸胀不已。
他当然知道祖父的意思,良禽择木而栖,祖父是告诫他,大庆之船即沉,应当下定决心,抉择良主辅助,甚至可以多方投资。
当下的境况,作为高位之上的丞相,他又怎么会不了解?
外忧内患,外有西戎虎视眈眈,内有一百零八州英姿焕发,但大庆皇室的两位皇子却……
即使是以他之才能,辅以江韶,也不过是左右支绌,艰难支撑罢了。
可他,真的要选择这么做吗?
晏清书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浅笑吟吟的芙蓉面,细细的眉眼弯弯,娇艳的唇瓣像是洇开的玫瑰花汁,带着纯澈无邪的笑意,好像没有一丝烦忧。
那样精雕玉琢的少女,又生在尊贵的皇家,本就该是千娇百宠,没有任何烦恼侵扰的。
更何况,皇上、皇后和两位皇子,都无条件地宠着、护着,自是可以永葆天真。
但若是天地倾覆,战火纷扰呢?
长袖掩盖的手指紧紧攥拳,晏清书闭眼掩下内心的纠结与犹豫,第一次在选择之时产生了彷徨和无措。
“晏相,有人在府外求见,说是有急报请求面圣。”有小厮恭敬弯腰禀告。
晏清书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润:“什么人?”
那小厮低声递了话,晏清书面色稍变,眉心紧拧,见了门外之人便迅速递了帖子进宫。
……
大庆皇宫养心殿。
皇上百无聊赖地斜坐在座子上,随意地翻着面前的奏折,又随手扔到金丝檀木桌的另一边,脑海中却忍不住开始乱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