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一更 他是阉人,那又如何?!

东厂乃是大庆皇室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极受皇帝信任,建造得富丽堂皇。

江淮沉着眉眼坐在坚硬的椅子上,周身好似都笼罩着除不去的黑气。

他身份特殊, 是半个加害者, 又是半个受害者, 东厂自然不敢把他怎样, 暂时收押的房间条件也是极佳。

但他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食不厌精, 脍不厌细,第一次遭人算计,受了这么大的窝囊气, 心情怎么能好?

“世子受的皮外伤倒是不严重,敷几服药就好。只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很有可能震伤了内腑, 还得好好调养才是!”

太医收回搭在少年腕部的手, 抚了抚花白的胡子。

“麻烦太医。”江韶身后的下属笑着道谢, 将太医送出了东厂。

“你们脑子有病吗,不去查找真凶、羁押犯人,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江淮眉眼锋利,语气极为不客气,带着刻薄的质问。

江淮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敛眸道:“按照大庆律令,闹市纵马者, 羁五日。江世子放心, 真凶的事情我们的东厂自会调查清楚,麻烦您在这里安静呆上几日。”

“你!”江淮愤怒地站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声,江韶附耳过去, 有下属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他面色稍变,瞧不出喜怒,只是眉眼间的郁色更深重了些。

最后,在江淮快要下刀子的眼神中,江韶冷然一笑,大红蟒衣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被掀起。

江韶带着所有人出了房间,另有人引了一少女进来。

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生得极美,眉目如诗画,杏眸含春水,俏生生立在这里,原本逼仄的房间似乎都敞亮了许多,万千光华尽系一人之身。

“阿七!”江淮一扫之前的傲气锋锐,开心地站起来,因为过分激动而牵动了伤势,不住地咳嗽,眼神却仍是欣喜地看向少女。

“江淮,你先坐,太医怎么说?”颜诺无奈塞了个软枕在硬椅上,让他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在了旁边。

背后软乎乎的,江淮的心里也暖呼呼的,他就知道阿七最关心他:“我没事,放心吧。倒是你,刚刚有没有被伤到哪里?”

他难得有些愧疚,耷拉着头:“对不起,我真是太没用了,轻易被人算计,还差点连累了你。”

“我没事,只是你连累得可不止是我,下次做事还是想得更周全些为好。”颜诺从袖口中摊开一张纸,递了过去。

“看看,这是你这次撞倒摊贩造成的损失以及医馆的费用,总计白银三百一十二两,我暂时帮你垫上了,记得还我。”

少女修长的手指比那上等的纸张白皙,如同莹润的美玉,指尖凝着一簇花蕊般的粉。

明明是叹息加埋怨,江淮却硬生生从中听出了隐含的关心。

阿七这是在……帮他善后吗?原来,在阿七心中,他这么重要。是了,阿七一向是这样的性子,做的比说的要多得多。

姑娘家总是要害羞些的。

自认为了解了少女隐藏的在意,江淮的心里美滋滋的,雀跃地接过了那张欠条,像是接过了什么定情信物一样,宝贝地折好塞进了怀里。

“阿七,放心吧,我会保存好它的!白银三百一十二两,一分都不会少!”江淮郑重地保证,就差当场对天发誓了。

颜诺:“……”那倒也不必。

“对这次骏马发疯案,你有什么猜测吗?”颜诺索性直击主题,询问道。

提起这个,江淮的眉瞬间沉下来:“左不过是那些人,我出事对谁的利益最大?”

“你觉得,江州王对此知情吗?”颜诺面色有些凝重。

“呵,没他的首肯,那些人敢动手?”江淮沉声道,“因为土地和粮食的事,我这个世子在江州的名声太好了,好到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加上前些时候我暗中给镇西军行方便的消息被他得知,他有这举动也不奇怪。”

许多亲情在权利地位面前不堪一击。再说,江州王并非只有他一个儿子。

如今江州王还未老,江州世子却羽翼渐丰,还有了自己的想法,雄鹰感受到了幼鹰的威胁,于是骇然出手。

他一旦在京城出事,江州王的干系不但会脱得干干净净,还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冷对讨伐京城的借口,真是一石双鸟的好计谋。

颜诺的指尖微动:“那你准备怎么办?”

坐以待毙可不是江淮的性子。

“阿七,我父王已经老了,这世道,还是年轻能者为上居之。”江淮对洛七从不设防,语气中颇有些意味深长,俊气的眼眸中有厉色一闪而逝。

话音刚落,他又恢复了无害骄纵的模样,略有些不喜地凑过去道:“对了,阿七,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还有救你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啊?”

他的声音中掺着忽略不了的酸味,整个房间里像是洒了一盆老醋。

颜诺坦然解释道:“和我在一起的,是郑州世子郑源,他曾经救了我的鸽子;至于救我那人,我也不太认识,不过应该不是京城人士。”

少女毫不避讳,据实已告,反倒让江淮有些不自在,产生了些许自己是否太敏感,容易拈酸吃醋的嫌疑。

阿七对他的心那么真诚,他怎么能怀疑阿七有外心呢,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是为我们送信的小白鸽吗?”江淮问,“有时间我也得好好感谢郑源兄。”

颜诺摇头:“不是那只。不过你如果愿意,和郑源相交也不错,他武功虽然比不得你,但文采上佳,吟诗作对乃是一绝。”

同样的信鸽,她有一百零八只呢,江淮的那只编号018,郑源的那只编号065.

“我武功也就一般般,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江淮极力压下翘起的嘴角,脑海里一直萦绕的都是那一句。

——“武功比不得你”。

阿七可是爱武厌文的性子,说他武功好,不就相当于说明他在阿七心中的形象相当高大吗?

虽然说他武功在大庆确实排得上前十,但还是得进一步努力,要朝着阿七脑海中的他继续靠近才是。

江淮心中本是暴躁得很,但少女来了一趟,送来了欠条和一瓶专治外伤的软玉膏,像是甘霖滋润沙漠,一切火气都消得个干干净净。

罢了,阿七是京城世家洛家的人,东厂又在京城势大,看在阿七的份上,他便给东厂这个面子。

……

诏狱黑暗而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守在囚室门口的侍卫都鹌鹑般垂着头,肩背绷紧,听着背后传来的声声惨叫,生不如死的嘶吼。

督主统领东西两厂,手段狠辣果决,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下属们对他是既畏又敬,但更多是畏大于敬。

颜诺给江韶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一条可以走的路。

但如何抓住这个机会,如何在这条路上越走越高、越走越远,以一介旁人瞧不起的阉人身份,爬到如今万人之上的地位,江韶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付出的一切难以想象。

“督主。”大红蟒衣的青年刚从诏狱中出来,旁边的下属便尊敬地躬身奉上了干净的雪色巾帕。

江韶敛眸,执着巾帕一点点擦拭指腹染上的血迹,雪色被血色浸染。

“他招了同党……”江韶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名字,染血的巾帕被随意扔在地上,沾染诏狱的潮湿与灰尘。

立刻有下属前往负责抓捕,临行前,有人不经意看了眼背后的囚室,心神一震,背后一片冷汗。

囚室里瘫软在地上的那摊血肉,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全身的骨头活生生被尽数碾碎。

“洛七姑娘呢?”江韶平静地问。

下属立刻毕恭毕敬地答道:“姑娘还在江世子那里,并未出来。”

江韶的手微不可见地一顿,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幽色。

他忽然想起了他刚成为东西两厂督主的那日,皇上独自接见了他,打量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你是诺诺身边的小江子?不,现在应该叫江韶。”

“是。”

皇上久久无言,忽然无头无尾地长长叹息了一声:“可惜了,是个太监,若你不是太监……诺诺她……唉!”

那时的他立刻跪地请罪,膝盖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能看出皇上对他的欣赏与惋惜,如果他江韶不是个太监……

长靴踩在浸着血色的巾帕上,江韶的眉眼一片冷色。

但他就是个太监,不可否认,不可改变。可即使他是个太监,那又如何,那又能如何!

他江韶,从不怨天尤人,从不认命!从低贱的洒扫太监到万人之上的督主,不过是为了那一人。

他想要的,他自会去抢、去拼、去夺!

……

福盛是京城的老字号,福盛糕点铺更是京城一绝,不知引得多少人闻名而来。

铺面中排着长长的两条队,排在前面的人忍不住往后看,排在后面的人又忍不住往前看,盖因为两队中,都存着一个生得十分风流俊俏的少年。

“高昌兄,好巧!”左边的青年生了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含情目,啪一声打开一扇画着山水的折扇,端的是风流无双的姿态。

右侧的青年穿了一身石青色长衫,言行彬彬有礼,身姿挺拔如松柏:“赵礼兄,别来无恙。”

“没想到高昌兄原来也钟爱福盛糕点铺的糕点,竟然亲自排队购买?”赵礼以折扇掩面,打趣出声。

他本是随意一问,但高昌的脸上却多了点不显眼的红,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非也,我并不爱糕点,只是为故人而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