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蒙蒙, 天地间仿若蒙着一层模糊的纱幔,晶莹的露珠从碧绿的草叶片垂落,嘀嗒一声轻轻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像是谁莹润的泪珠。
墓地总是常年静穆, 墓碑中央, 少女巧笑倩兮的照片美得动人, 只是泛着灰白色,多了几分沉重的压抑。
墓碑的周边干净而整洁, 应该是有人在一直精心清扫护理,前面摆放着一束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雪白桔梗花。
密密麻麻的雨水顺着精致的伞面流淌,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 给这安静的墓园带来几分活泼生动的气息。
面容英俊的男人长身而立,倾斜地执着伞柄,将这滂沱的雨水遮掩在伞面之外, 而他自己的衣袖却被与雨水打湿。
另一边, 温雅薇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回忆, 语气万分复杂:“你知道吗,诺诺她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性格乖巧软绵,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男人没出声,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取出干净的纸巾擦拭她眼角的湿润。
“你说这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呢?诺诺那么优秀,她那么努力, 成绩那么好, 还是古琴界的天才,代表国家去国际参加大赛,拿了一等奖。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发展得那么突然?她的诺诺才刚刚十八岁,才十八岁啊!她真的不甘心……
温雅薇泣不成声,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簌簌而落。
男人轻柔地将温雅薇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不断颤抖的脊背,柔声道:“乖,雅薇乖,不哭了……”
温雅薇忍住泪,湿意被一点点擦拭,她红着眼弯唇,展露一个漂亮的笑容。
“是的,我不能哭,诺诺最喜欢看我笑的样子。”她哽咽着出声,温暖的阳光透过圆润透明的泪珠,折射出绚丽七彩的光芒。
拾阶而上,雨声逐渐减小,滂沱大雨转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伞面。
温雅薇站定,眼睫上还凝着晶莹的泪,却嫣然地笑着,垂头看着那一张黑白的照片,又看了眼墓碑前雪白的桔梗花。
“诺诺,我又来看你了,不过你这边还挺热闹的呢,也不知道你最喜欢什么花,就选择了我最喜欢的一捧。”
温雅薇弯腰,将怀中一直抱着的一捧白百合置于墓碑的中央,声音因为哭泣带上了些许沙哑,却是尽力轻松着打趣。
她的视线扫过旁边的杂草丛,发现不少被扔掉的已经彻底蔫哒的花束,努力舒展眉眼:
“你看,每次他们选择的花都不一样,后来的人又总会把前面的花束无情扔掉,基本上都快成了惯例,自始至终,也只有我和那个白幼笙的花,能安稳地待到谢幕。”
“其实啊,喜欢诺诺的人,真的很多很多,当然,我家的诺诺,也值得他们的喜欢,我家诺诺多优秀呢,可是你……”
为什么离开得那么早……
温雅薇仰起头,看那天边变幻的云彩,让那快要掉落的眼泪倒流回去。
“好了,不说这些了。”温雅薇侧身,含笑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又将视线重新投向了少女的照片。
“诺诺,我要结婚了,这就是我的未婚夫,带过来给你看看,他姓赵,是一个很温柔、对我很好的男人。我还蛮喜欢他的,嗯,对比起来,也就比喜欢你的程度要稍微少一点点。”
温雅薇推了推身侧的男人。
男人也顺势弯腰,轻声介绍道:“颜诺,你好,我是雅薇的未婚夫,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雨声渐渐停止,温雅薇索性直接坐在了半湿的草地,让男人先去墓园外面等她。
“当年……”温雅薇情不自禁地开始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早晨还软软甜甜笑着的少女,中午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每到这时,她的心就好像被锋锐的利刃刺透,鲜血淋漓,连恸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开始的时候,我其实是怨恨白幼笙的,凭什么她安然无恙,而你却……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这样想呢,毕竟你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
“哥哥、我们温家、权家、戚家……多方合力调查之下,当年……那个女人确实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有个学音乐的女儿,只是意外而亡……那场爆炸,更多的是与一中化学实验室监管不严相关……”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温雅薇还是难以面对,艰涩地重复着,无力而悲哀。
“诺诺,你知道吗,陆锐计划了两个多月,要给你一场完美的告白,日子就定在意外的第二天……”
“谁能想到,当年北大院最混的二代、一中的扛把子校霸陆锐,居然慨然逆袭成功,考进了最顶级的清北学院,陆家企业在他手里发展成了全国龙头……”
“谁能想到,南大院的公子哥靳烈,竟然选择了从事篮球职业,现在还成了国家篮球队金牌教练,可有名气了……”
“你之前遇到过的,游戏一线主播湛蓝,结束直播事业之后自己开了一家科技公司,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权家艺术大楼在权正卿手里,已然发展成了国际传统文化方向标。至于你那弟弟权浩然,考了那一届的高考状元,进了清北音乐系,有了笛乐大师的雏形……”
“我哥哥……他被评为了C城最杰出青年企业家之一,去年资产统计还做了C城首富呢……”
“大家都很好,大家都……很想你……很想你……”
温雅薇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诺诺,我真的好想你啊……”
……
玫瑰花瓣纷纷扬扬,被精心摆放成巨大的心形。
十八岁的少年,生了一副俊朗的模样,下颚线分明,下巴线条流畅,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柔和了五官的冰冷锐利,眼睑下一颗朱红的泪痣,鲜艳欲滴。
“咳,这样告白会不会太古早化了,而且网上不是说,这种有通过旁人起哄迫使被告白之人只能答应的嫌疑,诺诺要是不高兴怎么办?”
陆锐薄唇轻抿,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眉眼之间充盈着迟疑与不自信。
因为太过在乎,所以畏畏缩缩,走的每一步都是斟酌再斟酌,生怕惹恼了少女半点。
旁边的谭宇阴阳怪气,像是生吞了一整瓶老醋:“锐哥啊,你看咱们周围有人吗?!”
自从诺诺参加国际青少年传统艺术大赛之后,可谓是声名远扬,一夜之间爆红整个C城,平时行走的路线都是规划再规划,确保足够偏僻低调。
若不是他们和温雅薇关系铁,还真不一定能得到诺诺的行踪。
“我……我有点紧张……”陆锐感觉自己的后背全是湿汗,气味怕是十分的不宜人,手心滑腻腻的,手里攥着的纸张好像都被浸湿了。
谭宇没好气地看了眼少年顺着脸侧滚落的颗颗汗珠,又看了眼他几乎彻底湿透的后背衬衫,煞有其事地点评:“锐哥,你看起来状态确实不太合适。”
陆锐喉结轻轻滚动,紧张地擦了一把汗,一点没有曾经的张扬恣意:“那该怎么办?”
现在去整理换件衣服,怕是来不及了。
“不然,我帮你吧!”谭宇跃跃欲试,“我来给诺诺表白,虽然是第一次,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好!”
他激动地点头,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相当不错,抬脚就想要往玫瑰花中央站,差点就把陆锐给挤了出去。
“滚!”陆锐狠狠一脚踢过去,在谭宇龇牙咧嘴喊痛的同时,又将玫瑰花瓣归为原样。
他就不该给这帮兔崽子,多一分的信任。看这模样,几乎每个都跃跃欲试地想要取他而代之呢!
谭宇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周围的那帮蔫哒哒的二代也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眼睛亮晶晶地想要往里面闯,哪个不想给少女告白呢?
只是少女生得太美,像是误落凡间的天使,即使内心欲-望翻滚,仍是强行压抑住了亵-渎的极致渴望。
但……若是有人做了第一个,后面可就不一定了。
既然旁人可以有拥有你的机会,为何我不可以?即使前路渺茫,但只要有答应的一丝可能,必然前赴后继,如同飞蛾扑火般,永不后悔。
发现全世界皆情敌的陆锐:“……”
“相信我,不会有人想知道,破坏我这次告白之人的后果将如何。”陆锐桃花眼微挑,展露出锋利的弧度,浅灰色的眼眸环视了一圈。
谭宇等公子哥们:“……”
“成,锐哥,你兄弟咱们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谭宇笑嘻嘻的。
这次不破坏,不是还有下次、下下次吗?没答应最好,若是答应了,他还就不信了,天下没有撬不动的墙角,如果有,那一定是你的锄头挥舞得还不够用力。
旁边的公子哥们连忙应答附和,拍着胸脯保证:“是啊是啊!锐哥你就放心吧!”
不急于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他们的态度太奇怪,陆锐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是决定暂且放过,等告白一事结束后再来算算总账。
给兄弟们松松筋骨,不是一个合格老大的必备素养吗?
陆锐深吸一口气,用这辈子最认真的态度,再次检查着告白设施。
——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已经就位,手上的简历……啊不,是这三个月的成绩单以及获得的荣誉成就,一张不少。
——一心一意的保证书,三从四德的男德典范承诺书,多次校对确认没有错别字。
万事俱备,只等少女的到来。她会……答应吗?
陆锐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像是个第一次动心、第一次表白的毛头小子,惴惴不安地等待最终的审判结果。
要知道,前十八年里,即使是被老头子差点给一口气打憋过去,陆锐也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紧张得像是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憧憬、期待、害怕、担心、忐忑、不安……
千万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像是一个万花筒似的,颜色一一绘出来必然是五彩斑斓、五颜六色、五马奔腾、五……
*
窗帘上的吊坠被晚风吹响,极细小的声音将青年从梦中惊醒,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然和迷茫,一时竟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
又或者,其实在他内心最深处,梦境才是最渴望的真实。
居高临下的俯视,高大的落地窗外,灯光斑斓,深夜的车流仍旧奔腾不息。可热闹都是旁人的,室内一片死寂的安静,像是荒芜的坟墓,没有一点人气味。
青年指尖微挑,从烟盒中挑出一根细烟,没点燃,只是轻轻嗅其味道。
“抽烟对身体不好,我从十八岁就开始戒了,只是偶尔拿出来闻一闻,你别生气,好不好?”
青年轻声用商量的语气开口,好似那熟悉的少女还在身侧,正不赞同地劝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