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两人直到下午才醒来, 中途耿奕醒过一次,感觉被人推了推。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是弘昼,小手摸着自己的脸颊, 小脸带着疑惑。

可能奇怪大白天的,耿奕怎么还在睡没起来。

耿奕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弘昼的后背,小声道:“没事,我再睡一会儿。”

弘昼就被胡嬷嬷抱走了, 之前他非要过来看看耿奕, 奶娘实在拦不住, 只好跟门口守着的胡嬷嬷一说。

胡嬷嬷小心翼翼抱着弘昼进去,差点把苏培盛给吓着了。

他拼命使眼色,让胡嬷嬷把弘昼带出去。

胡嬷嬷跟苏培盛摆摆手, 表示弘昼一向不会哭闹,醒来一直没见到耿奕这才有点担心,怎么都要让小阿哥看一眼才放心。

果然弘昼的小手摸了耿奕,看她睁开眼也动了, 还安抚自己两句,这才放心被胡嬷嬷抱着离开。

苏培盛在旁边看得惊讶, 这个小阿哥还真是安静。

要换做弘时和弘历, 这时候估计已经哭闹起来,把四阿哥吵醒了。

四阿哥睡得很沉,也可能是高兴喝多了的缘故, 也可能是昨天一夜没睡。

中途胡嬷嬷带着弘昼进来, 一向警惕的四阿哥都没被吵醒。

等他醒来,看着天色, 已经是下午了。

外边静悄悄的, 四阿哥看着身边还在睡的耿奕, 慢吞吞起身,没吵醒她。

出去后,他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宫里那边没来人?”

苏培盛早就让小太监在园子门口守着,时不时来报信,都是没来人。

四阿哥还觉得奇怪,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了,却不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而是老李。

他是直接从快马加鞭从宫门赶过来的,翻身下马后直接冲了过来禀报道:“四阿哥,太后娘娘病重,十四阿哥让属下过来请你进宫。”

宫里估计很快派人过来,只是没老李那么快。

十四阿哥特意让老李先过来,也是怕宫里报信的人说不明白,或者不太敢说,还不如让老李先过来给四阿哥说说,免得心里没底。

四阿哥换了一身立刻跟着老李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了起来:“你给我说说,今儿不是十三弟和十四弟带着福晋去拜见太后和皇阿玛,究竟出什么事了?”

老李一边走一边答道:“太后娘娘早上的时候精神奕奕,御医就在旁边盯着,上午的时候十分顺利。太后娘娘还赏了两位福晋东西,提点两位阿哥以后要跟福晋和和美美的。”

“两位阿哥带着福晋拜见娘娘们,后来就去跟德妃娘娘一起用了午饭。听闻太后娘娘说是有些累了,午饭没用多少就躺下休息。”

“因着太后娘娘之前就有午睡的习惯,阿哥们也没多想,打算等着太后娘娘醒来后去请安,然后就出宫来找四阿哥的。”

然而阿哥们等了好久不见皇太后醒来不说,五福晋还急急忙忙让人去请太医。

皇太后突然昏睡不醒,把五福晋给吓着了。

太医细细把脉后,说皇太后这是年纪到了,五脏六腑开始衰弱了下去,只能用参汤吊着命,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皇太后醒来的时候听见太医的话,面上倒没多少难过的神色,反而有些轻松。

毕竟她年少的时候虽然不得宠,然而后宫有太皇太后照应着,皇帝又对她十分敬重又孝顺,后头这几十年过得舒心又轻松,就是有点遗憾没能回去看家乡一眼。

不过等自己去世后,也可能会葬在曾经出生的地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五福晋倒是很难过,这些年她侍奉是皇太后身边,当皇太后是亲奶奶来照顾。

两人相谈甚欢,这些年相处得很好,感情也深,算得上是忘年交了。

皇太后去年病了的时候,五福晋收拾东西就直接住到宫里来照顾皇太后,日夜都守在榻前。

皇太后当时偶尔醒来,总会第一眼看见五福晋。

眼看着五福晋脸色憔悴又消瘦下去,皇太后也是心疼不已。

五阿哥也劝着五福晋,他们两个轮流照顾就好,毕竟五福晋这消瘦的样子实在吓人,一下子就瘦得脱相,他生怕皇太后哪天真的去世了,五福晋也要撑不下去的。

这些年五阿哥对五福晋的感情也很复杂,从开始有些厌烦,到后来不痛快跟她对着干,接着看五福晋过得比以前还舒服自在的样子心里又不高兴。

如今见五福晋这般尽心尽力侍奉皇太后,五阿哥又是感动又是心酸,还带着几分怜惜。

他真的担心五福晋,再三劝说,可惜五福晋根本听不进去。

五福晋道:“我要离开这边回去了也睡不着,还不如一直守在这里,还能踏实睡一会儿。而且我留在这里照顾太后娘娘要方便一点,你白天过来就好了。”

她也没拦着五阿哥尽孝,确实五阿哥照顾皇太后也不如五福晋来得方便自在。

白天还好,晚上就不合适了。

于是五阿哥就白天来帮把手,劝着五福晋在旁边眯一会儿眼。

五福晋默默念着:皇太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太医还说有些凶险,皇太后却依旧熬过了春节,又熬过了春天,甚至等到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大婚,带着福晋们来给皇太后行礼拜见。

五福晋想着皇太后之前虽然凶险,熬过去之后就会慢慢好起来,指不定能够长命百岁。

尤其皇太后之前见过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后,回去一个劲跟五福晋笑着夸道:“一个长得温婉,一个英气勃勃,都是好孩子,皇上给小十三和小十四挑得媳妇都是顶好的。”

她絮絮叨叨夸了好几句,兴奋得就跟一个孩子一样,五福晋在旁边陪着笑,看着皇太后这般高兴,心里也跟着欢喜。

像往常一样,用饭之后,皇太后就会午睡一会儿,精神头才会好一点。

这次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去午睡,五福晋就像平日一样守在榻前。

等到了皇太后平日醒来的时辰,她却是安安静静的,始终没醒来。

五福晋还以为皇太后早上累坏了,多睡一会也没什么。

然而她左等右等不见皇太后醒来,这才慌了,赶紧让人去请太医。

皇太后之前只清醒的了一会又再次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时日,看见五阿哥坐在榻前,扭头看着另一边,她顺势看过去,就见五福晋歪在软塌上,眉头紧皱,睡得不是很踏实的样子。

她就小声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给容吉盖上毯子。”

五阿哥一愣,听见皇太后的话苦笑道:“皇玛嬷,孙子昨儿就这么做的,却把容吉惊醒了。她睡着不容易,就只能这样了。”

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生怕吵醒了五福晋。

皇太后轻轻拍了下五阿哥的手背,叹气道:“你们这些年我都看着,都是好孩子,就是性子太倔强了一点。你不愿意退,她又不肯退,两人就僵持起来了。”

她看了五阿哥不自在的神色就道:“如今看来,你心里还是有容吉的,怎的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了呢?以后得对容吉好一点,一起好好过日子才是。”

皇太后这次说话不如之前虚弱,五阿哥心里咯噔一跳:“皇玛嬷……”

显然皇太后也是心里有数的,目光透亮而释然:“慌什么,到时候了,我也该回去该去的地方罢了,总归有这么一刻,能活如此长寿已经是庆幸了。”

“只是我最放不下的是你,还有就是容吉。”

皇太后示意心腹嬷嬷去请皇帝过来,一边被五阿哥扶着坐起身。

五福晋也惊醒过来,扑到榻前,见皇太后的面色比之前要好,甚至可以说是红光满面,顿时大惊失色:“太后娘娘……”

她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皇太后无奈道:“可不许哭,别把眼睛给哭坏了。之前说好的,我走的时候是笑的,容吉也得笑着送我才是。”

五福晋那会儿只是勉强答应,当皇太后是玩笑话,如今真到了时候,哪里能笑得出来?

不过她也知道皇太后不想看见自己哭,还是努力憋着,抹掉眼角的泪水没真的哭出来。

皇太后就笑了,摸了摸五福晋的脑袋道:“好孩子。”

她握着五福晋的手放在五阿哥的手心里:“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我就放心了。小五要是欺负你,容吉只管骂回去。小五敢对你不好,我就去他梦里训斥一顿。”

五福晋低着头没吭声,五阿哥握着她的手道:“皇玛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容吉的。”

皇太后点点头,那边皇帝已经赶了过来。

五阿哥只好带着五福晋退了出去,皇帝看着皇太后的样子顿时面色一白。

哪怕在来之前他已经隐约猜出来,在看见的时候仍旧有些不可置信。

皇太后看着榻前的皇帝笑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也是高寿。虽说我跟皇上不是亲母子,皇上却一直待我如亲额娘一样敬重和孝顺,我心里十分感激。”

她看着窗外,轻轻道:“我只有一个念想,希望以后能葬在曾经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可以吗?”

自己生前不能回去,只盼着死后能回归到曾经出生的地方。

皇帝自然没有不应的,低头承诺道:“皇额娘放心,朕……答应您。”

皇太后明白这不符合规矩,皇帝却还是应了她这个任性的要求,眉眼慈祥道:“皇上也要保重自个,莫要太难过。我这般高寿,也算是喜丧了。”

她没留皇帝太久,勉强跟皇帝说完话,皇太后浑身就没了力气。

等皇帝离开后,皇太后就撑不住昏昏沉沉重新睡下了。

只是这一睡,皇太后就再也没起来。

皇太后病逝,丧钟响起,一下又一下的,似是敲在人的心上一样。

四阿哥赶过去的时候皇太后正巧跟皇帝在说话,他只在外边等了一会。

然后皇太后很快又睡着了,根本无法见人。

听见钟声,四阿哥就明白自己来晚了,没能见着皇太后最后一面。

九阿哥匆匆赶过来,听见钟声忍不住皱着眉头,虽然之前早有猜测,却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只是皇太后一直病恹恹的,如今回光返照交代好后才去世,也算是没有遗憾。

他叹了一口气,皇太后虽然不是亲祖母,却对他们这些阿哥都极为不错。

小时候每次去请安,皇太后都笑眯眯的。

哪怕那时候很多阿哥的蒙语说得不好,听也不行,皇太后需要身边嬷嬷来翻译,还是给他们送来很多好吃的点心。

九阿哥印象很深,就是皇太后会摸着小阿哥的脑袋,笑容亲切温柔。

耿奕得知皇太后跟五阿哥、五福晋和皇帝说话后才昏迷中去世,想必是交代好了,心里不由唏嘘。

她想到之前跟皇太后见过,是个慈祥脾气温和的老太太。

如今皇太后算下来也是高寿,总归一个熟悉的人离开,耿奕心里还是会难过。

人的生老病死无法阻止,哪怕医术再高明也没有办法,只能让逝者在离开前能过得舒服轻松一点了。

皇太后最后的意思是一切从简,跟皇帝交代的是不愿意大肆铺张。

除了成年的阿哥去宫里拜祭之外,她也交代不许福晋和侧福晋们带着孩子去,免得孩子眼睛干净会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吓着就不好了。

弘辉也被留在府里,眼泪汪汪的却不能跟着进宫。

耿奕跟在四阿哥身后,和四福晋、李侧福晋、钮钴禄格格一起进宫祭奠皇太后。

她远远就见五阿哥忽然抱着身边晕厥过去的人惊慌失措大喊道:“太医呢,快请太医过来。”

御医早就在侧殿候着,一听见五阿哥叫声就立刻冲了出来,给五阿哥怀里人把脉。

耿奕这才发现五阿哥怀里抱着的是五福晋,一时都没能认出来。

因为五福晋实在太瘦了,脸色惨白,下巴尖尖,眼底还满是青影,也不知道多久没睡了。

御医把脉后皱眉道:“五福晋滴水未沾,也没有吃用东西,夜里恐怕也没睡好,这才虚弱晕倒的。”

他请五阿哥把五福扶着到旁边,又让药童去煎药。

耿奕留心听了一下,大多是补血补虚的药材。

但是如果五福晋这样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总是不吃不喝的,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更别提是御医了,也是束手无策。

五阿哥让两个嬷嬷帮忙把五福晋安置在后殿,听闻四阿哥带着家眷来了,赶紧迎了出来。

四阿哥先带着女眷们一起上前拜祭,之后才退下来。

几个阿哥都一脸沉默上前拜祭,彼此都没怎么交谈,一个个心里都十分难过。

四阿哥见五阿哥匆忙出来,把人带到角落小声问道:“五弟妹这是怎么了?”

五阿哥苦笑道:“容吉和皇玛嬷感情最深,皇玛嬷一去,她就受不住晕了过去。醒来就一直哭,什么都吃不下。我请了她的额娘过来,劝着吃了两口又吐了起来,夜里也睡不着。昨夜还挣扎着说要守夜,最后要不是皇阿玛看容吉的脸色太难看,让她回去休息,指不定还在棺木前守上一夜。”

他也是头疼,五福晋悲伤过度,什么都吃不下,还非要为皇太后守灵。

四阿哥拍了拍五阿哥的肩膀,知道他的难处。

五阿哥从小被抱在皇太后身边长大,他对皇太后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

五福晋在皇太后身边侍奉几年,无话不谈,也是如此。

如今皇太后去了,五阿哥心里悲伤,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照顾五福晋,生怕她把自己熬病了,五阿哥只会更难过。

四阿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五阿哥只能请妯娌们都去劝劝五福晋了。

几个福晋都去看五福晋了,见她脸色那么惨白,也是怪心疼的。

五福晋只晕了一会就醒来,见几个妯娌十分担心看着自己,眼圈顿时一红。

大福晋赶紧扶着人起来道:“快别哭了,五弟妹这漂亮眼睛都哭肿了,赶紧让宫女拧个冷帕子来敷一敷。”

三福晋赶紧拿了枕头塞在五福晋后背上,接过宫女的冷帕子就轻轻在五福晋的眼角敷上:“五弟妹突然就倒下了,把五弟吓得脸跟白纸一样。太后娘娘不在了,五弟也跟五弟妹一样难受了。”

四福晋接过太监送来的汤药,摸着碗底不是特别热,这才递了过去:“五弟妹先喝汤药,多照顾着点自己才是。若是太后娘娘还在,见着五弟妹这样不知道多心疼。”

五福晋眼圈更红了,还是顺从地喝完汤药。

十福晋递来一个糖蜜饯,塞进五福晋嘴里,她吃着满嘴甜丝丝的。

十福晋的满语说得比之前好多了:“这蜜饯外边还裹了一层糖,更甜一点。我额娘说过,心里不好受的时候,多吃点甜就好,毕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要是实在过不去,那就吃更甜一点。”

看五福晋慢吞吞吃完,十福晋又塞了一颗过去。

五福晋感觉满嘴的甜味,那种眼前一黑,恍恍惚惚的晕眩感慢慢就散去了。

就好像她不吃不喝糟蹋自己的身体,想着要这样能随着皇太后一起离开就好。

如今只吃了两个蜜饯,喝了一碗汤药,五福晋就感觉到身体开始恢复了一些,身上有了力气,仿佛活了过来。

她想想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兴许还能随皇太后而去。

若果真是如此,皇太后泉下有知,恐怕也要把自己骂一顿的。

别看皇太后平日脾气好,总是笑眯眯的,生气的时候用蒙语骂人可厉害了。

五福晋低下头,豆大的泪水落了下来。

大福晋轻轻叹息,起身让其他妯娌一并出了去,给五福晋单独静静的机会,也让她能够畅快痛哭一场,把心里积累的郁郁之气能够倾泻而出。

五福晋嚎啕大哭了好久,久到嗓子都哑了,抬头却见五阿哥守在自己身边,眼睛红通通的,脸颊还有泪痕,显然也跟着她一起哭。

她犹豫了一会,握住了五阿哥的手。

五阿哥低下头,额头抵在五福晋的肩膀上。

两人多年来第一次这般亲近,却又忽然顺其自然了起来。

十二阿哥也没想到内务府把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大婚好不容易办完,这还没歇口气,皇太后就去世了,又得开始忙着皇太后的身后事。

皇太后的陵墓已经起建,还已经快建好了,就在孝东陵。

因为皇太后之前曾提过,并不想跟先帝葬在一起,所以皇帝就派人单独建起了一座皇后陵。

这也是第一座没跟皇帝合葬,单独建起的皇后陵墓。

然而皇太后去世前又想葬在出生的地方,这让皇帝十分苦恼,又不好放弃已经建好的皇后陵,于是只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皇太后依旧安葬在孝东陵,她生前喜爱的衣服和首饰就送回曾经出生的蒙古部族之处,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立一个衣冠冢,算是全了皇太后的念想。

皇帝站在御书房的舆图跟前,李德全低头守在门口。

皇帝这样盯着舆图已经一整夜没合眼,可以说从见过皇太后之后,皇帝就再也没休息过。

先是叫十二阿哥来询问了皇太后的祭奠安排,又停了早朝,催促孝东陵尽早完成,还打算亲自挑选给皇太后立衣冠冢的位置,可以说皇帝马不停蹄的,根本没能歇口气。

李德全却觉得皇帝不是不休息,而是不想休息。

皇太后无子,先帝去世得早,除了太皇太后之外,皇太后是陪伴皇帝最长时间的亲人,不是母子更胜母子。

皇太后突然去世,让皇帝悲伤得迟迟无法合上眼,仿佛闭上眼睛就可能想起皇太后来。

皇帝最终选了三个地方,指尖在上面画圈,就让人记录下来。

派人去查探一二,看看哪里才是最适合的地方就圈下来。

半个月后,孝东陵正式建成,皇太后的冰棺得以从宫中送过去。

五阿哥和五福晋请求扶灵,皇帝点头应允了。

皇帝看着扶灵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宫门渐渐远去,忽然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吓得李德全扑过去扶住皇帝,大叫道:“来人,请太医。”

院首带着几乎所有的太医冲了过来,皇帝已经被侍卫小心翼翼送回了干清宫。

院首把脉后皱起眉头,皇帝明显是大喜大悲之后又长久没休息,他如今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这才突然晕倒。

其他太医把脉后的结论跟院首差不多,皇帝郁结在心,硬生生撑了半个月守灵,身体受不住这才倒下的。

后妃和阿哥们极为担忧,守在外边等着皇帝醒来。

院首针灸之后,皇帝终于慢慢苏醒,看着满屋子的太医渐渐清醒过来。

他轻轻抬手,示意外边等着的人可以散了。

只叫了几个重臣和四阿哥进来,皇帝就吩咐道:“朕暂时无法理朝政,早朝不开,送上来的折子交给四阿哥和几位重臣轮流批阅。若是无法决定,老四做主就是了。”

几位重臣听得出皇帝是打算放权给四阿哥了,不由面面相觑。

四阿哥满脸担心看着皇帝:“皇阿玛,儿臣……”

皇帝有些累了,看了他一眼道:“老四之前处置得不错,不会有什么问题。实在处置不了,那就过来问朕。”

他疲倦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院首的意思也是皇帝如今无法劳累,得细细调理休息才行。

厨房送来好克化的白粥,皇帝勉强吃了几口,喝了汤药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四阿哥出去后,几位重臣跟他行礼,他沉吟道:“那就在偏殿处置折子,紧要的先处置好,不紧要的暂时放着。”

毕竟这段时间因为皇太后去世,皇帝无心处理折子,已经堆积如山了。

四阿哥有些担心皇帝,在偏殿处置折子的话,时不时还能过去看两眼才能放下心来。

几个重臣自然没有异议,他们就在偏殿把折子分了轻重缓急开始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半天,中途有御膳房送素菜来,他们几个也是胡乱吃了几口继续看折子。

吃完饭,四阿哥去隔壁看了看,皇帝还沉沉睡着,李德全的意思是他中途就没醒过。

院首说是汤药里有安神的药材,皇帝如今最重要就是多睡来休息。

四阿哥看了一眼,又去隔壁继续看折子,直到宫门快要落锁,他才请几个重臣回去,自己却打算继续留在宫里。

他都留下,几个大臣哪里好意思走,纷纷表示尽快处置好才是。

四阿哥笑着点点头,派人去大臣家里说一声,免得他们家眷担心,另外也派人去跟四福晋等人说说。

因为皇太后突然去世,当晚四阿哥就派苏培盛过来圆明园,让她们收拾好东西连夜搬回了雍亲王府。

耿奕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缘故回到京城,匆忙收拾好,仓促中搬回了雍亲王府。

收拾出的笼箱看着不多,却几乎塞满了整个院子。

在圆明园住得太宽敞,忽然回来耿奕还有些不习惯。

别说她,就连弘昼都有些不习惯。

他在院子里溜达一圈,转眼就回来原处,还有点懵圈,发现自己的房间也小了许多。

不过孩子的适应能力也挺好的,没两天就习惯了,估计还觉得房间小的话,自己就不用走那么多步也挺好的。

四阿哥在宫里勤奋看折子,一直没有回来。

断断续续有消息从宫里传来,比如皇帝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才醒来,吃了点东西后精神头好多了,还能跟四阿哥讨论一下政事。

比如宫里宫外都挂满了白幡,百姓暂停嫁娶,茹素守孝等等。

雍亲王府里也是如此,厨房已经被交代荤菜都收拾掉了,每天只能吃素菜。

不过孩子们正长身体,在府里也没外人在,怀恪和几个小阿哥们私下能吃到肉末和鸡蛋,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耿奕吃着素菜其实也适应良好,毕竟马厨子能把素菜做出花样来。

就是皇太后去世,他们得守孝一年,茹素也得一年才是。

也不能随意出去游玩,更不能在家里作乐,连一点丝竹之声都不能有。

弘昼喜欢的模型都被收了起来,他小脸上全是困惑,耿奕就只能一遍遍说。

孩子太小,不能理解守孝两个字,不过也明白自己暂时不能玩模型了。

鲜艳的衣服鞋子首饰都换下了,只能穿着素色。

连脂粉都不能上,耿奕洗脸后就只上点雪玉膏,其余的一点都不必上了,首饰也不怎么戴。反正如今谁也不会上门来,她们也是不能出门做客的,都不见人,折腾什么呢!

之前四阿哥要在宫里守灵哭灵,还得帮着皇帝处理折子,耿奕担心他这个工作狂是不是直接就忙得不吃不喝了。

四福晋也是担心,可惜她们如今都不能随意进宫去。

如今只能茹素,连汤水都不能送,最多苏培盛回来取四阿哥换洗衣服的时候能问一问。

苏培盛只说四阿哥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疲倦罢了。

宫里有参茶伺候,四阿哥和几个大臣几乎是吃睡都在侧殿。

看折子累了就瞌睡一会,醒来继续看,中途再吃点东西什么的。

大臣是累得慌,四阿哥也是如此。

好说歹说在半个月内终于把大部分的折子看完了,紧急处理的也已经发出去,不能处置的跟皇帝商议后亦解决了。

虽然有替换的衣服,能擦身却不能洗澡,别说几个大臣,四阿哥都有点受不住。

处置完最后一本折子,四阿哥伸手揉了揉额角,有些臣子写得花里花哨,全是叩问请安的折子,没什么用处,却也不能不看。

毕竟这些请安折子也能看出一点端倪来,却要仔细看才行。

四阿哥抬头请几位大臣出宫回去休息,自己也起身打算跟皇帝说一声也出宫恢复歇息去了。

苏培盛这时候匆忙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四福晋急急让人请太医过府,说是弘辉阿哥可能有些不妥。”

四阿哥听得眼睛睁大,深吸了一口气后快步去隔壁给皇帝请安,神色恢复如常,只道折子已经处置完毕,暂时回去雍亲王府歇息云云。

皇帝正喝着参汤,听了之后就点头道:“老四辛苦了,休息几天再回来吧。”

他喝完汤有些昏昏欲睡,四阿哥扶着皇帝重新躺下,看皇帝闭上眼睡着后,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脚步一个劲加快,苏培盛险些得跑起来才追得上。

四阿哥低声问道:“太医已经请过去了?”

苏培盛也跟着压低声音道:“是,马车刚已经出宫了。”

耿奕也没料到,今儿依旧在府里无所事事,就让几个小阿哥碰碰头说说话。

弘辉如今不用上堂,也没有功课,还会每天读书写大字,但是空闲的时间会多一些,今儿就过来跟几个弟弟一起玩儿。

耿奕抬起头见弘辉进来笑着行礼,红光难得再次出现,犹如流水一样刷的从弘辉头顶落下,笼罩了他整个身体。

红光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只是颜色比平日还要红得多。

耿奕立刻细细盯着弘辉的小脸,他两腮的地方微微发红。

因为天热的关系,他一路过来,如果脸颊被晒红也不意外,然而今儿外边并没有太阳,而且弘辉的额头没有汗,证明身上并不热,脸却红了,尤其左腮比右腮要红得多。

左腮代表肝经,右腮是肺经。

弘辉的目光也不如平日灵动,微微有些发直,不仔细看却是察觉不了。

眼睛也归肝经,证明他肝经受损,这也是肝经受邪风入体的征兆。

耿奕担心自己看错了,见弘辉进来后落座,喝着热茶微微皱眉,让丫鬟换了冷茶,跟四福晋说是感觉有些热。

然而弘辉依旧没有出汗,按理说从外头进来热的话,喝水后自然而然就会发汗。

等了足足一刻钟,弘辉的额头依旧光洁没有一点汗水出现。

耿奕的目光很隐晦,哪怕红光出现了,但是却没有提示,她打算看清楚再说。

四福晋十分敏锐,察觉到耿奕的视线一直追随在弘辉身上。

耿奕之前发现过那么多事,四福晋心里不由咯噔一跳。

她借口要去里头说说梨膏糖的买卖,弘辉知道这事是四福晋和耿奕一起合作做的,也没多想,更没打算去听。

四福晋进去后小声问道:“妹妹刚才一直盯着弘辉,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耿奕对上四福晋担忧的神色,斟酌着道:“我也看不准,只觉得弘辉可能是肝邪入体。”

这话听得四福晋脸色都有点白了,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弘辉是不是……”

耿奕连忙答道:“姐姐莫慌,先派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

肝邪入体,人就容易抽搐打摆子。

午时还是肝经最弱的时候,耿奕猜测弘辉很可能午时的时候就会抽搐,提早请太医过来才好。

四福晋二话不说就让人拿上帖子去宫里请太医,弘辉是她的心肝,绝不能有任何事。

耿奕看四福晋吓得人都开始哆嗦了,急忙安抚道:“姐姐莫要担心,太医来得早些,弘辉不会有事的。”

四福晋点点头,她对着镜子深吸了几口气,又用手拍了拍脸颊显出几分红润来,这才若无其事出去了。

听说弘辉不到午时暂时不会如何,四福晋勉强放下一点心,只盼着太医能尽快过来。

雍亲王府的马夫疯狂挥舞马鞭,马车跑得飞快,太医差点给颠晕了,下车的时候险些没能站稳。

不等太医站稳,已经有两个高大的侍卫扶着他进去。

说是扶,基本上就是架着了。

太医前脚刚进二门被侍卫放下,后脚四阿哥已经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直接翻身下马,大步进了去。

四阿哥进去看见坐在位子上还好好的弘辉,眼底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色来。

不过他相信四福晋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只请太医给弘辉把脉。

太医来之前还以为弘辉有多紧急,一路马车飞驰,进来后弘辉好好坐着,他一脸懵圈:就这?

只是太医收敛神色,赶紧上前就要把脉。

弘辉却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仰后倒下。

四阿哥眼明手快接住了弘辉,发现他在怀里开始抽搐个不停,顿时脸色也变了。

太医飞快伸手给弘辉把脉,面色惊讶道:“脉象紧促,脾气虚肝火盛,需要泻心肝补肾之药。”

他飞快写下药方,苏培盛一路小跑让人抓药,然后他亲自煎药。

弘辉在四阿哥怀里抽搐得越发厉害,太医也是一筹莫展。

他抽得太厉害,用银针的话就不好对上穴位,刺错地方就无效了,只能让四阿哥和四福晋把弘辉按住。

又让人塞了帕子在弘辉嘴里,免得他咬着舌头。

耿奕看着弘辉心疼,太医居然就等着送汤药来,束手无策,她就有点憋不住了,对四阿哥道:“爷,我来试试,叫弘辉能稍微好一点。”

太医急忙问道:“不知道侧福晋打算怎么做?”

耿奕就飞快解释道:“大腿内侧有三条经络,肝经、肾经和脾经,在肝经上推一推能让弘辉的抽搐稍微好一点。”

太医点点头,对四阿哥道:“确实是个缓解的法子。”

他想说可能作用不会太大,所以自己刚才没用。

四阿哥已经对耿奕点头道:“你先来试试,肝经在哪里?”

耿奕就答道:“在中间。”

她先把弘辉的左腿曲折平放,右腿向前伸直,先推右腿,从大腿一直推到膝盖,再回去继续推。

足足推了四五十遍,耿奕额头满是汗,弘辉的抽搐渐渐真的好一些,没抽得那么厉害了。

耿奕换了一条腿,然后继续用力推。

等左腿推完,弘辉的抽搐更是轻了一些。

四福晋松口气,那边苏培盛已经煎好药送了过来。

四阿哥接过药碗,感觉碗底的温度正好,就给弘辉喂了进去。

幸好弘辉已经不怎么抽搐,不然这汤药恐怕要洒许多出来。

苏培盛也担心汤药会洒,所以特地让小太监帮着多煮了两炉,如今瞧着弘辉的抽搐好多了,他才松口气,看来另外两炉的汤药暂时用不上了。

耿奕推完后,两条胳膊酸疼得不行,人也彻底没力气,直接坐在地上都起不来,累得快虚脱了。

胡嬷嬷在后头扶着她,不然耿奕能直接躺下去。

原本胡嬷嬷想代替耿奕去推,毕竟她力气要大一些。

不过耿奕觉得胡嬷嬷对经脉不如自己熟悉,三条经络很近,一不留神就可能推到肾经和脾经上,还不如她亲自来。

喝完汤药的弘辉彻底不抽搐,面色也缓和了一些。

太医把脉后也稍稍松口气道:“弘辉阿哥已经缓下来了,只是汤药一天得喝三次,早中晚一次。要是今天能醒来,三天后就能好起来。”

四福晋跌坐在地上也是浑身没力气,久久没能起来。

廖嬷嬷扶了两次没能把四福晋扶起来,玲珑连忙上去帮把手,勉强把四福晋扶到椅子坐下。

她刚坐下,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耿奕还是第一次见四福晋哭。

她哭得无声无息的,好一会才勉强平息下来。

耿奕也被胡嬷嬷扶着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被四福晋一把握住手喃喃道:“好在有妹妹在,好在有你,不然弘辉他……”

想到耿奕要不是提前看出弘辉的不妥,早早请了太医过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四阿哥抱着怀里安静下来的弘辉,他的脸色惨白,跟之前的红润截然不同,心里也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失去过几个孩子,生怕弘辉这个最聪慧的长子也会离自己而去。

四阿哥根本不敢松开弘辉,索性一直抱在怀里,小声问太医道:“弘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三天后就能好了?”

毕竟刚才弘辉抽搐起来那么可怕,三天后好了,是不是再不会发生了?

太医就答道:“弘辉阿哥身体底子原本就肝火旺,最近该是没有好好休息,有些郁结在心,又发不出来,淤堵积累在体内,就突然爆发出来,才会浑身抽搐不停。此病若是发现得早,对症用药后,只需要三天就能大好,以后小心调理就不会再出现。”

四阿哥也听出来了,如果用药不及时,那么弘辉就危险了!

他扭头就问四福晋,四福晋则是说耿奕看出来的。

耿奕就解释了面相红润的问题,太医摸着胡子惊讶道:“请问侧福晋,这是哪位高人的技法,可否让在下请教一二?”

这倒是问起耿奕了,毕竟这是她爷爷根据内经自创的面部诊断法,脸部位置和经络结合而看出来的。

她只能含糊道:“许久之前看过的,我已经不记得哪里看的了。”

反正藏书楼都烧了,哪怕有她也可以说没有,毕竟还真的没有啊!

太医也听闻耿家藏书楼被几个熊孩子烧掉的消息,顿时有点痛心疾首,恨不能派人去把那几个熊孩子悄悄打一顿,烧什么不好,竟然烧了那些珍贵的医书!

他再三问过耿奕,藏书阁烧过后有没多抄几个备份,自己有几个不怎么样的徒弟,一手字还不错,不如过去帮忙抄一抄?

别是那么好的藏书就这样没了,下次要再烧起来就麻烦,不如藏书多抄录几份放在宫里或者他们家里,代代传下去,也可以狡兔三窟来珍藏?

总不能所有人的房子都烧了,医书就不会烧没了啊!

耿奕只说让太医去问耿金,此事她是不管的。

太医恨不得立刻去找耿金问,不过也明白弘辉如今还需要用药三天,他怎么都不能离开,就暂时留在雍亲王府,住在客房里,隔一两个时辰就去给弘辉把脉,以防万一。

弘辉这么一倒,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

耿奕还抓着太医不让走,先给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人把把脉看看。

四福晋还好,只是刚才受了惊吓,喝点安神汤休息一会就能缓过来。

四阿哥就要糟糕多了,他先是大喜大悲,再是去熬夜守灵,接着要帮皇帝处置如山一样的折子。

吃不好睡不好,再好的身子骨都撑不住。

情绪变化太大,对身体也有影响。

耿奕赶紧让厨房做两碗安神汤,给四阿哥和四福晋送来。

四阿哥感觉自己还好,不需要安神汤,还是被耿奕板着小脸盯着,只好跟着喝了一碗。

喝过安神汤,四阿哥原本觉得自己精神奕奕,居然有点瞌睡起来。

耿奕是知道人在做事的时候,精神紧绷,身体所有能量都被调动到需要的地方,自然就感觉不到困了。

然而一松懈下来,加上安神汤里面搁的药材作用,四阿哥一口气松下来,当然就开始觉得疲倦不堪,躺下就睡着了。

四福晋不敢离开弘辉太远,索性喝了安神汤后就在床榻旁边的软塌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