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下来, 考生出考场的时候一个个脚步虚浮,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等他们回去客栈,洗漱后吃了点东西睡半天, 晚上聚在一起议论的时候都忍不住问其他人:“你们有没觉得这次的题目比之前更难了?”
有学霸书生谦虚说道:“我感觉差不多,都不太容易。”
也有学渣书生觉得:“我也感觉没太大区别, 都是看着每个字都认识, 凑一起我就懵了。”
更有人评点道:“该是之前舞弊的事让皇上震怒,必然要加高难度, 这样挑选出来的才是最优秀的人才。”
其他人纷纷附和, 难算什么啊, 这才能分出高低来!
他们摩拳擦掌等着成绩,院子里那些大儒在出完考题之后依旧没能离开一步, 等休息三天后又要开始看卷子了。
大儒们也没想到考生的运气那么好,让三阿哥抽到了最难的那一份卷子。
他们看了几个都不太行,放在了一边。
一整天除了吃东西之外都在埋头看卷子,大儒们年纪都不小,一个个都看得有点头晕眼花的。
四阿哥这时候适时带人送饭菜来, 三阿哥还惊讶道:“怎么四弟亲自过来了?让人送过来就好了。”
闻言,四阿哥就笑道:“看三哥和各位大儒审阅卷子一定很累了, 就让厨子做了一顿好的, 先好好吃一顿, 休息一下再继续看吧。”
未免弄脏卷子, 吃饭的地方在前厅。
大儒们上了年纪,牙口都不太好, 消化更是一般, 所以很少上大鱼大肉, 素菜居多。
今儿也是这样, 一桌有乌灵参炖白萝卜,石菖蒲炒木耳,山药杏仁粥,丁香炒藕丁,黄精炒肉丝等等。
有大儒也懂几分养生之道,一看就琢磨道:“四阿哥,难不成这一桌都是药膳?”
四阿哥笑着点头道:“我特地问过跟来的太医,给大儒们做了这一桌醒脑提神又明目的药膳,吃过后夜里也能睡得更安稳一些。”
上了年纪的大儒不外乎是精神头不如以前,眼睛看得不够清楚,夜里也入睡困难或者睡得时辰太少。
没想到四阿哥这些都考虑上了,给众人特意送来这么一桌药膳,大儒们纷纷起身拱手道谢:“多谢四阿哥如此体贴周全了。”
三阿哥对着四阿哥笑笑道:“有劳四弟了。”
四阿哥就是特地送药膳来,送完就回去跟十四阿哥一起用饭了。
十四阿哥还有些奇怪道:“四哥怎么忽然说起养生来,特地去找太医问这个,我还吓了一跳。”
毕竟四阿哥忽然叫太医,这不是吓得十四阿哥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吗?
四阿哥笑笑,他听着耿奕说多了,都忍不住注意起来。
这些天大儒们被困在院子里不能出外走动已经够难受了,加上年纪大睡得一般,精神头不好,还得每天反复出题目,彼此不断讨论和修改,费了老大的精神。
如今他们还得从早到晚审阅那么多的卷子,年轻力壮的都要受不住,更何况是这些上了年纪的大儒?
于是四阿哥就让刘厨子做了这一桌给大儒们补一补,让他们干活起来也能稍微轻松一点,不至于给累坏了。
他们是被拉过来临时救急的,要被累坏了,那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吃了这一顿药膳,大儒们夜里睡得好,第二天精神头一个比一个不错,三阿哥看在眼内,特地去跟四阿哥道谢:“多得四弟这顿药膳,我瞧着大儒们是一天比一天疲倦,眼看快要撑不住了。”
然而那么多卷子,要真是三阿哥一个人看,他就算把自己累死,一个月也根本看不完,只能勉强这些大儒继续帮忙了。
好在四阿哥这一桌药膳下去,大儒们的状况明显好了起来。
四阿哥就笑道:“三哥客气了,这差事办得好也是咱们几兄弟的事,哪里就分彼此了?”
三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激之心就在不言中。
四阿哥看着三阿哥的面色就问道:“既然大儒们的状况好多了,怎么我瞧着三哥这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三阿哥叹气道:“被四弟看出来了,主要我看了一天卷子,书生们一手字是一个比一个不错,用词也是花团锦簇的,漂亮得很,就是空洞无物,看完什么都没有。”
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他怎么能不发愁?
好不容易重新办起一场新的考试来,卷子也辛辛苦苦出了两套,最后这些学生的资质居然不行,死活找不到几个能看的,这不是叫他们白忙一场了吗?
三阿哥简直郁闷坏了,不是说江南才子遍地,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有才之士都不来科考了吗?
四阿哥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科场舞弊不是第一年,看之前的考官们那么熟练的样子,少说有好几年才被发现的。
那么几年前落榜的人大多是真有才学的,其他人一看哪能不知道出猫腻了?
他们肯定也闹过,却被压下去没能直达天听,顿时心灰意冷,于是就不来考了。
毕竟那么努力学,最后不如那些家里钱多有关系的,这样的科考有什么意思呢!
到头来他们还是陪跑的,考完还要给那些比不过自己的人嘲笑,有才之人都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住?
四阿哥就问道:“三哥,不如问一问皇阿玛,能不能加开一场。”
毕竟卷子还有一套,另外加开也行,再出一份题目也可以。
三阿哥就摇头道:“重新开一场已经不容易,皇阿玛未必愿意再加一场。”
四阿哥只好放下此事,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三阿哥一把抓住,他笑眯眯道:“四弟最近没什么事了吧?”
闻言,四阿哥一愣:“是,官员处置完了,那些犯事的书生昨儿也被流放离开了。”
可以说,他那一部分确实已经没什么事,只等着三阿哥这边审阅完卷子出成绩,把消息递到宫里给皇帝,他们也能收拾东西准备回京的。
三阿哥抓住四阿哥道:“既然四弟没事,不如就来帮忙看卷子吧?那么多的卷子,就我们几个实在太慢了一点。”
反正是不让四阿哥闲着了,他无奈笑着就答应下来。
十四阿哥回头就不乐意了,特地过来道:“三哥怎的不叫我一块来看卷子,只叫了四哥?”
丢下他一个人在外边,也太无聊了一点。
三阿哥连忙摆手道:“哪里,十四弟还得在外边好好巡视,别让人捣乱才行。谁知道外边还有没漏网之鱼,有十四弟在外面盯着,我们两个才能安心阅卷。”
这话让十四阿哥重新高兴了起来,屁颠屁颠又去城里到处巡视。
一时之间城里的治安好得不行,偷鸡摸狗的都不敢伸手了,地痞无赖都不敢出门了,生怕给十四阿哥逮住扔进大牢里面。
老李头疼了,大牢居然快给十四阿哥捉的人给塞满的,都要放不下了。
街上吵架的,卖东西缺斤少两的,欺负推搡老者的,还有偷路人钱袋的和拍花子的,全被十四阿哥发现都捉了起来。
师爷不敢跟十四阿哥说,只好找上老李:“李副将,这大牢要放不下人了,要不一些不太厉害的打几下板子,教训一下就放回去吧!”
十四阿哥是积极捉坏人,这也太积极了一点,一般差役看见前面这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十四阿哥是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非要把所有人都捉起来!
老李觉得在较真这一点上,十四阿哥跟四阿哥还是很像的。
他委婉跟十四阿哥提起此事,十四阿哥比老李还委屈。
十四阿哥不就是为了城里的人着想,把坏人都捉了,怎么反过来觉得大牢放不下要随便放人了?
他跑去找四阿哥拿个主意,看四阿哥埋头苦干审阅卷子又不好意思开口,在门口支支吾吾的。
四阿哥无奈起身过去:“说吧,出什么事了?”
十四阿哥就简单说了,嘀咕道:“四哥,难道我做错了吗?这些人做错事就该捉,就因为大牢放不下要把人放了,我心里贼不痛快了。”
四阿哥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十四阿哥都给摸得愣住了,毕竟四阿哥还没跟自己有过这么亲昵的动作,顿时有点赧然道:“四哥这是怎么了?”
头顶传来四阿哥的轻笑声:“十四弟不用怀疑自己,你没做错。我们还在这里呢,那些人就敢动手,等我们走了呢,不还翻天了去?你不出手抓,我知道后也会派人去抓的。”
几个阿哥还在城里,那些小偷小摸还敢动手,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内的。
“师爷是想息事宁人,毕竟等我们走后,他还得留下,压根不想管那么多的事,才会劝十四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爷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就是个师爷而已。”
十四阿哥听着,面上带着若有所思:“四哥,所以师爷就想省事才来劝我,我其实没做错了?”
“当然,十四弟哪里做错了?你为了城里的人着想,他们心里感激你还不止,哪里会觉得你多事?不过师爷有句话也没错,大牢放不下,不能只捉人,十四弟还得去审人。不然人就放着,牢里还有人送饭送菜,这不便宜了那些人吗?”
四阿哥的话让十四阿哥茅塞顿开,立刻就高兴起来,抬起头道:“四哥说得对,就把人扔进牢里是便宜他们了,我得赶紧把人审问了,该弄走的弄走,就能腾出地方来了。”
他一扫之前的迷茫和沮丧,恢复精力充沛的样子,叫上老李去牢狱里开始一个个审问那些人。
老李听着十四阿哥是被四阿哥劝了,打算把这些人规整一下,别都一股脑丢进来占着位置,谁知道这一问,居然还真问出点什么来了。
原本这些人以为在大牢里呆一段时间就能走了,最多打打板子,牢里又有人送饭,都不用自己操心,过得比外边还好,都舍不得走了。
谁知道十四阿哥忽然就关心起牢狱里的事来了,一个个提溜出去问话,带去的还满墙都是刑具的房间。
十四阿哥一边摸着墙壁上的刑具阴恻恻笑道:“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挑几样之后才肯说?不说也无妨,我早就疑惑这些东西要怎么用,正好你看着挺壮实,能用好几样的。”
对方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小的就是偷点银钱,从来没伤过人的性命,这样大刑伺候,不就是屈打成招吗?”
闻言,十四阿哥还挺惊讶的:“你不错啊,居然还知道大刑伺候,甚至担心起我来了?不用多想,要是我一不留神力气用大了一点,你也不能跟外人说什么了。”
死人就不会说话了啊,怕什么呢!
这言下之意把小偷吓得脸色一白,差点晕过去了,忙不迭道:“小的什么都说,都说了。就是前阵子小的偷了个钱袋被人抓住,对方要扭送小的去官府。小的赶紧求了,对方说让小的帮忙办事,就能一笔勾销。”
十四阿哥微微抬眉,其实是有点惊讶,竟然还有别的内情。
小偷还以为他说得太慢让十四阿哥不满意了,语速比之前更快了一点,一股脑道:“那人就让小的去书生们住的客栈捣乱一下,就塞几张纸条进去,再把几个人的钱袋拿走。小的还奇怪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是迫于无奈……”
十四阿哥似笑非笑看过去:“所以你做了?”
“没没没,还没来得及就被大人抓进来了。”小偷拼命摇头,生怕他误会了。
十四阿哥就接着问道:“对方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吧?要找到那个人,你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还摸着墙壁上的刑具,吓得小偷一个激灵点头道:“大人,小的知道对方经常去茶楼喝茶,还是去的三楼最角落的那个包间。”
小偷混江湖久了,还是有心眼的,早早留意了这些,想着自己要是一不留神被抓住了,也能把人拖下水。
哪想到这么快就要抖落下来,不过只要能活命,小偷瞒着又有什么用呢!
十四阿哥对老李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去茶楼抓人了。
他则是留在原地盯着小偷,微微一笑:“还有呢?只有这么个消息可不够,知道就多说点?”
等老李捉了人回来,发现小偷已经两眼一翻给晕过去了,不由纳闷道:“十四阿哥,这是动刑了吗?”
十四阿哥摇头,比老李还郁闷道:“没呢,这刑具我就没从墙壁上拿下来,吓唬了几句,这人就吓晕了,要不泼点水把人叫醒过来?对了,人抓到了?”
老李看了眼小偷身上确实一点血迹都没,连衣服都算整齐,还真是吓晕过去的,就点头道:“对,人找到了,当场还想自尽,幸好拦下了。”
十四阿哥摸着下巴道:“看来很有问题,你把人先绑上,我去把四哥叫过来。”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不让四阿哥过来看看呢!
四阿哥审阅一堆卷子也有点头晕眼花了,被十四阿哥派人叫过来还有些奇怪。
在路上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不由诧异。
没想到让十四阿哥去审问这些人,竟然有意外收获?
十四阿哥问了很久,后面从茶楼捉来人就是一言不发。
要是摘掉嘴里的破布就要咬舌自尽,还不能摘了。
等小偷醒来,十四阿哥等来了四阿哥,于是就开始问道:“人来了,你看看是他吗?”
小偷一看还真是,前后这才多久,人就抓来了?
他更是吓得不行,一个劲点头道:“对,是他,就是他。”
那人得知自己被小偷出卖的,气得瞪大眼“呜呜呜”,要不是被堵上嘴,肯定在骂人了,还可能骂得很难听。
十四阿哥重新摸着刑具吓唬了一遍,可惜这人比小偷厉害多了,就是死活不肯说。
后边一直沉默的四阿哥忽然上前道:“既然他不肯说,那就不必说了,把人拖出去斩了吧。”
小偷一个哆嗦,瞪大眼满脸惊恐。
他以为十四阿哥已经够可怕了,谁知道四阿哥才是大杀器,直接不问就砍了!
幸好自己是十四阿哥问的,要四阿哥先来,小偷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保不住了!
茶楼那人也没想到四阿哥这么凶残,这时候不是该把人关几天再慢慢问吗,怎么说砍就砍的?
四阿哥却重复道:“你不是说他被捉到的时候就已经想要自尽,宁死都不肯说,那留着就是浪费粮食,索性砍了算了。”
“对了,把人送去菜市场那边,李副将让侍卫敲锣打鼓叫百姓们都过来看看,别叫人觉得我们偷偷摸摸就把人杀了,杀就要杀得光明正大。”
茶楼那人要不是堵住嘴都想骂人了,斩人还要什么光明正大,非要拉自己示众之后才斩,简直用心险恶!
可惜他心里怎么痛骂,嘴巴被堵住都说不出话来。
等人拖走了,四阿哥就带着十四阿哥出去,老李就留下盯着那个小偷。
不过也不用盯着了,毕竟那个小偷眼睁睁看着茶楼那人被拖出去要给斩首,又吓得晕过去了。
十四阿哥等出了大牢,远远看见那人被拖到菜市场中间,周围几个侍卫敲锣打鼓,百姓们渐渐围了上来,就忍不住小声问道:“四哥,真要把人斩了啊?还没问出什么来呢!”
四阿哥压低声音道:“你留意一下那些靠近的人,里边有没神色不对劲的?”
闻言,十四阿哥一愣,立刻就明白了四阿哥的意思,他这是在钓鱼啊!
茶楼那人不肯说,那就让他拖出去示众,围观的人里必然会有他的同伙在。
十四阿哥环顾一周,见老李也上来了,就低声吩咐几句。
老李就带着几个侍卫分散开去,看似是在维持秩序,免得百姓们互相推搡摔倒,或者太靠近犯人,实际上是打量着周围神色有异之徒。
忽然有人高呼一声:“啊有小贼,我的钱袋!”
他一手还拽着钱袋一头,另一边也有人拽着,他们一扯,钱袋就破了,里面的铜板和碎银子就散落了一地。
几个人忍不住弯腰去捡,其他围观的百姓也跟着捡起来,一时乱糟糟的。
老李顿时明白这是对方的阴谋,制造混乱,立刻高呼道:“都蹲下,不准动!”
他举起长剑大喝一声,周围的侍卫也跟着抽出佩剑来,百姓们吓得一个个都蹲下,掉了钱袋的也连忙蹲下,偷东西的人反而转头要跑。
老李脚边蹲着全是人,要跑过去捉人不容易,正皱眉,就见一支羽箭从远处而来,准确无误扎在小贼的小腿上。
对方痛叫一声倒在地上还想往前挪,老李已经穿过人群把人直接砸晕,让侍卫拖走了。
他又指着想混在百姓里面那个带钱袋的人:“那边的,也一起带走。”
那人连忙哭喊:“小的就是掉了钱袋,不是有意的。”
其他百姓也看了过来,老李就高声解释道:“你们分明是一伙的,钱袋上有个口子,早就故意弄破,不然怎会那么容易扯坏?”
有最近的百姓低头翻看钱袋,上面还真有个破口子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事先用小刀破开,周围才是扯开的痕迹。
那人还辩解道:“小的冤枉!是那小贼先破开,钱袋才会扯破的。”
不等老李解释,捡到钱袋的百姓就嗤笑道:“哪家小贼那么蠢,先把钱袋子弄破了再偷,这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
钱袋子弄破,小贼要怎么带走,一边走一边掉吗?
分明就是这人弄破,跟小贼合伙做出一场戏,等百姓低头去捡制造混乱的时候去劫人!
那人被揭穿了,顿时露出凶神恶煞的一面,伸手就要抓住前面一个百姓做人质。
十四阿哥比他的动作还快,羽箭已经到了跟前,穿透了对方的胳膊,让老李轻易把人抓住了。
四阿哥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道:“十四弟的箭法是越发厉害了。”
那么多人干扰,他不但百发百中,还能指哪就中哪,就没几个人能够做到的。
被四阿哥夸奖,十四阿哥嘿嘿一笑,感觉怪骄傲的。
这两人一捉,周围有想跑的都被侍卫们发现抓住了,一共十几个人,老李就指着上首那人问道:“四阿哥,那人还要斩了吗?”
茶馆那人被盯着,拼命点头,这是愿意说了。
四阿哥就挥挥手道:“那就把人先带回来问问看,不行再拖回去。”
那人正好被侍卫拖回来,听见四阿哥的话又开始拼命摇头。
十四阿哥一愣:“四哥,看来他不想说,不如拖回去斩了?”
那人一听又开始拼命点头,老李在旁边忍着笑道:“属下估计这人的意思是什么都愿意说,让我们别拖他回去才摇头的。”
老李这话一出,那人又开始拼命点头。
也不必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亲自过问,老李带着侍卫就把抓来的人审问了一遍。
睡了一觉起来,四阿哥就已经收到所有的供词。
得知这是两拨人,一拨就是想捣乱,激起书生们的愤怒去闹事,闹得越大越好。
另外一拨人就是那些贪官的属下,知道这些贪官估计救不出来了,不过贪官还私藏了一些钱财在别处,却担心被四阿哥等人发现,就被前面一拨人忽悠着一起准备挑拨书生们,好趁乱去抢财物,然后逃之夭夭。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前头挑拨书生,那些书生却只在府衙外边坐着,没一头热血就冲进去闹事。
另一边还选了个胆小的小贼,这人还贼心不改,去那些书生住的客栈路上还要伸手偷东西,恰好被十四阿哥发现抓住,然后引来后边一连串的事来。
只能说运气还在四阿哥他们这边的,没叫这些人给得逞了。
四阿哥在折子详细写了这些人的事,从头到尾一点不落。
他写完后还抓住刚看完卷子的三阿哥看一遍折子,三阿哥无奈道:“四弟写得那么仔细,我还有什么好看的?前面这拨闹事的人有些蹊跷,估计皇阿玛会派人来带他们去亲自审问一遍。”
三阿哥还是帮忙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没什么遗漏的,放下折子后道:“这次乡试最后取五十五人,就是解元却迟迟没能定下来。”
四阿哥还奇怪道:“那么多大儒都没能定下解元,是优秀的人才太多很难选谁了?”
闻言,三阿哥摇头道:“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哪个都不合适,怎么都选不下去。”
这话听得四阿哥无语了:“是三哥和大儒们的要求太高了吗?”
毕竟只是乡试,怎么都能挑出一个来的吧!
三阿哥索性带着四阿哥去后边看卷子了,指着十张卷子道:“就这些了,其他的实在没办法放进来。”
这次卷子分成两套,考的内容就是四书五经还有就是策问了。
四书五经还好,只需要背诵和理解就是,策问就要具体事情来分析解决。
两套卷子,策问一是治理黄河之事,二是如何充盈国库。
要是前面一个,书生们怎么都能说出一二来,比如建堤坝,比如捞泥沙清理河道之类的。
然而三阿哥的手气太好,愣是抽到了第二个。
书生们大多对俗务都不清楚,更别提是做买卖,很多书生甚至觉得做买卖的人浑身铜臭味还敬而远之,哪里会知道怎么充盈国库啊!
于是策问就写得花团锦簇,看完感觉文笔不错,压根没什么内容,全是废话。
三阿哥看了几十份之后就看不下去了,大儒们也是费尽心思挑出几个好歹说出点东西来的。
四阿哥如今一看,也能明白他们为何挑不出来了。
要么说是增加税收的,要么说是减少官员俸禄的,要么说是让犯事之人增加赎罪金。
还有拍马屁说国库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哪里还需要充盈,后边一个劲开始拍龙屁觉得皇帝英明,国库是用之不竭之类的。
四阿哥头疼地放下旁边的卷子,伸手拿起三阿哥他们选出的十张来。
总算答案没那么辣眼睛,最上面这个还算言之有物,说是要增加西洋人进货的税收,因为舶来品的价格定得非常高。
另外还用他们的红茶反过来作为英吉利茶来卖出天价来,让本地红茶卖得反而没那么好不说,这些洋人又压低收购的价格,遏制此事只能用重税,还能给国库增益。
四阿哥看得有趣:“此人对茶山倒是十分熟悉。”
三阿哥看了看对方的籍贯和身份道:“听闻前头几代都是茶农,家里有两座茶山。后来被洋人挤兑得不行,从小苦读打算出仕来改变现状。”
虽然读书到当官需要很多年,但他总归是在努力了。
四阿哥点点头道:“洋人此事确实过了,之前九弟就跟我提过,原本是正山小种改头换面叫英吉利茶,价格就翻了百倍。”
三阿哥知道英吉利茶卖得价格不便宜,却没怎么尝过,居然是正山小种吗?
“那确实过了,该整治一番才是。”
四阿哥点点头,又看了第二张卷子,此人提出的是清理贪官,尤其是乡镇小官。
他们大规模侵占良田,为了避开地税,要么在田契上改为荒地,上下沆瀣一气,就是把良田分给佃农。
名义上是佃农的,收成他们只有三成,还需要承担地税。
地税是人丁和田亩双重税收,让佃农苦不堪言,辛苦一年,到头来手上几乎没有粮食,还得跟地主借。
这一借还有利息,利滚利,最后根本还不起,世世代代都变成农奴了。
四阿哥的指尖在卷子上点了点:“这人对佃农的事十分熟悉,难不成……”
三阿哥看了眼对方的身份还挑眉惊讶道:“这人真有意思,他不是佃农的孩子,而是一个乡绅的儿子。”
一个乡绅的儿子居然给佃农抱不平,真是够稀罕的。
但要不是他说出来,恐怕都没人知道这些乡村不起眼地方的佃农过着什么样的悲惨生活。
“他同情佃农,却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说出这件事后,乡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四阿哥不确定这人是同情心泛滥,连家里人都不顾,还是当地佃农的下场太惨,让他都于心不忍,愿意大义灭亲的。
三阿哥深以为然:“所以我没把他放在最上面,不太合适。”
如果真是大义灭亲,哪怕成为解元,家里人一旦落罪,他也止步于此,没必要白占了一个解元的身份。
四阿哥沉吟片刻道:“既然无法决定,不如就交给皇阿玛来就好了。”
有什么事,让皇帝决定就行!
三阿哥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四阿哥做事果然足够谨慎,转头就写了折子,连带四阿哥那个折子一起送进京城去了。
皇帝看完两本折子后摸着胡子道:“果然让老四去是对的,办事果真谨慎有序得很。”
江南科考有条不紊的,官员们都处置妥当了,想闹事的漏网之鱼也抓了起来。
皇帝派人去打探那个乡绅当地之事,比卷子上写得要惨烈多了,很多佃农卖儿卖女,又或者累死在田地里面,家破人亡。
哪怕想要告官,却连府衙的门口都摸不到,要是跑的话就是逃奴了。
被打死了几个之后,所有人都不敢再跑,只能认命的。
原本该是儿告父被视为不孝,但是这人曾被一个佃农救过,最后没能护住对方,才让这个儿子在科考上忍不住把事情说了出来,不算是直接告,却是知道感恩之人。
皇帝的回复到达四阿哥手里,他看了一眼就送到三阿哥手里。
三阿哥一看就诧异了:“皇阿玛居然点了那个乡绅的儿子当解元,这是打算让他继续往上走了?”
四阿哥答道:“既是皇阿玛点头了,想必也是查探过,此人该是没什么问题。”
虽是告父却没完全告,不算得上是污点。
只是在四阿哥看来,这人想必以后会成为御史,也只会是御史。
御史的品级不高,权力却不算小,能够弹劾百官,只适合正直又不恋权势之人,此人不得不说正合适。
解元定下了,布告就贴了出去。
报喜的差役发现在客栈大堂找不到解元,让人上去找,才发现对方浑身乱糟糟在房间不知道坐了多久,被叫出来还满脸茫然。
得知自己成为解元,他愣了一下之后就痛哭出声,哭得久久没能停下来。
其他人起初以为他是高兴的,后来面面相觑,感觉有点不对劲。
等回头得知此人是在卷子上状告亲父,顿时对这位解元敬而远之。
此地事了,四阿哥他们准备离开,临走前还见了一下这位名为楼直的解元。
楼直刚过弱冠之年,一板一眼给几人行礼。
四阿哥看着他道:“你的事已经上达天听,能成为解元,是因为你在卷子上的正直和大义灭亲。估计你以后会被非议缠身,若是受不了,那么就止步于此,不必继续走下去,我回京会禀报皇上的。”
楼直红着眼圈躬身行礼道:“在下不后悔,只盼着人间惨剧不会再有。”
短暂的见面很快结束,几位阿哥出发回京城。
三阿哥上马车后对四阿哥低声道:“这人过于天真和想当然了,以后他真踏进朝堂,恐怕要摔个头破血流。”
如今还是个解元,进京后还有会试和殿试,楼直能不能走到最后还未必。
不过已经在皇帝这里记了名,只要成绩不是差到泥里去,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了。
四阿哥却笑道:“他要当个御史的话是绰绰有余了,不心思简单一点,还真不适合当御史。”
三阿哥一怔,倒是赞同道:“四弟说得对,御史要是畏畏缩缩,又或者怕这个那个,不敢告这个那个的,就很不必留下了。”
御史就该心思简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然后敢于说话,鸣不平。
一个畏惧强权,不为不平之事发声的,叫什么御史呢!
四阿哥抬头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心里也松口气,他们总算是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