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但赐死索额图, 连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放过,一并被赐死。
太子多番求情后依旧得来这么个结果,得到消息的晚上就病倒了, 甚至高烧不止。
院首过去诊脉, 知道太子是怒急攻心, 这话却不敢跟皇帝说, 只道太子之前曾病过还没彻底养回来, 身子有些虚弱,受寒后就发起了高热。
皇帝心里自然明白太子为何会病, 相当不痛快, 却还是过来看了两眼。
院首定下药方后让人煎药,给太子灌下,第二天清早的时候太子好歹高热退下来了, 人就没有性命之危,皇帝熬了一夜,这才匆忙去早朝了。
太子醒来得知皇帝来过,只是索额图的结局已经无力回天,就悲从心起,迟迟没能病好。
皇帝听着院首在底下说太子的病症需要慢慢静养一段时间,眉头紧皱,他明白太子这是怨自己了,心有不忿,身体才会迟迟不见痊愈:“那就让太子好好养着,没事别让他出来了,也别让人去打扰他。”
李德全在旁边听得脑袋越发低了下去, 不让太子出去, 也不让人去探望, 这跟软禁有什么区别?
但是皇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谁敢劝呢?
不过皇帝到底还是疼爱这个儿子,就派院首每天过去诊脉和换药方,务必照顾到太子痊愈为止。
四阿哥听说太子被禁足在东宫,所有人都不能去探望,比平日要沉默了许多,耿奕都不敢去打扰他。
幸好收欠款的事后边还有的要忙,让四阿哥一忙起来就没之前那么担心太子而消沉了。
耿奕才知道有些人家不动产很多,名贵摆件也不少,但是真金白银就不多,如今还欠款总不能给金银之外的,只能变卖宅子和摆件甚至首饰之类的。
京城的贵人忽然大批变卖这些贵重物件,当铺的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这是四阿哥不允许的,东西不就贬值了,当铺岂不是赚个盆满钵满了?
他气得杀去京兆尹那边,让人带着差役到处查一查这些压价的当铺,后边的东家究竟是谁。
这时候还敢随意压价,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耿奕松口气,有点庆幸这些作死的当铺跳出来让四阿哥能够迁怒一番,起码不会老憋在心里,迟早四阿哥的身体要给憋出毛病来。
四阿哥也没想到,这些当铺大多就是仓库的堂倌,然后另外出钱找宗室当靠山,每年送一半的利润过去作为孝敬,得以在京城里横着走。
哪知道四阿哥查了一圈,发现压价最厉害的当铺,背后的靠山竟然是九阿哥?
他去宫里见九阿哥,后者看见四阿哥还惊讶道:“四哥来了?怎的有事找弟弟吗?”
四阿哥一看九阿哥的样子就是不知情的,于是坐下后把当铺的事一说,九阿哥比他还气愤,拍案而起道:“四哥,当初这当铺的东家确实借着我身边人靠上来,我看他的孝敬也算诚心,就没太放在心上。这时候竟敢作妖,还跟四哥过不去,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九阿哥气得就要冲出宫门把那个当铺的掌柜打一顿,好歹被四阿哥拦下了。
四阿哥看出九阿哥确实不知情,皱眉提议道:“九弟果真不清楚的话,那得好好处理此事为好。”
不然他这边收欠款,那边勋贵变卖东西来换成金银送去国库,中途却被当铺给截胡压价,背后还是九阿哥的,会不会有人以为是九阿哥故意为之?
要被皇帝知道的话,会不会觉得九阿哥为了敛财连国库的钱都敢伸手了?
刚才九阿哥只顾着生气,这时候被四阿哥提醒,才吓出一身冷汗来:“四哥,我错了,这时候是直接跟皇阿玛请罪吗?”
与其他隐瞒着去处理了跟当铺的关系,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皇帝坦白告罪呢!
四阿哥没好气道:“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
九阿哥连忙起身要走,走了两步又跑回来给四阿哥行礼:“多谢四哥提醒,弟弟这就去了,要是被打一顿的话,四哥记得给我送点伤药来!”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四阿哥愣是被逗笑了,无奈挥挥手催促九阿哥快去。
九阿哥这才麻溜去御书房求见皇帝了,皇帝还奇怪他怎么这时候跑过来,又听说四阿哥跟着京兆尹带人在京城查处当铺,心里有几分猜测,就让九阿哥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先麻溜跪下,动作之快,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就足以让人感觉疼了:“皇阿玛,儿臣有罪。”
九阿哥不等皇帝开口,一鼓作气把当铺东家怎么找到他,然后提出每年给他多少利润做孝敬,自己一直在宫里没注意到,最近这当铺竟然跟四阿哥作对云云,反正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
就连他跟当铺东家见了几次,在哪里见,拿了几年的孝敬,每年拿了多少都如数家珍一样倒背如流。
皇帝前面听着生气,后边听着都有点哭笑不得:“好了,朕不想知道你究竟拿了多少孝敬。这事也是你看人不清,好在老四帮你发现问题,要以后出什么大篓子就麻烦了。”
九阿哥麻溜告罪,然后道:“皇阿玛,儿臣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不敢了。”
以后谁拿多少金山银山,都别让他当靠山的!
这哪里是当靠山,明明是让自己背黑锅啊!
看九阿哥一脸后怕的样子,皇帝就皱眉训道:“让你见钱眼开,也不查清楚就敢当别人的靠山,出事了才知道害怕了!”
九阿哥的婚期快到了,皇帝也不能把人打一顿。打太轻了,这个儿子不够疼肯定不会吃教训,打太重了,他还怎么成婚?
婚期定下就不好换日子,毕竟这样不太吉利,也不能打伤了抬着去成婚。
皇帝沉吟片刻就道:“这样,把你收下的几年孝敬通通拿出来交还国库,也算是将功抵过了。”
九阿哥一脸肉疼,那么多的钱居然要全部交出来吗?
好几年下来,他也花用了不少,那是得自己拿钱填补用掉的才行了!
皇帝看九阿哥满脸肉疼的样子就忍着笑问道:“不想给吗?”
“给,儿臣这就回去清点一下,回头就交给四哥入国库!”九阿哥一个激灵立刻抬头应下,给钱而已,总好过别的惩罚。
但是对九阿哥来说,罚钱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四阿哥看九阿哥全须全尾回来,也没打板子,居然满脸沮丧得快哭出来的样子。
得知皇帝的惩罚就是发钱,四阿哥顿时觉得皇帝还是很了解九阿哥的。
四阿哥不好当场笑出来,免得九阿哥恼羞成怒,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肩膀,让他尽快把钱送进国库,拖得越久就越舍不得的。
等他上了马车,这才嘴角一弯。
回去后,耿奕看四阿哥嘴角含笑就奇怪了:“爷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听闻四阿哥是从宫里回来的,在宫里碰着什么好事了?
四阿哥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没把九阿哥的事说出来,只摇头道:“没什么,只觉得皇阿玛不愧是皇阿玛。”
这话让耿奕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四阿哥的心情好起来的,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当铺的东家被京兆尹抓起来之后,在大牢里还叫嚣着自己有九阿哥这个靠山。
四阿哥早就跟京兆尹私下说明白了,此事皇帝也是知道的,九阿哥把当铺这些年给的孝敬全部捐出来给国库作为惩罚,就跟当铺这边的事彻底撇清干系了。
京兆尹立刻让差役把这人的嘴巴堵上了,见对方的眼神还是十分不服气的样子,他就冷笑道:“你就省点力气,回头别是打板子的时候没多一会儿就晕过去了。也不对,就你这时候居然还敢压价敛财,脑袋搬家也是有可能的。别想胡乱攀咬贵人,那是罪加一等!”
那人一愣,忽然想到什么,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京兆尹挥挥手让差役下去,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也不必嘴里一直念着九阿哥,皇上已经知道此事,让九阿哥把你这几年的孝敬全部送进国库,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九阿哥能轻易过去,这个当铺的东家却不可能过去了,他听得腿一软就彻底跌坐在地上,险些吓晕过去了。
京兆尹看他胆小如鼠的样子嗤笑一声,这人也就能哄骗一下年纪还小的阿哥罢了。
最后这人算是捡了一条命,只全家被流放而已。
然而对当铺东家来说,流放还不如直接一刀把脑袋搬家的,毕竟流放路上那么苦,能不能走到地方是一回事,去到后能活几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这件事是迅速解决了,九阿哥在宫里听四阿哥一说是彻底松口气的,大手一挥道:“此事得好好感谢四哥才行,要不是四哥,我如今怕是被牵扯进去,御史递上的弹劾折子都能把皇阿玛的书房给淹没掉了。来,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四阿哥没好气道:“什么不醉不归,吃顿饭就行了,你这时候还敢惹事?”
皇帝虽然轻轻放过了,但是九阿哥要还犯错,那就没那么容易再放过的。
九阿哥缩了缩脖子,只好老老实实让御膳房那边送菜来,又叫来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块儿好好吃一顿。
他跟十三阿哥抱怨道:“你不知道我当时听见四哥说的,这心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吓死我了。”
四阿哥又瞪了九阿哥一眼,十三阿哥连忙道:“呸!九哥说什么死不死的,快呸掉!”
九阿哥摸摸鼻子,乖乖“呸”了两声,十阿哥在旁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如今九哥遇到四哥,就跟老鼠遇到猫一样的。”
闻言,九阿哥瞪了十阿哥一眼:“胡说八道,四哥是猫,我们兄弟都该是猫才是!”
四阿哥无语,这都什么奇怪的比喻!
好在御膳房送来菜品,才打断了这奇奇怪怪的对话。
先上的是一道荷香贡圆,带着荷叶淡淡的香气,里边的贡圆是用鱼肉剔骨后做的。
接着是普洱鹅掌,再是六安鱼块,然后是龙井虾仁。
九阿哥看着就笑了:“今儿这御厨是跟茶叶杠上了,不过吃着还挺好的。”
跟泡的茶不一样,这些菜品上沾着若有似无的茶香,吃着就不腻人了,吃完唇齿里还留下淡淡的茶香味道,颇为清爽怡人。
最后还上了一道酒酿蒸鸭,酒的味道很淡,鸭肉很嫩,带着微微的酒香。
哪怕不能不醉不归,也能尝一尝酒味。
九阿哥看了身边的金福一眼,想必是他跟御膳房交代过,不然御厨也不会真做了一道带着酒香的菜品送来。
他既不能喝酒也能浅尝一番过过瘾,真是会揣摩主子的心思。
金福被九阿哥看得有点忐忑,生怕他自作主张让九阿哥不高兴了。
好在九阿哥没有计较的意思,兴致勃勃对四阿哥道:“四哥,我得了几瓶不错的葡萄酒,喝着还行,等回去的时候你都带上了。”
四阿哥帮了那么大的忙,九阿哥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东西,就只有稀奇的物件能送一送了。
闻言,四阿哥就笑纳了。
走的时候苏培盛抱着一个木箱子,里面是四瓶葡萄酒。
他回去后分一分,给了四福晋一瓶,耿奕一瓶。
耿奕让如玉倒了一杯,感觉用茶杯喝葡萄酒实在有点不伦不类的,玻璃杯的话她这边也没有,只能凑合了。
葡萄酒有点酸涩的味道,却不重,要是冰镇后该是更好喝的。
她晚上喝上一杯,感觉挺好睡的,也能把酒量锻炼起来。
毕竟耿奕还记得当初自己就吃了个带酒的菜品竟然就醉了,实在太过丢人,怎么都不能再发生一样的事了。
不知不觉耿奕就喝完了一瓶,四阿哥看她喜欢喝,又送了一瓶过来。
等有一天晚上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正是看见耿奕喝完一杯微醺的时候,两颊绯红,目光迷离,双眼透着水光,整个人倚在软塌上有种慵懒的感觉。
看见四阿哥过来,耿奕的反应还慢了一拍,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来:“爷来了。”
这声音比平日还要绵软柔和几分,听得四阿哥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小酒鬼,这就醉了?”
耿奕连忙摇头道:“没有,我没醉,真的!”
她急急辩解一句,脸颊更像是被霞光染满了一样,双眼更加湿漉漉的。
四阿哥伸手一搂,耿奕就软软倚在自己怀里,身子比平日要柔软还滚烫一些。
他心想耿奕偶尔喝醉也没什么,还别有一番风情在的。
四阿哥转头就问九阿哥哪里买的葡萄酒,另外买了一些回来都送给耿奕了。
耿奕莫名其妙收到一箱子葡萄酒,顿时哭笑不得,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喝酒的。
不过既然是四阿哥送的,她还是笑纳了。
然后耿奕每晚还一直喝一杯,喝完后四阿哥就继续送,愣是让她的酒量逐渐提升了起来。
九阿哥还以为耿奕喜欢喝酒,后来送年礼的时候单子里就有三箱葡萄酒,还送了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杯,让耿奕是哭笑不得。
不过那时候九阿哥已经大婚了,却一脸幽怨上门来控诉四阿哥道:“四哥怎么不告诉我董鄂氏的身手那么好的?她还每天早起练武,大冬天的也不消停!”
四阿哥无奈道:“练武之人哪里分冬天不冬天的,一年四季都不会断一天。”
也就九阿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是遇上一个勤奋练武的人了,可惜却是他的福晋。
九阿哥叹气道:“要福晋早起练武就算了,偏偏她还叫上我。我不乐意,福晋还要跟我比试一番。不是有句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的吗?我就想着让让她,不然福晋输得太难看就不好了。”
四阿哥听得无语,还好男不跟女斗,你斗得过你家福晋吗?
九阿哥摸着自己的脸颊,心戚戚然道:“后来才知道董鄂氏这身手哪里叫不错,简直太不错了,幸好她手下留情,不然我这脸面是挂不住了。”
他的眼神更加幽怨,要四阿哥提早说,自己怎么会答应跟九福晋比试,自取其辱呢!
四阿哥好笑道:“如今九弟不就知道了?”
九阿哥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四哥你说董鄂氏长得那么好看,人也娇小可人,怎么就喜欢舞刀弄枪的?看着董鄂氏一个小小人儿拿着一人高的长刀挥舞,我都怕刀子会扎到她了。”
四阿哥喝着茶挑眉问道:“怎么,你这是不喜欢了?”
九阿哥嘀咕:“也不是不喜欢,她看着还是英姿飒爽的,尤其挥舞长刀的时候,连半空中的雪花都能切开。”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要是哪天两人吵架的时候,董鄂氏要拿起长刀挥舞,自己能跑得掉吗?
九阿哥就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以后还是对九福晋更好一点才行!
他抱怨归抱怨,对九福晋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九福晋除了喜欢舞刀弄枪之外,对新事物也接受良好。
不管九阿哥送什么有趣的西洋物件回来,九福晋都会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询问,听着九阿哥耐心介绍,也会上手拨弄一番,不会觉得九阿哥带回来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不屑一顾。
哪怕不是真的非常感兴趣,九福晋能这么捧场,九阿哥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九福晋不是每天一大早把他从被窝里翻出来去练武的话,他就更满意的。
耿奕感觉这个年过得跟往常没什么区别,就是进宫参加宫宴,吃吃喝喝一点之后回来继续吃吃喝喝,除了腰身圆润了一点,几乎没什么变化了。
但是这个年对四阿哥来说,开头是喜庆的,后边就变成惊悚了。
宫宴后十三阿哥忽然叫住四阿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四阿哥觉得奇怪,就示意四福晋和耿奕她们先回府,跟着十三阿哥离开。
十三阿哥却没回寝宫,而是带着四阿哥去了湖中亭。
这里视野开阔,任何人都无法躲藏,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四阿哥被冷风吹散了身上的酒气,看着十三阿哥有些担忧道:“十三弟这是怎么了?”
十三阿哥不安地来回绞着手,最后靠过来小声说到:“四哥,我做错事了。”
四阿哥也放柔了声音问道:“十三弟一向懂事,这是做错什么了?”
十三阿哥的声音更是低了下去:“之前太子二哥病重,我就想去探望一番,因门口有人守着,我打算远远看一眼就好了。正巧太医不小心打翻了炉子,身边侍从就去帮忙,只余下太子二哥在,他就在窗边偷偷叫我过去。太子二哥就哀求我去牢里探望索大人,给他送点吃的穿的,免得索大人在大牢里被怠慢了。”
四阿哥听得瞪大眼,忍不住伸手抓住十三阿哥的肩膀,声音也跟着压低:“十三弟,你真的过去了?”
十三阿哥抿着唇轻轻点头道:“太子二哥再三哀求弟弟,我、我于心不忍。想着只是去送吃的穿的,应该没什么事。”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又道:“弟弟只以为索大人到底是太子二哥的叔父,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属,皇阿玛应该不会下死手……”
然而跟十三阿哥想得不一样,索额图不但被皇帝下旨赐死,连两个儿子都不能例外。
这时候他才明白,当初贸然进去牢里看望索额图的时候,这位索大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何十分复杂和古怪。
如今十三阿哥才回过味来,索额图的眼中那是讽刺和怜悯。
他颤抖着手抓住四阿哥的休息小声问道:“四哥,怎么办……“
自从索额图被赐死后,十三阿哥就一直忐忑不安,始终不敢告诉别人,但是一天天的,他越发害怕,又不知道跟谁求教,最后还是决定求助四阿哥。
四阿哥握住十三阿哥的手也发愁,这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今十三阿哥再去见皇帝,跟九阿哥那样去告罪,却已经迟了。
要是他去之前见皇帝,又或者刚去过之后感觉不妥去找皇帝请罪都好,如今拖得久,反而太迟了。
这时候十三阿哥才去见皇帝要怎么说,说当初他同情太子,所以忍不住替他去见索额图,送索额图最后一程?
如今索额图就像是一根刺戳在皇帝和太子之间,谁提起来,皇帝必然要大发雷霆,哪怕是曾经最宠爱的十三阿哥也不例外!
但是如果一直拖着不说,皇帝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那就只会更加糟糕了。
十三阿哥看着四阿哥皱着眉头沉默下来,满脸惊慌道:“四哥,要不我去跟皇阿玛坦白这件事,你就当今晚没听见这些……”
四阿哥打断他的话,不悦道:“说什么呢,十三弟说出来是相信我,我哪能当从来没听见过?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先想一想办法。”
他背着手在原地快走了一圈,很快下定决心道:“等下我们一起去见皇阿玛,到时候十三弟先别说话,由我来说。”
见十三阿哥满脸惊恐的样子,四阿哥就抓着他的手道:“别怕,会没事的。”
他感觉到十三阿哥的手冰凉,还微微颤抖,这个一向懂事乖巧的弟弟第一次露出这么害怕和无助的神色。
四阿哥也是第一次心里对太子燃起了一丝不满,因为太子的事是彻底连累了十三阿哥的。
他和十三阿哥一路沉默着到干清宫,请李德全通报一番。
皇帝在宫宴的时候喝了点酒,这会儿正准备看一会书卷就睡下,听说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来了不由挑眉:“让他们进来吧。”
四阿哥一进去,就带着十三阿哥跪下道:“皇阿玛,十三弟犯了错。儿臣也有错,作为兄长没有好好阻拦。”
他就把十三阿哥去大牢里探望索额图的事说了,交代只送了点吃的和一件夹袄就没别的了,甚至都没跟索额图说两句话,匆匆进去就离开的。
皇帝的表情透着几分冷意,却没有惊讶,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四阿哥见皇帝沉默,就接着道:“十三弟犯错,却没及时来皇阿玛面前认错,就该罚才是。皇阿玛看十三弟年纪小拎不清,就没太计较,儿臣却觉得不能不计较,还得重罚才是。”
他微微抬头道:“正好越河的工程在即,需要人监察督工,十三弟正是适合。儿臣也有错,更是熟悉修缮河道,愿意跟十三弟一同前往,绝不能让工程有任何差错!”
哪怕是惩罚,也不是让十三阿哥胡来,四阿哥愿意一起过去当督工!
这话一出,皇帝终于正眼看了过来,去掉了刚才的漫不经心:“此话当真?老四,越河的工程没个三五年不可能完成,你真的愿意跟十三一起过去当督工?”
四阿哥毫不犹豫道:“是,儿臣愿意。”
十三阿哥一把抓住四阿哥的袖子,忍不住开口道:“四哥不用……”
四阿哥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好不要随便说话的呢!
十三阿哥就是忍不住了,他通红着眼睛,这明明是自己的错,怎么还要连累四阿哥了?
“皇阿玛,儿臣错了……”
这事在他憋了很久,生怕别人看出来,每天惶恐不安,如今被四阿哥维护着,还要陪着自己受罚,十三阿哥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除了生母去世的时候,他再也没哭得这么伤心难过,还哭得停不下来。
四阿哥生怕十三阿哥在御前失仪,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小声安抚道:“好了,别哭了。”
十三阿哥好歹慢慢止住眼泪,还有点抽抽搭搭的,上首的皇帝这才开口道:“既然老四替你求情,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年后你们就立刻出发。”
四阿哥连忙带着十三阿哥谢恩,这才退了出去。
李德全把两人送出去后回来,发现皇帝低头看着手里的诗册,却久久没有翻开一页。
他以为皇帝是心情不好,倒茶的动作都要轻上几分,耳边却忽然听见皇帝轻笑一声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十三哭成这个样子,老四的举动更是出乎朕的意料。”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卷又道:“因为收欠款的事,半个月愣是收回来那么多,江南那边都传言老四是铁面无私又冷酷无情,勋贵们都是拐着弯的亲戚,他收钱也毫不留情的,欠下的利息要收,少一个铜板都不行。如今小十三一哭,他就手忙脚乱的。”
他闭了闭眼,却不得不说,四阿哥这个处置确实挺适合的。
要四阿哥直接过来哀求皇帝饶恕十三阿哥,皇帝必然不会答应。
有错就该罚,而且四阿哥并没有把这件事归咎在太子身上,几乎就没提过一句,只说十三阿哥不懂事。
确实是不懂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都没数,别人求一求就答应了吗?
四阿哥估计是恨铁不成钢,却又心疼十三阿哥这个弟弟,于是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十三阿哥该罚,督工是个苦差事,确实适合当惩罚。
然而修缮河道是大事,又不能让十三阿哥因为责罚过去胡来,于是四阿哥就挺身而出愿意陪着一起去了。
既让十三阿哥吃苦得到惩罚,以后再不敢有下一次,另外也能让皇帝放心河道督工之事必不会有差错,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十三阿哥在宫宴后留住四阿哥,皇帝早就发现了,想必是刚刚告诉四阿哥,他就立刻想出这么个周全的办法来。
四阿哥一路送十三阿哥回去,拍着他的肩膀道:“皇阿玛答应了,那就是愿意原谅你,十三弟今晚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养足精神,过完年我们就得出发了。督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辛苦,你得有心理准备。”
十三阿哥一把抓住四阿哥的袖子道:“其实四哥可以不用陪着弟弟去的,这事跟四哥也没有关系,我……”
他着急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四阿哥笑笑道:“你是我弟弟,做错事是因为我没提醒你,怎么就没关系了?而且你一个人去不害怕吗?没我看着,你会河道督工之事吗?督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十三弟要做得不好不认真,我也会训斥你的。”
十三阿哥心里明白皇帝已经开口,此事是彻底定下不能改变了,他抿着唇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四阿哥道:“以后四哥一句话,弟弟就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哪怕是刀山油锅,我都愿意为四哥去的。”
四阿哥搂着他的肩膀好笑道:“去什么刀山油锅,我可舍不得十三弟去这种地方。好了,别胡思乱想,今晚好好休息。”
十三阿哥抱了一会就有点不好意思松开手,目送四阿哥离开,还在门口久久没挪开脚。
他鼓起勇气去找四阿哥商量的时候想过很多可能,也明白四阿哥肯定会努力想办法帮忙,却没想到四阿哥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刚才十三阿哥对四阿哥说的都是心里话,从此以后,他为了四阿哥确实可以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四阿哥神色凝重回去后,就跟四福晋提起此事。
四福晋面露诧异,忍不住抓住四阿哥的手问道:“爷真的要去越河当督工吗?”
一去还可能三五年,又或者一直留在那边?
她心慌意乱了一会就抽回手,恢复了以往的样子道:“我们都陪着爷一起去。”
四阿哥无奈道:“别跟着胡闹,那边不如这里过得好。你舍得吃苦,舍得弘辉跟着吃苦吗?而且那边又没太医,只可能带上李大夫,你能放心?”
小儿长途跋涉已经够凶险了,更别提孩子一生病就危险,哪怕有太医在也未必能救过来,没有太医在的话那就更麻烦了,他这次去督工,不可能让太医跟着走的。
四福晋面露迟疑,四阿哥就道:“后院还有个快临盆的,总要留下才是,没你坐镇,我也不能放心的。”
李侧福晋临盆就是最近两个月了,大着肚子根本不可能远行,临盆的时候四阿哥已经出发了,家里没个主事的人也不行。
四福晋就只能再次留下,她想着好几年就道:“回头等李侧福晋的孩子大一些,她自个留在府里也能主事,我就能带着弘辉去找爷了。”
四阿哥摇头道:“到时候弘辉该启蒙了,哪怕我在外地,皇阿玛肯定不会忘了此事,必然会安排先生的。”
哪怕皇帝再生气,对弘辉这个长孙还是上心的,不可能会错过他的启蒙。
“你舍得把弘辉交托到宫里,然后孤身一人去我那边吗?”
若是弘辉留在宫里,肯定不可能跟皇帝一起住,那就只能住在德妃那边了。
说真的,四福晋还真的不放心。
毕竟德妃养出了任性跋扈的十四阿哥,她真担心弘辉送过去养几年也变成十四阿哥以前那个样子。
四阿哥沉吟道:“这次我带着十三弟,不打算多带人,只带着耿奕过去就行了。”
四福晋也明白,四阿哥如今是带着十三阿哥去越河当督工,要带着好几个后院的人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的。
四阿哥转头就跟耿奕说起此事,还有些愧疚道:“你其实想留下也行,跟着我过去越河那边就没在京城住得那么舒服了。”
耿奕听得一愣,很快笑道:“爷说的什么,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年后出发,那我明天就开始收拾行李。我总在家里住着也无聊,出去走走挺好的,别人还羡慕不来呢!”
她语调轻松,四阿哥依旧有些内疚,就因为他临时起意,让贝勒府所有人都得跟着人仰马翻的。
耿奕看四阿哥皱着眉头就知道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于是握着他的手道:“这是爷才会做的事,不管福晋还是我,都为爷而感到骄傲的。”
毕竟在十三阿哥出事的时候立刻出手帮忙,而不是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这才是四阿哥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