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番外二

建立了完备的新秩序后,韶游便与容祁一起离开了神域。

他们从前一同走过许多地方,让两人感触最深的,却是灵力最为稀薄的凡间。

这里居住着相比较修仙者来说,弱小而寿元短暂的生灵,可他们心中同样燃烧着炽烈无比的感情。

天地间的主宰,化作样貌普通的凡人夫妻,就住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中。

韶游在外面买下一块田地,无事时便会去那块田地里侍弄花草。

四邻都以为她种的是无用的野花野草,只有她和容祁知道,那些都是修真界珍贵无比的药草,随便一株拿到修真界都会引起无数人的争抢,她种花草只是因为喜欢,想打发时间罢了。

她手里的工具,许多都是出自容祁之手。

韶游侍弄花草时,容祁就坐在树荫下看书,或是手里拿着小刀和木料,认真地雕刻出少女的模样,在原地留下一片木屑。

他们像是忘记了方便快捷的灵力,事事亲力亲为,像凡人一样平静地生活着。

直到有一日,容祁坐在树下,闲来无事翻看到一本话本,里面的内容正好是他从前在妖王谷看到的那本。

出身卑微的马奴最终成了将军,为了报复自己曾在高门嫡女手中受到的屈辱,故意将其娶进门,本想将其留在身边折辱,可最后却因为早已习惯了从前的相处方式,每日嘴上说着要报仇,要把从前的一切折辱都还回去,行动上依然处处受制于自己的妻子。

韶游走到树下,见容祁看得入神,便没有出声打扰他,而是在他身旁蹲下,拧开竹筒喝了口甜水。

听到动静,容祁这才掀眸望过来,见她额间挂了晶莹汗珠,便拿出巾帕帮她擦汗。

“是不是累了?”他问。

韶游将竹筒递给他,轻笑道:“这有什么累的。”

容祁将微凉的竹筒接在手里,在她方才喝过的地方,浅浅地抿了一口,入口微凉,丝丝甜意直蔓延到心底。

“好看么?”说罢,韶游的眼神看向他怀里的书。

容祁的神情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脸颊微微发烫,红着耳朵,闷闷地“嗯”了声。

韶游似是没看出他的坐立难安,从他怀里把那本书拿了过来。

容祁登时屏住呼吸,绷紧身子望向她。

韶游看得很快,几息间就将整本书看完了,随后她懒懒掀眸看向容祁,“喜欢?”

“……嗯,”下意识说完,容祁又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了句,“还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弯唇轻笑了下,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明澈桃花眸像是反射出灿烈阳光的琉璃湖。

他们自然能透过障眼法,看到对方的真容。

这一笑晃花了容祁的眼,等他凝神去看,却发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昏沉。

他相信苏苏不会害他,便毫无防备,坦然接受自己的变化。

再次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来了个大逆转,过往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与此同时,一大堆不属于他的记忆进入脑海。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从前是侯府马奴,后来逃出侯府参了军,一路摸爬滚打向上爬,好几次都豁出性命,终于搏出了战神将军的威名。

这是他的大喜之日,满目大红,他将要迎娶侯府嫡出小姐,也是从前对他非打即骂的主子。

“礼成,送入洞房。”

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一身红衣的新郎有反应,宾客见他在婚宴上出神,偷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言这京城第一美人苏家小姐怕是落不得好了。

听闻她从前对还是马夫的容将军不假辞色,怒气上来了,还会拿鞭子抽,如今风水轮流转,侯府败落,容将军会如何对她,任谁都猜得到。

容祁终于回过神,僵着步子,牵着大红花,与另一头的佳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新房。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对这场婚事十分排斥。

待婚事办完,明日他便与她和离,容祁在心里这么想着。

可等他在宾客们的起哄声中,用喜称挑开女子头上的喜帕,终于面见喜帕下艳若桃李的真容,却如同被夺走呼吸定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先前所有想法都被抛到脑后,对上她清冷的桃花眸,他像是头一次见一般,只顾痴痴望着。

一眼万年,不外如是。

原本屋里人头攒动,还有人调笑着说要看将军夫人长什么样。

可喜帕掀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齐齐失声,新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子。

容貌自是出尘艳绝,仙姿玉貌,全京城独一份的明艳,只是神情过于清冷淡漠了些。

再看如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容将军痴怔站在那里,眼也不眨地盯着佳人瞧的模样,众人心中都有了另一番思量。

怪不得得了封赏,第一时间便回旧主府上求亲,原来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觊觎已久,终得偿所愿。

听闻……苏家小姐心仪之人,乃是温润如玉的闻世子。

恐怕不是那苏家小姐要吃苦头,而是容将军要栽一个大跟头。

重新盖上喜帕,新房内的人压下各自思绪,都退了出去。

待喜宴结束,宾客渐渐散去,身上带着酒气的红衣郎君站在门前。

犹豫片刻,他终于抬手推开门。

床边的女子早已径自取了喜帕,听到门开的动静,冷淡地望向他。

他一身红衣如火,腰间束着同色云纹锦带,青丝以镶金玉冠高高竖起,身披院外照进来的皎洁月辉,面容白净清隽,漆黑眼瞳正眼也不眨地望向她。

那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总觉得像是被猎人盯上。

空咽了下强自镇定,她眼看着那人迈过门槛,从身后关上门,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放在床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原本散漫的目光也因为挤压过来的陌生气息而变得凝重。

看到她擅自取下喜帕,如此不合规矩,他会怎么做?

勃然大怒?还是干脆如她所愿,直接休弃了她?

容祁来到床边,鹰隼般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却神情平静,看不出半点发怒的神色。

“吃点东西。”他指向桌子上的糕点。

“不吃。”坐在床边的女子看他一眼,就冷漠地别过脸。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屋里再次静下来。

苏苏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紧张地咬了咬唇,忍不住偷偷侧首,转眸去觑他的神色,正好对上他痴怔的眼神。

刚灭下的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她胸前剧烈起伏两下,冷哼一声,故意说难听话刺激他,“我才不吃你的脏东西。”

说完,身边的气息果然压低不少,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好似丝线织成的茧,将她整个人全部紧紧包裹在内,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容祁微俯下身子,眸光沉凝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给盯穿,精致的下颌绷紧,同样轻嗤一声,“饿了别后悔。”

他的身子逼近,苏苏手撑着床往后躲,眼神刻意避开他,梗着脖子道:“我死都不会吃你的东西。”

容祁一言不发,抿唇瞪她。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对僵持了许久。

最后苏苏率先撑不住,不想再跟他斗气下去。

她从小娇生惯养,今日成亲一大早就被迫起来忙碌,滴水未进,现在又累又饿,早就撑不住了。

于是她躲到旁边,远离他散发出的冰寒气息,果然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苏苏正准备低头脱鞋,怎料头上的钗环太重,压得她脖子酸痛,还不小心缠到了头发,她顿时疼得眼眶一红,手足无措地想把被缠住的发丝扯出来。

容祁本来不欲帮她,正想冷眼旁观。

谁让她从前那般折辱他,他将她娶进门,就是要将从前的那些,一笔一笔全讨回来。

就在容祁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正拨弄头发的她疼得皱眉“嘶”了声,还来不及思考,脚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来到她身边,紧张地看向少女如云雾般的发髻,“哪里缠住了?”

“这儿。”苏苏指了指头上的某处,她看不见,只用手在头上胡乱揪了揪,结果却让头发缠得更紧,头皮都被揪疼了。

容祁看到她的一绺青丝被金钗上的醉芙蓉花勾住,便屏住呼吸,小心地凑近,一点点帮她把头发解救出来,比在战场上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认真。

苏苏垂着头一动不动,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身上好闻的馨香不停往鼻尖钻。

她难得在自己面前这么乖巧。

容祁垂下浓黑的眼睫,虽然帮她取下了钗环,他却不想离开。

可利用完他,苏苏却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到一边。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准备脱鞋,脚腕被温热干燥的大手握住。

常年握持刀剑,他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触感粗糙,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苏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容祁好似没感受到她的视线,单膝跪地,面色如常地帮她褪去鞋袜。

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耳尖泛起微红。

“别低头。”他沉声解释。

苏苏正好觉得脖子酸痛,懒得低头,便由他去了。

由于是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容祁的动作很生疏,简简单单的脱鞋硬生生让他脱了半刻钟才完成。

他依然握着她细白的脚腕,手心接触到的肌肤滑如凝脂,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触感。

似是从手心的位置燃起了一团火,火焰沿着手臂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滚烫的火舌肆意舔-舐他的心脏。

见容祁抓着自己的脚腕不放,眼神还越来越幽暗,苏苏心里莫名升起一阵危机感,骄纵地抽-出自己的脚,往他身上踹。

结果因为她坐在床沿高处,下面的人单膝跪在地上,高低悬殊,她这一脚愤怒之下抬得太高,不小心踹上了他的下巴。

苏苏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容祁终于回过神,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墨眸看向坐在床边,警惕地盯着他的女子。

看她浑身戒备的模样,容祁莫名想起忘记在哪见到的一只白猫,猫儿看到敌人就是这副模样,浑身的毛炸起,瞪圆眼睛,明明害怕却还是不肯退缩。

深深看她一眼,容祁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像苏苏担忧的那样雷霆大怒。

知道她看不上自己,容祁平静地从箱柜里拿出被褥铺在地上,背过身,阖上眼。

见他没上床,苏苏心里依旧放心不下,没有脱衣服,干脆和衣而卧,独自躺在陌生的大床上。

两个人各自睡下。

容祁刚用内力熄灭烛火,就听床上传来拍被子的声音,紧跟着是一道命令:“不许熄烛火。”

他一动不动,装没听见。

下一秒,耳边传来破空声,一个枕头朝着他砸了过来。

容祁轻飘飘地抬手接住。

借着紧闭的窗纸透进来的月色,他看到她从床上坐起,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在怒目瞪他,就像从前那样。

每次他惹了她不快,她都会用那种仿佛下一瞬就会喷出火的眼神瞪他。

可她的眼神不会喷火,只会流出水,眼睫湿漉-漉的,眼眶泛红,像一只遭人遗弃的可怜小猫儿。

容祁忽然想起,以前路过她的院子,似乎听她的丫鬟提起过,说她怕黑,晚上都要燃着烛火睡。

于是他耐着性子掀开被子,起身去烛台边点燃了烛火。

屋里重新明亮起来,容祁看向床的方向,大红的纱幔放下来,只能依稀看到少女的轮廓,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藏在被子里,明显对他十分防备。

容祁长眸微阖,轻轻挠了挠眼下的肌肤,重新回到地铺,掀开被子钻进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耳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习惯了行军打仗,一向睡眠浅,声音响起的瞬间就醒了。

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到少女撩开床帐,没穿鞋袜,光着脚下了床。

她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迈过横亘在床前的他,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来到桌边,拿起茶杯猛灌冰冷的凉水。

茶水下肚冰凉,她想再倒一杯,就小心翼翼地转回身,朝地上睡着的人看去。

察觉到她的视线,容祁立刻闭上眼,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

苏苏稍稍放下心,舔了舔唇,给自己又倒了两杯冷茶,偷偷捏了块冷透的糕点放进嘴里。

刚才在床上,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烧灼的疼,根本睡不着。

金尊玉贵地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挨过饿呢。

越吃越委屈,苏苏心上酸涩,眼前视野变得朦胧,有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砸在脚背上。

她才刚吃了两块,就听到身后的人翻了个身,像是随时都会醒来。

担心被他发现,苏苏偷拿了两块糕点,赶紧快步跑回床上躺着。

她盖好被子,偷偷躲在里面吃糕点,像只小老鼠。

容祁刚才不经意地伸手碰了下地面,冰凉又坚硬。

这样的天气,光脚踩在地上,又喝凉茶,吃冷掉的点心,以她的娇贵,定然会生病。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穿上黑色靴子,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对门外守着的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苏苏没他那么好的耳力,自然听不见。

她吃完糕点勉强填了填肚子,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睡了过去。

睡得昏昏沉沉时,她察觉到自己面前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模模糊糊,似乎正盯着她看,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可刚睁开眼才发现,面前哪有什么人。

她朝地上看去,被子掀开,却没人睡在上面,大半夜的,容祁不知道去了何处。

桌上正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苏苏咽了口口水,朝着门窗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紧闭的门窗,猜不出容祁这是什么意思。

她撩开床帐,静悄悄地下了床。

地上的床铺被换了个方向,她正好可以踩着床铺走到桌边,不用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了。

听到屋里的动静,外面守着的人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半夜的,爷忽然说要用膳,这会饭菜送进去,爷又不知去了何处。”

“听说是军中有急事,怕是明日一早才能赶回来。”

听到这段对话,苏苏不再犹豫,直接在桌前坐下。

她只是怕被容祁笑话,所以才犹犹豫豫不敢吃。

既然他今晚不回来,那她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只要明天让下人守好嘴巴,别告诉他就是。

苏苏拿起筷子,先夹了片清爽的竹笋,温暖的食物入腹,可比冰凉的糕点满足多了。

外面,本已经离开的红衣郎君去而复返,重新回到新房外。

门口的侍卫正准备行礼,被他以眼神制止。

容祁听到里面传来小声吃东西的声音,似乎能想象得到她娇俏欢喜的模样。

眉宇间的冰霜不自觉地消融,漆黑的眼神柔和不少。

新婚之夜,容祁穿着喜庆的红衣,就这么在门外的寒风中站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