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以命相搏

他们二人运气很好,一路上都没遇到几个人,很快就来到了魔王殿外面。

裴苏苏一边放开神识紧张地查看四周,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师尊,你不是被容祁融合了吗?你怎么恢复意识的?”

握着她的手温暖干燥,无声地给她力量。

无人知道她方才有多么惊喜。

没想到闻人缙竟然还活着。

“我也不知为何,”闻人缙没有回头,只顾带着她往外逃,“先离开魔域才是最重要的。”

“好。”

裴苏苏不是第一次来魔域,对离开魔域的路还算熟悉,看得出来这确实是离开魔域,前往死梦河边的方向。

只是,她心中却隐隐有些奇怪。

师尊若想救她,将她从禁制中放出来,让她独自离开就是了,毕竟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容祁本人。

师尊为何要亲自送她回去?

万一,途中容祁突然苏醒呢?

“师尊,容祁呢?”走到一处荒芜的原野上,裴苏苏终于忍不住问道。

牵着她的那人背影僵了一瞬,很快便放松下来,回头道:“他沉睡了。”

“他何时会醒?”

闻人缙弯起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的笑让裴苏苏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扩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怎么了?”闻人缙握着她的手稍微收紧,抬脚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半步,停在她身前。

裴苏苏蹙起眉,桃花眸中噙着疑惑,沉默打量他。

身前人身影高大清瘦,依旧是年轻俊美的面容,黑衣染血,衣襟下肌肤苍白,身上充斥着血腥气,正温柔望着她。

风吹过,她额间有一捋青丝垂落而下,身前人下意识伸出如玉修长的手指,夹着青丝拨到耳后,与耳朵触碰到时,触感冰凉,激起细细密密的战栗。

这是容祁废了的右手两指,只是不知他用什么办法重新长出新的骨肉,除却毫无温度以外,与正常的手指并无不同。

裴苏苏握了握拳,声音微颤地开口:“你……你将容祁融合了?”

“嗯。”闻人缙颔首,视线从头到尾都没从她身上移开,不放过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话落,他见裴苏苏脸上血色尽褪,呼吸凝滞。

突然得知容祁已死的消息,裴苏苏整个人如遭当头一棒,后退半步,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在刹那间冻结。

耳边响起了阵阵嗡鸣,其他什么声响都听不到,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血衣人不由自主地将心里话问了出来:“不舍得他死么?”

他问得认真,显然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苏苏迟迟没有回答,垂着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如果她在此时抬头,就会发现眼前人正专注地盯着她,漆黑眸底有微弱的亮光跳动。

闻人缙拉着还没回过神的裴苏苏向前走,她就像一个傀儡,毫无反抗地任由人带着。

他们朝着东方走了很久,来到魔域和龙族的交界处。

闻人缙眸光微闪,“那里便是陨凤崖。”

察觉到裴苏苏走的速度越来越慢,闻人缙回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怎么了?”

“陨凤崖是绝境,我们走错方向了。”

闻人缙浑然不在意,“是不是绝境,去看一看才知道。”

裴苏苏彻底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望着他,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按照她对闻人缙的了解,即便能从陨凤崖离开魔域,他也会选择绕开此地才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故意带她前去。

还有那日,他后来问的那句话也很奇怪——“不舍得他死么?”

闻人缙绝不会这么问。

“怎么了?”闻人缙问道。

“没什么,那就走吧。”

这次,裴苏苏收回目光,顺从地跟着闻人缙,一步步朝着陨凤崖而去。

他们来到陨凤崖顶。

由于魔神之恨和岩浆的存在,崖顶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吹来的风都是滚热的。

闻人缙微眯起眼,看向前方断裂的绝路,低声道:“当初,我就是被人从这里击落,阴差阳错去到碧云界。”

说完,他想捉住裴苏苏的手,却被躲开,手臂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

“你猜到了。”

语气无波无澜,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容祁,骗我好玩吗?”裴苏苏双拳紧握,胸腔沉沉起伏。

她本不该这么愤怒的。

修炼无情道已久,识海中那团荒漠的范围越来越大,她能明显察觉自己的情绪波动变得微弱,再刻骨的爱恨都该如云烟消散,更别说喜怒了。

可想起那日容祁骗自己他已死,心中还是久违地升起了怒意。

裴苏苏不想去探寻,这些愤怒到底因何而起。

容祁没有回答,转而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苏苏,如果你实力比我更强,你会挖我的眼么?”

他的眼神像是透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缓缓抬起苍白的手,指腹轻轻覆在她眼角。

微凉的触感传来,裴苏苏偏头躲开,“我会给你个痛快。”

容祁扯了扯唇角,笑意浅淡温柔,左边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好,我信你。”

他说话云里雾里,裴苏苏一句都听不明白,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祁收回手,一步步朝着陨凤崖走去,“我知道你恨我对闻人缙做的一切,但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他。所有要抢走你的人,我都会杀了他们。”

他背对着裴苏苏,没被她看到眼中的癫狂和病态。

想到他这几日身上的鲜血,裴苏苏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杀谁?”

哪有人要抢走她?

“闻人缙。”容祁脚步未停,这么回答。

头顶盛夏烈阳,又身处岩浆滚烫的陨凤崖上,分明应该热得冒汗才对,裴苏苏却后背发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容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人缙早就已经死了,容祁到底在杀谁?

“闻人缙日日都来跟我争夺,我怎么杀都杀不死他,我担心有一天你会被他抢走。如果他出现在你面前,你一定会跟他走的,就像这次一样,对么?”

说话时,容祁已经来到了崖边,脚下碎石落进无底深渊,没有传回任何声响。

他没有回头,而是痴痴地望向崖下深渊。

“我不可能不杀他,他来多少次,我就会杀他多少次。”

“可如果闻人缙消失,你就会恨我,会修无情道,永远抛弃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裴苏苏掐紧掌心,眸中神色不停变幻。

这段时间忙于修炼无情道,她似乎忽略了很多事情,只知道容祁经常突然离开,回来时带着一身的血。

之后他会警惕地守在床下,像是在防备谁似的。

可哪有人值得他堂堂魔尊这么防备,处理了这么多次都没能处理干净?

只有闻人缙。

可闻人缙不是早就已经消失了吗?

裴苏苏忽然想起自己那日和虬婴的对话,连虬婴这个精怪族都没能将分魂术修成,容祁是如何修炼成功的?

容祁和闻人缙,真的仅仅是主魂和副魂的关系么?

事情的真相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只需拨开那层薄雾,便能彻底明白一切。

站在崖顶的容祁仿佛魔怔了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所以我想,如果我把闻人缙受过的苦,亲自受一遍,能不能让你不再恨我。”

裴苏苏心脏蓦地收缩,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隐约有了猜测,嗓音轻颤地问道:“容祁,你要做什么?”

那下面是魔神陨落前留下的恨意和不甘,数万年都没能消散。

上次闻人缙落进去,运气很好地捡回一条命,可容祁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就难说了。

他真的要去送死吗?

容祁转回身,墨眸湿润,依依不舍地看向裴苏苏,“苏苏,你说不会挖我的眼,我信你。如果我侥幸活着回来,你就忘了闻人缙,和我重新开始好不好?下次闻人缙出现,你能不能,不要跟他走?”

裴苏苏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她指尖发凉,不管不顾地朝着容祁所在的方向奔去。

“你给我回来。”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说完,容祁对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然后就义无反顾地从陨凤崖边跳了下去。

裴苏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崖边,却只感觉到他的衣角擦着手心滑落,抓了个空。

她望着视野中那个黑点越来越小,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歪差点跟着摔下去。

怎么会这样?

察觉到裴苏苏剧烈的情绪变化,识海中的荒漠开始震动,有了分崩离析的征兆。

就在这时,《诛魔录》散发出磅礴神力,护住那些荒漠。

裴苏苏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傀儡,目光空洞,在原地怔然地待了很久,迎面吹来的热风滚烫,吹得她头痛欲裂。

直到夕阳日暮,她才从容祁跳崖的震撼中回过神,沿着原路离开。

裴苏苏在附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条能直通陨凤崖崖底的路,沿着那条细长的路前行,旁边就是如浪潮般汹涌的赤红岩浆,里面混杂着不祥的紫色雾气,叫嚣着要将所有一切吞噬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次她一靠近,那些紫色雾气便会翻滚得更加狂躁,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仇人,恨不得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这条路像是被岩浆冲刷出来的通道,头顶是险峻山石,十分低矮,裴苏苏只能弯腰行走。

脚下的路很不好走,她得扶着凸出的石块,才能勉强保持平衡,让自己不至于跌进岩浆中。

“容祁,容祁?”

她一边喊容祁的名字,一边在黑夜中寻找他。

原本猫妖有很强的夜视能力,但或许因为天机眼的存在,她的夜视能力几乎与普通凡人无异。

狭长一线的陨凤崖深渊,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夜色如同浓墨,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死寂一片,连虫鸣都无。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苏苏没有听到半点回应,只听到脚踩过碎石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一颗心不断下沉。

她走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山洞前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看到将容祁围起来的几个白衣人,裴苏苏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几人的外形分明是闻人缙的模样,手中各持一柄利剑,使出虚渺剑法,舞得密不透风,出手皆是杀招。

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闻人缙?

心神大震之下,裴苏苏僵在原处忘记了反应。

过了会儿她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些白衣人动作和神态似乎都很僵硬,不像是有灵魂的傀儡。

容祁被魔神之恨入体,受了重伤,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勉强将这些白衣剑修全部杀死。

他们死后身形全部消失不见,留下一枚枚青豆。

容祁的黑衣几乎被鲜血浸透,疲惫地闭上眼,重重摔在地上。

裴苏苏快步走过去,将容祁拖进山洞。

用神识探入他身体,发现他体内力量错乱,连忙帮他将暴戾的魔气重新封回丹田,然后从芥子袋里拿出水袋喂他喝水。

只是容祁紧咬着牙,水根本喂不进去。

裴苏苏只好自己喝了水,然后低头覆在他唇上,一点点渡给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喂他服下几枚丹药。

干燥苍白的唇瓣有了水的润泽,看上去总算没那么可怜。

容祁有魔气自发护体,岩浆的热气没有烫伤他的肌肤,只是魔神之恨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

衣襟口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浮现出交织在一起的紫色细线,像是蜿蜒生长的藤蔓,从锁骨下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脖颈,喉结,编织成囚笼将他锁住。

容祁安静闭着眼,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痕,微抿的薄唇殷红,雪白俊美的脸上溅了鲜血,有一部分来自于“闻人缙”,一部分来自他自身。

裴苏苏将容祁平放在地上,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

她捡起地上的几枚不起眼的青豆,盘膝坐在一旁,凝神想着事情。

这些是用来施放傀儡术的雪莲子没错,容祁为何要分出这么多傀儡来杀自己?

看容祁刚才的情况,他好像根本就不认为,那些“闻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傀儡,而是把他们都当成了真的。

就在裴苏苏理不出头绪时,昏迷过去的容祁眼睫颤了颤,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丹药入体,容祁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

他从地上爬起来,墨眸茫然地看向一旁坐着的裴苏苏。

昏迷过去之前的记忆渐渐回到脑海中。

他来到裴苏苏身边,将她死死地抱进怀里,语气急促又慌乱,“不是我,我没做过,不要杀我。”

容祁胸前起伏剧烈,气息喘得厉害。

裴苏苏手撑在他胸前,跟他拉开距离,疑惑问道:“容祁,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容祁漆黑的瞳仁重新聚焦,渐渐从魔神之恨给他带来的前世记忆中抽离出来。

这里不是神域,是陨凤崖。

他们也不是天帝和魔神。

收起思绪,容祁手臂收紧,将下颌放在她肩窝,轻蹭了蹭,“没事。”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

落进魔神之恨中,他真的没死。

不仅没死,脑海中关于前世的记忆还变得清晰了许多,曾经蒙在脸上的白雾消失,他看清了挖眼之人的真实模样。

是她。

可她明明说,不会挖他的眼。

容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顿时涌上强烈的酸楚钝痛,他深呼吸两下闭上眼,不敢再想。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他们这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苏不会杀他的,绝对不会。

察觉到容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裴苏苏试探着问道:“方才我看到你在和人打斗。”

“你都看到了?”

“嗯。”

容祁苍白的唇颤了颤,握拳问道:“你会跟他走吗?”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几分荒唐。

容祁好似真的不知道,那些“闻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傀儡。

怎么会这样?

裴苏苏摊开手心,将手中的雪莲子拿给他看,“那些不是闻人缙,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傀儡,是假的。”

可容祁却抓起那些青豆,将它们全部丢进翻滚的岩浆中,很快就被吞噬无踪。

“不,闻人缙真的没死,苏苏你不要修无情道。”

裴苏苏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眨了眨眼睫,收回手,“你觉得我会信么?”

“闻人缙真的没死,我杀不了他,”容祁轻轻摇头,神情有些挣扎,“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死?”

容祁长眉拧紧,看着她犹豫了会儿,才支支吾吾说道:“我,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本以为等他说完,裴苏苏依然不会相信,却没想到她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模样。

容祁坚信闻人缙没死,但又找不到他存在的证据,也没办法将他叫出来,这样的怀疑和矛盾几乎将他整个人逼到崩溃。

他一边期待着闻人缙没死,这样裴苏苏就不用修无情道了,一边又担心闻人缙会出现将她抢走,只有一直杀“闻人缙”,才能让他不那么不安。

时日渐久,便成了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闻人缙不是你的副魂么,他明明已经被融合了,怎么还会存在?”

容祁舔了舔唇,眸光微闪,“我也不知。”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很久之前,闻人缙在不仙峰上说的那句话——你仍旧坚信,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不可能的,闻人缙只是他的傀儡而已,跟他再无其他关系。

裴苏苏的视线从容祁面上睃巡一圈,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紧张和不确定。

如果闻人缙真的是容祁的副魂,当初他的灵魂被融合,的确会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可倘若,闻人缙不单单是他的副魂呢?

闻人缙或许是另外一种特殊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容祁才能将虬婴都没能练成的分魂术,成功修炼而成。

所以容祁才会觉得,闻人缙根本没有消失,而是依然待在他的身体里,渐渐被这种似真似假的臆想折磨得方寸大乱。

但这些都暂时只是猜测,没有亲眼见到闻人缙出现,裴苏苏还不能彻底下定论。

他们都不再说话,山洞中再次陷入寂静。

裴苏苏察觉到,肩头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

她偏头看过去,见容祁鸦羽微垂,眼尾泛起赤色,白皙的脸颊蹿红,胸膛温度滚烫。

是龙涎开始发作了。

容祁不停做着吞咽的动作,却完全没办法缓解喉咙的干渴。

他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墨眸泛起朦胧的湿意,“苏苏,我也从陨凤崖上跳了一次,你不要再恨我了,别再修无情道了行吗?你若觉得不够,大可以废了我的修为,再将我从崖顶推下去。”

就像当初的闻人缙那样。

裴苏苏不自在地别开脸,躲开他的气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先解了龙涎的药性再说。”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容祁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你如此骗我,还指望我原谅你?”

容祁眼尾低垂,嗓音沙哑,莫名透着些委屈,“可你也骗了我。”

从陨凤崖上跳下去的时候,他其实抱着回不来的决心,所以才会将裴苏苏从石屋中放出来。

他宁愿自己真的受到魔神的攻击,也不愿意相信,苏苏曾那么对他。

他以命相搏,只想换一个与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可她还是不愿给。

“我何时骗你了?”裴苏苏拧眉。

容祁没有解释。

眼看着他的肌肤越来越红,却死活不肯解,裴苏苏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伸手将他推开。

眉目沉肃,语气带上霜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容祁喉结滚了滚,不舍地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妥协般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封。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在洞口附近设下禁制,明显怕她趁机跑了。

裴苏苏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

惯会扮可怜示弱,不成功就又开始用这些强制的手段,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容祁头上的镇魔绫散落,柔顺乌发铺陈于背,愈发衬得他姿容昳丽,黑衣上沾染的血迹给他添了几分羸弱的美感。

他薄唇绷成直线,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那人。

裴苏苏闭目盘膝坐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修无情道。

她发觉自己可以借助识海中那本书的力量,来快速将识海变成荒漠,同时也会获得上一世的记忆碎片。

或许用不了很久,她就能得知自己涅槃的真正原因。

许久后,山洞内的声响彻底停歇。

容祁重新穿好衣衫,解开禁制,正欲带着裴苏苏返回,却被她一掌拍开。

“你还想抓我回去囚禁?”

容祁嘴唇动了动,许多话在唇齿间徘徊许久,最终只是“嗯”了声。

若是让她离开,或许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靠近她了。

哪怕在她彻底断绝爱恨前,与她多相处几日也好。

裴苏苏不再跟他废话,直接蕴起灵力,打算趁容祁重伤,彻底摆脱他。

容祁只是一味地躲避她的进攻,并不反抗。

他并没有察觉到,裴苏苏且战且退,很快就来到了岩浆边。

裴苏苏打出一掌,借助强大的反力,身形朝后摔去。

容祁终于注意到她身后是滚滚岩浆,瞳孔骤缩,连忙绕到她身后将她拍回,自己则是又一次落了进去。

魔神之恨虽然不会让他灰飞烟灭,但其中蕴含的怨念和诅咒还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缠了上来,钻心的疼沿着骨缝传遍全身,脸上的红晕褪去,额头大颗冷汗滴落。

借着短暂的喘息之机,裴苏苏回头看了容祁一眼,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容祁哪里肯放她离开,不管不顾地吸收周围的力量为自己所用,想要抓住她。

这里没到龙族,仍是魔域地界,魔气充足。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凭空飘来乌云,甚至劫雷都已经隐隐有了雏形,容祁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在赌,不管裴苏苏担心他还是担心闻人缙,她总归不愿意看到他突破身陨。

他赌赢了,裴苏苏终是心软败下阵来,“我跟你回去。”

容祁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随意用大拇指拭去唇边血迹,飞身上前将她重新拥进怀里,在颈侧轻点一下。

裴苏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跟容祁一起,呆在一个无比狭窄漆黑的地方。

她试探着展开双臂,这里只有棺材那么大,他们只能紧紧拥在一起。

狭小的空间内,裴苏苏听到容祁如雷一般的心跳,他呼出的温热鼻息落在她颈侧,带起一阵痒意。

“你醒了。”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容祁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是什么地方?”裴苏苏触摸四周,摸到了冰凉的石头,她没办法用灵力穿透。

这是……隐灵石。

好在石头上有充足的气孔,这里虽然狭窄,却并不闷热窒息。

容祁没有回答,沉默地抱着她。

裴苏苏想推开他的肩膀,却突然发觉触感不对。

他现在是半妖形态,背部覆有一层坚硬的鳞片,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缠在她小腿上。

裴苏苏声音冷冽,“变回人身。”

这里本就狭窄,他竟还幻化出龙尾,是想挤死她么。

裴苏苏正欲将他推开,忽然感觉熟悉的热意蔓延上来。

她闭了闭眼,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愤怒。

“我说过了,再敢算计我,我废了你。”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柄匕首,抵在他腹部。

“我没有要算计你,我只是想跟你亲吻。”容祁像是感受不到冰凉的威胁,将脑袋埋在她颈间,低声说道。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希望自己是龙,连跟喜爱的人肆意亲吻都不行。

可他只是想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想随时亲亲她,感受她的存在。

毕竟以后或许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容祁苦笑一声,嗓音中带着浓浓的悲伤,“苏苏,你若是不信我,便动手吧。”

裴苏苏到底狠不下心,攥了攥匕首柄,将其重新收了回去。

容祁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含住轻轻摩挲。

裴苏苏如她之前说的那样,封闭了自己的六识五感,任凭他做什么都不再管。

她将神识全部收束进识海,专心修无情道。

所以她自然不知道,容祁发觉她毫无反应后,那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和疯狂。

容祁似笑似哭,抱着她胡言乱语。

“你看看我,骂我打我也行,别不理我。”

“姐姐,姐姐,你睁开眼。”

“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把你关起来。”

渐渐地,容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时而哭着祈求,时而又梦呓般自言自语。

“我们可以生个孩子吗?”

刚说完就被他自己否定,“不行,我要守着元关,不然你会死。”

“不要修无情道了好不好?我求你。”

黑暗中回荡着他一个人加重的喘息,绝望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缓慢却坚定地缠裹住他的心,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带起抽痛。

容祁停下动作,抱着木偶一样冰凉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滚烫热泪夺眶而出,顺着下颌滴落,打湿她的衣襟。

过去数万年里,这里是最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地方,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这个像棺材一样的箱子里。

可这一次,容祁明明抱着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待在最喜欢的角落,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只有恐慌和不安。

像是陷入冰冷的沼泽中,任凭他如何挣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降,一点点沉陷入让人绝望的窒息和黑暗中,然后永远被埋藏于此,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