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因果镜

容祁将身前人接进怀里,视线贪婪地在她面上流连许久,忍不住俯下身,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动作极为小心。

他紧紧拥着裴苏苏,怜惜地抚过她额前发丝,目光温柔专注,如同护着自己最珍视的宝贝。

空旷的殿中,低声回荡着一句话:“如果没有闻人缙就好了。”

若他当初没有修炼什么分魂术,若当初救下裴苏苏的人是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们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苏明明喜爱过他,都怪闻人缙,让她被恨蒙蔽了双眼,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

如果能让一切重来就好了。

当初去妖王谷时,容祁曾在附近的几个城池中,得到了不少邪魔珠。

邪魔珠里的魔气当时都被他自己吸收干净,不过邪魔珠未毁,只要他重新往里面输入魔气,便能用这个带裴苏苏渡过死梦河,来到魔域。

裴苏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内。

准确地来说,是一张铺了软衾锦被的床上。

身上并无任何不适,容祁只将她带了过来,并没有伤她。

裴苏苏坐在床上打量四周,屋里没有窗,也没有任何摆件,只有位于正中央的,她身下这张不大的石床。

四周上下都是光秃秃的石壁,除开一个放置夜明珠的凹槽外再无其他,所谓的门也只是嵌在石壁中,切开一条缝的石门。

整个房间,只有她坐着的这张床华丽软和,与简陋冰冷的房间格格不入。

这间房屋她并不陌生,当初带妖族众人杀到魔王殿时,她曾搜过这个地方。

与其他空旷大殿比起来,这间狭小的房子着实太过不起眼,她当时还疑惑,为何魔王殿会有这么一间小房子存在,简直就像是将一块完整的巨石从中间挖开所形成的房间。

容祁为何将她带来这里,而不是他自己的住处?

裴苏苏本想下床,却被床周围设下的禁制拦住。

容祁懂得很多繁复古老的禁制,她才活了不到两百岁,这方面的积累根本无法和他相比。

她试了试,发现自己没办法突破这道禁制。

石门传来沉重的声响,容祁从外面走进来。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裴苏苏收起视线,盘膝坐在床上,蹙眉问道。

容祁本想回答,对上她眼中的不满,到嘴边的话换了一句,“这个房间是用隐灵石砌出来的,刀剑不入,水火不侵,你别想逃出去。”

裴苏苏仔细查看过,正如容祁说的那样,整个房间坚固如铁桶一般,进出的机关被容祁掌握,她根本没办法出去,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而且容祁不靠近,她也没有偷袭的机会。

“疯子。”

骂完,裴苏苏便闭上眼,不再理会。

容祁本以为她会大怒,或是委屈难过,没想到她只骂了他一句,就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逆来顺受,不像她的性格。

容祁狐疑地盯着她,朝前走了两步,脑海中某个念头一晃而过,让他停下脚步,仔细分辨她的神色,“你不信闻人缙真的死了。”

裴苏苏毫无反应。

“所以你故意放松警惕,跟我来到魔域,想看看闻人缙还有没有机会再出现,是不是?”

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容祁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人,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胸腔沉沉起伏,“闻人缙的灵魂早已与我融合,你休想再见到他。”

裴苏苏淡然回道:“随你怎么想。”

她听到容祁不满地轻哼了声,本以为他接下来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盘膝坐了下来。

屋里只有一张床,连个桌椅都没有,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的地上,跟之前在碧云界一样。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离开。

裴苏苏奇怪地睁开眼,看向坐在地上的容祁。

这里是魔域,是他的地盘,他堂堂魔尊,就这么坐在地上?

察觉到她的视线,容祁仰起下颌抬眸望过来,静静与她对视,漆黑眼眸专注中带着几分不解。

夜明珠散发出浅淡柔和的光晕,落在他面庞上,柔和了几分他眉宇间的寒意,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五官俊美清隽。

他仰首坐在那里,颈项白皙修长,青丝和镇魔绫铺陈散在背后,竟让裴苏苏看出了几分乖巧和可怜的意味。

她立刻强迫自己将这种荒唐的想法移出脑海。

他身为魔尊,哪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疯疯癫癫,惯会做戏迷惑人罢了。

几息后,容祁才明白裴苏苏的疑惑来自何处。

之前在碧云界,他在床下坐习惯了,所以刚刚下意识坐在了这里。

可这里连个蒲团都没有,而且今时不同往日,苏苏是被他掳回来的,他们的地位早该逆转。

容祁耳朵发烫,面上有些不自在,装作无事发生过的样子,从地上起身。

灰白石屋本就狭小,容祁一身黑衣站在那里,更是显得空间逼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绕着石床走了两步,在屋里环视一周,没找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

裴苏苏身边的床褥深陷下去,容祁在她身边坐下,独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过来。

她眉心拧起,从床中间移到边缘,与他拉开距离。

只是这石床比棺材大不了多少,她就算挪到最边上,依然逃不过他一臂距离。

更别说,她刚往后退,容祁就随之跟了过来。

“你做什么?”裴苏苏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拦在身前,蹙眉防备看向他。

容祁老老实实地坐在她身边,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只是盯着她。

裴苏苏看到他殷红的薄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见他还算老实,裴苏苏收回手放在膝上,屏气凝神,闭目调息。

修无情道修的是道心,即便待在毫无灵力的魔域,她也能继续修炼。

赶紧修无情道,恢复上一世的修为,才好彻底摆脱这个疯子。

可她刚入定,手腕就被人抓住。

睁开眼,对上容祁灼灼的墨眸,他急声说道:“不准修无情道。”

他特意将她抓来魔域,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监视她,不让她修无情道。

“放手。”裴苏苏甩了两下,握在她腕上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箍着她,甩也甩不开。

“不放,”容祁呼吸渐急,气息微喘,“你若还想修无情道,我便一直来烦你。”

修道必须全神贯注,他若一直来打扰,她确实没办法修。

他如此蛮横不讲理,倒是把裴苏苏给气笑了。

她不再挣扎,冷笑看他,“那我封闭六识五感,随你怎么烦。”

说完,容祁怔了一瞬。

可他很快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若你封闭六识五感,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知道。”威胁似的说完,容祁的视线意有所指地从她腰间扫过。

裴苏苏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白了白,美目蕴起怒意,手上的束缚甩不开,她便直接抬腿朝他身上踢了过去,“混账。”

容祁不躲不避,被她踢在肩上。

他松开她的手,反倒坐在一旁笑了起来,薄唇微弯,点漆般的漆黑眼瞳漾开浅浅笑意。

趁着他放松警惕,裴苏苏扑过去将他压在床上,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蕴起妖力。

她咬牙怒道:“放我离开。”

容祁不但不躲,还主动环住她的腰,墨眸晶亮,“不放。”

裴苏苏死死盯着他,眼神几度变换,高举的右手微颤,凝聚的妖力始终没有落下。

垂下的发丝扫过锁骨,带来一阵酥酥的痒意。

容祁喉结滚了滚,随手将这绺发丝拨到别处。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肯下手。

不是因为舍不得他,而是因为舍不得闻人缙。

闻人缙的灵魂在他身体里,即便再也没有苏醒的机会,她仍旧下不去手。

最终,裴苏苏松开容祁的脖子,从他身上退开。

容祁收回环住她的手,没有阻拦。

他依然仰躺着,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回忆起方才的感受,胸腔里心跳如雷。

方才裴苏苏掐得用力,白皙肌肤上此时浮现出一圈红痕,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裴苏苏正烦恼于如何对付容祁,就见他忽然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不断收紧,像是中邪了一般。

她连忙过去扯开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容祁略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自下而上看到她惊疑的表情,脸庞迅速窜起薄红。

他慌张坐起,背过身,“没,没什么。”

坐起之后,他依然能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灼烫视线,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盯穿一般。

容祁将手放在腿上,屏息等了很久,才等到身后人移开视线,微微松了口气。

裴苏苏能活动的范围有限,不能修炼,她几乎无事可做,只能一直在脑海中想着对策。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石屋内陷入寂静。

到了中午,背对着她的容祁问道:“你要吃东西么?”

“嗯。”

裴苏苏不是真的想吃东西,而是想支开容祁。

听完她的话,容祁果真起身离开。

裴苏苏眼眸顿时亮起,正准备等石门关闭,就继续修行无情道,外面却飞进来一个老熟人。

虬婴老老实实地停在门口,没敢靠得太近,“魔尊派我来看着您,外面还有很多魔王,我死了会由他们来接替。”

言下之意,杀了他也没用,容祁还会源源不断地派手下来接替看守。

除非裴苏苏跟容祁一样嗜杀,来一个杀一个。

但她做不来这样的事。

“魔尊吩咐了,如果您入定打坐,便让我将您唤醒。”

有除了容祁以外的人在这里,就算虬婴不会打扰,她也不敢贸然进入入定状态。

修炼道心时识海大开,万一虬婴对她心怀怨恨,可以轻易取她性命。

裴苏苏打量四周,不动声色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虬婴在心里琢磨了几遍,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回答,便说道:“这是魔尊的住处。”

人人都以为,魔尊住在魔王殿最华丽的房间里,只有虬婴知道,魔尊在这个小房间里待了数万年。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魔尊不喜欢住宫殿,偏偏喜欢这个光秃秃空无一物,简直像个大箱子一样的房间。

可能是魔尊的喜好比较特殊吧。

“容祁就住在这里?”裴苏苏讶异说完,视线扫过整个房间。

狭小,空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房间给她的感觉像是个大型棺材,她坐着的这张床就是大棺材里的小棺材。

住在这种连门窗都看不出来的地方那么多年,不发疯倒像成了奇怪的事。

“……是。”听她直呼魔尊名讳,虬婴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一看他这副模样,裴苏苏便知道,他定然对容祁十分惧怕。

“我来这里多久了?”

“三日。”

“碧云界如何?”

“这……还是您待会儿问魔尊吧。”

裴苏苏垂眸沉思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虬婴,你当初如何来的魔域?”

虬婴没有邪魔珠,她一直很好奇,他是如何渡过的死梦河。

若他当初没有来魔域,容祁便修不成分魂术,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

虬婴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形,小心回道:“当年我在死梦河边,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或者说魂魄比较妥当,我们做了个交易,他让我帮他找一副躯体……”

虬婴的话还没说完,石门就传来了开启的声音,他登时收声,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

容祁走进屋,阴冷的视线扫过虬婴,后者连忙行礼退下。

石门关闭,屋里只剩下他和裴苏苏两人。

容祁从魂芥袋里拿出桌子,将托盘放在上面,状似随意地提起:“你们在说什么?”

他背对着裴苏苏,身子绷紧,手指轻触桌面,等着回答。

可裴苏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碧云界怎么样了?”

她还以为自己刚来魔域,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日。

“一切如常。”

容祁说的是真是假,裴苏苏暂时无从分辨。

她悄悄试了一次,发现禁制让她无法用水镜联系弓玉,无从得知碧云界现在的情况。

被困于此处,得早些找到脱身之法。

容祁端着碗来到床边,用勺子盛起甜粥,轻轻吹去热气后,喂到她唇边,眸含期待地望着她。

裴苏苏蹙眉,厌烦地偏头躲开,“我不吃。”

她哪有心思吃东西。

容祁早就料到她根本不是真的想吃东西。

他倒也没有多失望,平静地将碗重新放回桌上,又来到床边坐下,安静陪着她。

见容祁不打算离开,反倒像是要一直看她,裴苏苏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没有事情做吗?”

她和步仇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容祁怎么看上去这么闲?

容祁其实很少有事务要处理,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不管事,而是把魔域交给其他人打理,遇到问题直接杀人就是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亲自在这里看着她,不分日夜,守到裴苏苏放弃无情道为止。

可对上裴苏苏疑惑又隐隐带着排斥的眼神,容祁无法坦然将实情说出,怕被她看不起。

于是他又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借口处理事情,不舍地离开了。

容祁走后,又换虬婴来看守。

进门的时候,虬婴听到一道杀气腾腾的传音:“管好你的嘴。”

虬婴下意识看过去,对上容祁阴鸷的眼神,吓得心脏一缩,差点从半空中跌下去。

容祁自然不是担心虬婴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事情,而是……不想看到他跟裴苏苏说话罢了。

石门关闭,裴苏苏正准备继续之前的问题,却见虬婴的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一进来就诚惶诚恐说道:“小的不敢多嘴,您若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接问魔尊吧。”

裴苏苏叹息一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离开石屋,容祁去了万魔窟。

锁魂链是他当年偶然得来,可以锁住魂魄,不让它们入轮回,同时还会被业火烧灼。

已经烧了万年,业火早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容祁看向那几团残魂,右手凝聚出力量,眉间含着戾意,“因果镜在何处?”

上次主动提出因果镜的,正是他哥哥。

一看到容祁,几团龙魂都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其中一人说道:“你当真要启用因果镜?”

容祁向来没什么耐心,戾气更重,不耐烦道:“我问因果镜在哪?”

说着,他往锁魂链里输入了许多魔气。

容祁自身杀孽深重,业障缠身,他的力量刚一注入,萎靡不振的业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几团龙魂都被烧得惨叫。

他哥哥连忙说道:“因果镜乃是真神天帝制造出的神物,后来应该被埋在陨凤崖下,就算因果镜没被魔神之恨吞噬,你想启用也得有办法取来。”

“陨凤崖?”容祁收回手,神情若有所思。

陨凤崖下遍布魔神之恨,任何接近其中的生物都会被吞噬毁灭,只有一个例外——闻人缙。

黑衣少年立在原地,眸中神色变幻不定,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万魔窟内。

“他真的会去找因果镜?不会死在陨凤崖下吧?”

“死了倒好,我们就不用再受这个疯子折磨了。”

“我们的灵魂被业火烧得残缺,无法入轮回,我现在唯一所求,就是容祁良心发现,早点把我们全都彻底抹杀,也好过像这样日日忍受折磨。”

容祁亲自带人去了陨凤崖。

陨凤崖和望天崖离得并不远,都在魔域和龙族交界处。望天崖上遍布雷罚,陨凤崖下则是充斥着魔神之恨。

有了这两座天堑的存在,曾经的龙族和魔域几乎毫无交集。

站在陨凤崖上往下看,入目皆是火红,岩浆滚烫的热气烧灼得空气都开始变形。

容祁冷漠地收回视线,挥了下手,就有人推着死囚上前,将他们的镣铐解开,从陨凤崖上推了下去。

没多久,一旁的桓盱走上前,手心朝上,托着几枚黯淡无光的玉质魂牌,“魔尊,无一生还。”

容祁没有回头,而是长眸微眯,继续盯着陨凤崖下的岩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桓盱大着胆子提醒道:“魔尊,陨凤崖下的魔神之恨,素有‘来无回深渊’的别称,还从未有人活着从这里出来过。”

话落,他就见容祁跳了下去。

桓盱眼皮猛地一跳,“魔……”后一个字还没出来,他却见魔尊好好地在一旁站着。

原来跳下去的只是个傀儡。

五息之后,容祁察觉到自己跟傀儡之间的联系断了,周身气息愈发阴沉。

看来闻人缙能活着从陨凤崖下离开,跟傀儡无关。

那么,是因为他的灵魂么?

若他本人跳进去,是否也能扛得住魔神之恨?

只是,魔神之恨能让一切靠近的东西彻底消融,因果镜若是埋藏在这里,或许早已消失不见。

容祁没打算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贸然跳下去,在偌大的深渊底部漫无目的地找一个很可能不存在的东西,那样太蠢。

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回去。”

没想出对策,容祁不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朝着崖下走去。

可走出去两步,他心神微动,忽然停下。

是真神天帝创造出了因果镜。

为何要造因果镜?

原来无所不能的神,也会有后悔的时候么。

容祁掌心微握,眸光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