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裴苏苏刚坐起身子,睡在外面的容祁就倏然睁开眼,手撑着床坐起来,锦衾自身上滑落,露出白色中衣。
“吵醒你了?”她问。
容祁墨眸盯着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嗓音有些沙哑,“没有。”
看到他眼下的青痕,裴苏苏便明白了,他又是一夜没睡。
昨夜她梦到了过去的事情,却不是百年前与闻人缙的过去,而是最近一年,与容祁相处的点点滴滴。
昨日她刚得知闻承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闻人缙,心乱如麻,所以对容祁才那么冷漠。
可不管闻承再多么像,毕竟还没有真正确定,她不该这么伤容祁的心。
裴苏苏叹了口气,主动抱住他,在他后背轻拍了下,以示安抚。
容祁身子僵住,半晌才回过神,发现这并非自己的臆想,而是真的。
压下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抱住她。
裴苏苏本想抱一下就松开的,结果却被他的手臂紧紧锢住,退身不得。
她听到容祁慌乱地问道:“苏苏,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魔修了?”
这句话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才终于有勇气问出来。
抱着她的身躯都在微微发颤。
“没有,只是……”裴苏苏眨了眨眼睫,“他的身份让我有些怀疑。”
容祁握住她右边肩膀,与她稍微拉开距离,低头对上她的视线,“你不信我?”
“我……”裴苏苏眼神躲闪,想说没有不信。
可这句话在这个时候,着实没有说服力。
最终,她叹息一声,低声说了句:“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这件事彻底查清楚,再决定如何处理。”
说完,裴苏苏起身下床。
她听到容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所以从头至尾,你想要的都只有过去的我,对么?”
“现在的我,就没有半分值得你留恋之处?一旦出现一个与过去的我相似之人,你便要毫不留情地将我舍弃?”
裴苏苏脚步顿住,心里如同被利刃猛地一刺,顿时涌上酸涩痛楚。
她快速眨眼,逼退眼中涌上的湿意,“容郎,你再给我几天时间。”
容祁攥紧身下的被子,墨眸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仿佛要将她给盯穿。
胸前沉沉起伏两下,他的语速因为激动而加快,“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刚见几面的陌生人,给你带来的熟悉感?百年前的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又何必一直沉浸在过去?”
裴苏苏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闭上眼睛,狠了狠心道:“是,我想要的,只有过去的你。我只想让我们回到百年前。”
容祁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说完,他看到裴苏苏背影僵住。
“如果你当真觉得,我们这一年的相处,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就转过身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容祁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泛红的眼倔强地盯着她,一副势必要她给个说法的模样。
裴苏苏被身后的视线灼烫到,肩膀开始颤抖。
她在原地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头,落荒而逃。
离开住处后,裴苏苏去见了弓玉。
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当初确认容祁身份,用的就是验魂术。
那么这次为了验证闻承的身份,大可以再用一次验魂术。
弓玉的验魂术,照常理来说,每二十年只能用一次。
但他们手里还有一个虬婴。
可以引渡虬婴的力量,为弓玉所用,助他再施展一次验魂术。
待裴苏苏说明情况,弓玉认真点头,“好,就按照大尊您说的办。”
两人一同去往关押虬婴的地牢。
看着曾经的精怪族天才沦落到如此地步,弓玉心中颇有几分复杂。
他飞上前,说道:“虬婴,若你愿意将你的力量暂时借渡到我身上,助我施展一次法术,我们可以放你走。”
虬婴恹恹地坐在桌上,不耐道:“你要施展什么法术?直接让我替你施展不就得了?”
“你不会。”
虬婴嗤笑一声,“有什么法术是我不会,你会的?”
“验魂术。”
虬婴一噎,这个法术他还真不会。
倒不是他学不会,而是他觉得这法术太鸡肋,当初在精怪族内部的时候,他只顾着研究分魂术,哪有心思去研究这种没用的法术。
一个人的灵魂有什么好验的。
虬婴正准备拒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们要施展验魂术,定然是为了验证闻人缙的身份。
这或许是个可以动手脚的机会。
想到这里,虬婴拿腔拿调地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们,不过你们可要遵守承诺,事成之后把我放了。”
裴苏苏道:“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可以放了你。”
但也只是放了虬婴一个人,其他魔修还是要留下。
“一言为定。”
虬婴话落,弓玉飞身上前。
他们用精怪族的秘术,虬婴暂渡了一部分精神力给弓玉,还趁机往他身上丢了个监听的法术。
对于弓玉来说,虬婴毕竟是多活了万年的前辈,有许多他不知道的手段,所以丝毫没有察觉。
“这些够了吧?”虬婴身形有些微晃,显然消耗极大。
弓玉感应了一下,说道:“够了。”
裴苏苏与弓玉离开地牢,临走前,吩咐人给虬婴一些补身体的丹药。
等地牢里没人看着,虬婴顿时一扫之前的疲态,分明精神抖擞的模样,哪像是力量消耗过度的样子?
虬婴入魔前,就是精怪族万年难遇的天才,又待在魔域,跟在容祁身边混了万年,实力虽然提不上去,精神力却浩瀚无穷,天下无人能与他比肩。
也正是因为精神力的强大,他才能够控制修为比他高的魔王和魔将,让他们听从他的号令,为他挡杀招。
虬婴正准备联系容祁,与他说验魂术之事,就监听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他连忙隐身,催动法术联系容祁。
容祁冷声问:“何事?”
“启禀魔尊,属下已经在弓玉身上下了法术,听到一件重要之事。”
容祁眼皮都没掀一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弓玉方才告诉她,您的灵魂不全。”
容祁皱起眉,“弓玉如何会得知?”
虬婴便把验魂术解释了一遍。
容祁立刻明白,当初在问仙宗后山上,自己昏睡过去,醒来就被告知,正是裴苏苏要找的那人,原来那次是被施展了验魂术。
闻人缙是他分出的分魂,自然与他同出一道灵魂本源。
只是,弓玉为何会特意去找虬婴?
“他们找你做什么?”
“回魔尊,他们想再施展一次验魂术,但是力量不够,所以想从属下这里借渡一些。”
说完,虬婴看到容祁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握,很快又松开。
“知道了。”容祁主动切断联系。
裴苏苏要再次施展验魂术,要验的是谁,显而易见。
而能用来辅助施展验魂术的东西,现如今在他手中。
容祁眸光微闪。
“灵魂不全?”
弓玉点头,“正是,寻常人皆有三魂七魄,可容祁的灵魂却有所残缺,或许是望天崖的天罚所致。”
他对容祁的称呼,由尊夫转为了名字。
裴苏苏的指尖点了点额角,沉吟片刻,看向他,“能看出来缺了多少吗?”
弓玉摇头,“这个属下看不出来。只是人的灵魂若有损伤,应当会影响心智才对,可容祁却并没有受到影响,或许灵魂缺失并不多。”
“嗯,望天崖是能让人的灵魂灰飞烟灭的地方,他登过望天崖,扛不住天罚,灵魂受到创伤倒也能说得过去。”
之后裴苏苏便不再关心这件事,开始准备炼制引魂丹所需的材料。
闻承如今体质羸弱,还身受重伤,承受不住引魂丹的药性。
但碧云界有暖灵泉,只要到时让闻承进去,便可稳住他的灵魂识海,保他性命无忧。
有了之前剩余的一些药材,引魂丹的材料很快就收集完全,明日便可着手炼制。
在此之前,裴苏苏和弓玉一起,去找步仇。
闻承之前说过,魔域手头还有邪魔珠,只是他们不敢再打妖族的主意,而是把目标放在了人族身上。
闻承写下许多城池的名称,弓玉前些日子便派人去打探,如今都已经传回了消息。
“结果如何?”
“回王上,有几个地方确实发现了邪魔珠,还有一些临近妖王谷的城池,只发现了魔修活动过的痕迹,却没有找到邪魔珠,不知是不是被他们提前得到风声,逃走了。”
苍羽剑派解散后,人族便越来越衰败,如今连一个渡劫期的强者都没有。
而自从百年前隐隐有统领人族之势的虚渺剑仙失踪,人族修仙界没了首领,更是宛如一盘散沙,这件事要解决,怕是有些难度。
“我们将消息传给人族修仙门派,让他们自己清查内部与魔修勾结的叛徒,找到邪魔珠的位置。待需要人手时,我们再派手下大妖帮忙。”
步仇的想法,与裴苏苏不谋而合。
如果妖族大费周章地在人族领地,寻找邪魔珠的下落,一则有损妖族实力,二则人族定然不会放心,反倒徒生猜忌,不如把消息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查。
解决完这件事,裴苏苏提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也是自己这次的来意——她想与步仇一起,在碧云界的死梦河边,设立阻拦魔修的结界。
先将这件事解决了,她才好放心地炼制引魂丹。
前往死梦河边的路上,裴苏苏见步仇手里还拿着那把乌木扇,有些好奇,问道:“这把扇子你从何处得来的?”
“人族集市上买的。”步仇将扇子递给她。
裴苏苏接过扇子,见丝绸绢面上的字画有趣,随口问:“这字谁写的?”
“我自己写的,怎么样,不错吧?”步仇得意地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大堆一模一样的乌木扇,上面都绘了不同的字画。
虽然不算很好看,但可以看出他确实很喜欢,不然也不会写这么多了。
裴苏苏先是弯起唇想笑,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意滞住,脚步蓦地停下。
“大尊,怎么了?”弓玉问道。
裴苏苏怔了一瞬,下意识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容祁为何不写字?”
从前的闻人缙,分明很喜欢写字作画。
可容祁一次都没有提笔过。
不对,她或许见过容祁动笔,在妖王谷的时候。
可她只看到了墨迹,没看到字画,是被他藏起来了吗?
而且,闻人缙怎么会将墨迹沾染到桌上?
越细想此事,裴苏苏的心就越往下沉。
在弓玉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裴苏苏咽下复杂思绪,说道:“或许,不需要炼制引魂丹了,有更轻便的法子来试探。”
她之前一直没怀疑过容祁,所以从没想过要试探他,满心只想验证那个闻承的身份。
可他们二人,怎么可能都是闻人缙?总有一个是假的。
原来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用验魂术,完全有更方便的办法。
闻承能作出字画,弹奏琴曲,如果容祁也能做到,便再也不需怀疑他的身份了。
可若是他明明已经恢复了记忆,却做不到……
暂抛开此事,裴苏苏与步仇前往死梦河边。
路上,步仇问起她方才的话什么意思,弓玉便解释给他听,步仇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怀疑,那个闻承才是真正的闻人缙。
“待会儿回去以后,我再加派些人手,守着闻承。”步仇肃声道。
“多谢。”
布下结界后,裴苏苏正欲返回住处,忽然听手下小妖来报。
“大尊,大事不好了,魔修来救人,打伤了尊夫。”
裴苏苏瞳孔收缩,瞬间来到小妖面前,焦急问道:“容祁怎么样了?”
“尊夫、尊夫的手指被暗器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