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受罚的事瞒不过众人。
当天下午, 三福晋去毓庆宫陪太子妃喝茶的时候,就说起这事。
“先前人都说这四弟妹一嫁过来,就被妾侍抢在前头生了孩子, 没想到四弟竟然这么舍得,处罚了那宋氏,给四弟妹颜面。”
董鄂氏这番话是含酸带刺, 太子妃就算再傻也听出来董鄂氏挑拨的意味了。
她笑着说道:“这也是那宋氏不对在先,若非宋氏行事不端, 怎么会被责罚?”
董鄂氏眉头微微挑了挑,“太子妃这话说的倒也是,不过, 这宋氏到底怀着孕, 四阿哥能舍得,也是稀奇。”
她这话是故意刺激太子妃呢, 毕竟谁人不知道太子胤礽先前为了怀孕的格格而对太子妃冷脸的事,三阿哥胤祉风流成性,太子胤礽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妾侍的事,太子妃自从嫁过来后可没少受冤枉气,何况她还是太子妃, 皇室对她的要求比起其他福晋更高。
太子妃捧起茶盏,掀开茶盏,吹了吹后, 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弟妹这些话莫非是在替宋氏打抱不平?本宫倒是不知道三弟妹和宋氏还有交情呢。”
董鄂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住了。
她勉强笑了笑, 道:“太子妃说笑了,我不过是感慨一番罢了, 宋氏落得这番下场, 也是自找的。”
太子妃但笑不语, 等董鄂氏走了之后,她才冷下脸来,哼了一声。
“娘娘,这三福晋是在挑拨您和四福晋的关系呢。”陈嬷嬷低声说道。
太子妃眉头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说道:“嬷嬷你放心,本宫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老三媳妇自己厌恶老四媳妇,就想拿本宫当木仓使,她倒也配。”
她是羡慕乌林珠不假,可她不会傻到为了这种莫须有的嫉妒心去对付乌林珠。
别的不提,太子和四阿哥的感情笃厚,她若是得罪了乌林珠,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儿好处。何况,乌林珠这人还挺会做人,太子妃可不想贸然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
不过,这老四对乌林珠是真荣宠,怪不得三福晋嫉妒得跟乌眼鸡似的。
连太子妃都如此认为,乌喇那拉府上,费扬古等人知晓宫中的情况后,就更是受宠若惊。
“这真是没想到,四阿哥对乌林珠竟这么好。”费扬古语气中难掩高兴地说道,他前几天知道宋氏怀孕后,回头就整天担心乌林珠,怕她新婚初嫁,受不了这气,会和那宋氏闹出矛盾,回头惹恼了四阿哥,受了冷落;又怕那宋氏恃宠生娇,给乌林珠难看。
偏偏他们乌喇那拉氏这边没什么内廷的人脉,费扬古只能干着急,对女儿的情况一无所知,急得嘴角边都长了好几个燎泡。
现在,他知道胤禛这么宠着乌林珠,心里头的石头总算是可以落地了。
“阿玛,这四阿哥是真够可以的,咱们把妹妹嫁给他,总算是嫁对人了。”
五格也高兴地说道。
“你这不废话,你也不瞧瞧是谁的女婿?”费扬古带着自矜地看向五格。
富昌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之前嫌弃四阿哥的,似乎就有他阿玛的一份。
如今倒是夸起自己眼光好了,这变脸变得可真是快。
“阿玛,四阿哥对乌林珠这么好,咱们这边也该表示表示。”
富察压下心里的腹诽,一脸正色地对费扬古说道,“如今乌林珠嫁给了四阿哥,咱们就算是四阿哥这边的人,先前四阿哥一直没有差事,咱们不好凑上前拉近乎,可我听说万岁爷已经给四阿哥派了吏部的差事,咱们是不是该帮帮忙?”
“二哥说得对,咱们是该帮忙,阿玛,我记得您和吏部尚书马尔汉关系似乎不错啊。”
五格冲着费扬古一阵挤眉弄眼。
费扬古一听这话,脸色登时绿了,“你要我去讨好马尔汉那个家伙,那不成!”
“怎么是讨好呢?不过是让您稍微稍微放这么一点儿水。”
五格比了个放水的小动作。
这费扬古和马尔汉那是出了名的冤家对头,这两人都善棋,乌林珠的棋当初就是费扬古给教的,乌林珠能得到四阿哥的夸赞,足可见费扬古的棋力有多么高超。
这么些年,他们两个每回下棋,都是马尔汉输多赢少。
费扬古为这事没少得意,如今要他放水去输给马尔汉,他心里头过不了这一关。
可为了自己闺女,费扬古还是忍着不高兴放了水。
这马尔汉也是真促狭,明知道他的来意,却故意拉着他下了一盘又一盘的棋。
“老费,你这棋力退步了啊。”
马尔汉捏着胡须,摇头看着棋盘上被击杀近乎落花流水的黑子说道。
费扬古头上满是青筋,他握着拳头,牛眼似的两颗大眼珠子恶狠狠地等着马尔汉,仿佛想要把马尔汉给打一顿。
马尔汉见好就收,连忙道:“行了,多年朋友,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吗?四阿哥到吏部这边来,我肯定好好教他,行了吧?”
“那还差不多。”费扬古哼了一声,他摸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这一子落下,竟瞬间转败为赢。
马尔汉瞧得目瞪口呆,这回轮到他瞪大眼睛看着费扬古了,“好你个老家伙,你还留着这招。”
“你当我费扬古吃素的,行了,陪你下了一下午的棋,我得回家去了。”
费扬古见目的达到,便也不久留,起身就打算走了。
马尔汉也不去送,由着他自己离开。
他们两个的交情,早已不在乎这些个虚礼。
胤禛到吏部去的时候,就瞧见马尔汉对他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
“尚书大人,我是脸上有不妥吗?”胤禛疑惑地问道。
“非也非也。”马尔汉摇了摇头,“下官是羡慕四阿哥有个好岳丈啊,昨日您岳丈亲自登府,托下官照拂您。为此,还不惜输给下官几盘棋呢。”
胤禛这才明白原因,怪不得今日他刚来,马尔汉对他语句中就诸番提点,全无半点儿藏私。
胤禛虽是阿哥,但却没有像他三哥一样自大,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到了各部,就会被人供着,由人悉心教导,这人都是有私心的,这些官员多半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可不会随便教阿哥们各部的规章流程和潜规则,毕竟不少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教会了阿哥,兴许回头就被阿哥们给坑了呢。
马尔汉这样的老油条,不可能会不知道这事,但今日他言语却句句都是干货,胤禛只觉得受益匪浅,这来吏部半日,可比在上书房学一个月的书还有用。
“岳丈大人真是费心了。”
胤禛心里头有几分感动。
他在乌喇那拉府上可是住了有段时间,哪里不晓得这老岳丈对自己的棋力有多得意,能让他为了自己输了几盘棋,足可见这老岳丈有多够意思。
“不过你也不用觉得他受委屈。”马尔汉面露愤愤之色,“这费扬古最后一盘棋来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狠狠地把我赢了一回,半点儿也没吃亏。”
胤禛一听这事,就知道马尔汉没说谎,这的确是费扬古的脾气。
回去后,他和乌林珠说起这事,乌林珠笑得直不起腰来,“阿玛如此用心良苦,爷可得好好努力,这才能不辜负阿玛输得那几盘棋。”
胤禛也是忍俊不禁,“福晋说的极是,岳父大人这回牺牲的是真大。”
屋子里欢声笑语。
茶房里,李氏听着隔壁厢房里的笑声,眼神中露出几分向往的神色。
她能被德妃赏赐来给四阿哥当格格,自然是有几分姿色,而且家世也不错,当初被德妃点中的时候,李氏还满心激动,期待着能够在四阿哥这里得宠,毕竟她怎么也是德妃赐下来的人,比起其他格格身份不同。
可她没想到,她连四阿哥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发配到这茶房来烹茶。
这烹茶是雅致,可日日烹茶,却不是什么雅致的事。
她的手掌原本保养的极好,如今因着烹茶,被烫出了几个水泡还长出了茧子,这模样瞧了,连她都厌恶,更不必说阿哥们了。
再这样日久天长的下去,她的容貌定然也大不如前。
李氏怎么会愿意?
她瞧着眼前的小火炉,旁边的耿氏端着糕点走了进来,瞧见她的背影,便说道:“姐姐煮的是什么茶?白嬷嬷那边要一盏六安瓜片,你这里可有没有?”
“白嬷嬷?”
李氏的脑海里电光火石一般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回转过头,瞧向耿氏,“你说的白嬷嬷可是娘娘身旁伺候的白嬷嬷?”
“除了她还有谁?”耿氏惊奇地反问道,“怎么?姐姐不知道白嬷嬷被娘娘指派来伺候宋格格了?”
李氏是真不知道,这茶房里每日忙活得很,她忙着烹茶,又忙着想办法在四阿哥跟前露面,自然对外头的消息不大灵通。
她道:“既然嬷嬷要,那我这就来烹茶。”
耿氏答应了一声,片刻后,又有人来唤耿氏出。
李氏觑着这会儿是午晌时分,正房里福晋已经歇息,爷一早就出去,这时间点儿就更加不可能回来。
她连忙泡了一盏六安瓜片,亲自捧了去。
白嬷嬷在这四阿哥院子里待遇并不差。
乌林珠还特地让人腾出宋氏旁边的梢间,让她住下。
“嬷嬷,茶来了。”
李氏瞧着四周无人,悄悄地端着茶进了白嬷嬷的梢间。
白嬷嬷睁开眼,瞧见是她,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显然是认出她来了,“姑娘怎么亲自送茶来?”
“嬷嬷说这话,如今我不过是在茶房负责烹茶的奴婢,送茶来不过是本分的事罢了。”
李氏自嘲着说道。
白嬷嬷瞧见她的面容,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好,她其实早知道李氏的下场,只是刚才装傻罢了,她瞧着李氏,眼神中却突然露出一丝光亮,殷勤地说道:“姑娘莫要说这等话,都说苦尽甘来,往后好日子还长久着呢。”
李氏眼睛一亮。
“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嬷嬷明示,他日我若是能飞黄腾达,定然不忘嬷嬷的好处。”
“好姑娘,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往日在永和宫里也是有情分的,不说我,就是娘娘也是记挂着你们的,只是你们不知道娘娘的心思,娘娘那边也不好多说什么。”
白嬷嬷意味深长地提醒道。
“奴婢的心自然是向着娘娘的。”
李氏连忙表态道。
她现在一无所有,眼瞅着四福晋一日比一日站稳脚跟,心中自然着急。
“姑娘别只是说,也做些事来,不然娘娘也不好提起你们。你素来是个玲珑心肠,怎么倒是忘了娘娘是个心善向佛的。”
白嬷嬷这番话如同一棍打在李氏头上,李氏顿时反应过来,她感激地对着白嬷嬷行了礼,道:“多谢嬷嬷提点,奴婢日后定然会报答嬷嬷。”
白嬷嬷满意地笑了笑,这李氏要是能抓住机会,那她就不算白来一场。
“好姑娘,嬷嬷知道你的心,我想你那里兴许没什么纸笔,这样,我这里有些纸笔,还有本佛经,你且拿去,等差不多了,再寻个机会给我。”
李氏压抑着激动地道了声是,她是负责茶房,自然无需纸笔,至于佛经,就更加不可能有。
她拿了纸笔和佛经,悄无声息地回了茶房。
自此日后,李氏每日夜里都趁着耿氏睡下,悄悄借着月光抄写佛经。
还真别说,半个月的功夫就叫她把一卷佛经给抄写完了。
寻了个机会,李氏悄悄地把佛经给了白嬷嬷。
李氏要见德妃难,可白嬷嬷却容易得很,她每十日都会去永和宫给德妃报告宋氏怀孕的情况,今日,她如同往常一般汇报了宋氏的情况,德妃对这事并不热衷,漫不经心地听完后,正要打发白嬷嬷回去,却瞧见白嬷嬷从袖中取出一沓纸来,德妃眉头挑了挑,“这是什么?”
“回娘娘,这是李氏托奴婢转呈给娘娘的佛经,这姑娘到了四阿哥那里,还日夜惦记着您,抄写佛经替娘娘祈福呢。”
白嬷嬷说着话,脸上带着笑意。
德妃唇角勾了勾,她并不是相信白嬷嬷的鬼话,像这讨好的招数在她看来再浅显不过,但是,她很满意李氏的态度
,至少这李氏知道该向谁投诚。
“呈上来,本宫瞧瞧。”
德妃懒懒地说道。
旁边的宫女宝瓶从白嬷嬷手中接过佛经,奉到了德妃面前。
德妃随意翻开了一眼,挥了挥手,让宝瓶拿开后,她语气带着感动地说道:“真是难为她这番用心。”
“可不是嘛,娘娘,似她这般诚心的,如今宫里头不多见了。”白嬷嬷一听德妃的语气,便知道这件事成了六成。她心中不禁暗暗高兴。
德妃笑道:“这孩子也是没福气,如今都没瞧见过四阿哥一眼,本宫依稀记得,她的容貌似乎不错。”
“不说千娇百媚,也是小家碧玉。”白嬷嬷识趣地说道。
德妃心里头便有成算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白嬷嬷退下。
白嬷嬷便知道这事成了八/成了,她满怀喜色地回了南三所,觑着无人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了李氏。
李氏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拉着白嬷嬷的手,将腰间上的荷包取下,塞到白嬷嬷手中,“婉瑜若是能有出息,定然不忘嬷嬷的恩情。”
“姑娘可记着这话,您这几日也好生打扮一番,免得到时候娘娘帮了,您却入不了四阿哥的眼。”
白嬷嬷提醒道。
李氏连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