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巍很快就知道:他犯了个大错。
整容医院楼下的大厅里依旧人来人往,但是形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和颜蕾隔空谈判完毕,再打给了身在陆家的倪阿华,吩咐他盯紧陆家那条老狗,别让他给跑了。
这会儿耽误的功夫,他错过了属下的一通报信电话。
直到乔院长做完了手术,匆匆忙忙赶过来,“警察向着医院来了!”
他才知道大事不妙:市局的特警全部出动,正从四面八方围攻进来。光是无人机就来了几十架,甚至武直十都过来支援。
看样子,他惹出的动静不小。
只是他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泄露了踪迹?知道他在医院的人不超过五个,都是他最忠诚的属下,莫非是有人背叛了自己?!
不……他略一分析就明白了:这五个属下都没有任何出卖自己的理由。因为他要是被宣判了死刑,这些人至少也会是个无期徒刑。没有谁可以置身事外。
所以,应该不是自己的人出卖了他,而是其他的地方出了问题,走漏了风声。
这会儿,他们一起回到院长办公室,一推开门,触目所见是凌乱不堪的地面。
乔院长大吃一惊:五岁的孩子不见了!
地上有口水沾湿过的绳索,还有卷成针状的纸片。
林学巍顿时就明白了:原来是这里出了差错!
对于思维非常活跃的他来说:孩子的逃跑手段一目了然。只是他都不敢相信:五岁的孩子,怎么会这么聪明?!
颜磊,这已经不是天才可以形容的孩子,简直是奇迹般的神童!
但现在,不是分析失败原因的时候,他听到嗡嗡的叫声,抬头看向窗外,警察的第一架无人机已经飞到了医院楼顶上,盘旋不去。
乔院长连忙拉起了办公室的窗帘,满头都是冷汗,“林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孤儿院的伙伴们都习惯了遇到麻烦找蛇哥。他永远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这一次,林学巍却罕见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乔院长的脸色突然一下子煞白,他知道这摇头意味着什么,“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能用病毒黑进警务系统一次,但眼下警察他们有了防备,不会再让我偷手得逞的。”
林学巍倒了一杯咖啡,非常理性道:“就算开车能硬闯出去,但特警已经封锁了周围的路段,逃到哪里都是无用的……你看到那些无人机没有?”
他常年跟警察打交道,也深谙警方追踪凶犯的各种手段。
现在不是以前,城里到处都有电子天眼系统,想脱身本就是难上加难。
他上次能脱身成功,靠的是內植冥王病毒,黑了沿途几个派出所的电子监控,才能安全躲到了这里。
但什么阴谋手段,都只能使用一次,下次就不灵光了。比方说肖文东模仿他的手段,二次制造溃坝案,结局也是个失败。
以他的判断来看:哪怕是现在逃出去,沿途的监控点也能捕捉到他的踪迹。
结果只不过是瓮中捉鳖,和束手就擒没什么区别。
“想不到,我居然败在了一个孩子手上。”林学巍笑了笑。
哪怕是生死关头,他也笑得出来。
好像他的气质天生就给人一种亲近感,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乔院长却不甘心,他咬了咬牙,走到了保险柜前,拿出了一把手枪,一捆炸药——这些都是林学巍曾经给他的东西。
林学巍说逃不出去,他也不想认输,于是将炸弹背心穿上,咬了咬牙道:“反正横竖也是死。大不了我先冲出去,炸死那些堵门的特警们,你再开车闯关!”
林学巍愣了愣,凭他多年的观人经验来看,这些话都是认真的。
因而,他一叹,“其实仔细想一想,老天爷待我是不薄的……”
他有最不堪的童年。
他的出生,是因为外公想要讹诈钱财。因为索要不成,外公将他当做了垃圾对待。
他五岁的时候,外公第一次想杀了他这个累赘,于是将他吊在了门外的大树上,冰天雪地一整夜,吊坏了他的一只脚。
他七岁的时候,外公欠了几十万的赌债。上门要债的债主发现他的长相还算不错,于是和外公商量,将他绑起来,送去了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当变态老板的娈童……
这就是他最亲的亲人,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做皮肉生意。他如何能不恨?
他不光是恨,他也要杀。
因为杀,才能平息掉心中的恨意。
于是那天夜里,他回到了家里,打开了煤气罐的阀门,想结束这个畜生外公的狗命。
可惜功亏一篑,上门做普查的社区工作人员发现了煤气泄露,将外公救了出去。因此他的第一起谋杀没有得手,但好在:外公的大脑受损,成为了一个植物人。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他策划的谋杀案。
说起来,那才是他第一次尝试做无证之案,年仅七岁而已。
后来,他失去了所有亲人的照顾,被送到了孤儿院去。
这短短七年的人生,他已经看透了恶,他已经无法再去想象什么是善良。
即使八岁那年,他遇到了天使般温暖的白家大小姐,也无法回头走一条向善的道。
白蔷蔷可以温暖他的岁月,可是,她也看不透他灵魂深处的孤傲和冷血。
他只有不断地往上爬,让整个世界臣服在自己的脚下,这才是他活着的意义。
眼下,乔院长却让他先走,他终于动容,发觉自己这罪恶的一生中,除了白蔷蔷以外,还有其他的羁绊可言。
至少,曾经一起从孤儿院走出来的伙伴,是他真正的朋友。
其实,从踏上这条罪恶的路开始,他就料到自己迟早不会有好下场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然而,他也不是待宰的羔羊,更不会看着自己的双手戴上镣铐——这对内心孤傲的他来说,是比死还难看的折辱。
“把枪给我吧,我会给自己一个痛快。”林学巍淡淡道。
他是蛇哥,不是肖文东那种藏在地下两个月的老鼠之辈。愿赌服输,这是阴谋家最起码的觉悟。
“不,我们一起走!”乔院长焦急道,“现在开车出去还来得及,大不了挟持几名人质!”
“没用的,只要一出了医院,那些狙击手就不会放过我们。”林学巍非常明白:本地的警方中不缺神枪手。
乔院长这下也没了办法,他原地跺了跺脚,终究狠下心道:“就算要死,我们也要带上那个江秋池一起死,顺便再撞死几个狗日的警察!去他妈的老天爷!”
他们都是一群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孩子,本来信仰的都是血腥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他们本就是想要践踏法律的人!
但——
“叮铃铃!”
忽然间,院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林学巍看了下号码,地址显示是拉斯维加斯打来的。
说起来,他以前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在拉斯维加斯组建了个黑客团队,平时专门负责帮他收集情报。
这是他藏在国外的一张底牌,甚至连陆华涛都不知道的底牌。
他想了想,还是去接了这通电话。
——
片刻之后,警用直升飞机就到达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整容医院。
医院里的顾客们都提前得到了警方的短信提示,纷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一会儿,直升飞机停在了附近的空地上,下来几队荷枪实弹的特警,他们从四面八方靠拢,将整容医院铁桶一般箍住。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风儿一吹,雨点子打着旋儿,落在了特警的狙击步枪枪管上。
天空布满了沉重的铅云,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徐徐向着医院行进。
林学巍预料的不错——这次的行动就是瓮中捉鳖。
只是陈泊宇不知道:这条狡猾的毒蛇,会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和警方对决。
来的路上,他已经看过了这里的地形图:整容医院的后方是一道山崖,没有退路。前方只有一条大马路,也被特警给封死。
从战略上来看:这里是一条胡同死路。蛇哥的退路,已经被他们给堵住。
但,如果这条毒蛇被逼急了,也会想着背水一战,到时候后果不可估量。
事不宜迟,时间才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陈泊宇指挥特警力量,一步步扎紧了包围圈的口子,任凭一只蚂蚁也漏不过去。
但快要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特警停下了脚步,因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狙击步枪的瞄准仪里。
但来者并不是蛇哥林学巍,而是这家整容医院的乔院长。
他的名字叫做乔建农,他是个毒贩的儿子。
他的父母因为运送毒品,双双被执行了死刑,当时他只有三岁。
父母死后,他被送去了孤儿院去。
后来,他成了孤儿院里最笨的那个孩子,七岁上头,他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大家都知道他一家子都是死于贩毒,于是背地里叫他是小毒人。
他有一双比女孩子还纤细的手,大家都骂他是个娘娘腔,将来长大了肯定是做鸭的。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这时候,林学巍出现了。
他是孤儿院中最耀眼的存在,过目不忘,大脑堪比一台人形计算机,所有人都折服在他的智慧之下。
后来,林学巍对他说:“你有一双纤细的手,适合做个主刀医生。”从此以后,他的人生才有了信仰。
如今,他拿着一把枪,顶在了江秋池的脑门上,站在了院长办公室里,前面是一堵落地玻璃幕墙,天光大开,窗帘也打开。
士为知己者死,对他而言:林学巍就是他愿意为之死的知己好友!
这一幕,让所有的特警都屏住了呼吸:江秋池的命,全捏在了乔建农的掌心之中。
不远处,陈泊宇眸色一沉,他藏身在小山坡后,手中端起了一把狙击枪,另一只手握着扳手,把准心对准了院长办公室。
这家整容医院一共有五层楼高,乔建农所在的办公室,就是附近的地势最高点。
从狙击角度上来说,以下克上,是枪法上的大忌。现在情况所迫,陈泊宇也别无选择,只能尽量把枪端稳。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双方都不敢再前进一步。
只见玻璃墙后,被劫持的江秋池奄奄一息,他已经流了好几天的血,大腿上都是凝固的乌黑血迹,情况看起来十分堪忧。
而乔建农的双目血红,透过玻璃幕墙,他看的清清楚楚:医院已经被包围住了。特警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天上到处都是无人机和直升机。
就在此时,乔建农对警察提出了谈判要求,“格老子的,你们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把这位江家大少爷的头给打爆!”
他喊话的嗓门十分粗犷,这声音穿透了雨幕,楼下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陈泊宇下令所有特警都原地待命,接着谈判专家上前去,稳定绑匪的情绪。
谈判专家问乔建农有什么条件。乔建农冷笑道:“第一,蛇哥说你们警方一共抓了我们的五个人,这五个人必须全须全尾地放出来,否则我不会放了江秋池!”
“……”陈泊宇沉默,他知道这第一个条件就是不可能兑现的:余家兄弟、钟家姐妹、还有陈凌辉——这五个生肖都罪有应得,他们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乔建农接下来的两个条件是:“第二,你们准备一辆防弹车,开进来,停在院子中间。我待会儿开车走!第三,你们在码头准备一辆摩托艇,等我上了摩托艇,自然会释放了这位江家大公子!”
看样子,乔建农是打算用江秋池作为人质来逃跑。只是陈泊宇觉得事情不太对:林学巍哪里去了?
下山的路已经被截断,四面八方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这林学巍难不成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这时候,陈中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用对讲机联系儿子,隔空传话:“林学巍可能离开了医院。刚才乔建农只说了他上了摩托艇,没有提到林学巍,要么是他出卖了林学巍,要么是林学巍已经逃出了医院。”
陈泊宇立即吩咐下去,“周围两公里以内的路段都全部封住……五公里以内的路段,车辆全部设卡拦截,下车检查。”
挂了电话,他再次安排特警搜山,并且叫属下卡死了所有下山的小路,务必不能让林学巍躲在林中逃跑。
这厢,谈判还在继续,知道已经走投无路,乔建农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场面上的形势犹如紧绷着的一根弦。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陈泊宇只好按照他的要求,先弄来了一辆防弹车。
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了医院里。乔建农又用枪口顶着江秋池的脑门儿,威胁他们警察退出三百米远,陈泊宇也照做不误。
眼看警察都退出了医院的大门,乔建农这才从四楼走了下来。
他一路上都用江秋池当挡箭牌,身子慢慢向着特勤车移动,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只要他们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就一枪崩了这位江家大公子!
但这时候,最不怕死的那个人,反而是江秋池自己。
江秋池靠乔建农最近,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白大褂下缠着一捆炸药。
说白了,乔建农要车,并不是真正想逃跑出去——他是打算驾车冲到特警跟前,就点燃身上的炸药,跟这些警察同归于尽!
这些林学巍的属下,都是跟他一样疯狂嗜血杀戮的毒蛇。
乔建农拽着他,一步步走到了院子里。路上,江秋池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残忍决绝,这让他想到了八年前,当林学巍第一次跟他说起溃坝案计划时,也是这种眼神——
“我们齐心合力,给周家人一点颜色瞧瞧!”
“周丰菱毁了你的母亲,你难道不想找他报仇吗?”
“如果没有周丰菱和你父亲联手欺骗你母亲的话,她本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
“江秋池,你是个男人的话,就应当付诸行动,让你的仇家不得好死……”
蛇哥知道他深爱着母亲,于是,一步步引导他沦陷进仇恨的深渊。
他像是掉进了流沙中的人,没办法挣脱,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给拉进了黑暗……
快要挪到车前,江秋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吼道,“快打死他!他身上有炸药,想同归于尽!”
他原本已经气息奄奄,只剩下一口气。但这一刻,他回光返照,才将这句话给嘶吼出来。继而大口大口地吐起了血。
“狗日的小杂种!我弄死你!”
江秋池的这句话立即激怒了乔建农。
他想立即按下扳手,打穿江秋池的脑袋,但比他快了那么一秒钟,风雨中,一颗子弹呼啸而来,嘭——!陈泊宇率先扣动了狙击步枪,先被打穿的是乔建农的额头。
顿时,乔建农的眼睛瞪大,一动不动地直直栽倒下去……
与此同时,失去了支撑力的江秋池也栽倒下去。他稍一抬头,就看到了乔建农被打穿的这张脸,格外的狰狞丑陋。
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身体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眼前的一切画面都蒙上一层红色的滤镜。就像是做了一场红色的噩梦……
忽然,他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倒计时声,从乔建农失去心跳声的胸前传来。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再回头一看,陈泊宇和几名特警正向着自己冲过来,距离不到三十米远……
瞬息之间,江秋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反应,“别过来!他身上有定时炸药!”
同时,他往前一扑,扑在了乔建农的身上,死死盖住了乔建农的身子。
这一刻,他想起的是颜蕾那天厉声质问自己,“你们嘴上说着爱白蔷蔷,实际上做的都是伤害白蔷蔷的事。这样的爱,白蔷蔷她愿意要吗?她死的瞑目吗?”
“她既然是你的太阳,你为什么杀了自己的太阳?!”
“他日,你去了地下,有什么脸面去见白蔷蔷呢?!”
是啊,他伴随蛇哥一起走入了黑暗,害死了白蔷蔷,有什么颜面再去见她呢?
于是这八年来,他的良心被架上篝火,不断拷问。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上天,他忏悔无门。下地,他更是害怕面对曾经最心爱的白家大姐姐。
好在现在,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下一秒,乔建农身上的定时炸弹爆炸,瞬间绽放出一朵血色之花。
陈泊宇和其余几名特警的反应很快,听到江秋池喊“定时炸药”两个字,他们就卧倒在地上。
嘭!地一声闷响,周围的尘土飞扬。
再次睁开眼,陈泊宇立即冲到了江秋池的面前,只见他原本熟悉的面容,已经变得非常陌生,只有笑容依旧完整。
原来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江秋池是笑着闭上眼的:他终于完成了赎罪的心愿。
这一刻,大地无言,云收雨霁。
这一场持续了八年的噩梦,终于在他的死亡中结束了忏悔。
陈泊宇默然:颜蕾逃脱之后,跟他谈过江秋池的事。她说:“这两个月的相处下来,我就知道:江秋池他始终是后悔的。他和蛇哥不同,他对于当年的溃坝案,背负上了很大的心里债和负罪感。他违背蛇哥的意思救了我,只是想求得一个原谅……”
这一切,都是因为林学巍利用了江秋池,诱导了他的仇恨,导致他走上了歧途。
陈泊宇握紧了拳头:蛇哥的受害者名单上,再次添上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些累累的血债,只因林学巍的欲望与仇恨而生。
此时,其余的特警立即闯入了整容医院。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没有蛇哥的身影。
乔建农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掩护蛇哥撤退而拖延时间而已。
陈泊宇沉默片刻,营救行动宣告失败,他亲自打了个电话通知江天璇这个结果——很抱歉,他们没能将江秋池活着带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江天璇在电话中失声痛哭,他终于为当年的骗婚江家,付出了最为沉重的代价。
其实乔建农身上的炸药当量不大,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如果江秋池不是往乔建农的身上扑去,或许还有存活的可能。
现在,江秋池选择了用死亡来弥补错误,这是他选择的结局。
但,始作俑者蛇哥到底在哪里呢?
陈泊宇有种预感:那不曾露面的其余几个生肖,或许就是他这次逃生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