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颜蕾发现:自己查案查了个寂寞如雪。
从市局地铁站上车,出了地铁13号线,到【鼎大站】出来,再向东步行500多米,就来到了大学门口。
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道真不愧是百年名校,景色宜人,静谧祥和。这座百年学府,确实有沉淀下来的优雅韵味。
只不过……人怎么这么少?
直到鼎大教学楼,她也没遇见几个人,奇怪,鼎大的学生去哪里了呢?
这时候,一位好心的保安叔叔解开了她的疑惑:“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现在放暑假了,你来教学楼做什么?”
她低头打开了手机-万年历-今天是7月1号。
emmm……
七月份有个鬼的课呦!
她只好再打了个电话给李队长,说明了情况,李队长这才:“哦,我忘了学生放暑假这回事。”顿了顿,他换了个任务:“那既然校园贷的涉案人员回去度假了,你就去调查徐家的案子吧。”
“徐家的案子?”
李队长告诉她:“是这样的:上次在酒吧调戏你的那个徐晓斌不是还关在牢里吗?市局审了他几次,这厮透露说他父亲徐文博还有更多的涉黑案在身。现在,我们2大队在立案调查徐家的事……这样吧,你去找一个叫杨锫的人,给他做个笔录。”
“杨锫是谁?”
“一个之前殴打过徐晓斌的人。”
李队长告诉她:这徐文博父子两个仗着家大业大,在本地开娱乐城,横行霸道多年。徐文博平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地头蛇,徐晓斌是一呼百应的太子爷,本地的黑道白道都得给他们徐家父子几分面子。
但是去年四月份的时候,有个叫杨锫的建筑工人忽然去了鼎大男寝,堵在了徐晓斌的宿舍门口,扬言要跟徐晓斌决一死战,还拿出一根棒子来,揍了徐晓斌一棍子。
徐晓斌的舍友以为来了个挑事的精神病,当时就报了案,杨锫被警方带走,以寻衅滋事罪被拘留了一个月。
直到做笔录的时候,这杨锫才告诉警方:自己和徐文博有杀父之仇,父债子偿,所以他才去了鼎大打徐晓斌来着。
杀父之仇?
颜蕾不明白了:“难道杨锫的父亲被徐文博给杀了吗?那他怎么不报案呢?”
李队长有些无奈道:“这杨锫的父亲是个海外劳工。1985年派遣出国工作,死在一个叫博茨瓦纳的非洲小国里。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时间太久了,什么证据都没有,连尸体都没找到,查都没法查。”
三十多年?
叫博茨瓦纳的非洲小国家?
颜蕾觉得这个国家的名字略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来着?
紧接着,李队长给了她杨家的地址。
徐家和杨家三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就交给她来调查清楚。
——
杨锫家住在一个筒子楼里,长长的走廊上晾着许多玉米杆,周围堆着数不清的杂物,有点像八九十年代的那种军区大院。
在业委会大妈的陪同下,颜蕾敲了敲杨家的门,出来一个长相非常老实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杨锫。
颜蕾说明了来意,这杨锫立即邀请她进去,“谢谢警察同志百忙之中来我家,请进来吧,随便坐。你喜欢喝什么茶?”
“不用了,我自己带了水,你也坐吧。”
颜蕾打量了一眼周围:抬眼望去,杨家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客厅小的只能摆下一张方桌,墙上糊着大张的白纸,遮盖住斑驳脱落水泥墙。除此之外,这里倒还算干净。
看样子,这个杨锫的生活条件很简陋,而且一直都是单身一个人住。
但和周围乱糟糟的环境不一样的是:杨锫本人给她的第一印象非常有礼貌,说话客客气气的,也不像故意寻衅滋事的粗人。
颜蕾支开了陪同的业委会大妈,翻开了笔记本,打开了录音笔,开始询问他:“你去年为什么殴打徐晓斌?能说说原因吗?”
一提到这件事,杨锫就显得有些激动:“当然能,警察同志,徐文博当年害死了我父亲,至今都三十多年了,这口冤枉气我是实在吞不下去……就算是坐牢,我也要打徐晓斌出出气,否则我简直枉为人子。”
“你别激动,慢慢说:徐文博当年到底怎么害死你父亲的呢?”
杨锫叹了口气,拿出了一张黑白照片来,上面是个长相十分憨厚的男子:“这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叫杨砚群。三十年前,他想去非洲捞金,结果被徐文博算计,死在了博茨瓦纳,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没法给他收尸去。”
……
杨家的故事发生在1985年。
非洲小国博茨瓦纳地处南非,是个很贫困的国家。但是这个国家的矿脉资源得天独厚,是世界钻石的主要产区,有许多钻石生产基地。
当时,许多国际商人都去博茨瓦纳购买钻石矿,然后炒钻石的价格。导致市场上的钻石价格一路飞涨。
——就像历史上荷兰的郁金香热、或者国内十几年前的藏獒热一样。商人瞧准机会起哄抬价,把某个商品一路炒到了天价,蒙着消费者去买单,投资者也钻了进去。资本总是追逐着金钱的味道。
杨锫说到这里的时候,颜蕾忽然想起来了:难怪这个国家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上次她见江秋池的时候,江秋池也说过:三十年前,他的父亲江天璇和周丰菱,曾经在博茨瓦纳合作购买了一座钻石矿。
博茨瓦纳那时候是国际投资者眼中的“天堂”。本地许多土豪都去了那里购买钻石矿,不少家族因此一夜暴富。
可是到了1986年的时候,这个非洲小国家里发生了暴乱。叛军杀害了不少外国劳工和投资者。周丰菱和江天璇两个大男人走投无路,在兵荒马乱中互相扶持,这才产生了一段超越性别的同性之爱。
她记得江秋池还说过:“1980年左右,本地的几大富豪都去了博茨瓦纳购买钻石矿。其中包括我江家,还有周家。”①
其实江秋池没说的是:本市利用钻石矿发家的豪门,也包括徐文博所在的徐家,还有陆嘉然所在的陆家。
她穿书的时候就知道:陆家是本地的第一大珠宝商,陆嘉然本人是个霸总,其实他的财富,靠得就是继承父亲的钻石矿。
而徐文博所在的徐家,则是本地的第二大珠宝商。
徐家、陆家,这两个豪门的第一桶金,全部来源于博茨瓦纳的钻石矿。②
也就是说:本市从前的四大豪门:陆家、徐家、周家和江家,其实都发家于那场80年代的国际钻石矿风潮。
但,博茨瓦纳这个小国家长期南北分裂,到了1986年,南方的军队发生了暴乱。
杨家的故事,也是和三十年前的那场暴乱有关系——
在那场暴乱中,不仅有周丰菱和江天璇的爱情,还有许多劳工客死异国他乡,杨锫的父亲杨砚群就是其中的一员。
杨锫告诉她:“三十多年前,徐文博购买了一座钻石矿,要招募一些国人去做技术工。我爸从前干石油开采的活儿,会一点挖矿技术,徐文博就把我爸带去了博茨瓦纳。同行的还有七八十个父老乡亲。”
颜蕾点了点头:80年代那会儿,国内的经济水平不行,出国务工是个很时髦的工作。博茨瓦纳这个国家虽然经济很落后,但是在钻石矿上工作,确实待遇优厚。
杨砚群应该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随着徐文博去了非洲工作。
但是接下来,到了1986年,博茨瓦纳南方发生暴乱,当地的武装分子为了占据钻石矿这个财富命脉,就开始驱赶和屠杀各大钻石矿上的劳工和雇主们。
关于这场暴乱产生的后果,颜蕾从前只是听说而已,今天是第一次遇到受害者。
杨锫沉痛地告诉她:“暴乱发生以后,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包括我爸在内,一共有200多个父老乡亲惨死在那个国度!那些叛军都疯了,他们看到外国人就杀。不管男女老幼,他们全部都没有放过!”
颜蕾倒吸一口气,不解道:“叛军杀这么多外国人做什么呢?”
杨锫解释道:“当时,钻石矿是国际市场上的畅销货,叛乱分子只要非法占领一个矿区,就是多赚了几十亿美元。在金钱的诱惑下,别国劳工的人命不算什么。”
颜蕾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杨锫顿了顿,才缓缓道:“我爸看风向不对,提前一个月买好了回国的机票,还打电话给我妈说:他会先飞去香港,再从香港坐船回来。于是,我们一家都去了香港打算接他回家。哪知道,飞机一来,下来的人不是我爸爸,而是徐文博那个家伙!”
!!!
颜蕾吃了一惊:“是徐文博冒着你爸爸的名字上了飞机吗?”
杨锫点了点头,他痛骂道:“我爷爷当时就恼火了,抓住了徐文博问他怎么回事。徐文博说:他给了我爸爸五万块钱,让他把机票转手了。可是转手的话,怎么机票上还是我爸的名字?我爷爷又去找那家南非的航空公司讨说法,对方根本不理睬。”
颜蕾默然,当时动荡一起,外国劳工都在逃难,而飞机票就是唯一的逃生办法。
徐文博肯定是耍了手段,冒名顶替了杨锫父亲的座位号,才逃回国内避难来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锫才继续道:“后来,我爸爸就没了消息。几年以后,我妈找到了一位老乡打探消息,那老乡认识我爸爸,他告诉我妈说:暴乱一起,回国的机票就被销售一空,国家派去接侨民的船还没开到,叛军就已经攻到了我爸的那座矿上。徐文博当时想逃之夭夭,可他没机票,就偷了我爸的机票,花钱买通了航司,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有了这个飞机座位。”
之后,他爸爸被暴乱分子打死,成了无数客死他乡的劳工之一。
这件事,杨锫至今都忘怀不了。他母亲曾去徐家要说法,徐文博还耍无赖,不肯赔偿劳工死者,非要说他父亲是卷财逃走了。
这样一来,他就更加痛恨徐文博。
三十年前,徐家出产的每一颗钻石上面,都沾满了劳工们的鲜血。
“也是我没本事,没办法把徐文博给打一顿,只好打了他的儿子出出气!”
对于打了徐晓斌的事,杨锫至今都不后悔,要是重来一次,他会打的更狠。
“打得好。”
颜蕾在心里说了一句不符身份的话。
当然,她表面上还是劝他理性一点:“徐文博此人罪大恶极,警方已经在收集他徐家违法乱纪的证据了。你放心好了,公道自在人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后别自己冲动去报仇了,这样得不偿失。”
杨锫点了点头,忽而问道:“听说:那个南山上的悍匪肖文东,也是被徐文博害成这样的,是吗?”
颜蕾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这话?”
杨锫的目光闪烁了下,“网上有人说:徐文博给学生放高利贷,害得许多人家倾家荡产。那肖老师也是个受害者,所以他才铤而走险买炸药,想炸翻他徐家狗日的!”
几天不上网,流言蜚语都成这样了吗?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南山封锁了这么多天,炸弹狂魔的故事越传越多,老百姓都人心惶惶的,恐惧就是谣言的温床。
颜蕾有些无语道:“杨先生,你别看网上的那些谣言。虽然徐文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南山悍匪肖文东也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他们两个都要接受法律的审判。”
“是吗?”杨锫幽幽多问了一句,但随即笑了开来:“颜警官你放心,我也想通了:我爸爸被害这件事毕竟没有证据,我就是打官司也打不赢的。还是交给你们来处理吧!”
“那好,打扰了。”
颜蕾合上了笔记本,说了声再见。
这时候,杨锫有些不好意思道:“颜警官,我能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怎么,你还有事吗?”颜蕾好奇道。
杨锫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知道:徐文博这个混蛋以后怎么判。要是他坐牢的话,你能不能通知我呢?”
“好的。”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再次嘱咐道:“记住了,你不要冲动报复徐家。徐文博迟早会伏法坐牢的,私人斗狠斗勇只是犯法而已,那不是解决问题的良策。”
杨锫点了点头,“好的!颜警官,路上慢点走。”
于是颜蕾转身而去。
……
但是送走了颜警官以后,杨锫看着纸条,沉默良久,面上露出些踌躇来。
他的眉宇锁的很紧,嘴唇也咬的发白,好像内心无比的挣扎彷徨。
因为他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对?还是错?
纸条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缕芳香,杨锫不由得想起颜蕾的话,喃喃自语道:“这肖老师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么?不要冲动复仇么?可是肖老师他也一直帮着我家啊……他是个苦命人……哎。都是徐文博的错!”
报复徐文博,这个机会他等了足足三十年。
如果,这次机会不把握住的话,他日,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父亲?
“对不起了,颜警官。”
杨锫想了想,还是把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无论如何,杨家的仇、还有那些客死他乡的亲戚们的仇恨,他是一定要报的……
所以,他同意肖老师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