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芸感觉自己被阴冷的气场包围着, 面前是笑面虎一般的栾琛,背后是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冯云亭。她现在竟然有些想念章语, 那个姑娘虽然叽叽喳喳的有些吵,但胜在活跃气氛一流。
“的确是这样。”陆芸有点勉强地笑着,随即故意作小女生的姿态抱怨,“但是栾琛你这么说话好吓人噢,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现在也有点怕了。”
“啊……抱歉吓到你了。”栾琛换回那个绅士温柔的形象,说道, “不好意思,这些都是我爸还在世的时候跟我讲的, 我刚刚没想太多就说了出来, 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陆芸才不信他的话, 但该说的客套话还是得讲。她摆了摆手, 笑眼弯弯地道, “没事没事, 我就是打了个哆嗦, 现在缓过来了, 不用担心。”
“那就好。”栾琛松了口气。
陆芸放下手,露出好奇的神色,“不过, 我转念一想, 你说的其实有道理诶。失踪二十多年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院长要是真的死了, 尸体在哪儿呢?”
冯云亭本以为这个话题在刚刚就要打住, 却没想到陆芸又将其继续了下去, 登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咱们快走吧,管那个院长在哪儿呢?人死都死了,让他安息吧。”
她话音刚落,陆芸和栾琛便同时看向了她。
“你怎么一副默认那个院长已经死了的模样。”陆芸狐疑地问道。
栾琛的表情捉摸不透,他垂下眼帘,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具威胁性的笑容。从冯云亭的视角里,像是一个逐渐露出凶意的怪物,虽然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但是好像下一秒这些平静的假象就会全部崩塌。
“我,我……”冯云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覆水难收,她只能支支吾吾地祈求陆芸不要深究。
陆芸从她的表现便已经确认了她知道一些什么。同时,她也能感受到背后的栾琛身上正散发着令人心慌的凉意。冯云亭对栾琛的畏惧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她慌不择路地要跑,却正面装上了一个路过的老汉。
老汉腿脚不太好,被撞到后一个趔趄,差点晕晕乎乎地栽倒在草坪上去,冯云亭却不敢浪费时间道歉。她还想跑,陆芸却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拉到身边,用手心里的温度安抚她逐渐平静下来。
栾琛也跟了过来。他扶起老汉,问道,“大伯,你怎么样?”
老汉擦点额头上的薄汉,“我还好,你们小年轻啊,走路都小心着点。”
“对不起。”冯云亭嗫嚅着道歉,随后继续藏在陆芸的身后。
老汉摇了摇头,余光瞥见栾琛,有些惊讶地道,“你,你是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栾琛打断,“您认识家父?”
“噢!是你父亲啊!”老汉一拍脑门,“我就说呢,人怎么可能二十多年了都不变样子。”
“的确。”栾琛笑了笑,重复了他的话,“人类当然不可能二十多年不变样子。”
老汉不疑有他,只感慨地道,“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啊,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当年我看你父亲的戏时,他连对象都没有,现在居然孩子都这么大了。这时间啊可真像是抓不住的风,一眨眼就过去了几十年咯。”
“原来是父亲当年的朋友。”栾琛像是个有礼的后辈,丝毫不见方才威胁人时的可怖模样。
“我哪儿能算得上是你父亲的朋友啊。”老汉嘿笑一声道,“我充其量算是他的一个小粉丝,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的。你抬举我了。”
老汉说着,还有些兴奋了起来,“当初这命运剧院还营业的时候,有一出院长本人创的戏,特别好看,你父亲演的就是里面的主角儿。哎呀,那个时候一天演一场,一周七天不歇业,我每天都攒钱来看。虽然是一样的剧情,但那帮子演员演的可是真的好,就跟这事儿真的发生过一样。”
“父亲能有您这样的观众,也是他的荣幸。”栾琛微微鞠躬,礼貌地道。
“你可别这么说,能看到你父亲的戏,是我的荣幸才对。”老汉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继续讲道,“那时候你父亲演的是个贵族家的子弟,表面有多好,内心就有多疯。亦正亦邪的人设迷得我们那会儿的小姑娘嗷嗷叫,举手投足那都是两个字——气质!我跟着天天学啊,东施效颦了好一会儿,最后居然靠这招追到了媳妇儿。”
老汉说起当年的事儿,笑的合不拢嘴,刚刚被撞倒的事儿也不跟冯云亭追究了,恨不得拉着栾琛聊上三天三夜。
但栾琛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委婉但又强硬的打断道,“已经属于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家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还有这事儿?”老汉表情惊愕,“偶像居然已经不在了嘛?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车祸。”栾琛又一次把跟陆芸讲过的那套说辞拿出来说给了老汉听。
老汉呆在原地,似乎很难接受自己偶像离世的事儿。他晃晃悠悠地靠在了路边的柱子上,口齿不清地念叨道,“啊,车,车祸啊。”
“是啊。”栾琛配合地流露出伤感,“我不太想跟人提起他,您能理解的,对吧?”
老汉“啊”了一声,竟然比栾琛看起来还要难过些,眼里甚至有了些泪花。他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才惋惜地道,“能,能理解的。我还盼着那些演员能回来,重新演一场告别的剧目也好,谁曾想,物是人非了。”
他说着,说了几句告别的话,然后念念叨叨地离开了。陆芸隐约听到了他嘴里在说着的话:“车祸,怎么偏偏是车祸。”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除了疑惑,陆芸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
她可是觉得,栾琛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被这样的几句谎话骗成这副模样,也是一种悲哀了。
不过,她也发现,所谓栾琛父亲的车祸这件事,哪怕是在江古镇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栾琛的出生也是不为江古镇老人所知晓的,在这里,他甚至会被认成自己的父亲。
如果栾琛说的一切属实,那他家应该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搬离了江古镇。毕竟他的父亲也算是当时有名的明星,在江古镇结婚生子没道理连自己的粉丝都不知道。从这个角度去推断,栾琛所描述的“我小时候家附近有个剧院”,就是在骗人了。
就不说他说过的话相互矛盾,单论他对江古镇的熟悉程度,也绝不是一个外地人可以做到的。
栾琛在撒谎,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编织针么多奇怪的谎言,究竟是在掩饰什么呢?难道说真的像傅屿扬说的那样,栾琛和车祸中的被害司机一样,二十多年没有变样子。他的父亲根本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那个命运剧院二十年前风靡一时的演员,其实就是栾琛本人?
陆芸想到这里,脑内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一道来自冯云亭:“这个世界上的确不会有鬼,但是,你怎么确定不会存在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呢?”
一道来自栾琛:“人类当然不可能二十多年不变样子。”
她被自己的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微微甩了甩头,她强自镇定下来跟栾琛和冯云亭继续在江古镇里闲逛。
但那个可怕的疑问依旧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既不是鬼,又不是人,那栾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
正如栾琛说的,江古镇的占地面积并不大。花了一天的时间,他们就把江古镇大部分的景点逛了个遍。
期间,栾琛无数次回答了路人关于他“父亲”的问题。他每次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总是很耐心,脸上也带着恰当好处的悲伤,可正是因为他的表现太完美太熟练,才让陆芸感觉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在演戏,没有任何真实感。
到了晚餐时间,栾琛带着陆芸和冯云亭去了一家偏僻的小酒楼。这里装修的很有年代感,生意也不太好,但栾琛似乎很是中意这里。
“这里比较安静,我还住在江古镇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饭。”栾琛说道,“不过,厨师几年前结婚去了,就把酒楼关了。听说我回来,才特地开门迎接我们的。”
陆芸点点头。酒楼里没有任何的客人,也没有服务员,只有一个厨师在做着食物,和栾琛的描述相符。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可以看得出有念头没有营业了。
栾琛去了一趟厨房,没多久后,便端出来几道这里的招牌菜,介绍道,“我当时就很喜欢吃这几道菜,味道很不错,你们别客气,都尝尝。”
陆芸含笑点了点头,身旁的冯云亭却忽然站起了身。
“我不饿。”冯云亭道,“我想去趟洗手间。”
栾琛放下筷子,“我带你去吧。”
“不用了。”冯云亭迅速地拒绝。
栾琛却无奈地笑,“你怎么对我防备心那么强啊?这家酒楼的洗手间很不好找,又没有服务员,我怕你找不到罢了。”
冯云亭手足无措,但她既然找了去洗手间这个借口,便也拒绝不了栾琛无论怎么听都很合理的“帮助”。
她祈求地看了陆芸一样,陆芸正准备起身,就被栾琛摁了下去,“麻烦你帮我们看一下包了,这里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很安全,但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陆芸一肚子的话便被这么堵了回去。桌上有烫好的毛巾供人擦手,她也不能找要洗手的借口跟着一起去,因此,哪怕很不放心冯云亭和栾琛一块儿行动,她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也只能说出一句,“那好吧,你们快去快回,我还等着回酒店跟我朋友视频聊天呢。”
最后这句话,无疑是在提醒栾琛她随时都和朋友有联系,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栾琛觉得逃脱不掉责任。
但是,这只是陆芸的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的小计划。如果栾琛真的不是人的话,这世间又有什么东西能真的束缚的了他呢?
冯云亭见救命稻草也没了法子,只得强笑一声。她很想要说自己不打算去了,但对上栾琛似笑非笑的视线,也只能哆嗦着腿,跟着栾琛往外走。
他们俩走后,整个酒楼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陆芸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埋头做饭的厨师仿佛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笃笃地切着菜。明明他们要吃的菜已经上齐,但是那刀与菜板碰撞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来。
虽然经历了序章,但陆芸在面对这种未知的事物时,还是有种难以抑制的恐惧。厨师一直背对着门,再加上有个帘子掩着,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但陆芸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厨师绝对有古怪。
她一面担心着冯云亭的情况,一面又畏惧着厨房里面的人。这奇怪的厨师和冯云亭走进酒馆后就开始有些奇怪的反应,让她绝对不敢动筷,心神不宁地拿出手机来跟傅屿扬商讨。
傅屿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如果不是连麦的价格太贵,他真想和陆芸打一路的电话。
“我感觉栾琛绝对有问题。你还记得那个老汉说的,关于车祸的话吗?”傅屿扬迅速地说道。
“记得。”陆芸的大脑也飞速的运转了起来,“他说,车祸,怎么偏偏是车祸。”
“对。”傅屿扬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发现,“这已经是我们第几次接触到车祸这个字眼了?一切的开始是车祸,栾琛父亲的死是车祸,老汉似乎也知道某个关于车祸的事儿。”
“对。”陆芸道,“最初,菲特甚至特地给了我一个机会在车祸之前纠正剧情。虽然被我错过了,但这会不会也是某种线索呢?为什么阻止了那场车祸,剧情就算是纠正成功了呢?那场车祸究竟避免了后面的那些连锁事件的发生啊?”
“最直接的就是那个砸死了肇事司机的人。”傅屿扬道,“如果不是车祸,他在那个时间点即使是扔下花盆也不一定能砸到任何人。我们能避免的就是这个人成为一个意外杀人犯。”
陆芸沉默了一下,道,“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成立为主角吗?”
“按道理来讲是这样。”傅屿扬思索了一下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对,这个人如果真的是主角的话,他没道理都现在了还没出场啊。”
“也许是他已经出场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呢。”陆芸单手拄着下巴,一边在脑内展开猜测,一边敲着字,“老秃,章语,冯云亭,栾琛他们都可能是主角,那个扔花盆的人的人如果出在这几个人中间,你觉得是谁的几率最大?”
说到这儿,一个名字立刻在傅屿扬的脑海里跳了出来,他眯着眼,心里已经确认了八分,“冯云亭吧。根据章语的说法,她是忽然决定要来江古镇的,很符合意外杀了人后逃亡的形象。”
“我也觉得。”陆芸说到这儿,心慢了一拍,“那,冯云亭现在不会有危险吧?!”
她一个着急就要战起来,但是腿还没伸直,就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坐了回去。
首先,冯云亭现在出事的可能性并不大。其次,陆芸并不认为冯云亭是主角。
冯云亭显然知道一些什么,且很怕栾琛。但如果她知道自己此行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跟栾琛一起出去的,她出去了,就意味着她笃定自己不会出事儿。
至于为什么她并不认为冯云亭是主角,是因为即使到现在,陆芸也更倾向于栾琛是那个主角。在车祸时,她是和栾琛在一块儿。栾琛的父亲,或者说是他本人也是那部在江古镇老人们口中赞不绝口的戏剧的主角扮演者。
不过,陆芸还是将冯云亭和栾琛都列为了主角的候选人。上个副本给她的影响很大,起码教会了她要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圈,往更大的方面去思考。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等人回来?”陆芸把自己的分析发给了傅屿扬,得到了对方的认可。她随后询问道。她本能的觉得坐以待毙不太好,但是那个厨师确实是给了她不小的威慑力。
“当然不。”傅屿扬看了眼又要亮了的天,喝了口咖啡提神,随后打字道,“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厨房看看那个厨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么去看看栾琛和冯云亭到底在干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绝对有古怪。”
陆芸一时间不知道这两个选择哪个更好一点。她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恐怖片的主角总是故意犯险了,因为他们总是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逼着离开安全圈。就譬如现在,她也不想去冒险,只是有个看不懂她抗拒的帮手先生正在后面推着她往前走。
要想让帮手先生意识到她就只想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好难啊。陆芸无奈地想。之前在序章里也是,她那时是真的不想进那间办公室,全身心都写满了抗拒,偏偏帮手先生啊他就是看不出来,还叫那个小羽毛笔继续疯狂的跳动着。
果然,即使是认识久了,帮手先生也还依旧是那个帮手先生。
但,他都这么说了,她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所以还是骂骂咧咧地收起了心里的吐槽,慢吞吞地往外挪。她几乎是没什么由于就否决了去厨房看厨师这个选项——让她去厨房,还不如让她去找栾琛和冯云亭,起码借口是现成的不是。
羽毛笔的标注一直在远处闪,陆芸的走路速度却像是乌龟爬。她假装自己看不见帮手先生的暗示,心里万分挣扎。
这一定是个作死的决定。现在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去只身犯险。真是魔幻的经历。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一看,傅屿扬在问她,“你哪里不舒服吗,猫着腰走那么慢。”
陆芸刚要回答,就看傅屿扬像是才知道一样,“你这么磨磨蹭蹭的,不会是在……害怕吧?”
陆芸:……
她发誓,在傅屿扬发出这句话之前,她都抱着一种“帮手先生大部分时候都很靠谱,现在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坐以待毙的确不是个好选择,主动出击才能收获更多的线索”这么一个积极向上的思维,并且非常努力地劝说自己克服心理的恐惧。
至于现在,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帮手先生是在笑话她的感觉。
“我没有呢。”陆芸立刻挺直了腰背,有种“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的气场,她带着一脸死亡微笑,打字道,“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怕、哦!”
傅屿扬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便意识到了一些不好。
果真是怕了吧!
若说这游戏教会了傅屿扬什么道理,最大的一点,就是祸从口出。他从小到大都属于混世魔王的那种类型,日天日地活了二十多年,就没人能治得了他。
可在打这游戏的短短两天时间,他便被一个npc教做人了。
傅屿扬已经知道了怎么在自己的行为中寻找问题,他回看消息,意识到自己的那个说法的确是有些歧义。他仰天长叹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然后立刻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害怕的话,也许等他们回来是个更安全的选项。”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间,还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然而,他却看着陆芸带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笑容,打出的字带着每次好感度下降时必有的善解人意。
“所以……你现在是在不信任我吗?你别担心,我搞的定的。”
傅屿扬雷达开始报警,意识到这决绝对对是一道送命题。
他一个头两个大,颤抖着手打开了好感度界面,感觉这个临近10的数值随时有可能跌回负数,因此迅速地调回界面,敲着键盘,“我没有不信任你,我是在担心你!”
陆芸其实到这儿已经有点绷不住想笑了。她看着傅屿扬的消息,本身也只是要面子发出的两句赌气,倒像是把对方吓到了。她都能想象得到此刻的傅屿扬是怎么样一副神态,竟然莫名地有些愧疚。于是,她便真情实感地道,“谢谢你的担心啦,不过我也觉得还是看一趟比较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傅屿扬不知道陆芸的心态,还以为她依旧是在口是心非。然而下一秒,好感度上升的音效让他又双叒一次懵了。
半晌后,他说不出心里是该高兴还是该惊讶,眼里满是沧桑。
这个游戏公司的老板究竟是谈了多少场恋爱,才创造出了这么一个集人类最复杂情绪于一身的npc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