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晚上,有个人能陪着自己聊天,的确很好。
季明崇发了消息过去安抚她:【明天想办法给你换单人间。或者你现在需要我给你去送耳塞吗?】
很奇异的是,刚刚满腹的戾气,这会儿在安抚她的同时,他的情绪也逐渐平稳下来。
再看向父亲跟大哥的遗像,他的胸口也没那么闷了。
医院病房的阮素,已经将微信提示音给关了,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盯着那手机屏幕,低低地笑了一声,又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到别人,赶忙捂住了嘴巴。
她赶忙又回了消息:【不用换病房,医生说我过不了两天就能出院,不要占据医院资源。】
季明崇:【是。】
他怎么给她一种,他是小兵,她是指挥官的感觉。
阮素眉眼弯弯:【现在太晚了,早就过了探病时间,不需要送耳塞。】
季明崇:【OK/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深夜的关系,她的笑点也变得很低了,低到看到他发这个表情,她都觉得好好笑。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但都默契地没有去说林家的事。
天南地北的瞎扯一通,聊聊天气,聊聊毛豆马上上小学需要的注意事项……
阮素也不是真的失眠,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扛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闭上眼睛睡了,屏幕还是亮的,过了一会儿,屏幕黑了自动锁屏了。
季明崇却没睡着,给她发了消息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复。
他试探着又回:【睡着了?】
之前的聊天中,他听她说把微信提示音关了。
她睡着了,他却难以入眠。
他想了想,又给她发了消息:【今天听王坚说了当时的事,虽然当时我妈是有原因的,但想到她对你说过的话……】
发出去后,他又立马撤回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敢表露内心的真实,还有一丝丝庆幸。而这种庆幸是非常狭隘的,既为当时受到委屈的她不平,可也为她的包容庆幸。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也许她就走了,他也没有跟她相处的机会。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而自惭形秽,太过自私了。
仔细想想,她这样的人,只有她在意的人才能让她委屈难受,他总觉得,阮家如何如何,但现在听到那些事,才发现,因为他,她在季家受到的委屈也很多。
【之前醒来时,你跟我妈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我竟然以为你在这个家是快乐的开心的。】
撤回。
【我很抱歉。】
撤回。
最后季明崇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这次终于没有撤回了:【晚安,做个好梦。】
阮素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打开微信界面,除了那两条消息,还看到界面显示了几行小字,都是提示对方撤回了消息。
她一边刷牙一边回:【?你撤回了什么?】
季明崇回消息的速度也实在是快:【忏悔。】
忏悔没有早点醒过来。忏悔自己的自以为是。
幸好她已经刷完牙了,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
季明崇过来的时候,也给阮素和季母带了早餐,是四季香包子铺的包子,季母将阮素昨天换洗下来的衣服洗了又去晾晒后,说道:“这医院食堂的汤不叫汤,听人说,伤了骨头就要喝骨头汤,这样吧,现在还早,这附近也有菜市场,我先去买点猪骨,回去炖了汤再送来。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天气热了,阮素的胃口也没那么好。她觉得她喝了一碗汤,估计也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便道:“都可以。我想吃点水果。”
“行,我去买点你喜欢吃的葡萄。”季母拿起钥匙,这才注意到儿子还坐在一旁,她陷入了犹豫中。
这医院肯定是要留个人照顾的,可儿子的厨艺连她都不如,就不能指望他去煲汤了。
可是,问题又来了,儿子留在这里,素素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季明崇没说话。
阮素看出了季母脸上的纠结表情,立马说道:“其实我一个人在医院也可以的!”
季明崇这才说道:“我这两天都可以在医院办公。”
阮素也不是扭捏的人,她的朋友们都在上班,就这两天时间请合适的护工也有点难,当然也没必要,想了想,她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对季母,她是不用这样客气,可对季明崇,有时候还是得客气一点。
毕竟现在身份还有相处方式都不一样了。
季母在心里叹道:还是不能避免的给儿子创造了相处机会啊……
她摇了摇头走出了病房。算了,这两个人也许都没想到那上面去,她要是反应过度,搞不好会让素素尴尬。儿子留下来也好,有什么杂事他也能去做。
季明崇为了让阮素开心一点,又开了个玩笑,“现在在她心里,我已经上了需要重点防范的名单了。”
“怎么会。”阮素笑,咬了一口菜包。
季明崇看着她吃包子吃得很香,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好似不经意地说道:“撞你的那个人找到了,是一个才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平常喜欢飚车,我已经让王坚去跟有关部门做了笔录,这件事你是想选择私了还是走法律程序?”
阮素顿了顿,问道:“那个人,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吗?”
如果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急事……可是逃逸也是不对的啊!
季明崇回:“没有,习惯了,追求这种超速飚车的刺激。”
“恩。”阮素又问,“是第一次撞人逃逸吗?”
“不是。几个月以前,他也是撞了一个初中生跑了,他父母出钱摆平的。”
阮素又抬起头轻声问道:“如果我追究到底的话,会给我,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吗?”
这样的问题,让季明崇沉默了。他最近心里发闷的次数多了很多,他看向她,低声道:“做你想做的,后果有人担着,更何况,还没有人敢在这座城市明目张胆的无法无天。”
“那就追究到底。”阮素表情认真地说,“我运气好,也年轻,恢复很快,如果他没有得到一个教训,以后还会做这种事,也许那个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季明崇嗯了一声:“好。”
阮素又笑道:“我有点狐假虎威了。”
“怎么说?”
“如果放在以前,我多半也是选择私了,因为我这个人特别胆小,怕惹到事自找麻烦。”阮素轻声说,“现在不一样了,我居然明知道对方可能不好招惹,还要追究到底,这不是狐假虎威是什么。”
她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相反大多数时候都特别胆小怕事,一般都是能避则避,可现在,她想追究了,不过是因为有个人说“我给你担着”。
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其实在她心里,季明崇跟别的追求者是不一样的。
她不会依靠他们,就连送的早餐她都不会接受,可季明崇不一样,曾经有那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把他当成了家人,即便现在他们关系不是那样了,她也会下意识地接受他的保护。
她是个对人对事都界限分明的人。之所以狐假虎威,不过是在泾渭分明的一条线里,季明崇是被她安在她这一边的。
季明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笑道:“挺好的。”
阮素一愣,又道:“那麻烦你了。”
“资本家偶尔也想声张正义一回。”季明崇这样调侃自己。
……
季明崇坐在病床前,看着摆在一旁的苹果,拿起水果刀,对她说:“我给你削个苹果。”
阮素嗯了一声。
阮素也永远不会知道,并不是他在帮她,而是她在治愈他、抚平他内心的暴戾。
就这样坐在她的床边,哪怕一句话不说,他的心情也是平静的,惬意的。
季明崇曾经是杀过人的。
那是在他曾经呆过的一个乱世,乱世成就英雄,可那样的时候,平民百姓也过得最苦,他一直只想完成任务,有一次经过一个村庄时,却意外地撞见一个龌龊的男人,正在试图伤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最多也就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瘦小又可怜。他来得不算迟,救下了那个女孩子,可也迟了,因为那个男人杀了跟女孩相依为命的奶奶。
奶奶的死状很凄惨,饶是他都不敢多看一眼,这个年迈的老人在临死前都想拼命护着孙女。
乱世没有规则法律,更加没有官府能管这种事,季明崇那时候情绪不稳,一时失手他杀了那个男人,不过他并不后悔,这种人本来就死有余辜。
很多快穿过的人,很容易无视现实世界的规则,所以在时空局这里,并不是资历到了才能退休,退休的话,也要经过层层审批,否则一不小心,放回到现实世界的可能就是一个怪物。
他很会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也一直在压制,最后在审核这一关时,就连时空局的人都在说,他心理素质一流,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还能保持一颗平静的心。
其实不是那样的,他只是会压制。
内心的困兽,终于找到了能够制服它的主人。
呆在阮素身边,他很舒服,很惬意,也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
季明崇是不会削苹果的,阮素看着他在“摧残”苹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出手说:“我来吧。”
季明崇从回忆中醒过来,看着手里的苹果,表情讷讷。
的确有些惨不忍睹。
阮素接过他手里的水果刀,又从床头柜的袋子里拿了一个苹果出来,她靠着靠枕,在阳光中低着头,细致温柔地削着,她此时也没化妆,阳光在她那好像扇子的睫毛上拂过……
她的苹果削得很漂亮,皮都没有断,削好以后,她将苹果递给他,莞尔一笑,“你吃吧。”
季明崇得承认,当她冲他这样笑时,他的心又被撞了一下。
他盯着她,视线又掠过,站起身来,没敢去看她,只是低声说道:“我去下洗手间。”
他进了洗手间,步子有些慌乱,反手关上门,又习惯性的抬手,结果手上没戴那个手环——自从确定自己不是心脏出了问题后,他就取下来了。
如果他还戴着那个手环的话,此刻心率一定又在节节攀升。
病房里的阮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了,她看向盘子里的两个苹果,一个是她削好的,一个是他的杰作,挨在一起,不知怎的,唇角也有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