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杜夏说自己要跟着秦医生去李力家里, 院长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放心。
作为医院的院长,他必须得为医院里医生们的心理健康负责。
现在还不确定杜夏有没有因为上次的医闹事件留下创伤性应激障碍。
此时再让她去直面患者和患者的家属,绝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杜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师傅都一把年纪了,明年都要退休了, 这家人这么不讲道理,她师傅又一把年纪了, 她是真的不放心让她去以身犯险。
她跟着去的话, 宋嘉言自然也是要一起去的,到时候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人身安全也会更有保障。
不过这些都是杜夏心里的想法, 现在那家人还在办公室里站着,她也不能直接把这些话说给院长听。
见杜夏坚持自己的想法,院长犹豫片刻之后,也点头同意了。
多一个人去就多一份保障, 这一点院长也是能够想到的。
现在除了还在休假的杜夏以外, 产科也确实是再难调派出其他的人手跟着秦医生一起去了。
得到院长的首肯之后, 杜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转身朝宋嘉言抱歉的笑了一笑。
宋嘉言朝她安抚性的点了点头, 用无声的动作安抚了她焦躁的内心。
秦医生接到电话后, 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在大厅等候, 杜夏、宋嘉言和李家的一众亲戚也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去医院大厅和她汇合。
李力的母亲中途离开去儿科,抱回了自家的小孙女。
小姑娘出生半个月了, 虽然因为早产先天有些不足, 但是这半个多月在医院的保温箱里养得很好。
虽然她没有遇到好家人, 但是却遇到了一群好的医护人员。
虽然儿科和产科一样讨厌李家人, 但是大家都没有把这份厌恶转嫁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就算是院方减免了李家的医药费,儿科也要自己自掏腰包补一部分,大家也没有苛待这个小家伙。
杜夏再次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就是她被人裹在包被里熟睡的样子。
杜夏之所以会选择做产科医生,自然是因为她打从内心里喜欢小孩。
虽然李家人对她心怀不满,但是这也不影响这一路上她时不时的打量小家伙。
宋嘉言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内心柔软成一片。
虽然经历过那些事情,但是小夏还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
她这么喜欢小孩子,以后也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李力家的条件确实不好,一家人住在城中村的一处出租屋里。
进屋之前,秦医生偷偷的从自己的皮包里面摸了一把手术刀塞到杜夏的手里。
手里熟悉的冰凉触感让杜夏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秦医回头朝杜夏做了个口型:“防身。”
杜夏一边把手术刀放进单肩包里,一边心悦诚服地感慨到——这姜还是老的辣,她师傅确实不愧是老姜一块,瞧瞧这装备准备的多齐全,果然是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杜夏暗恨自己的脑袋瓜不够灵光,才一见到李力就慌了神,竟然忘记找点东西自卫。
包里有了‘武器’之后,杜夏心神大定,十分坦然的跟在人群后面走进了房间。
李家的房子也不知道是租的还是买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的布局,客厅里凌乱的堆着许多的杂物,一走进屋子,就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
杜夏十分清楚的闻出这是食物变质后的味道,想到李家还有一个在产褥期的妇女,她就不由得皱起了眉。
就李家的这个情况,对产褥期的妇女修养来说,第一个卫生方面就不过关了。
屋内这么大的异味,一看就是长期没有开窗通风而造成,现在正是夏季,又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细菌滋生的速度要比平常快出许多倍。
秦医生也是不赞同的说道:“屋内的空气质量太差了,不利于产妇的恢复,平常你们家属还是要多注意开窗通风。”
李力的母亲对此再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的愚昧和无知,连忙说道:“这怎么行,我儿媳妇这还坐着月子呢,在家里我们一家人都是忍着不开窗子的,就怕她吹了风会坐下病。”
秦医生耐着性子解释道:“大娘,你们要是担心伤害产妇身体,可以只开客厅的窗子通风,只要不让产妇待在风口上,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李力的母亲翻了翻白眼:“那可不行,月子病可是没药治的,你们这些医生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倒是可以十分轻巧的说没有影响,那万一有影响呢?几十年之后要是我儿媳妇不舒服了怎么办,那不是还得花上大把大把的钱给她治吗?”
见屋里其他人的神色都是一副十分赞同的样子,秦医生识趣的没再和她争论。
反正作为医生她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
坐月子本来就是一件很难达成观点一致的事情。
年轻人奉行科学坐月子,老一辈的人讲究宁愿辛苦、严谨一点,也不要把身体弄垮了。
许多家庭的婆媳关系都会为此受影响,秦医生也没自大到以为自己的两句话,就能改变李家人的看法。
秦医生问清楚产妇待在房间之后,带着杜夏就要往房间里面去。
秦医生要给产妇检查伤口,男人自然是不方便进去的,倒是李力的母亲,抱着孙女跟着走了进来。
进屋之前,杜夏回头看了宋嘉言。
宋嘉言朝她做了一个小心的口型,随后双手环胸守在了门外,最大可能的保证了——里面一有情况,自己就能破门而入。
产妇屋里的味道比客厅还要恶臭难闻。
饶是杜夏在医院和手术室呆惯了,一双鼻子早就被消毒水和血腥味儿摧残的不再敏感了,但是当她闻到屋内那股浓厚的血腥臭味时,还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秦医生上前掀开病人身上盖着的薄毯,看清楚毯子下的情况之后,她的眉头都皱得快要打结了。
产妇的下身垫着的那一张产褥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上面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已经浸满了恶露,有些地方还堆着血块,有一部分的血迹已经有些发黑了。
可以说产妇腰部以下的部位几乎已经是已经完全紧紧地贴在了恶露里。
血液本来就是细菌的温床,躺在这样的产褥垫上,产妇的情况能好才怪呢。
秦医生仔细的替产妇检查了腹部的剖腹产伤口,确定杜夏缝合得十分的仔细,伤口已经结痂变白了。
秦医生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产妇下|身的情况之后,一边脱自己手上的一次性乳胶手套,一边对产妇和一旁的家属说:
“病人的伤口恢复的很好,就是下|身有些发炎,你们出院之后到底有没有按照医嘱每次大小便之后用烧沸冷却的清水冲洗?”
“还有她的这个产褥垫,弄成这样了都还不换,这上面有多少细菌你们没想过吗,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病人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秦医生从医几十年了,也是见过了不少患者情况,要不是今天亲眼见到了,她真的很难想象在现在的社会,还有女人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坐月子。
听出了秦医生语气里的责备之意,产妇的婆婆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一张这个垫子要好几块钱呢,要按你们医生说的那样换,一天就是什么都不做,都要花掉几十块钱了,还有用清水洗,又费水又费电的,我们以前坐月子的时候就没这么讲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要我说我儿媳妇现在的这样,就是因为被你们医院摘掉了子宫,落下病了,所以这都半个多月了,她的恶露还来得又凶又猛,老远闻着都是一股腥臭味,这好好的身体都被你们医院折腾坏了。”
说完女人又瞪了杜夏一眼。
杜夏真的是惊呆了,她就只是做了一个子宫摘除手术,并且手术进行的还很成功,术后既没有并发症,也没感染,怎么这家人什么事儿都能往这上面赖。
秦医生这下也是真切的感受到了这家人不可理喻的程度,这种时候和家属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转而又跟产妇叮嘱了一番。
要注意个人卫生、要开窗透风,身下垫的产褥垫脏了要及时更换。
反正产妇是剖腹产,并不是自己不能下地,该讲的她都和她讲一遍,她这么年轻,肯定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的为自己着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她自己都会注意的。
毕竟自己的身体舒不舒服,只有产妇自己心里最清楚。
给产妇开了外用和内服的消炎药之后,秦医生这一趟的任务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原本她还想仔细叮嘱病人和家属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的,但是产妇的婆婆已经急不可耐的把孩子抱到她身边,急着催她给孩子喂奶了。
半点没有要听医生的话,替儿媳妇换一张产褥垫的意思。
对此不只是秦医生,就是杜夏,同为女人,心里都是有一些不是滋味的。
见识了这一家人的封建之后,杜夏也是打心底里替产妇担心。
虽然产妇没有坚持住自己的立场,在家人医闹的时候没有制止,而是持默认的态度,算起来也算是医闹事件的帮凶。
但是这家人这么的保守,产妇这胎生的是女儿,自己的子宫又被摘掉了,以后都没有办法再怀孕,想来她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杜夏也没有恶毒到在产妇这么悲催的情况下还要践踏她一脚。
不过是个悲惨的女人罢了。
可以预想到的是,要是以后产妇还是不能挺直自己的腰杆,那以后她在这个家里,肯定是不会有任何地位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