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柳正想再问, 便见林如海笑着开口:“虽然荣国府之事,皇家确实做得出格,但我林家向来奉公守法, 皇家应当不会对我林家下手的。小麒麟你年纪还小,就不要多想了。”

林柳抬头对上林如海的眼睛,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眼里也没了其他情绪。

就好像,她之前看到的惊惧,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林如海都一再强调“皇家不会对付林家”了,显然其中就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秘, 林如海也不可能告诉自己。

于是林柳只能行礼告退,没有再多问什么。

等她走后, 林如海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嘴里不住地重复“皇家不会对付林家”一类的话。

但他自己到底相信与否,也就天知地知了。

林柳离开之后, 却总放不下心。

前有季崧一家被灭门,后有太上皇因一己之私对功臣出手,再有林家可能被皇家算计的猜测……

林柳总觉得, 这个世界不怎么安全。

她急切地需要点儿什么, 来安抚自己不安的内心。

林柳走到龟龄的院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这个时间点,龟龄应该已经去上课了,季崧作为大丫鬟,自然不会缺席。

她也不在意,挥开想上前打招呼的丫鬟后, 便直接去了龟龄的书房, 然后拿起一本书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她才去盛蔓的院子上课。

盛蔓见到林柳,毫不客气地冲着她翻了个白眼:“你又迟到了。”

虽然带了点儿抱怨,但并无责怪之意。

显然,盛蔓都已经习惯林柳时不时的请假与迟到。

没办法,谁让这个学生哪怕请假与迟到的次数有点多,她布置下去的课业也全都完美完成,且学业进度也半点儿没耽误?

对待脑子聪明的学生,自然要用另一套标准——

孔老夫子不都说过吗?有教无类!

盛蔓摇摇头:“快进来吧,你师妹都快要把诗经上的诗词学完了,下一步我就要开始教她楚辞、唐诗等,你也可以跟着听听。大唐煌煌,大唐的诗人也都带着一股子洒脱,写出来的诗句更有一番特别的魅力,哪怕你已经放弃了诗词一道,跟着学学,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很好的。”

说完笑了笑,“等你师妹学完,我再来教你书画。你的工笔画已经入门,画出来的东西也栩栩如生。只是你画的花鸟让人看了,总觉得过于生机勃勃,我教你怎么改。”

林柳自然没有意见,乖乖坐到英莲的旁边听课。

盛蔓每日教授的新知识较少,大部分时间都留出来给两个学生反复练习。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盛蔓便将今天要讲的课都讲完了。

刚讲完,英莲便迫不及待地凑到林柳耳边开口:“林姐姐,我母亲自打怀了孩子,每天都好高兴。父亲母亲谈话的时候,总说自己能怀上孩子,是神佛保佑,我却不觉得。”

林柳好笑:“你觉得是什么呢?”

英莲笑得腼腆:“我刚同姐姐说了,母亲一直想要个孩子,母亲便怀了孩子。我总觉得,母亲能怀孩子不是因为神佛,而是因为姐姐。”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让伯母怀孕?”林柳笑了笑,“若我真有这个本事,朝中多少官员女眷都为子嗣所苦,我岂不是能靠着这个本事狂揽金银,引人追捧?”

话音刚落,英莲还未说什么,林柳自己便怔在了当场。

英莲并未察觉林柳神情变化,仍像是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就算不是姐姐让母亲怀孕的,也一定是姐姐做了什么,才打动了神佛,让神佛赐下子嗣。不然母亲以前侍奉佛祖那般诚心,怎么就一直不曾怀孕?”

林柳回神,笑了笑:“每日求神拜佛之人何其多?哪儿就能听清每一个人的心愿,满足每一个人的想法?若真如此,神佛岂不是要忙死了?”

英莲撇了撇嘴:“反正我就觉得是因为姐姐。”

林柳失笑:“好好好,就是因为姐姐。姐姐能力通天彻地,不但能移山填海,还能让人怀孕!”

英莲气得抬手推了林柳一把,哼了声后,干脆转头,只留给林柳一个后脑勺,显然被气得不想理她了。

等她转开头,林柳便敛下了脸上的笑容,低头沉思着什么。

盛蔓瞧着,觉得挺有趣,干脆走到林柳身边坐下:“你在想什么?看你整日悠闲惬意,智珠在握的样子,难道有什么不能解决之事?”

林柳不曾抬头:“夫子你怎么也这样说?”

“因为你就是这样表现的啊。”盛蔓看着林柳,“除了前段时间你母亲怀孕,我见你愁眉苦脸,其他时候,你哪次露出过为难的表情?”

林柳笑笑,她为难的时候可就太多了。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一直过得挺舒心,她倒确实没怎么遇上让自己为难之事。

就连季崧那事儿,她与林如海商量之后,也很快定好了办法,并未让自己感到为难。

但如今……

林柳突然抬头看向盛蔓:“我见许多妇人成婚之后,哪怕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往往也不会想要和离,最多只是回到娘家。学生有些好奇,夫子当初在夫家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才会让您决然地选择和离,在被拒绝后,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进寺庙?”

盛蔓并不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私事儿拿出来当做谈资的人,她将公私分得很清楚。

这问题若是换个人来问,她只怕就要骂人了。

但问的人是林柳……

她看见林柳眼里毫不作伪关心,顿了顿,突然轻笑一声,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怀璧其罪而已。”

林柳愣住:“怀璧其罪?”

盛蔓点头:“我之前同你说过,我与你母亲当年并称京城双姝,自被母亲带着开始参加宴会之后,很是风光了好些年。贾敏被人称作才女,靠得是才思敏捷,靠得一手七步成诗的急智与底蕴;我虽然喜好作诗,在这方面也确实有几分天赋,但比起贾敏,其实还差了不少。”

“还差了不少?”林柳有些惊讶,“夫子之前不是说,你如今已经胜过母亲许多了?”

盛蔓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如今当然胜过你母亲许多了。你也不想想你母亲最近几年怀孕生子,都耗去了她多少心力,还能保持以前的才学水平已经是她天赋极好,也从未放弃的缘故了,我却不同,我可一直都在诗词一道上钻研。”

“若我钻研这许多年,还不能胜过你的母亲,岂不是太过愚笨?那我又何必在这一道上继续纠缠?”

林柳听完又是好奇,又是惊叹——

只能说,贾敏不愧是林妹妹的母亲,她的天赋竟然让盛蔓这等心高气傲之人都夸赞有加。

“你不要开口打岔,不然我可不告诉你了。”盛蔓笑着指了指旁边仰着头,摆出一副认真倾听模样的英莲,“你学学你师妹,乖乖听我说就是了。”

林柳果断闭嘴。

盛蔓回想了一下当初发生的事,眼神痛悔:“世人因慧娘追捧慧纹,自她去后,便当着慧纹失了传承。他们却不知慧娘本姓盛,与我盛家是同宗同族,当年也曾教导身边丫鬟与姐妹这慧纹的绣法,虽则谁都比不得慧娘灵秀,绣出来的慧纹比起慧娘也差了点儿意思,但这慧纹的绣法,却一直传承了下来。”

所谓慧纹,在原著中其实只提到了一段,着墨不多,却很清楚地写出了文人墨客对着慧纹的追捧。

林柳对慧纹的所有印象,便是珍贵——

哪怕豪富如贾家,也只得了三样慧纹绣品,其中两样还进贡给了太上皇,仅有的璎珞,也被贾母视若珍宝,轻易不会拿出来把玩。

可她会记得慧纹,却是因为有不少人说,这个慧娘其实是林黛玉的影子,她的生平,影射了林黛玉的结局——

慧娘是姑苏人士,黛玉也是;

慧娘出身书香宦门之家,精于书画,黛玉同样出身书香仕宦之家,书中虽未提及黛玉书画如何,但想来不差;

慧娘绣工精湛,却并不以刺绣为生,只偶尔绣一两针作耍,林黛玉同样,就连贾宝玉想要得她一两件绣品,也得千求万求,轻易不会动针线,但她的绣工连晴雯见了也说好。

但慧娘结局不好,尚未出嫁便在十八没了。

于是不少人便说,黛玉应当也是在十八岁没了。

这便是林柳对慧娘这个人,以及她的绝技“慧纹”的所有印象了。

她从未想到,慧娘竟是姓盛,且与夫子盛蔓同宗同族。

盛蔓嗤笑:“这慧纹虽然备受追捧,但慧娘在世之时统共也没绣多少,如今想要寻找,自然千难万难。于是,一件慧纹作品的价格,便被炒上了天价。不少人见其暴利,便想作假仿制。”

“我们远在京城,倒是没有被然搅扰,但慧娘本家的姑娘们,却遇上了一些不好的事。事发后,盛家上下便勒令府中上下,不得再学慧纹技艺。”

“我天赋不错,又对慧纹好奇,仗着自己刺绣手艺不错,偷偷请人学会了慧纹。只是不敢让人知道,便也只敢在刺绣的时候,将慧纹的部分刺绣手法运用到寻常绣品之中,这样自己的绣品既不会被人察觉与慧纹的关系,也有了两份慧纹的风韵。”

她叹气,“我当年能与你母亲并称京城双姝,除了才学家世样貌,还靠了这一手刺绣的本事。”

林柳听完,有些理解,却又总觉得隔了层纱,让人看不清背后景象。

好在盛蔓没有隐瞒,继续说了后续:“我会慧纹一事,除了我身边的丫鬟与母亲,连我父亲都不知晓。本以为此事会就这么一直瞒下去,我也就兴致来了,偶尔刺上一两针,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一件慧纹绣品,绣好的也都会立刻放到私库藏着,完全没有暴露的可能。”

“那为何?”

“因为父亲官场出事,母亲救人心切,便偷偷让丫鬟将我的绣品拿出去送人求情。”盛蔓眼皮低垂,“但我的绣品本就差了真正的慧纹一两分,更惘论为了区分,我还会在绣品上刺一朵藤花做标记。”

“母亲也担心那人发现自己被骗,会恼羞成怒,于是特意说明绣品并非慧娘作品,那人是真正爱慧纹之人,听后也不介意,仍是帮忙将我父亲解救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等我父亲度过一劫后,那人便为自己的儿子上门提亲了。”

“父母觉得那人光明磊落是好人,又对盛家有恩情,便也同意了这门婚事。”盛蔓表情复杂,“就连我当时知道了,也觉得这是一户好人家。”

“谁曾想,他们虽然家中有钱,却一心想要靠慧纹打通人脉,于是自我嫁过去后,便整日将我困在绣楼,让我不眠不休地为他家刺绣。我为他家绣了三四年的绣品,眼睛几乎快熬坏了,才终于在怀孕之后找到了与父母接触求救的机会,然后与父母合谋,用腹中孩子做局,终于逃了出来。”

盛蔓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不悲不喜,眼神麻木。

她这一辈子,几乎从未行差踏错,可最后仍是得了这么个结局,还连累了的自己的孩子……

所以,盛蔓打定主意,以后都不会再嫁人了。

林柳整个人都惊悚了:“夫子的前夫娶您,只是为了您的手艺?”

旁边对盛蔓经历似懂非懂的英莲,此刻也是一脸害怕。

盛蔓嗤笑:“不然呢?我那前夫本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妻,若非有利可图,何至于退婚娶我?其中还发生了一些腌臜事,但那些事哪怕只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也叫我觉得脏了嘴,便也不说出来污了你们的耳朵了。”

说完她拍了下林柳的脑门儿,“虽然不知道你问我以前经历做什么,但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了。现在,你该练字了!”

林柳有些心神不宁,但仍立刻拿起毛笔,开始练习簪花小楷。

半天课程结束,林柳用过午膳,又去了甄士隐授课的院子。

龟龄与季崧二人已经到了,见林柳过来,立刻冲她招手。龟龄好奇地看着林柳:“我听丫鬟说,姐姐早上来过弟弟的院子?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吗?”

林柳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我找春晓。”

龟龄立刻回头瞪了季崧一眼,气鼓鼓地埋头看书去了。

季崧也有些好奇:“大姑娘找我做什么?”

林柳看了眼最前面坐着的甄士隐,摇摇头:“等上完课再说,现在先认真听课。”

甄士隐扫了二人一眼,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只要将老师讲的内容听进去了,一下午的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林柳只觉得不过一眨眼,便已经到了下课的时候。

甄士隐惦记家里怀孕的夫人,立刻收拾好东西,回了自己的院子。

于是课堂上,便只剩下了龟龄、季崧、林柳以及她带来的两个丫鬟。

林柳挥挥手,让丫鬟退下。

龟龄想着姐姐之前说的话,有些不情愿地指着自己:“姐姐,我也要离开吗?”

林柳想了想,点头:“你让碧春带你先回院子,我与春晓有话要说,说完立刻就来找你。”

龟龄看看姐姐,又看看春晓,总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但林柳表情严肃,他也不敢撒娇,只能出门让碧春带着自己回院子了。

等人走后,林柳看向季崧:“你想过,自己的仇人可能是皇家的人吗?”

她原本不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季崧,打破了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忠君爱国”的教育。但现在,林柳有了想做的事儿,可女子身份并不方便,必须给自己找一个男性同盟。

林如海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看他之前反应,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他显然不会反抗皇权。

所以,她只能想办法找其他人。

但林柳认识的人不多,有可能对皇权不满的,更是只有季崧一个。

所以她才会找上门来。

林柳本以为季崧会惊讶会害怕,会觉得不敢置信,甚至开口否决自己的想法,可她没想到,在自己问出这句话后,季崧的脸上竟然相当平静,仿佛早就猜到过这个可能。

事实也正如林柳想的那般,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与思考,他确实已经猜到,季家灭门的幕后凶手,最有可能的便是皇家。

就算不是皇上本人,也绝对与皇家有所牵扯——

谁让季家灭门这么大的案子,除了一开始闹出了风波,竟然结案得这么快不说,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风平浪静,再也没人提起?

季崧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