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崧整个人都懵了, 他看着林柳手上那件明显与自己身形相差不大的丫鬟衣服,表情渐渐失控:“林姑娘,你说的可以让所有人都认不出来的, 隐瞒身份的办法,就是男扮女装?”
林柳也知道这有些挑战古人的脆弱神经, 赶紧解释:“就只需要穿三年而已,三年之后你就可以回到京城,到时候自然可以恢复男儿身份。 ”
顿了顿, 她见季崧表情惊悚, 赶紧安抚,“你放心,真就只有三年而已。三年之后你都已经十二岁了,正好进入快速发育的青春期,到时候嗓子变粗,喉结出现, 就连你的身材也会发生非常大的改变, 到时候就算你还想穿女装,都会显得非常别捏。”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青春期,但是……
季崧崩溃:“我是担心穿女装的时间太久吗?我是不想穿女装好不好?我堂堂男子汉, 怎可以做出这等不雅之事?”
林柳扫了眼他瘦弱的小身板儿:“堂堂男子汉?”
也就一个小孩儿而已,哪儿来这么多讲究?
她本来对这个决定还有犹豫, 但等发现季崧听到这个计划后, 虽然崩溃,整个人却变得精神许多后, 反倒觉得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注意。
若是整日穿女装, 想必季崧这孩子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都会放在自己“女装”这件事上, 对仇恨的关注反倒会减少一些。
虽然可能不多, 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显然是有好处的。
于是表情还有些愧疚的林柳,直接将衣服扔到季崧身上:“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尤其现在你‘刚死’,你家的仇人哪怕是抱着以防万一的想法,也会派人到林家来打探消息的。”
季崧瞪眼:“你可以将我送去其他地方藏个十天半个月的,等人走了不久好了。”
“你以为人家不会调查林家的人口流动?”
“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
“你忘了?你没有生存技能的。”林柳一脸怜悯,“你知道怎么去做饭,怎么买菜,怎么洗衣服吗?”
季崧:“……我可以学。”
林柳摸了把他的头:“何必呢?只是女装而已,又不是要了你的命。”
季崧一脸拒绝,显然接受无能。
林柳没耐心了,直接上前扒他衣服:“堂堂男子汉,就要能屈能伸。只是穿个女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季崧吓得往后躲,然而……
一炷香后,他仍是被迫穿上了那套灰扑扑的女装。
林柳笑了笑:“这才对嘛。”
将季崧上下打量了一眼,她不禁皱眉,“你先等等,我去拿梳子与胭脂等物,你的发型和妆容也全都要换。”
只是穿上女装,其他人怎么可能忽视他的脸?
已经穿上女装的季崧无所畏惧,听了这话也是一脸木然——
反正拒绝不了,还不如躺平接受。
林柳离开房间,到门口的马车里面提了一个木箱出来。等回到房间后,便拿起一支眉笔在季崧的脸上比划。
前世末世没来之前,林柳自己也挺喜欢跟着那些美妆博主学习化妆,又尤其喜欢研究仿妆,所以手艺其实还不错。
等末世来临,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她更是试着帮一些异能出众、敢拼敢杀的女大佬化妆,以此赚取食物。为了能有更多的回头客,她的化妆技术更是突飞猛进。
到后来,她的化妆技术已经称得上“大师”。
虽然在末世,这个称号没什么用。
穿到古代后因为有人伺候,年纪也太小,林柳还没使用过这个技能,但化妆的理论知识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手法还有些不熟练,在季崧的脸上练习几次后,也就画得有模有样了。
小半个时辰后,一张比之前略有些相似,五官却更加柔和温婉的“元气少女”脸,便出现在了镜子里。
季崧看得一愣:“有点奇怪。”
正如林柳之前保证的那样,他上妆后已经与之前的相貌有了极大的差别,绝不会被人误会这是个男孩儿。
但这种改头换面的化妆技术,难免让人吃惊。
而且……
这种亲眼看着自己的脸通过林柳的涂涂抹抹,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实在有些惊悚。
林柳仔细看了眼,有些不满意:“还是能从五官里面看出你以前的影子。”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古代的化妆品与化妆工具就那么几样,不像现代,不但化妆品与化妆工具多如牛毛,各种功能更是细分繁琐到让人眼花缭乱。
季崧惊呆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这张脸了,你竟然还能把我画得更不像?”
林柳点头又摇头:“没有趁手的工具。”
季崧:“!!!”
林柳只是感叹一句而已,她也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如今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便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毕竟……
林柳松了口气:“虽然仍旧和你之前的五官有两三分的相似,但性别完全相反,那些人应该不会关注你。”
季崧再看了眼镜子里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如果我的脸变成这样,哪怕还是男装打扮,那些人也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林柳斜睨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放弃吧,你现在的处境几乎称得上如履薄冰,容不得一丝差错。哪怕只有极微小的被发现的可能,我们也不能冒险。”
毕竟连这个别庄,她都是摆脱甄士隐的妻子封氏,花钱请她的父亲帮忙购买的,只要不追根究底,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个庄子其实是属于林家。
她几乎将所有被发现的可能都掐灭在了萌芽状态,自然不可能让季崧任性。
若是以前,季崧倒也不是不可能坚持换回男装,但如今他已知道好歹,只是浅浅笑了下,便没再多说。
季崧从凳子上起身,不太自在地捏着裙摆:“真的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
林柳看着季崧那张完全不输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季崧以前也好看,但可能是气质太过出众,林柳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他的脸。
如今季崧气质沉寂下来,反倒让人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他过于出众的五官上。
季崧有点担心:“要不把我化丑一点吧?”
长相出众的人本就更引人注意,他都已经甘愿舍身穿女装了,若是因为相貌过于出众而被人注意到,进而发现他的身份,他只怕要被气死。
“这样很好。”林柳却摇摇头,“没听说过灯下黑吗?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你若是没死,只怕也要好好藏起来,最好是去乡下不因注意的角落,将自己弄得乱糟糟灰扑扑的才好躲藏。”
“只要你的脸变了,在人群中越是夺目,身份越是重要,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越是光明正大,那些人反倒不会轻易怀疑你。 ”
江南这边,认识季崧的人到底不多。
季崧想了想,觉得林柳说得挺对:“但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回到林家呢?就算是丫鬟,也该有个主子吧?”
林柳想了想:“要不跟着我?”
季崧:“……林姑娘,你还记得,你自己是个姑娘吗?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七岁,我九岁,已经到了避嫌的年纪了。”
林柳恍然,她竟然忘了这点儿。
想了想,她道:“既然不能跟在我身边,自然也不能跟在母亲与黛玉身边,便只能跟在我三个弟弟,或者父亲身边了。”
季崧想起林如海的脸,赶紧摇头:“我挺喜欢小龟龄的,还是跟在他身边吧。”
他到底不是林家人,且本身带着一定危险性,想来林伯父对自己的观感定然不会很好。
林柳一看就知道季崧在顾虑什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你留在林家是经过了我父亲同意的,若不然关于你的这一系列计划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成功?我就算聪明,也只是个孩子,可没有瞒天过海的实力。”
季崧仍是摇头:“还是跟在龟龄身边吧。”
林柳想了想,觉得季崧正是读书的年纪,跟在龟龄身边还能和他一起,跟在甄士隐身边学习,两人学习进度相当,便也没有拒绝。
季崧这才松了口气。
他也觉得奇怪,林伯父明明脾气很好,以前见了他也都满脸带笑,可他就是害怕林伯父,也是奇了怪了。
说完此事,林柳看着季崧道:“虽然你以后跟在龟龄身边,但我时常与龟龄见面,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也不妨趁着和我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季崧点头:“我知道的。”
自平安从京城归来后,季崧对林柳的信任就达到了一种惊人的高度,只要林柳不是让他去做类似于女装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林柳松了口气,将化妆箱推到季崧面前:“我原本想要让你跟在我身边,这样每天早上就能亲自给你化妆,也免得你笨手笨脚地学不明白。但既然你自己选择了龟龄,那化妆的技术就要学起来了。”
季崧一愣:“什么?我还要学习化妆?”
林柳奇怪地看着他:“当然啊。我与龟龄的院子虽然是紧挨着的,但中间也有二十多米的路程,你总不能每天凌晨天不亮就爬起来,然后跑到我的屋子来让我帮你化妆吧?
先不说会不会被人发现,你又能不能按时起床……
你难道可以保证每天如常,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再者说,我虽然起得早,可屋里的丫鬟起得更早。你若是到我的院子来,只怕还没见到人就被碧春几个逮住了。
若这样,你乔装打扮的意义何在?”
季崧想起之前林柳化妆的繁琐程度,险些再次崩溃:“我可以换人吗?我们两人就是只差拜把子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妹,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种破规矩,实在没必要遵守!”
林柳摇头失笑,好一会儿后才开口:“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之前才想起来,你与龟龄还是同一天入国子监的同窗,想来学习进度相差不大,你若跟在龟龄身边,才不会耽误了学业。”
季崧愣住,半晌后耷拉下眼皮:“就我现在这种情况,哪儿说得上耽不耽误学业?就算没耽误,我这么个黑户,也不能参加科举不是?”
林柳沉默,好一会儿后才开口:“你难道没想过,查明真相后是否要报仇吗?若是想要报仇,你又要用什么身份?你又有什么本事?能依靠何种势力?”
季崧懵了下,苦笑:“可读书,也不能让我得到高贵的身份,也不能让我增长本事,更不能让我拥有足以报仇的势力啊?”
到底是勋贵世家出来的,哪怕平日没有可以训练,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了许多东西。
现在不比开国打天下的时候了,太平年间阶级固化,底层老百姓再想要突破阶层获得更高的身份,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这条路,早在季家出事的时候,便对他关闭了大门。
林柳见不得他自暴自弃,抬手拍了下他的头:“你若是真有本事,哪怕给你敌人的敌人做幕僚呢,总能找到办法报仇的。读书又不只是为了科举,最重要的是学会书里面的知识。实在不行,你还能自己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将那些拥有科举晋身资格的人纳入麾下,让他们为你做事。”
许是在秩序崩坏的末世生活了太多年,林柳如今不但对皇权没什么敬畏之心,就连秩序本身,对她而言,似乎也没了半点震慑力。
所以她还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在古人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建议。
不过她也是看人的——
也就是季崧如今年纪还小,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还未生根发芽,若是在林如海面前,她宁可一句话也不提。
季崧听完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却也不得不承认,林柳说的已经是可行性最高的两种办法了。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战场上博一条出路了。
参军虽然危险,却不会像科举一样,连祖上三代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这般想着,他对读书的抵触之心都少了许多。
顿了顿,季崧问道:“那我到底该学什么样的知识,去读什么样的书呢?”
林柳想了想,道:“你在学习甄先生教授的知识之余,再多读一些史书、兵法之类的书籍,对你以后有好处。”
季崧记在心里,认真地冲着林柳弯腰行了个大礼。
林柳迟疑了下,到底没有避开。
之后一个月,林柳每日跟着两位老师上完课后,便会独自一人乘着马车来到别庄,一直到季崧终于学会了化妆、不,终于学会了化林柳给他化的那个妆,林柳才与贾敏提起,说龟龄也六岁了,也该放两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了。
贾敏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因为荣国府的规矩就是,提前放在儿孙屋里的丫鬟,以后大多是要给儿孙做通房的。
虽然不是所有,出众的几个肯定逃不了。
但林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林柳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以贾敏对几个孩子的宠爱程度,只是给龟龄添几个丫鬟而已,她不说立刻开始寻摸合适的人选,也不会迟迟不答应啊。
等她知道贾敏犹豫的原因后,顿时:“……”
荣国府的规矩,可真是害人不浅。
她笑着与贾敏解释:“我只是想起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母亲便已经给我添了春夏秋冬等四个丫鬟,如今龟龄也六岁了,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到了该放出去婚配的年纪,我才想着让母亲给他添几个小的,这样等几个大丫鬟走了,小丫鬟们也能立刻顶上。”
贾敏却没放松:“我并未误会你的想法,只是男子房中伺候的丫鬟到底不比女子房中丫鬟妥当,需要注意的地方也更多,总要慎重些才好。”
林柳愣了下,笑容有些尴尬:“母亲,龟龄如今才六岁,您不会现在就想要给他准备以后的通房吧?”
贾敏有些迟疑:“我不知道,得问问你父亲。”
贾家向来有类似的习惯,但贾敏嫁进林家后,听如海提起过,林姨娘虽然林母在婚前给他安排的通房,但安排的时机,却是在定亲之后才从府上所有丫鬟中,特意挑出来的合适人选。
而原本在林如海房里伺候的丫鬟,则在定亲之后,全都被放出去另行婚配了——
这并不难理解。毕竟谁都知道,男人会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有种别样的感觉,若这第一个女人还打小与自己一起长大,有着相当过硬的感情基础……
若无意外,这些女人全都会成为正妻最大的威胁。
遇上的若是懂事的还好,若是恃宠而骄,看不清形势的,只怕会给新妇增添许多麻烦,甚至还可能在新婚夫妻见插上一根拔不出的刺。
贾敏成婚后,除了在子嗣方面有些艰难,便没有受过其他的苦。所以如今才会犹豫,不知是否该给自己的儿子挑几个漂亮的丫鬟。
一方面,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最好的待遇,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去做这个恶婆婆……
林柳顿了顿,点头:“好吧,那母亲您记得去问问父亲。”
贾敏见女儿脸色不对,不由问道:“小麒麟你对此事可有其他建议?不如说来听听。”
“啊?”林柳有些疑惑,“我没什么建议。”
她能有什么建议?书里戏份相当吃重的袭人与晴雯,不就是老太太特意放在贾宝玉房里,等着以后给他做通房的?
还有平儿和紫鹃,虽然是打小跟在姑娘身边长大,却同样是是为自家姑娘以后夫婿准备的通房。
远的不说,就说林如海的四个姨娘中,不也是一个通房,两个陪嫁?红楼世界的规矩就这么回事儿,她若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贾敏难道会听?
林柳如今的日子挺好过的,可不想与贾敏起了争执。
贾敏不知怎地,却坚持要她说:“这丫鬟可是给你弟弟选的,也不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只是建议而已。”
林柳看了贾敏一眼,有些无奈:“女儿可不会昧着良心说些自己都不赞同的谎话,可若是说些一听就知道您会生气的话,我岂不是又有不孝的嫌疑?”
贾敏失笑:“哪儿就这么严重了?”
林柳无奈,只能开口:“女儿只是觉得,自己大约是不希望以后的丈夫身边有两个青梅竹马的貌美丫鬟的,甚至于,女儿甚至不希望未来的丈夫有其他女人。”
“龟龄日后也是别人的丈夫,将心比心,女儿自然不赞成母亲给龟龄身边提前安排另有他意的丫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柳很早便懂得了这个道理,除了极个别情况,说话做事也都严格按照这个准则执行。
贾敏听完,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听过许多人说起类似的话题,无论是站在母亲还是妻子的角度发言,就好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贤惠大度一般,每一个人说到最后却只有一个答案——
为人妻子,本就该为丈夫纳妾蓄婢,开枝散叶。
若是有人不这样做,或是有不同的想法,立马就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好似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贾敏还是第一次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在她看来,有些幼稚,有些天真,有些不切实际。
但无疑,林柳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若是可以,谁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妻妾成群?她如今坦然接受,也不过是前些年因为子嗣受了太多指责,于是连心性儿也磨平了许多。
连带着,对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妾室,也同情大过嫉妒。
但一开始的时候,她难道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柳给出的答案,切入的角度也相当新奇——
因为我不希望以后的丈夫是个三心二意的,所以我不希望以后也会做别人丈夫的弟弟,也是一个三心二意的。
换到自己身上。
贾敏想,我若是同样不希望丈夫是个三心二意的,是否也该阻止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三心二意之人?
若是所有人都这样想,并为此付出行动……
贾敏对情绪的感知相当敏锐,这当然有不好的一面,但同时,也会让她更容易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何况说出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小麒麟以后,也是要嫁人的。
贾敏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忍不住将小龟龄如今的情况带入到小麒麟未来丈夫的身上——
会不会此时此刻,小麒麟未来丈夫的母亲,也同样面临着同样的难题与纠结?她又会如何选择?
而且黛玉也会长大,长大后也会嫁人……
贾敏是真心疼爱每一个孩子,于是很快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抬头看向林柳:“母亲明白你的意思了,等我回去与你父亲商量一下,明日就开始为小麒麟挑选合适的丫鬟。”
林柳没想到贾敏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说通了,整个人还有些发愣:“我以为母亲会生气。”
贾敏笑着将林柳搂在怀里:“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林柳想了想措辞,道:“因为目之所及,大家做的都与女儿的想法相反?”
贾敏幽幽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每一个人都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吧。”
林柳看向贾敏:“母亲……”
贾敏笑了笑:“没事,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心里有些惆怅而已。”
当天晚上,贾敏便与林如海说了此事。
当然,她并未提及女儿对纳妾的相关言论——
林家如今还养着三个妾室呢,若是提出来,岂不容易让如海误会?
林如海作为男人,倒是丫鬟通房之类的存在并不敏感,但他很在意儿子的学业问题,所以听妻子询问是否要在龟龄身边安排几个貌美丫鬟,他立刻就摇了摇头。
贾敏询问缘由,他解释道:“先成家,再立业。等龟龄什么时候考中进士了,什么时候再来谈论通房丫鬟的问题。”
贾敏:“……”
虽然这答案并非自己最想要的,但想起娘家那些刚出精便把通房安排上了的兄弟子侄,贾敏难得有些羞惭。
贾敏点了点头:“那我给龟龄寻摸几个年龄大些,相貌也不出众的丫鬟伺候?”
林如海正想答应,突然想起女儿一个月前曾提起,要让季崧男扮女装留在龟龄身边做丫鬟的事儿……
虽然觉得荒唐,但季崧本人既然同意,他也没立场拒绝——
难道还指望他因为此事,训斥或打骂小麒麟?
于是临到开口,他突然转了话头:“我记得府上如今的丫鬟小厮等都是小麒麟挑出来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似乎也没出现什么纰漏。既然此事是小麒麟提起,干脆将此事一并交给她安排吧。提前让她学着管家也是很好的。”
贾敏想了想,干脆点头:“我看小麒麟行事有度,在下人当中,已然比我这个母亲都要有威严了,将此事交给小麒麟,想来出不了错。”
林如海点头,一手捞过贾敏:“天色已晚,我们也该歇下了……”
夜色朦胧,芙蓉帐暖。
次日,贾敏叫来林柳,果断将给龟龄挑选丫鬟的事儿交给了她。
林柳趁此机会,直接将化名春晓的季崧安排进了龟龄房中。
除了林如海与林柳父女二人,林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认出季崧的身份,但龟龄以前颇喜欢季崧,如今又与他朝夕相处,于是没多久便从季崧身上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细节。
虽然他并未怀疑季崧如今的身份,却也因此对他亲近许多。
再加上季崧以前到处跑的时候积攒下来了不少家长里短与许多靠谱不靠谱的小道消息,靠着这些,他很快就越过前面几个已经成人的大丫鬟,成了龟龄最信重的那个。
虽然每次听着龟龄姐姐长姐姐短地喊,季崧有些蛋疼,但这无疑让他在林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很快他便释然了。
——反正不释然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此后,林家便回归了平静之中。
虽然难免有人在提起季崧的时候神伤,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神药,天长日久的,大家对这位相处不多的季公子的感情也渐渐淡了。
季崧亲身经历这一切,难免神伤。
但很快,他便振作起来,将所有的经历都投注在了学习上面。虽然只是“丫鬟”,但有着龟龄的另眼相看,季崧不但能蹭到甄士隐与林如海的课,偶尔还能找到机会向这两位讨教问题。
他对学习如饥似渴的态度倒是讨好了甄士隐,让这位本就有些超脱的老先生,慢慢也将他视作了自己的学生。
林如海知道内情,本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等发现龟龄在季崧的带领下,对学习空前积极起来,立刻转变态度,不但会为季崧解答难题,还时不时见缝插针地给他布置一些课外作业。
季崧投桃报李,自己学习的时候也不忘拉着龟龄。
慢慢地,两人的学习进度竟然赶超了林柳,甄士隐考虑到林柳与龟龄是姐弟,干脆与林如海商议,想要将三人的上课时间合到一起。
林如海原本有些不甘愿,可女儿得知后却对这个提议相当赞成,于是他也只能答应了这个甄士隐的建议。
好在上课的时候甄士隐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才没那么担心。
……
因为刚来到金陵,林如海便与其他几个府一起合作,搞了个联合打拐的大案,尽管只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将所有拐子都抓了,但后续的收尾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拐子被抓,被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那些被拐子拐走的孩子与女人的去留,却成了个大问题。
不但是这些拐子手上还没有被卖出去的人,还有那些已经被卖了的孩子与女人,能找回来的自然也都要把人给找回来。
找回来后,他们的去处同样是个问题。
孩子还好,只要知道他们的地址,找到他们的家人,解决起来也不难。
可那些被拐走的女人,却让几个府城的衙门都感到头大。
不论是被卖掉后又被衙门找回来的,还是那些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她们被府衙的人找到后,竟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不愿意回到家里。
这些受害人自己不愿意吐露家乡地址和父母信息,衙门就算有心为他们找到家人,也有心无力。
其他女子,也都是一脸忐忑地在府衙捕快的护送下,乘船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开始,衙门的人还觉得这些不愿回家的女人不知好歹。
可等到那些护送愿意回家的女人回家的捕快,又带着近乎一半的女子再次返回后,衙门的人才理解了这些女子拒绝回家的真正原因。
因为被拐卖过,名声毁了,家人根本不愿意接纳。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有些即使被家人接纳,回家后的待遇比起之前也直线下滑,甚至没几天就被家里人打发嫁了出去。
多是为妾,少有愿意娶她们做正头娘子的。
林如海这段时间便一直在为此事奔忙,有时候甚至忙得脚不沾地,连回到正院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林柳一开始还不知道此事,一直到后来跟着贾敏出门买东西,才从路人的闲聊中,知道了此事。
她一开始有些犹豫,但等亲自到衙门看过这些苦命的女人后,林柳终于下定决心,带着一张图纸来到了林如海的书房。
小厮早已经习惯了林柳到书房来找老爷,见她过来,甚至都不曾伸手阻拦一下,便直接让她进了书房。
林如海果真没因此怪罪小厮,反倒对林柳的来意相当好奇:“我记得小麒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找为父了,怎么今日突然过来?”
林柳抿了抿唇,直接将手中的图纸放在了桌案上。
林如海一愣,伸手将图纸拿起:“这是……织布机?瞧着与府上养着的那些绣娘使用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林如海只在金陵待三年,自然不会在这边养绣娘,所谓的府上,自然说的京城。
林柳点点头:“这个织布机叫珍妮纺织机,效率是原本纺织机的八倍。”
前世末世来临后,不到一年,秩序便彻底崩坏,人类原本赖以生存的水电气,很快就因为工作人员的缺失而从人类的生活中退出,为了维持正常生活,许多原本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工具开始出现在人们的生活当中。
最常见的便是农具与织布机。
其中又以大名鼎鼎的珍妮纺织机,被运用的最为广泛。
当然,末世的人类使用的是进化版的,有八十个纱锭的纺织机,而林柳拿出来的则是最初被发明出来的,只有八个纱锭的珍妮纺织机。
不拿出八十个纱锭的纺织机,不是因为她不记得图纸,而是因为这东西若真的拿出来,不但不可能为这些苦命的女子带去福音,反倒可能为她们招来祸患。
——珍妮纺织机的一家人,便曾因为纺织机给传统纺织行业带来的冲击太大,而被因此失去工作的人们赶出了家乡。
林如海有些惊讶:“这个纺织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这图纸是你画的吗?还是你从其他地方得到的?可有经过验证?珍妮纺织机……珍妮这个名字听着,倒像是外洋人的名字。”
林柳点头:“这确实是我从其他人那儿得到的图纸,因为曾经听说这东西祸福相依,让一部分人的生活变好的同时,却给更多的人带去了厄运,所以女儿才一直没有拿出来。”
林如海并不傻,若珍妮纺织机的纺织效率真有如今纺织机的八倍之多,小麒麟的说法自然会成为现实。
不过……
“那你今日为何又将图纸交给了为父?”林如海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林柳抿了抿唇,道:“我到衙门安置那些被拐女子的地方,去探望了她们。”
林如海愣了下,旋即皱眉:“你怎么去那儿了?”
林柳顿了顿:“父亲也嫌弃她们吗?”
林如海看了眼林柳,解释道:“并非是嫌弃她们,只是她们当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进过那种地方。
虽然这并不是她们的错,我也并不排斥与她们接触,但小麒麟,你觉得哪一个做父亲,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去接近青楼女子?
其他倒好,若是让你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腌臜事可怎么办?”
林柳愣住,虽然仍有些不适,却也接受了林如海的说法。
只是,她同样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
林如海有些头疼地按了下眉心,知道这个女儿在某些时候相当执拗,只是打定主意让人看着她,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的打算。
他问:“小麒麟将图纸拿出来,是希望为父请人造几台珍妮纺织机送给她们?我看着珍妮纺织机结构不算简单,只怕造价不菲。知府不一定愿意出这笔钱。”
林如海虽然是二品的按察使司按察使,知府只是四品,但知府是一府父母官,主管民生,而按察使司按察使除了审核刑狱外,职责更偏向御史……
换言之,这些被拐女子以后的安排,其实并不归林如海管。
“若是一定要造珍妮纺织机,便只能为父自掏腰包。”林如海皱眉,“林家倒是不缺这几个钱,但我担心知府知道此事,会觉得我多管闲事,若他因此与我起了嫌隙,只怕不美。”
还是那句话,林如海只在金陵待三年,他带着全家老小来金陵也并非为了建功立业,所以这种自己出钱出力却讨不了好,反倒可能会得罪知府的事儿,他真的没必要做。
林柳赶紧摆手:“父亲,我并不是想让您自掏腰包。”
林如海疑惑地看着林柳:“那你拿出这张图纸是想做什么?”
林柳认真地看着林如海,目光灼灼:“由府衙出钱出力,建一个纺织工厂。到时候将这些苦命的女子全都请进工厂做工,他们为府衙做工赚钱,府衙每月发她们工资,给她们地方住,为她们提供庇护,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林如海愣住:“府衙出面建一个纺织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