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龄第一天上学这么重要的日子, 林如海自然不可能错过。
他早早向上司请了假,一大早便陪着妻儿坐上马车,全家一起送林龟龄小朋友上学去了。
因为国子监的种种规定, 许多人印象中到国子监入学的最佳年龄其实是八到十五。但像是林家这种书香世家,每一代孩子启蒙都早,入学的年龄自然也相应提前了。
国子监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考虑到五六岁的小孩儿即使再聪明,在生活上也无法自理,便允许其带上一个书童或仆从。
——其他人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只要入学, 一切自给自足。
不过就算如此, 会在这么小的年龄就将孩子送到国子监读书的,到底还是少数。
林如海思量后,决定将细心的林大留在龟龄身边照顾。
等林家人进入国子监报名后, 才得知,今年入学的学子中, 年龄与龟龄小朋友相当的,只有两个。
一个姓周,一个姓吴, 都是朝中大臣的儿子。
只是林如海常年在御史台宫中, 与这些官员不但算不上熟悉,还因为经常弹劾官员而与其他官员的关系,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不过这一届五六岁的小孩儿就这么三个, 哪怕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在国子监的时候,没什么玩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读书,做父亲的在这一天还是可以勉强一笑泯恩仇的。
于是几个孩子便被各自的父亲互相引荐, 成功玩到了一起。
林龟龄与两个小朋友互相认识后,便献宝似的,拉着两个小伙伴儿来到了姐姐林柳面前,指着她开口:“这是我姐姐,平时对我可好了。”
两个小伙伴儿看了眼林柳,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有些不敢上前。
林龟龄伸手一拽,直接将人拉到林柳面前:“姐姐,他们就是我在国子监读书的舍友,高的那个叫周薪,瘦的那个叫吴铭,父亲都是我们父亲的同僚哦。”
林柳点点头:“周薪、吴铭,你们好,我是龟龄的姐姐,你们可以叫我林姐姐,以后他在国子监就拜托你们两个人照顾了。”
虽然年纪都相差不大,但龟龄仍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
两个小孩儿面面相觑,顿时抿唇露出一抹微笑:“我们一定会照顾好龟龄弟弟的。”
龟龄抗议:“我是姐姐一个人的弟弟,才不是你们的弟弟!”
两个小孩儿根本不搭理龟龄的抗议,乐呵呵地就认下了龟龄这个弟弟,并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照顾三人中最小的龟龄。
林柳对此非常满意,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三个金锞子,给了三个小孩儿一人一个:“这个给你们当私房钱,等一个月后放假出来,可以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三个孩子都小,还没开始领月银,自然没有私房。
金锞子也不多稀罕,因为小小一个,也算不得多值钱,但这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零用钱,自己想怎么花就可以怎么花!
别说周薪与吴铭了,就连一向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龟龄,得到一个金锞子后,一双眼睛也变得亮晶晶,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然后,周薪这个因为长得高高胖胖,看起来有些憨的小孩儿,便拿着自己手上的金锞子跑到周大人面前,举起来炫耀:“父亲你看,这是林姐姐送给我的金锞子。上次你不让我买的小木马,我可以自己去买了,哼!”
说完,转头想跑。
结果一把被周大人提溜住了后领子:“你一个小孩儿,拿这么多钱做什么?没收了!”
说着直接从周薪的手上掏出金锞子,放到腰带里藏了起来。
周薪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父亲,这是林姐姐给我的!”
周大人低头看他:“你还小,容易弄丢,我给你保管。”
周薪:“……”
“哇——”
周薪看着不要脸的父亲,当场气哭。
龟龄与吴铭两人面面相觑,抓着金锞子掉头就想跑。
林柳眼疾手快,一手一个将人抓住。
两孩子转身发现是她,也不害怕,干脆躲到了林柳伸手,悄悄探出头看向各自的父亲。
然后发现,吴大人见了周大人的动作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只是碍于旁边稳如泰山的林如海,这才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但在隐秘处,吴大人同样冲着吴铭,做出了摊手的动作。
吴铭吓得直接缩在了林柳背后,干脆不露脸了。
反倒是龟龄,见林如海没有拿走他手上金锞子的打算,干脆大摇大摆地站在了林柳旁边。
只是看向周薪的眼神,略有些心疼。
林柳:“……”
她是真没想到,“替孩子保管钱”的做法,竟然在古代也这般盛行。她更没想到,周薪这孩子竟然一点儿心眼没长,早知这样的传统,竟还敢拿着金锞子在自己父亲眼前去炫耀。
林如海奇怪地看了周大人一眼,神情相当复杂:“没想到周兄已经穷困至此,竟连自家小孩儿的银钱都不放过。”
周大人被林如海看得不好意思,也不好继续逗自家儿子,赶紧招手将人叫到面前,又将金锞子还给了他:“看你以后还不敢不敢拿着私房在我面前炫耀。”
不知道你父亲穷,私房都得偷偷花吗?
一场闹剧很快结束,除了周家父子在短时间内看彼此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三个大人与三个和小孩儿的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这时同样在国子监就读的贾珠闻讯赶来,分别给三位大人行礼后,走到林如海面前:“林姑父,之前一直在上课,现在才到,希望姑父不要怪罪。”
说完,他似乎有些尴尬,转头看了眼林如海身后:“林姑妈今日没有过来吗?”
林如海摇头:“我们一家子都来了,只是两个小的第一次坐马车,半道就被晃得睡着了,你林姑妈正在马车上照顾两个小的。”
何况国子监内全是男的,本也不方便成年女子进入。
贾珠笑了笑:“原来是会这样,我就说林姑妈那么疼爱龟龄表弟,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怎可能不亲自送他过来。”
说罢转头看向林龟龄,“龟龄表弟,我是你珠表哥,还认得我吗?”见他点头,贾珠笑道,“我在国子监也读了好几年的书,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还算了解,今日不若就由我带着大家在国子监逛逛吧?”
林如海愣了下,他自己小时候也在国子监读书,对这里同样了解。
其他两位大人相比也是一样。
但想着这么多年过去,国子监内可能有一些变化,再者贾珠到底是一片好心,人家刚下课就跑来见他们,总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征求了其他两位大人的意见后,便点头应了下来。
贾珠有些高兴,牵着林龟龄的手走在最前面:“这些年国子监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因为进来读书的学子年纪越来越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国子监内便特意增设了一个小厨房,只要每月缴纳一定的伙食费,每天就能多吃一顿午饭与宵夜。”
林柳走在林如海旁边,听着点了点头。
古代吃饭并非一日三餐,而是一日两餐加下午茶,是以每天一到中午,她便总是饿。
如今有条件,林柳自然不愿委屈了自己,便总在饿了的时候让人去厨房让人做饭吃。久而久之,不但厨房习惯了多做一顿午饭,就连林家人也被她带着开始了一日三餐。
之前听说进入国子监后一个月都不能出来,林柳最担心的,便是龟龄午饭的去处了——
吃习惯了一日三餐,到了中午真不一定饿得住。
所以这次带着龟龄到国子监报名读书,林柳特意提醒贾敏,为龟龄准备行李里面,装得最多的就是食物。
像是各类干果、肉干,各色储存的点心糕点……
甚至于,厨房还在林柳的提点下多番试验,最后将方便面这样的大杀器都给弄了出来。
若非没有合适的包装材料,以厨房那帮人如今的干劲儿,就是将各种现代零食都弄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刚进国子监大门的时候,林家那好几大包的行李,可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呢。
只是就算这样,林柳也担心那些食物是否足够龟龄小朋友消耗一个月。还曾想着,是否要隔段时间就让人给他送些食物进来。
如今听说国子监内备有小厨房,林柳可算是送了口气。
只是需要额外给钱而已,林家还不差这点儿伙食费。
林如海听了也高兴,当即就让贾珠带着他去交钱:“你龟龄表弟嘴馋,吃得也多,我们一家人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他进来后会饿肚子,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毕竟他当初也受过饿肚子的苦,知道那有多难受,自然不想让儿子重复一遍自己的经历。
因为这,林如海对贾珠的偏见都少了几分。
其他两位大人也和林如海一样,年轻时在国子监求学时没少挨饿,如今听了这消息,自然跟着一起过去交钱了。
说来还有一个好笑的插曲——
交钱的时候,那周大人的视线一直往儿子的方向瞟,似乎在惦记周薪小朋友手心攥着的金锞子,吓得周薪小朋友嗖一下,就躲到了林如海身边。
事情发生的时候,林如海还有些愣,周大人却立刻黑了脸。
其他人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一行人又去三个孩子的宿舍看了一遍,等宿舍打扫干净,又见了孩子们的老师后,家长们便要离开国子监了。
等所有人来到宿舍门口,三个孩子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全都变得泪眼汪汪,看着可怜极了。
但在涉及孩子学业的时候,古往今来的家长们,原本面对孩子软得不行的心肠都会硬起来。
林如海大步流星地朝着国子监大门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打算。
其他两位大人也是如此。
林柳见状无奈,都做好接下来魔音灌耳的准备了。
谁知许久过去,竟然一直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她错愕地回头,竟发现三个孩子坐在门槛上,正你一句我一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放假后该怎么花掉手中的金锞子。
林柳:“……”白担心了!
贾珠一直送着三位大人来到国子监大门口,到了这儿,他便不能再走了。
其他两位大人先行告辞,林如海则留在原地看着贾珠眼下的青黑阴影,犹豫着提点了一句:“我知少年慕艾实属正常,但这种事儿伤身,过犹不及。你又正值读书的好时候,每日读书的时间就占去不少,若再被其他事情分去精力,你的身体只怕受不住。”
话音刚落,贾珠顿时面色爆红。
自从订婚后,老太太与母亲便各自给他塞了一个貌美丫鬟在房中伺候,他图新鲜,确实在男女之事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可同时,他又不能放下学业,于是总在半夜起身读书。
时间长了,确实感觉身体有些受不住。
贾珠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尽管羞涩,倒也点了点头:“多谢姑父提点,珠儿记住了。”
林如海见他听进去了,忍不住又多了句嘴,“荣国府本事武将起家,按理你们这些后辈不说武艺高强,总能会些拳脚功夫才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些都是正道,以后与人交际也都用的上,你总得练起来。”
“哪怕不为其他,只为了你的身体。”
林如海打小身体就不算强健,父母总担心他去参加科举会挨不住几日劳累,便从小让他练习剑术与射箭,时间长了,身体倒确实健康了不少,这才没倒在科举途中,还考回来一个探花。
贾珠的身体原本是很好的,可这些年一直透支身体读书,瞧着已经有些孱弱,完全没有十四五岁少年的朝气蓬勃,反倒了多了几分暮气。
贾珠却有些为难:“外甥知道姑父是为了我好,只是父亲一直叮嘱,让我下次回乡参加乡试,盼望着我能得中举人。我才学不够,只怕没时间分心。”
林如海皱眉:“到底还是你的身体更重要。”
贾珠苦笑:“上次考中秀才,父亲在亲朋面前很是得脸。”
林如海哑然,只能摇头。
到底,这不是他的儿子。人家做父亲的都不心疼儿子,他何必管太多招人嫌?
今日会多嘴,也不过是见贾珠一整天尽心尽力,心软而已。
摇摇头,林如海再教了贾珠几个学习上的窍门,便带着女儿离开了国子监,上了林家的马车。
双胞胎躺在马车上睡得香,贾敏却一直看着窗外。
见林如海带着女儿上来,她忍不住开口:“放在和你一起站在大门外的,是珠哥儿吧?你怎么遇上他了?”
林如海摇头:“许是从哪儿打听到了龟龄今日入学,特意过来为我们领路介绍国子监内情况的。我看他身形瘦弱,提点了几句,只是看他样子,只怕放不下学业。”
贾敏了解自己二哥,知道他最爱面子,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了二房的两个孩子,摊上这样的父母也是难受。”
说完摇头,一家人便驱车往回家的方向赶。
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声“林夫人”,贾敏愣了下,忙掀开车帘往外看。
却见一个身着大红长袍的七八岁少年站在马车旁,手上拿着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小泥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晕染出了一圈光边儿。
只是看着,心里就生出了丝丝暖意。
贾敏顿时对这个少年生出了好感,只是一时半会儿没人出人:“你是哪家的孩子?”
少年也不介意,爽朗开口:“林伯母忘了?上次在荣国老夫人五十大寿的寿宴上,我们还见过一面呢。我是平南伯家的长子,季崧,您叫我崧哥儿就行。”
贾敏恍然:“原来是你!”
因为当初这孩子与林柳之间的互动太好笑,即使这么久过去,贾敏心里都还记得这个孩子的模样。
只是……
她想着当年胖墩墩的小胖子,再看看如今抽条后虽然仍有些肉嘟嘟,却细瘦了不少。五官也精致可爱了许多的少年,眼底微有些惊艳。
想了想,贾敏转头就将林柳叫到身边:“这是季崧,女儿你还记得吗?”
林柳看了眼季崧,想到仅有的那一次接触,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点了点头:“记得,崧大哥好久不见。”
季崧咧嘴大笑:“我之前看着马车上的家徽,便总觉得有些眼熟,之前开口喊的时候,还担心喊错了,没想到我记忆果然没错,真的是林家的马车。”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泥人,然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一个捏泥人的小摊上。
担心林家马车走了,季崧回头喊道:“林伯母林伯父,你们等一下,我有东西想要送给林姑娘。”
林柳疑惑地看着季崧的笑脸,没搞懂他为什么要送东西给自己。
季崧低头与小摊贩说了句什么,便转头看向林柳,笑容灿烂地举起手中的小泥人放在脸颊旁:“我觉得这个泥人做得和我挺像的,就想着送你一个。你看,可爱不可爱?”
不等林柳回答,他便转头与那小摊贩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
贾敏有些惊讶:“崧哥儿倒是有心。”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如海凉凉开口:“夫人说笑了,这哪儿是有心?分明是不怀好意!”
贾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错愕地看向林如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如海你也想得太多了,崧哥儿与小麒麟如今才几岁啊?整日吃喝玩乐和读书都占据了他们的大半时间,哪儿来的几乎知道这些?”
林柳虽然也觉得季崧热情得有些过头,但对林如海这话也觉得无语。
就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哪儿懂得这么多?
果然,等季崧的泥人做好后,他将泥人亲手交给了林柳后便冲着林家人挥了挥手:“我今日本来是和家人一起去国子监报名读书的,如今已经有些迟了,就先走了。伯父伯母再见,林姑娘再见!”
说完骑上小马驹,一溜烟儿跑走了。
就好像,他将林家人叫住,真就只是为了打招呼而已。就连送林柳礼物,也只是兴之所至,随手而为。
这性格倒是不错,没什么烦恼。
林柳探头看去,只见少年纵马街头,红衣烈烈,笑容夺目。若非少年年纪太小,坐下小马驹更是溜溜达达地不敢跑太快,倒还真有那么一两分鲜衣怒马的意思。
林柳笑了笑,低头看向泥人。
贾敏看着泥人,笑道:“别说,这泥人还真有小麒麟的七分神韵,相貌也有五六分相似,瞧着还挺可爱。”
林柳直接将泥人送到贾敏面前:“母亲想要吗?”
贾敏笑着摇头:“这是崧哥儿送你的东西,我怎么好拿来?”但她看着林柳手上的泥人又确实喜欢得紧,想了想开口,“可惜龟龄现在不在,不然我们还能让那位师傅给我们全家每人捏一个小泥人,到时收藏起来,每年拿出来把玩一番也颇有趣。”
林如海听了,直接让车夫去找那位泥人师傅,约好了一个月后亲自上门为他们一家子捏泥人。
贾敏心满意足地放下车帘:“快正午了,我们赶紧回家吃饭。”
回到家后,林柳将泥人随手放在梳妆台上。
大丫鬟见了,还以为是她的心爱之物,担心被毛手毛脚的小丫鬟不小心碰坏了,赶紧放进梳妆匣收了起来。
隔日,贾敏将林柳叫到正房。
“小麒麟你的年纪也大了,按你父亲的意思,虽然你不能进入国子监读书,他却也不愿让你白白荒废了自己的天赋,所以想要给你聘请一个西席。”
林柳愣了下,点头:“可以。”
贾敏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只是现在,我与你父亲起了分歧。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女子,读书自然是好的,只是特意学四书五经就没什么必要了。”
她当年在荣国府,学的便是这些东西。
林柳偏头,不懂贾敏的意思。
贾敏解释:“我打算为你请一个女先生,教你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也就够了。但你父亲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你既然有读书的天赋,就不该浪费,所以想为你聘请一位进士做老师,教导你学四书五经等书。听你父亲的意思,即使请不到进士,请一个举人也是好的。”
林柳偏头想了想,笑道:“母亲,难道不能请两个老师吗?四书五经读了明理,琴棋书画陶冶情操,我都挺想学的。”
反正现在时间多,多学点儿技能也是好事。
贾敏有些吃惊:“你不怕累吗?我们原本的想法是,你只需要上午学习就好,下午还能自己玩乐。可若是请两位先生,只怕你一整天都得学习,一刻也不得闲了。”
林柳点头:“我不止想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还想学女红管家呢,不过女红可以让身边丫鬟教我,管家也能找母亲,便不必特意请老师了。”
贾敏能感觉到林柳对学习的迫切,犹豫后,到底点了头:“那我去同你父亲说,让他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西席。女先生我倒是早有留意,等她下个月从现在教授的学生那儿请辞后,便可以到林家任职。”
林柳点头:“父亲要求有些高,确实一时半会儿难找到合适的先生。”
贾敏笑了起来:“他就是这样,万事追求最好。”
说完,贾敏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身边几个丫鬟的年纪也大了,今明两年就该放出去嫁人了。你对身边丫鬟的性格可有什么喜好?我到时候挑选,好按照你的要求筛选一遍。”
丫鬟啊……
林柳皱眉想了想,道:“母亲这次为我挑选的丫鬟,应当与我年岁相差无几吧?那便挑那种在某方面有天赋,能学一技之长的。”
“一技之长?”
“像是医术,刺绣,拳脚功夫等,不拘什么,只要能是有用的就行。”
这要求可有点儿奇怪。
贾敏点点头:“我去叫相熟的人牙子来问问,应当能找到符合你要求的。”
自这次谈话过去后,没到半个月,贾敏就找来了四个与林柳年纪相差不大的小丫头。
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只比林柳大一两岁。
相貌也都还算不错,能看出都是美人胚子。只是站在林柳面前的时候,一个个低头含胸,局促得不行。
贾敏搂着林柳,挨个儿将人指给林柳看:“这两个丫鬟是亲姐妹,也没个正经名字,据说家里一直大丫二丫地混叫。大的那个手指灵活,眼神也利索,应该有些刺绣方面的天赋;小的那个粗苯些,但力气大,可以学些拳脚功夫,以后也能保护你。”
说完又指向另外两个小丫头,“这两个互相不认识,脸圆些的叫春兰,细瘦些的叫翠花。一个有耐心,一个记性不错,都是很好的苗子,不论是读书还是学医,想必都不算太难。”
“这几个丫鬟是要一直陪着你出嫁的,名字便由你自己取,我这个做母亲的就不越俎代庖了。”
说完丫鬟的事儿,贾敏笑道:“之前没找到合适的人,我便没有问,如今人找到了,小麒麟你可得给我说说,你让这些丫鬟学这些本事是做什么?”
如今太平年月的,让丫鬟学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刺绣有府上专门养着的绣娘;生病可以请大夫,他们这样的人家,甚至可以去请太医;保护有护院和侍卫……
也就只有学习书法,可以偶尔为主人代笔了。
但小麒麟性子认真,又不像是愿意让丫鬟帮忙代笔写作业的,按她什么都想学的做派,写作业这种事儿她自己私下只怕还得加练。
贾敏怎么想,也想不通女儿让身边丫鬟学习这些的原因。
林柳笑了笑:“我就是觉得,身边的丫鬟都有一技之长,让我更有安全感。”
末世没有自保之力的那些年,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若是可以,林柳甚至想自己学医学武。
但如今的世道,医术与武艺都是不入流之人学习,高门大户中人学个皮毛强身健体,防患于未然便足够了,没人会让家里的小孩去钻研这些有苦又累,短时间还见不到效果的本事。
林柳退而求其次,这才想让丫鬟学。
她们好歹要跟着自己十来年,至少在这段时间,她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贾敏无奈失笑,但还是尊重了林柳的意见。
林柳想了想,给这四个丫鬟取了“碧春、凉夏、金秋、暖冬”四个名字。并按照各自的特性,让碧春学刺绣,凉夏学武,金秋学医,暖冬学厨做药膳。
不过四人年纪都还小,如今还只是领着三等丫鬟的份例。
贾敏的意思是,先让四人先学个一两年,若是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便将她们的份例抬到二等丫鬟,等林柳房中如今的一等大丫鬟外放出去嫁人后,自然就成了一等大丫鬟。
这段时间,大丫鬟还能带一带四个小的。
可如果没这方面的天赋……
四个丫鬟彼此互看一眼,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认真学习,一定要留在林家。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日一大早,贾敏便让丫鬟将她叫起来梳洗打扮,还特意叮嘱,让她穿戴隆重一些。
林柳一贯起得早,倒也没觉得太难受,只是觉得好奇:“母亲今日怎么这般郑重?可是有什么客人来了?”
大丫鬟笑着开口:“大姑娘可是忘记了?今日正巧是太太为您请的女先生上门的日子。”
林柳恍然:“原来是先生到了。”
这倒确实应该好好打扮一番,不然难免让人怀疑她不尊重这位先生,或者对学习知识态度不够庄重。
只是……
“可知道这位先生的身份?或者以前的经历?”
“姑娘可算是问着人了。”大丫鬟笑道,“太太为您请来的这位女先生,在京城也颇负盛名。她原是京城盛家的嫡长女,可惜遇人不淑,嫁人后很是受了一顿时间的磋磨。后来干脆在家人的帮助下离开了夫家去寺庙修行。”
林柳有些惊讶:“去寺庙?”
大丫鬟点头:“是呢,听说当时许多人还以为这位先生要出家呢。谁知不是,只是夫家不愿和离,也不想给休书,这位先生又不想继续留在夫家,也担心回娘家会给娘家招来闲言碎语,便干脆去了寺庙。”
“后来呢?”
“后来恶有恶报,先生的丈夫出了意外,没了。女先生也成了寡妇。不过不管是女先生,还是女先生的家人,对此都只有高兴的,立刻就光明正大地将人从寺庙接回了家。
一开始倒也有些闲话,可后来等女先生教导的几个侄女儿都传出了才名儿,女先生在京城就变得受欢迎起来了。”
林柳略一思索,便猜测贾敏为她请来这位女先生,应该付出了一定代价。
这般想着,林柳对这位先生的态度就愈发慎重起来。
等见面后,林柳才发现,贾敏为自己请来的这位女先生,不但一身书香气,气质出尘脱俗,就连相貌也相当出众。
林柳很疑惑,这么好的妻子,她丈夫怎么舍得辜负?
盛先生见到林柳,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白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儿:“这便是你说的小麒麟了吧?白玉为肤,鎏金做骨;乌墨为发,眼含星辰。可真是一个矜贵的小姑娘。”
关键这个矜贵的小姑娘,还没有其他高门贵女身上常见的傲气,虽然眉眼疏离,却更让人想要亲近。
林柳走到盛先生面前:“盛夫人好,我是林柳,乳名儿小麒麟。”
盛蔓笑道:“我叫盛蔓,你唤夫子就好。”
林柳从善如流:“夫子好。”
盛蔓点点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贾敏:“这学生我收了,我们来谈谈待遇问题吧。”
贾敏失笑:“你呀,我难道还能让你吃了亏?”
盛蔓伸手拉着林柳的手,走到一旁坐下后才开口:“你倒是不会让吃亏,却也不会让我占了你的便宜,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
贾敏无奈,只能将自己早已想好的待遇说出来:“每月二百两银子,住在别院,衣食住行都由林家负责,府上还会指派给你两个粗使婆子。当然,若是你没有伺候的丫鬟,我身边这些个调教好的丫鬟,除了星花外,你都可以挑走。”
盛蔓摆手:“你的丫鬟我可用不顺手,我自己带。”
贾敏点头:“知道你嫌弃,我才没提前给你准备。你还有其他要求吗?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提,我们两个不用讲究那些个虚礼。”
盛蔓想了想,倒真提出了一个要求:“其他倒还好,只一点,我授课的时间得和林如海岔开,我院子里打扫的下人也不能是男人。这些男人一向臭不可闻,我可不愿与他们见面。”
贾敏无奈地看着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林柳有些好奇:“母亲和夫子以前认识吗?”
贾敏正要回答,旁边坐着的盛蔓却伸手过来,轻轻掐了下林柳脸上的肉,等将她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盛蔓才松开手:“我与你母亲当年并称京城双姝,不但认识,还是人尽皆知的宿敌呢。”
林柳愣住:“宿敌?”
这看起来也不像啊?
盛蔓大笑,伸手拿过小几上放着的干果,一边吃一边开口:“这不是我们两个成婚后,都过得不如意,于是被当年不如我们的那些人嘲笑了许多年吗?久而久之,我们两个倒也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心思,关系这才变好了。”
贾敏点了点头:“我和你夫子以前的关系可不好。”
虽然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可一个是勋贵出身,一个家中却世代清流文臣,各自的圈子都不是一个。接触的机会少,又总是被放到一起比较,关系能好才怪了。
盛蔓笑着看向林柳:“这次若不是你母亲写信请求,我可不会到林家来。”
林柳好奇:“夫子以前教的是哪家的姑娘呢?”
盛蔓放下手中的干果:“奉国将军家唯一的女儿,涂清,你知道吧?”
林柳认真回忆许久,摇头:“不记得了。”
她虽然已经跟着贾敏出去参加过不下十次宴会,但因为性格,并未与其他姑娘产生太多交集,认识的人也少。
而钱曼与贾敏算是有仇,钱曼的女儿她怎可能去接触。
盛蔓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不知道挺好的,那户人全家上下脑子都有病!”
贾敏好奇:“钱曼虽然性子不怎么好,但我听说奉国将军疼妻如命,女儿也知书达理,怎么,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盛蔓张了张嘴,但在话出口的前一刻,停了下赖:“我到底做过涂清的老师,她家的事儿再不妥,我也不好拿出来说给你听。若不然,等以后我离开林家了,再去教其他人,你还不得怀疑我将林家的隐秘拿出去告诉别人?”
这话说完,她还是补了一句,“我记得钱曼最喜欢针对你?便也告诉你一句,让你开心开心:钱曼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贾敏愣了,有心想问,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盛蔓最喜欢的,便是贾敏的知情识趣。
不理贾敏深思,她转头看向林柳:“小麒麟想要先学什么?琴棋书画,不论哪样都是要长时间练习的,就是全部要学,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这对新出炉的师徒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谈论学习。
贾敏回过神,见状不由摇头。
她转头冲着星花等人招招手,悄然起身,将正堂让给了这对师徒。
两人关系好,她可是乐见其成。
见过林柳后,盛蔓便确定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林家教学。既然如此,她总得回家收拾行李。
正好一月期限到了,林柳也该到国子监去接回林龟龄小朋友了。
师徒二人就此分别,去做各自的事情。
林柳让人准备好马车,带着两个丫鬟就要出府。
也不知怎么地,这事儿被双胞胎给知道了,两个孩子顿时哭着嚷着,说要陪着姐姐一起去接哥哥。
两个孩子之前出门去送龟龄,却在半道上睡着了,回来后醒来,可是大闹了一场。虽然很快被林如海镇压,但当时的情景还是给林柳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所以听说双胞胎哭着想去接龟龄的时候,林柳都没怎么犹豫,便干脆答应了双胞胎的要求。
既然两个小的要去,贾敏自然不可能留在家里。
于是本来只有林柳一个人去接人的行程,一下子就变成了全家出动——
除了还在上班的林如海,以及尚在国子监等人来接的林龟龄,林家剩下的人呢都坐上了马车,勉强也算得上是全家出动了。
林龟龄小朋友在国子监内受了一个月的“委屈”,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假,几乎是在“放假”这两个字从老师的嘴里说出来后,他便直接冲出了课堂。
周薪与吴铭两人这一个月一直听着龟龄念叨姐姐,早就知道他归心似箭,追了一阵后发现追不上他,便干脆停下脚步,慢慢地往回走。
只是看两人表情,对林龟龄小朋友这番“见姐忘友”的举动,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不满。
不过想到这一个月来在林龟龄那儿吃到的零食大礼包,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选择的原谅——
没办法,要是不原谅,下个月吃不到那些好东西了怎么办?
林龟龄可不知道自己与好友们的感情不但险些破裂,竟然还是靠着家里准备的零食大礼包才面前维系下来。若是知道,只怕下个月周薪与吴铭这两个家伙,一点儿零食也捞不到。
他回到宿舍立刻叫来林大收拾行李,龟龄不擅长,但林大可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的,很快便将所有要带回家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林龟龄见状,走到一旁给两位好友留下一张纸条,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林大往大门的方向跑。
到了门口,林大小声建议:“松大爷,可需要老奴去租赁一辆马车?”
林龟龄连连摇头:“姐姐说了,她负责亲自接送!”
说完拉着林大走到大门旁边,“我们在这儿等着,别挡了别人的路。”
主仆二人没等一会儿,林家的马车没有出现,同样回家的贾珠却认出了林龟龄:“龟龄表弟,你在这儿做什么?”
林龟龄行礼后答道:“等姐姐来接我。”
贾珠顿了顿,干脆走到他身边:“正好我也有事儿想要告诉林姑妈,干脆也在这儿等着好了。若是林姑妈来了,我直接告诉她就好,也免得让人多跑一趟。”
林龟龄凑到他面前:“什么事儿?你和我说,我回去告诉母亲不一样吗?”
贾珠张了张嘴,摇头:“你还小,不好将这事儿告诉你。”
林龟龄皱眉,有些不满贾珠拿自己当小孩儿的态度。
但他坚持不说,龟龄也没办法。
不一会儿,国子监便出来了不少学子,三五成群地,络绎不绝。就连原本被龟龄甩在身后的周薪与吴铭,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出了大门。
两人见到龟龄,还有些疑惑:“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龟龄摆摆手:“我姐姐从家里赶来,不得要时间的啊?”
周薪无语:“那你急什么?”
“这不是,”龟龄眼珠乱转,“第一次放假,没经验嘛。你们两个不急着回家吗?赶紧走吧,我还要等姐姐。”
吴铭做事谨慎,看他等了这么久也没到,不由担心:“要不,你还是坐我的马车回家吧?万一你姐姐忘了来接你呢?”
龟龄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我姐姐才不会忘记!”
吴铭无奈:“可是你家的马车这么晚还没来。”
“说不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儿,耽误了呢?”林龟龄不想让朋友陪着自己一起等,“你们家里的马车已经来了,还是先走吧。我相信姐姐,她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接我的。”
姐姐若是不愿意,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一旦答应,就没有失约的。
林龟龄很相信林柳。
见两人担心,他转身指了指身边的贾珠:“这是我珠表哥,有他和林大陪着我一起等呢,你们放心回家吧。”
周薪与吴铭对视一眼,又劝了龟龄几句,见他仍旧坚持要等姐姐,只能挥手告辞,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家的马车还没来,贾珠也有些担心了:“龟龄表弟,表妹真的说了今天要来接你吗?”
林龟龄点点头:“珠表哥放心,我姐姐一定会来的。”
林大跟着开口:“珠大爷放心,今日就算大姑娘不来接松大爷,总会派遣林家的下人过来接,不会出事儿的。”
顿了顿,他看向贾珠,“珠大爷可是赶时间?若有什么急事儿,您不如先走?等大姑娘来了,老奴会将您过来的事儿告诉她的。”
贾珠犹豫之后,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完便站在一旁,没再开口。
林大见状,也不好再打探什么,干脆退下,安静地守在林龟龄的身边。
没一会儿,国子监内又出来一个人。
林龟龄下意识看了眼,发现不认识,立刻移开了视线。
贾珠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季崧?你也在国子监读书?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季崧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看了过来,发现是贾珠,眼神闪了闪,走到他面前:“珠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贾珠笑着指向龟龄:“陪我表弟等家人。你呢?”
季崧指了指国子监外面那条街上停着的一辆华美的马车:“这不是放假吗?正准备回家。”
两人虽然认识,到底不熟,于是点头后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一辆马车骨碌碌地来到了国子监门口。
三人看去,立刻认出了马车上的林家家徽。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走了一步……
龟龄回头,绷着小脸看向季崧:“这位兄台,你认识我家马车?”
季崧一愣:“你是林家人?”
顿了顿,突然想起林家确实有个五岁大的小儿,顿时大笑出声:“原来你就是林姑娘的弟弟吗?你好,我是平南伯家的长子,与你姐姐是朋友,你可以叫我崧大哥。”
龟龄有些抵触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我姐姐交了朋友?你别胡说八道!”
季崧愣住:“我没胡说八道……”
林柳下了马车,一眼就见到气氛不怎么对的三人,有些疑惑地走到三人面前:“珠表哥好,崧大哥好。”打完招呼,看向林龟龄,“你们在说什么?吵架吗?”
龟龄摇头:“没有吵架。”
担心林柳再问,他机智地转移话题:“母亲今天来了吗?珠表哥说有事想要告诉母亲。”
林柳抬头看向贾珠:“母亲今日也来了,就在马车里。”说完轻轻推了龟龄一下,“你带着珠表哥去见母亲。”
龟龄瞪了季崧一眼,不甘不愿地带着贾珠来到马车前。
贾敏在马车内也听到了几人对话,此时已经掀开了车帘等着贾珠过来。
一番寒暄之后,贾珠请林柳与季崧将三个小的带到一旁,等确定三个小孩儿听不到,他才进入正题:“家里今日派人过来给我传信,说是大伯屋里的李姨娘,因病去了。
因着她为大伯生了个女儿,老太太准备给她办一场丧事。
我想着,虽然李姨娘的身份还够不着请您上门,但总是要告诉您一声的。如今遇上,就顺便说了,也免得再让府上的人过来通知,染了晦气。”
贾敏愣住:“李姨娘,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