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章的出现让空气再度一静。
他缓缓走上前, 和方致术的疏离不同,虽然众人知道此人此时来此的目的绝对不简单,但他现在这里就让人如沐春风, 不自觉让人松一口气。
自然地, 陆章和方致术对视一眼。视线虚虚错落而过——那是属于雄性之间的不屑,还有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自负。
皆以为对方只是短暂出现的屠鹭追求者, 两个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屠鹭侧头问:“你怎么来了?”
陆章道:“你忘了,我和陆夫人是亲戚。”
说着, 他慢条斯理摘下眼镜:“白家和陆家联姻, 既然血统出了问题,那就不仅是白家的家事,还是两个公司之间的事。如果白先生真的不是白世昌先生的儿子, 那么我这个陆家人也有责任给白家一个交代。”
如果陆心慈现在站不起来,她恐怕要跑过去咬死陆章。
“陆章!”陆心慈咬了咬牙,却不敢说太重的话。刚才盛怒之下对方致术已经是不敬了,再来一个在学术界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陆章, 要是再让人把他推出去, 别说zf了, 就算是那些拈酸的笔杆子也能用墨水喷死白家。
陆心慈只觉眼前昏花, 咬着牙握紧轮椅扶手, 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表弟……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属于白家的私事, 我没有做对不起白家的事情, 你身为我的亲人, 于情于理都应该站在我这一边。”
陆章道:“我们这些做学问的向来讲究实事求是,站在哪一边要看证据。”
陆心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陆章又道:“陆夫人不用多心, 我虽然是屠鹭的老师, 但身体里也流着陆家的血, 当然不会偏颇。她拿出的证据——既然您认为方医生的医术不足以证明真假,那就没有取信的必要。”
方致术微微一抬眼,薄薄的单眼皮下目光如冬日雪上的青光流动。
陆章回事,面色白皙眼镜上冷光如旧。
屠鹭捏了一下眉心。
陆心慈嘴角刚勾起来,陆章就接过屠鹭手里的录音笔:“但为了公正,我建议把剩下的录音听完再做判断不迟。”
陆心慈的脸顿时就僵硬起来。她知道屠鹭是有备而来,因此录音笔里的东西不可能只有这些。她心知肚明对方拿出来的所有证据都是真的。且有方致术的作证,在场的人已经信了七八成,如果再让屠鹭闹下去,今天就彻底没办法收场了。
所以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屠鹭赶出去。
本来以为陆章过来是代表陆家帮她的,现在看来对方的来意倒让她看不清了。
“表弟。”她勉强被杜立支撑坐在轮椅上,嘴角的笑意和身体一样僵硬:“这个丫头摆明了是来无理取闹,方医生来这里我暂且当他受这丫头蒙蔽,你一个大学教授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陆章摇头:“我说过,这是属于白家和陆家两家的事情。今天若不能查出个水落石出,我就对不起陆家人这个身份。”
陆心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陆章,你别忘了你的外公是陆家的分支,你现在即使在学术界举足轻重,但也管不到本家人的头上来。”
虽然是现代社会,但这种大家族还是遗留了宗族的传统,把血缘和本家分家看得无比之重。
陆心慈是陆家本家的继承人之一,如果不是陆章的地位超然自然有理由对陆章瞧不起。如今拿陆家的身份压人,她也有点气不足和心虚。
陆章一笑:“陆夫人,您可能是久病在床无法了解陆家的现状。您的父亲已经把我父亲的名字添在了本家族谱上。如今我也和您一样,算得上那种人人仰望的‘本家人’了。”
陆心慈眼珠一停,似乎是被冰封一样没了声响。
现场乱了起来,就在杜立要叫人的时候方致术走上前,拿出针在陆心慈的头上扎了几下,陆心慈如同重获水源的鱼,猛地大口吸气,脸色衰败地瘫在椅子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本家族谱上是随便加人的吗?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糊涂啊!!”
方致术回头,看向陆章:“病人如果受太大刺激,精神很可能承受不住导致昏厥。”
言外之意,如果这个之后陆心慈倒下了,那么就真的顺了这对母子的意了。
更深层的意思——陆章只管嘴上痛快,根本不为屠鹭着想。
陆章看了一眼屠鹭:“关心则乱,是我不好。”
屠鹭还没说什么,方致术就把录音笔夺过来塞进她的手里,薄薄的双眼皮一垂不说话了。
系统道:【能在有生之年之前看到这样一幕,本系统无憾了。】
屠鹭:“……”
她迈出一步,脱离两人的包围圈:“陆夫人,您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如果您真想靠昏迷躲过我对您的质问,那您就想得太简单了。”
“我没有!”陆心慈被她的话激起了怒火:“屠鹭,我们白家养了你那个出轨的母亲十多年,又养了你这个野种二十多年,不求你感恩,但也从没想到你会恩将仇报恶意中伤白家!”
屠鹭眼神平静:“陆夫人,现在说这个已经对我没用了,比起我母亲过去的事,我想在场的人更想知道我录音笔剩下的内存里都录了什么。”
陆心慈死死地盯着她,还是向海棠反应快。她觉察到屠鹭绝对不是在色厉内荏,赶紧拉了白仲英一把,让他快点想办法。
白仲英此时也顾不得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了,眼睛愤怒一瞪:“妈,还和这个野种说什么?薇薇大好的日子白家怎么能容忍这样的白眼狼来撒野?保安?保安在哪里?赶紧把他们推出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会不会得罪方致术和陆章了,他有预感,如果让屠鹭把剩下的东西放出来,那么他们白家将要面对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陆心慈碍于方致术和陆章的身份,迟迟不敢开口,白薇大喊:“奶奶,您别犹豫了。您还看不出来陆教授他们此次是有备而来吗!他们都被屠鹭迷惑了,赶紧把他们赶出去才对,我不想让这些人毁了我的订婚典礼!”
然而方致术和陆章的身份就不是这些人能得罪得起的,酒店保安犹豫地上前,根本不敢碰这两个风光霁月的人一下。
白薇恨铁不成钢,她重重地看一了眼屠鹭:“你们这群废物!”
说着,就冲屠鹭冲来。屠鹭一个转身躲开她,白仲英找准时机去抢屠鹭手里的录音笔,被方致术一脚踹开,陆章将屠鹭护在身后,就在现场一团乱的时候,大门再度被人踹开,风雪混着阴冷咆哮地冲进来。
“我看谁还敢动手。”
这一次,不用屠鹭回头,在场媒体已是失声:“萧靳言?!”
屠鹭把白薇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听到这个名字差点软了腿。
萧靳言穿着黑色大衣,踏着风雪而来,他身后的保镖自动把白家人分开,现场终于恢复平静。
经过陆章和方致术的冲击,在场的所有人对萧靳言的出现已经快要免疫了,只是仍有不明所以的张着嘴,看着他走到屠鹭身边:“没伤到吧?”
屠鹭扭了扭手腕:“没有,你教我的那些擒拿术还有用。”
然后又麻木地问:“你怎么来了?”
萧靳言道:“听说你在白家,怕你受欺负。所以就赶过来了。”
“听说”这两个字水分有多大,只有他心知肚明。
屠鹭没时间跟他讨论这个,看了一圈面无表情膀大腰圆的保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现在不用受白家人的纠缠了。
萧靳言意有所指地道:“对付无赖,最有用的办法不是计谋或者放任,而是武力。”
方致术和陆章皆同时冷笑一声。
萧靳言道:“把他们放开吧。”白家人被松开,碍于萧靳言的威势不敢妄动,混乱之中白仲英被踹了好几脚,弯着腰半晌说不出来话。
白薇的裙子撕破了,头纱也不见了,只能咬着牙躲在程晨的怀里哭泣。
萧靳言道:“现在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屠鹭拿出录音笔:“既然你们这么想听这里的录音,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着,她按了一下。
录音笔里的声音经过麦克风层层扩散,杜立相较于平时严谨的阴冷的声音散发了出来,他对陆心慈温柔小意,处处关心,然后在众人屏息之时,说出了让众人瞠大双目的话:
“仲英他……不像是我们的儿子,他太不成熟了。因为姓向的女人一两句话就把白氏弄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开心,白氏就算倒闭了又怎么样。”
陆心慈哑声道:“白氏还是有我的心血的,我们还是不能坐视不管。”
“等过一段时间再和他好好谈谈吧,向海棠这个女人绝对不能进白家。”
在场的人静默一片,向海棠脸色空白,白仲英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表情狰狞如野兽:“野种!你现在只能拿出这种伪造的东西吗?如果这算证据,我能造出百份千份!”
屠鹭道:“如果我这份证据是真的您会怎么样?”
“不可能!”白仲英喘着粗气,眼眶通红:“这不可能是真的,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了!”他有些色厉内荏。
“白先生,我来和您做个交易吧。如果我能证明我的证据是真的,您就对我母亲道歉,连鞠三躬说不该冒犯她。如果我证明不了,我马上就离开这里,并且登报道歉。”
“这太便宜你了!”白薇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你证明不了,你必须也得鞠躬,不,是跪下!为今天破坏我的订婚典礼而道歉!”
程晨刚想说话,白薇甩开他的手:“这个时候你还要为这个女人说话吗?你难道没听见她根本不喜欢你的话吗?”
程晨脸色煞白,闭上了嘴巴。
“可以!”屠鹭一笑:“只不过杜先生不仅要鞠躬,还要承认自己是野种。”
向海棠刚想拒绝,耐不住性子的白薇一口应下,白仲英有些反应过来,第一次对白薇发火:“你这蠢货!万一她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怎么办?”
白薇瑟瑟发抖:“爸,她根本拿不出来的。如果拿出来也只是什么鉴定报告,那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来的报告根本没有法律效力,咱们不认就行了。”
白仲英这才放了心:“你说得对,只是伪造的录音而已,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屠鹭道:“杜先生提醒得是,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证据。”
她一抬下巴,角落里的工作人员自动上前,在电脑上按了一下,顿时,白薇身后的大屏幕出现了画面。
那是陆心慈的卧室,屏幕里发出了和刚才录音笔一模一样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有了真人版,陆心慈和杜立躺在一起,黏腻亲昵得普通多年的夫妻。
说完了那些话后,画面就有了变化。屠鹭刚看到时候也不由得赞叹这两个人一把年纪真有精力。
杜立站立不稳,陆心慈脸色铁青猛地从轮椅上跌落下来。白仲英摇摇晃晃,大吼一声瘫倒在地:“我、我竟然是……我竟然真的是……杜、杜……”
“你是杜立和陆心慈的儿子。这次是两人亲口所说,总不会出错。”
周围哗然一片,这次有图有真相,白家人再也抵赖不得。白家分支眼里含笑“捶胸顿足”:“真是作孽啊!世昌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把这样的毒妇娶到家里来!白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帮别人养了四十多年的野种,白家本家绝后了!!”
茫然地,白仲英望向向海棠,向海棠下意识地扯下他的手站起来。
白仲英脸色灰白,在在场媒体的闪光灯下有如即将飞灰湮灭的恶鬼。
白薇比她父母好不到哪儿去,她没想到记载着她和程晨美好时光的屏幕竟然是戳穿她父亲真实身份的利器。
扯下头上的钻石王冠,她茫然地踉跄:“我的爸爸竟然不是白家的人,那我到底是谁?我既不姓向也不姓白,我到底姓什么?”
“你姓杜!”分支里看不下去的年轻人呸了她一口:“你爷爷是盘踞在白家和主母偷情的蛀虫,你父亲是不学无术搞垮白家的野种。你是野种的野种!”
白薇尖叫一声,泪流满面:“闭嘴!你闭嘴!”
她疯狂地冲上前,想要冲向屠鹭却被萧靳言的保镖拦下,程晨抱住她:“薇薇!你别这样!”
白薇反手就给他一个耳光:“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招惹屠鹭,她今天会来破坏我的订婚典礼吗?我父亲的真实身份会被揭穿吗?!”
程晨捂着脸不可置信:“你竟然还敢怪我?!当初不是你在我和屠鹭还有婚约的时候勾引我,我会背叛她吗?如果不是你经常在我面前哭诉,我会和她分手吗?如果不是你的逼迫,你以为我会和你订婚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顿时暴露了很多当初的秘密,屠鹭的委屈也终于大白于天下。
现场议论纷纷,媒体们如同看见新鲜血肉的猎狗,疯狂贪婪地记载着一切。
程晨和白薇这对未婚夫妻扭打在了一起,屠鹭当初的冤屈在两人的嘴里成为愤怒的攻击利器,她感觉手心一暖,陆章和方致术各自握住了她的手。
萧靳言回过头,她赶紧抽出手,把母亲的照片放在白仲英的眼前:
“杜先生,该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看着屠淑冰冷的脸,白仲英下意识地找寻向海棠的身影,但发现对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惨笑一声:“我错了,我不该骂你的母亲。我一直说你是野种……也没想到我也、也是……”
屠鹭道:“我和你之前都不知情。您的愤怒我理解,但我母亲不欠白家,您不该撕破我和您最后一点体面。”
白仲英闭上眼:“我是爱过你母亲的,你不了解我被背叛过的痛。”
屠鹭眼含深意:“我会让您知道一切的。”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陆心慈。
陆心慈这次瘫坐在地上,没有了起来的力气。屠鹭这一手彻底撕开了她的体面,让她无所遁形。
“你既然有这份证据,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屠鹭道:“看无赖演戏不是很好玩的事吗?您不会真以为我能拿到录音拿不到录像吧。”
陆心慈悲哀地闭上眼:“白家已经彻底完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应该很开心吧。只不过无论仲英是谁的儿子,这都是白家的事情。我愿意接受惩罚,之后的事情就与你这个外姓人无关,你赶紧滚吧。”
屠鹭冷笑:“陆老夫人,您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为了被白家赶出去的事情而报复?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白家的财产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我也不屑回到白家。今天我回来不是来报复,而是处理白家的事——以白家人的身份。”
陆心慈抬起眼,以为已经没有戏看的众人又再度抬起头来。
“你什么意思?”陆心慈声音沙哑。
屠鹭顿了一下:“你们不都是想知道我到底是屠淑和谁生的野种吗?今天我就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