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屠鹭找了一块砖垫在墙根, 踩上去看墙上的那盆红花。

这盆花鲜红艳丽,花瓣倒披针形,花蕊穿过花瓣肆意分散合拢向天空, 张扬得肆无忌惮。

实际上墙上不止这一盆花,此时秋季, 各种应时花卉在墙上争奇斗艳, 但唯有这盆红花红得一骑绝尘,格外出挑, 屠鹭一眼就看中了它。

李秀问她这是什么花, 她答:“是红花石蒜。”

也就是他们常说的彼岸花。

屠鹭碰了一下颤巍巍的花蕊,感受花蕊的回弹, 像是有一点灵感在脑海里回荡, 她刚想深思, 一声炸雷般的呼喝差点把她吓得掉下来:

“干什么呢!谁让你碰我的花了!”

李秀赶紧接住她, 她从砖上跳下来,一看隔壁有个老头对她怒目圆睁。她暗道是碰了人家的宝贝花了,赶紧给大爷道歉。

隔壁的老头翻着白眼一边调整一下根本没有移动一点的花盆,一边警告她不要靠近这个墙, 特别是他的花半步。

回到屋, 李秀有些愤愤不平。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接触到的十里八村的农户大多都质朴热情, 别说别人家的花了, 就算是园里的葱薅出去两棵,也没人说什么, 她搞不懂不就是一盆花吗, 又没薅又没偷, 碰碰也不行?

屠鹭让李秀先别生气。

之前提前定好这个院子, 就是看中这里宽敞且便宜,至于隔壁是什么人她也没在意。只是刚才她看那盆花的时候顺便看了隔壁一眼。纤尘不染的院子、整齐得一丝不苟的花架,以及墙角摆放的棋盘,都可以看出隔壁的老头是个严谨到一丝不苟的人。

她道:“对咱们来说只是几盆花,但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精神寄托。不一样的。”

李秀云里雾里,屠鹭只当是一次意外,灵感有了这事也就翻篇了。

她熬了一晚上,又画了一张草图。第二天清晨给李秀看的时候,李秀直接哀嚎一声:“妹子!这、这有些麻烦啊,我一个人绣不过来。”

屠鹭道:“这次的工程量是很大,几乎全身都需要刺绣,我知道你忙不过来所以打算再请两个绣娘。但主要还是要靠你,这个月就麻烦你了。”

李秀道:“你让我干我就干……但是,你觉得那个夏橙会喜欢这条裙子吗?”

屠鹭勾起嘴角,在阳光下晃了晃:“这一次不送手稿,直接送成衣。”

直接送成衣?这也太冒风险了吧。如果说是以前的客户还好,可是摊上这么个挑剔的大明星一次能让对方满意吗?

李秀心里打鼓,屠鹭微微一笑。

想要做好高定,是人在选衣服,但同样地衣服也在选人。

如果这一次夏橙不喜欢,那就说明这件设计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对方也不是她要找的客户,何必再浪费时间。

对于自己的设计,她就是这么有自信。

随着电影节举办日期的临近,她在b大的学习生活也步入了正轨。

b大的环境与a大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感觉学风更严谨,于此同时学生们的性格也更加内敛。屠鹭上了三天课之后,除了吃不惯学校的食堂倒也能勉强适应。

直到她上了陆章的公开课。

这一节讲的是高数。

屠鹭王昊等三人坐在最后一排,远远地就看到陆章拿着书本进来。一席棕色大衣,乌发蓬松,将书本放在桌上,声音清朗:“同学们,请安静。”

顿时,偌大的教室里鸦雀无声。

和屠鹭一起来的a大同学除了王昊,还有一个女生,名叫徐思。徐思性格很是外向,在王昊激动得屏住呼吸的时候早就压抑不住低吼出声:“我就知道来到b大,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天天看到陆教授!”

王昊还是有些遗憾:“怎么可能天天见到,教授太忙了,他能给咱们讲一次课就算是我三生有幸了。”

听陆章讲课从高中听到大学的屠鹭翻了个白眼。

上课开始,陆章扫了一圈,所有人正襟危坐。屠鹭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看没看见她,但想到陆章那个百转千回的性子,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这里,因此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是这一次似乎是她想多了,陆章全程面带微笑一丝不苟地讲课,目光也没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秒。

屠鹭暗道自己还有自作多情的一天,不由得失笑。

只是旁边两个人听得精神奕奕,她越听眼皮越是发沉。倒不是因为陆章讲得没意思,没看其他学生听课听得比看小X片还兴奋吗?她是对这个声音太熟了,从高三听到大三,每天下午夕阳西下,最困顿的时候都是这个人陪在身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那些晦涩的数学题。

如今虽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倒也生出一点熟悉感,眼皮子一搭就要迷糊过去。

却突然,听到陆章的声音一顿,含着笑意:“讲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得无聊。”

笑话,陆教授难得放下实验不做,给他们讲一次课,别说不无聊了,就算无聊谁忍心说啊。

除了屠鹭,所有人都把头要成拨浪鼓。屠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陆章转过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激光笔,在投屏上一照:“理论学习完毕,接下来看这道例题。”

陆章缓缓念出题目,屠鹭不知怎的,越听越熟悉。

学习数学,只要掌握原理其实题干大多大同小异,解题解得多了看什么题就都有既视感。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陆章的声音平和,暗涌下的湖看似安静实则不然:“这道题有些难,但我觉得你们十分钟就能解开。”

屠鹭的眼皮一跳,瞬间抬眼。一瞬间,对方的话猛地将她拽回那个粘热的夜晚。

大一,空旷的教室里,陆章放下粉笔:“我觉得这道题不难,你五分钟就能做出来。”

屠鹭听了一天的课,不想再听自己的男朋友给自己灌输这些万恶的符号:“我不想做……”

光影在屠鹭的眼前穿梭,同样的语气,在分不清过去现在的时空里,所有学生都在磨拳霍霍,陆章放下激光笔,微微一笑:“但要是做错了的话,我就要惩罚你们了……”

——“你要是做出来的话,我就给你一个奖励怎么样?”

屠鹭的呼吸粗重,分不清是以前还是现在,视线灼灼地落在那个清隽的人影身上。

——“什么奖励?又拿你那些书来敷衍我。”

陆章不紧不慢地挽起衬衫的袖子,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来:“如果做错了,我就要加一道题。”

——“如果做对了,我就……给你一个吻。”

所有学生都在哀嚎,开始央求换一个惩罚,只有留在旧时光中的屠鹭,已经眼角发红,低声讨价还价吻的时长了。

在所有人都低头算题的时候,只有屠鹭能清楚地看到,陆章看着她,对她勾了一下嘴角。

“……”恶劣的王八蛋!

徐思对学习没兴趣,在王昊兴奋地解题时,已经开始溜号了。直到她看见屠鹭:

“……屠鹭,你脸怎么这么红?”

屠鹭缓缓移开和陆章对视的视线,咬牙切齿:“我觉得这个b大唯一的不好,就是因为有一个陆章!”

徐思、王昊:“?!”

下课后,屠鹭冲到外面散脸上的热度,远远地就看到陆章身边围着一圈的学生,大步向实验室走去。

屠鹭没办法找他说理,说什么?你上课不要随便撩我?可是对方只是随便讲了一个以前讲过的习题,她可以想象得到她质问的时候对方装傻的样子。

他肆意拿捏着属于他们两个的小秘密,进可攻退可守,这个王八蛋是修炼得最好的,让人抓不到尾巴的老狐狸。

屠鹭气也气过了,顿时觉得自己也算是无聊,既然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格,还气什么?

只是刚想回宿舍,远远地就看到小赵跑过来,匆匆地塞给她一张卡:“屠学妹,教授让你好好吃饭!”

说完,就跑得没影了。

屠鹭低头一看,原来是教师的饭卡。她内心一动,将饭卡收进了兜里。

“老狐狸……”会算计也最会抓人心了……

随着金牛电影节的临近,屠鹭给夏橙交成衣的日期也越来越近。夏橙听她说这次只送成衣,且因为做工麻烦,花费的时间长,因此就起了别的心思。

别是因为做不出来所以就搪塞吧?

夏橙心里存疑,碍着严礼的面子决定先不戳穿屠鹭,暗地里联系了另外一个设计师。设计师听了夏橙的要求,也没怎么磨蹭,第二天就把成衣送过来。

说实话,虽然夏橙存了想出格的心思,但一看送来的衣服,就这两片布,兜胸前的三两肉都够呛,怎么能穿在身上?

“李姐,这太出格了吧?能行吗?”

经纪人劝她:“怎么不行?你想想你现在的风评,想想你的前景,不就是露一露嘛,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上个月,她们被人查出来好几次和不同的小生的绯闻,都是他们公司雇佣水军一手促成的,一夕之间夏橙的声誉跌落谷底,成为娱乐圈人人喊打的女明星,连商务和影视资源都受到了不少影响。如今不狠一狠出个头,就彻底在娱乐圈没水花了。

夏橙深吸一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屠鹭雇了两个绣娘和李秀一起做成衣,人一多这院子就热闹起来,屠鹭这人心宽,倒也没有觉得吵闹,只是隔壁的老头受不了,这老头岁数虽然大,但耳朵不背。

中午躺在摇椅上 ,旁边放上收音机,刚想闭上眼好好享受一下,就听到隔壁的女人们传来的嬉笑声。

李秀从乡下跟随屠鹭来到城市,除了工作之外就是玩手机打发时间,屠鹭经常出差,和何欣又聊不到一起去,这可把她给憋坏了。好不容易有两个同龄的绣娘在一起聊天,她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李秀聊得开心,隔壁老头听得心烦气躁,气冲冲地就趴在墙头就是阴阳怪气,李秀听不懂屠鹭可听懂了,她从电脑前抬起头,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其实她早就打听出来,隔壁的老头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大爷,名叫张文生,是另一座名牌大学c大里的文学教授。退休之后因为脾气和不合群的原因住在这里。对方知道自己是学生,但以为自己不务正业把心思用在了做衣服臭美上,因此骂得很是真情实感。

李秀听不懂大爷骂的是啥,但一听对方的语气也知道骂的不是什么好话,忍不住向屠鹭告状。屠鹭想了想,道:“你先帮我买点颜料回来。”

李秀不明所以。屠鹭勾画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敲响了隔壁大爷的房门。

老头换好衣服正准备跑步,一打开门看见是她,老脸顿时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想为昨天打扰我的事道歉?”

屠鹭道:“您猜对了一半,我今天来一是为了道歉,二是为了请教。”

说着,她把一张纸拿出来:“其实前几天我碰您的花不是想要摘,是因为您的花太漂亮激发了我的灵感,所以我忍不住就碰了两下……”她一笑,露出学生该有的青涩赧然模样:“回去后我就把那盆花画了下来。但我画到一半的时候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想是您的花您肯定最熟悉,所以就请您看一看。”

张文生狐疑地看着她,缓缓展开那张画。

随意瞟了一眼,呼吸顿时一滞。

只见在洁白的画纸上,一棵曼珠沙华张扬肆意妖冶生长,花瓣层次分明,花蕊纤细弯折,根茎一蹴而就力透纸背。

右边龙飞凤舞两个大字:“屠鹭”。

如果说这张画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画手不够熟练,运笔略有停滞。但笔触的灵气已经完全掩盖这种瑕疵,让人忽略不计。

张文生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她:“这是你画的?”

屠鹭道:“您要是不信,我就当着您的面再画一次。”

她说得笃定,张文生也就不纠结这个,摆了摆手:“我看你倒是有点底子……绘画功底不错,在学校学习怎么样?”

屠鹭道:“因为成绩突出,所以被选来做b大的交流生。”

“b大。”张文生哼了一声:“那里面除了有一个陆章,有什么可去的。”

这话可不是说b大不行的意思,毕竟在这些老学者的眼里,没有哪个学校是完美的,更何况张文生是c大的人,对b大看不惯也情有可原。

但即使如此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夸陆章,足以看出陆章的优秀。

屠鹭没提陆章的名字,有困难自己解决,她可不想借陆章的光。

张文生点了点头:“学习不错,但也不能仗着聪明就不务正业。每天缝缝补补像什么样子。”

屠鹭简短地解释,那是自己的工作。将绘画和华国的传统文化融入到服装里,也是她的理想。

以前她要是这么说,张文生肯定以为她是在找借口,如今倒有六七分两分可信。这老头是个性情中人,看不惯你你干什么都不行,看你顺眼你干什么都是对的。

点了一下头,看见她的落款,突然问:“你也姓屠?”

屠鹭一愣,道:“是,我叫屠鹭。怎么了?”

张文生又不说话了,转身把她的画放在桌上,眯眼看了半天:“运笔有点和陆章那小子相似,但风格和神韵倒有点像我另外的学生。”

张文生脸上满是怅然,让她把画收回去,叹道:“贺飞要是在的话,一定也要让他看看你的画。也许还能收个徒弟……”

屠鹭的耳朵尖:“贺飞?是您的学生吗?”张教授的学生,应该混得也不会差吧:“他在哪个地方高就?”

“高就个屁。”张文生脚步略有蹒跚:“不在啦!”

“不在了?”屠鹭下意识地重复。

张文生开始烦她,赶她出去:“被烧死了!不在了!”

屠鹭一愣,有些复杂地退了出去。

李秀在门外等着:“妹子,咋样?”

屠鹭道:“还行,张教授以后应该不会再为难咱们了。”

李秀大松了一口气:“妹子,我就知道你出马肯定没问题。”话音一顿:“我咋看你不怎么开心啊?”

屠鹭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

只是觉得莫名地心口憋闷罢了。

离金牛电影节还有三天的时候,女星夏橙收到了屠鹭发来的包裹。

此时她已经订好另一个知名设计师设计出来的礼服,因此对这个包裹没怎么上心。试妆的时候,包裹还是小助理打开的。

“有什么可看的。我承认她之前设计的衣服很好看,但不出格就是不出格。第二天通稿只能夸我美而已,但我能美得过那些一线大花吗?”

对于自己的长相,夏橙很有自知之明。衣服再美,那也是一件“普通”的女神群,她现在的长相驾驭不住,反倒被人嗤笑。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打破常规,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小助理也赞同地点头,随意地将衣服扯出来,突然短促地叫一声。

“怎么了?”夏橙不耐烦地回头。

这一回头,也差点叫出声。

把化妆师推到一边,三两步就跑过去接过裙子:“……刘姐!你快来看!”

经纪人跑过来,随意一瞄也是呼吸一窒:“这是什么?”

“林幽寄过来的裙子。”

说是裙子也不准确,准确地说是一件“披风群”,这件裙子通体透明纱制,上面大片大片地绣着彼岸花,花瓣花蕊肆意生长,连成一片汇成神秘的线条,银色的碎钻化作心蕊点缀在胸前以及腰部,在神秘之中更显华贵。一件透明绣花长裙,轻如新娘头纱,美如一张花田古画,让人见之惊心。

夏橙翻了翻盒子,里面还有一件裸色抹胸以及短裤。四肢纤毫毕露但又不过分裸-露,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夏橙激动地拿着裙子在身上比划:“好看吗?”

这一次,连最挑剔的经纪人也说不出什么否定的话来,只是连连点头:“我有预感,你这一身一定会惊艳全场!”

“就它了!”

小助理拍了拍盒子,惊讶道:“这里还有东西!林幽好像给您留了一句话:向死而生,需用足下血成就前途路。”

“这是什么意思?”

夏橙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看着摆在旁边的那件裸露的长裙,想到自己炒过的那些绯闻,眸光闪了闪。

林幽是在告诉她,靠绯闻还是靠衣服,都不如靠自己的努力。

想着,她刚想让经纪人把尾款打过去,经纪人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然后诧异地抬眼。

离金牛电影节只有一天的时候,夏橙的经纪人打过电话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语气不再是高高在上,反而有点恳求的意味。

夏橙虽然选择了她的衣服,但妆发怎么都跟不上,感觉完全不配她的衣服。所以想请屠鹭帮忙。

屠鹭是坚决不能露脸的,所以一口回绝。但夏橙在电话那头低低哭诉,害怕明天的电影节出丑,再加上经纪人愿意再加钱,她也就应了。

李秀问她身份问题怎么办?

屠鹭戴上口罩帽子:“这样还能认出我,我算她们厉害。”

只是到底因为不得不隐藏身份心里不爽。屠鹭更加坚定了把事业做大,早晚公开身份的念头。

看着地址,是离电影节举办场地不远的酒店。出乎她意料的是,金牛电影节正好在c市举行。且在城东,她打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屠鹭不由得暗道自己也真是心大,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去查。不过也不怪她,她的心思都在适应新的学校以及做裙子上,哪里管那个什么电影节在哪里举行。

顺着地址来到酒店十楼,不知为什么屠鹭越接近就越是心慌。

站在房间外,她捏了一下眉心,敲响了房门。

房门被打开,一个小助理对她鞠了一躬就赶紧出去了,屠鹭感觉有些微妙。

她留了一个缝隙,走进卧室。在梳妆镜前有一个巨大的椅子,微微摇晃。

屠鹭道:“夏小姐,我来了。”

椅子一停,然后缓缓地转了过来。

看见那人嘴角臭屁的笑,屠鹭又惊又怒地瞪大眼。

“江景?!”